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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那高地的太阳-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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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桑那高地的太阳(38)
〃小金懂。又看到小齐这些日子半夜里老偷着哭。上午翻她床铺头,翻出好几包安眠药,吓坏了。先跑我那儿,又报告了协理员。〃
谢平忍了半天,结结巴巴地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确实是……黄之源那杂种干的?〃
秦嘉向窗户拧过头去,半晌才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他们看见齐景芳从协理员办公室走出来,靠在廊柱上歇了一会儿。协理员叫小金把她送回宿舍。后来政法股的人找齐景芳谈过两次,带她到卫生队做了妇科检查,取了证。政法股的人还找了些别的人,了解齐景芳和黄之源的关系。据说还打听了她和谢平的关系。最后找谢平谈。谢平火了:〃我和齐景芳有什么关系?你们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政法股的人说:〃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没其他意思。〃谢平说:〃你们干吗不去找鸡场的老汉了解他和小齐的关系?〃他什么也没跟他们说。他确实也没得可说的。他甚至懊恼自己竟然什么也没得可说的。他明明看出黄之源亲近齐景芳。他〃嫉妒〃过黄之源,但他没提醒她。他反而生气了,有一段时间也躲着齐景芳……甚至瞧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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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法股的人在谈话时,跟所有有关人员都交代过,不要向外传这件事。但没过两天,场部几乎没一个人不知道〃小得子〃齐景芳让人把肚子搞大了。园林队的一些老婆娘去南菜窖翻菜,扛着抬把,拿着菜刀,游游逛逛,三五成群,还特地弯到招待所来认认这个〃上海丫头〃中最俊俏的姑娘。
卫生队给齐景芳做了刮宫手术后的第二天,黄之源来了。他去福海县林业局办了事,回林场,路过羊马河,顺便看看在这儿施工的林场工人,也看看小得子。他还不知道小得子怀孕了,更不知道事儿发了。那天,干完那事,他看见齐景芳只是痛哭,便有些作慌。想安慰她两句。齐景芳推开他,掩上衣襟,跑了。第二天清早,他在水房边等过她,又去宿舍找过她,想做些解释,但都没找见她。后来他给她写过两封信,寄过一回钱,托人又给她捎来一大包白木耳,但都没得到小得子的回音。他的心安不下来。他无论如何要跟她彻彻底底谈一次,解释一次,取得她充分的理解……如果还能取得谅解,那当然更理想。
场机关的人得知黄之源来了,一下午没干正事,都聚在窗户前,伸长了脖子,等好戏看。他们看到政法股股长亲自去招待所了。又看到邢副场长去了一趟。跟着,政法股股长在政委和场长家各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黄之源一直在自己屋里待着,连晚饭也没出来吃。接着就传出消息,场部要修理连等天黑透后,把正在大修的那辆吉普车开出来,连夜送黄之源回林场。
这时,谢平屋里聚着不少上海青年,包括从修理连来报信儿的两个小子。他们商量着,不能轻易放过黄之源,要派人找主任、找政法股长去问问此事。
有人敲门。剥啄剥啄。
计镇华拽开门一看,竟是齐景芳。她真瘦了,脸上瘦剩一对深的眼窝和一点青白青白的鼻尖。她没穿大衣,只裹着一条铁锈红的加长围巾,从后脑勺上包下来,捂去半边脸、半张嘴,在胸前交叉起,再用白生生的手索索地扽住,在门框边瑟瑟地哆嗦。秦嘉忙搂过她到火墙跟前。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脸色慢慢地涨红了。大家觉得她要哭的,却没哭。她低下头,吭吭巴巴说了这么一句:〃我……要跟谢平说个事儿……〃大家奇怪透了。她这会儿来找谢平干吗?谢平一下子脸也烘烘地烧热起来。
待大伙走后,谢平给她端了个凳子。她没坐,也没转过身来。
〃求你……别去管我的事……〃她低声地说道。
〃为什么?〃谢平控制住自己,问。
〃你别管!求求你……〃
〃为什么?〃
齐景芳浑身痉挛着,猛地拧过身来,叫道:〃我不是你们上海丫头。你们别管我……〃说着,两颗冰凉冰凉的泪珠像冻住了的一般,淌到颧骨上,便凝住了。
满场部的人都知道她是主动跟黄之源好的。她说不清。她怕事儿闹大,怕人追问。政法股的人又向她追问过她跟谢平的关系。她更不希望把谢平再牵连进来……她已经对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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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桑那高地的太阳(39)
谢平当然不了解这一切,更不理解她这时的〃古怪〃和〃倔强〃……
〃好。我不管。〃谢平忍下一口气,指着窗台上一包东西说,〃那是接待办公室几个伙伴给你弄来的一点红糖和鸡蛋……〃
齐景芳青白的脸立时红了。她没拿。待齐景芳走后,谢平马上去找秦嘉、计镇华他们。他们此时已经找过协理员了。协理员说:这件事,齐景芳自己要负一部分责任。母狗不撅腚,公狗也难爬嘛!黄之源是得教育,但得考虑两个兄弟单位的关系。这儿还有他们的施工队,一批计划外的木材还得由林场提供,这关系到总场明年能不能减少二三十万亏损的大问题。场里最后决定,怎么教育处理黄之源,交林场自己去办。
谢平怎么也不相信,连自己的被子都不好意思让男生碰的齐景芳,会主动送上门把自己毁了。
〃可确实也找不到证据,说明是人家强迫的。政法股的人说,齐景芳拿不出一件扯烂的衣服,身上也没伤……〃站在一旁的郎亚娟说道。
谢平斜了她一眼,没搭她的话茬儿。大伙儿也没理她。等郎亚娟悻悻地走开,谢平马上对修理连那两个人说:〃你们能想办法,让吉普车晚发动个把小时吗?〃
那两个小子会意地看了看谢平说:〃笃定!出修理间之前,它在我们兄弟手里。〃
谢平又对计镇华等几个男生说:〃有空跟我走一趟吗?〃
秦嘉忙问:〃你要干什么去?〃
谢平对她和那几个女生说:〃没你们的事。你们把那包红糖和鸡蛋给齐景芳送去。〃说完,便带着计镇华和那几个男生朝卫生队走去。秦嘉不懂他这时去卫生队干吗,因此也就没拦他。没料到谢平带着计镇华等人走到卫生队院子里的水塔下边,确证秦嘉她们已经看不见他们了,立马折身借着黑魆魆林带投下的阴影作掩护,直奔招待所西小院。
黄之源这时收拾齐了东西,只在屋里打转,焦急地等着吉普车来。他仍然感到遗憾的是,在走之前没能见到小得子,当面求得她的谅解。他仍然相信他能叫小得子理解了他。门外脚步声响,他以为是邢副场长跟什么人来请他上车,但又不知为什么听不到吉普车引擎的声音。他在疑惑中拉开房门,见站在门檐灯黄白光圈里的是谢平和一群根本没照过面的小伙子时,某种不祥的预感先叫他心往下坠,腿根上升起股寒气,叫他抖瑟,脸色跟着煞白起来。那许多分布在脸颊和额角的小肉疙瘩,一时间似乎也干缩起来。但他依然保持惯有的那种姿态,叫人感到,他总是那么自信,那么镇静,那么的有条不紊。
〃姓黄的,这就走啊?〃谢平关上门。
〃你们……〃黄之源稍稍向后退了退。
〃麻烦你做件事。把你怎么搞了齐景芳的经过,写一写。〃谢平说道。
黄之源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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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搞了人家,还要人家替你背黑锅?〃计镇华抄起煤堆上一根铁火钩,逼了过去,〃小得子怀孕了,你知道吗?狗东西!〃
〃这……到底怎么回子事,还、还不清楚……〃黄之源端起茶杯,想凭借自己的年龄、身份、气度镇住眼面前这群小子,而后再寻机摆脱。只待邢副场长跟吉普车一到,什么都好办了。
谢平一巴掌打掉他手里的茶杯。
〃你们打人?〃他暴跳起来。
〃打你狗操的。〃计镇华上前照准他腰眼里就是一铁火钩。
〃哎哟……〃他杀猪似的叫唤,捂住腰连连向后退去。摸着电话机,忙不迭地摇,双手抱起送话器,拼命叫:〃杀人了!杀人了……〃
谢平上前卡断电话,问他:〃你到底写不写?〃
黄之源手里还紧抓住电话不放,口气软了下来:〃如果我有责任,那也是真想对她好……〃
〃如果?〃计镇华身后的一个青年,一边吼着,一边从茶几上抄起一只茶杯朝他头上砸去。他闪过了这一砸,却被电话线绊倒在地上。他精明,懂得在这种寡不敌众的对峙中,自己一倒下,便会引来一阵疯狂的混打混踢,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不顾一切地爬起。但刚站起,后腰上立马又着了很钝重的一下。有人用翻毛皮鞋脚蹬翻了他。他就势朝办公桌的那头滚去,紧贴住墙壁,佝偻着身子,双手护住前胸,惊恐地叫了两声:〃救命。〃出乎他意料,谢平他们并没扑过来〃混打混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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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0)
〃起来。站直了。〃谢平冲他吼道,〃你毁了我们的一个姑娘。你懂吗?你这样,叫她还能相信这世界有善意和真诚吗?〃谢平他们不想打躺倒的〃癞皮狗〃。黄之源不懂这一条,他以为这帮小子的〃三斧头〃已经过去。但当他显出一脸和解的讨好的笑容,慌忙站起之后,又一次被蹬翻在地上,便死活再不肯往起站了。闷沌、麻木之后的疼痛叫他几乎憋过气去,他蜷缩在地板上一连串地干咳起来。
这时,得到总机房守机员报告的协理员,带着警卫班的几个小伙子和一个匆匆赶来的政法股助理员,跑进月洞门。谢平知道事情闹大了,便一步上前从计镇华手里夺过铁火钩,朝黄之源扬起来挡他的胳膊上重重地给了一下,说道:〃看清了,带人来找你的是我。用铁火钩抽你、用脚踹你的也是我。你要是像疯狗似的乱咬一群,除非你以后别从羊马河地界上过!〃没待他把收尾那句话说完,警卫班的小伙子踢开门,冲了进来;一见是谢平他们,先自松了口气,耷拉下手里笨重老式的加拿大〃九○〃手枪,嚷道:〃操!是你们几个小子?开什么鸡巴零碎玩笑!〃
政治处连开了一个礼拜的会,帮助谢平认识错误,并把接待办公室全体上海青年都扩大了进来。一礼拜的会,谢平没说一句话。到末了,他说了一句:〃我错了。像我这样的人,再在机关里待下去,自己不好开展工作,也让组织上为难。我回试验站劳动。〃两天后,陈助理员通知他,组织上同意他的请求,下去劳动,但不是回试验站,而是去骆驼圈子。
谢平回到自己办公室门前,见秦嘉和接待办公室所有的伙伴都在过道里等着他。他们已经知道这决定了。老宁也从他办公室里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我看见你办公室里有人,就不过来了。你咋搞的吗?怎么能同意去骆驼圈子?你知道那是啥地方唦?〃谢平说:〃放心。别人能待得下去的地方,我谢平总归也能待得下去的。〃老宁半晌没吱声,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了声:〃你呀……〃后来男生走了。女生留下来帮谢平拆洗被子,做走的准备。她们听见有人走进过道。在门外站了会儿,出去了,又走进来……如是三回。那几个女生鼓起勇气,突然把门拉开,想看看这时还来偷听〃壁脚〃的家伙到底是谁。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又是齐景芳。
齐景芳来不及躲闪,只好低下头站住。是小金得知谢平要离开机关,把这消息递给了她。她觉得是自己〃坑苦〃了谢平。她认为谢平不会再瞧得起她。但她得来一趟。来干什么?她说不上来,也不清楚。说不上是道歉,说不上是告别……她只觉得要来这么一趟。瞧得起、瞧不起是人家的事。她得来一趟。走到门口,她听见屋里有人。她没有勇气推门,也没有勇气决断地离去……
秦嘉给女伴使了个眼色,大家抱起拆下的被面、被里,一个个都去和蔼地鼓励地搂搂齐景芳,而后,鱼贯地走了。齐景芳见大伙儿要走,心一慌,便也要走,却被秦嘉拽住。齐景芳明白秦嘉的好意。她羞愧、难过。可单独跟谢平,能说什么呢?她既怕单独跟谢平在一起,又不愿有别人在场。她只是紧紧拽住秦嘉的衣袖不放。到末了,她也只对谢平说了一句话:〃都是我……〃话没能说完,便哽咽得抬不起头来了。秦嘉眼圈红了。谢平心里也一阵阵酸涩。
到晚上,伙伴们又来他屋里坐。他们没开灯。幽蓝的月光染得屋里一片清白。照不到月光的角落,便黑得那般纯净。谢平对着夜空说道:〃我们想到了要来吃粗粮、住地窝子、喝碱水,想到了肩头会红肿,手心会打泡起茧,准备半年看不上一场电影,一年洗不上一回澡……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提醒我们,得想到,这儿的人也会有那等复杂……〃
场部没有车去骆驼圈子,谢平只有等那边来车把他捎过去。据说场部已经通知了骆驼圈子。这样,有几天工夫,谢平完全清闲了下来。在这清闲里,他才渐渐意识到,他正在失去什么。如果说一年前,直到动身到街道集合,带队出发去北站,他都没想到去南京路、外滩、大世界、福州路旧书店最后地转一圈,最后地看一眼繁华和文明,那么一年后的今天,他却那样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将离开人群聚居地的最后一站了。他到商店去给自己买两条毛巾,在照相馆照了张相,去鞋铺把旧胶鞋漏水的地方补起。他默默地望着高耸的已经泛出淡青色润意的林带,望着那包围住场部的天空。他知道自己在告别。一年前,当他和伙伴们到达羊马河时,他们都松了一大口气,说:总算走完了这五千公里。旧的结束了,新的开始了。今天,他才意识到,对于他来说,五千公里的路,一直并没算走完。这剩下的一百七十公里,才是他要走的最后一站。而后,他才能说,是的,结束了……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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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1)
晚上,他去找过陈助理员,说:〃我的预备期满了。转正的问题是机关支部给讨论,还是到骆驼圈子以后再说?〃陈助理员说:〃到骆驼圈子再说吧。你在这儿刚出了这么两档事,真讨论起来,恐怕不会对你有利的。〃谢平想想也是的,便没坚持。
第二天,他一步没离开自己的小屋。第三天上午,回试验站看了看站长教导员,看了看渭贞嫂子,跟青年班的伙伴干了半天活。回到场部,大食堂已开过饭。想起早起还有半拉剩馍烤在火墙上,就没再去麻烦伙房的班长。刚才过来时,他看见路上停着一辆很旧的轮式拖车。他认出是那种老式的〃尤特二八〃。车头上暗红的漆皮掉了不老少。驾驶楼顶板重拆装过,铆着张白皮马口铁,铆口铆脚生出一圈圈锈斑。但带隐纹的白铁皮本身,却在阳光下熠熠地发亮。拖斗的厢板断裂了好几处,镶补着白板条,跟灰暗的旧厢板钉在一起,显得挺不谐调,好比老人的脸上长了白癜风。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壮汉,各穿着一件油腻的军皮大衣,戴着军用的三指皮手套,蹲在高高的林带埂子上,捧着一包从商店里刚买来的场加工厂自制的土饼干,大口大口地嚼着,干屑渣子不时从他们粗大的手指缝和宽厚的唇边嘴角往下掉。这便是骆驼圈子分场长〃老爷子〃派来专程接谢平的车和人。
机关里的人一吃过午饭,便被协理员叫去菜地搞突击。又是送肥。接待办公室的伙伴们也都去了。秦嘉去了。镇华也去了。菜地在鸡场背后。路倒不是太远,但这会儿机关里所有的人都在那达,他去告别,就得招惹恁些复杂的目光瞟视,即便个中会有许多同情和怜悯,他也难以忍受,也没必要受那些。单跟伙伴们告别,又不合适。他犹豫了一下,跟总机房的守机员小马要了个电话,托她跟秦嘉他们说一声,也跟老宁老严说一声,他就不去菜地了。
〃你东西多吗?我帮你扛上车吧……〃小马支吾道。她知道自己说的无非是一句客套话,当班纪律不允许她此时离开岗位,但还是真心地跟谢平表达了这个心意。
〃不用了。骆驼圈子来了人。另外……见了小得子,也跟她打声招呼。〃谢平托付道。
〃她可能就在业务室值班。我替你把电话接过去吧。〃
谢平忙说:〃不用了。机车还要去福海县县城办事。算了吧。有空,欢迎你到我们骆驼圈子去玩。〃
〃你有空还回场部来……〃
〃好的……〃
开车时,谢平看见小马在总机房玻璃窗里向他招手。整个场部却像睡着了一般。阳光格外耀眼。
〃没事了吧……〃开车的于书田问谢平。他就是那两个三四十岁的壮汉中的一个。是个转业战士。
〃没事了……走吧。〃谢平长长地出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场部。车从招待所东北角路口拐过,谢平突然看见有个人从紧贴着招待所后墙的林带里冲到大路上,戴着红头巾。他认出是齐景芳。他从铺盖卷上站起,冲到后厢板前,探出身子,朝她挥了挥手,叫道:〃小齐……有事儿多找秦嘉……〃
齐景芳也挥了挥手,但没叫出声来。她苍白的手在微微地晃动了两下后,慢慢地收了回去,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时一阵风刮过来,把谢平的皮帽刮落在地下。
〃帽子……〃他喊了声。于书田听不到。他应该捶驾驶楼顶板。但〃尤特〃车的拖斗跟驾驶楼间隔距离大,手够不着。他还应该从车厢里随便拣起样东西,朝车头前一扔,开车的便知道后边出事了,需要停车。但这规矩,这时他还不懂。车速很快。他还想多看两眼齐景芳,着急地来回在车厢里跑了两趟。车开远了。他看见齐景芳拾起了他的帽子,追了几步,而后站下了,把他的帽子紧紧捂在胸前。
红头巾消失了。
谢平感到耳朵生疼。冻的。他离开后厢板,回到铺盖卷上。他从网兜里抽出那条短短的薄薄的只有南方人才会带的那条围巾,把耳朵裹上。这时,于书田让副驾驶探出头来,扔了件皮大衣给他。这是〃老爷子〃头天晚上就关照了的,让他们随身多带件去。老爷子料到这个被处理到骆驼圈子来的上海小嘎娃子,自己还置备不起皮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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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2)
十一
他做了个梦,觉得自己在洗澡,好像还只有三四岁。脱光了,妈妈把他摁在大木盆里。大木盆就露天放在后弄堂里,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围着。不少是大人,男人。后来他们也把衣服脱光了,把脚伸到大木盆里。他嫌挤,想推开他们,这不是大人洗澡的地方。但大人们还是往里挤,居然都坐下了,好几十个,还在原来的那只旧木盆里。弄堂里好几个老太婆也挤进来,也光着身子。只有二号前楼阿婆捧着个二尺高的白瓷观音像,在弄堂里走来走去。观世音菩萨穿着衣服,是连衫裙,是大饼摊头二囡身上常穿出来卖样的那件。二囡也挤在木盆里,光着小奶奶。后来天阴了,要下雪,他们都说暖和,高兴地拍水。二囡的小奶奶在抖动。他没人管,他冷。妈妈为什么也不管他呢?他刚要哭,阿婆和二囡打起来了,揪着对方的头发和奶奶。小奶奶像面条一样,越揪越长。他要去拉架,盆里的水却全结成了冰。他的脚也冻在里头了。大人们光着屁股坐在盆里冲他笑。他想叫妈妈。妈妈却在街道团委办公室里做报告。玻璃窗全打碎了。妈妈也在笑……
他冷。裹紧了皮大衣。
十二
假如黑的是人血,那么,白的又是什么?
骆驼圈子分场全体干部、职工一百二十二人,除生娃娃坐月子、回口里探家、在野地里管着畜群和生病在床上躺着到不了场的,余剩的,全部出动,列队在分场部门口欢迎谢平。两年前,场部曾给骆驼圈子任命过一个分场政委,这位老兄说啥也不肯到任。给他留的家属房,至今还空关着(任命没撤销)。从那以后,分场长吕培俭、人称〃老爷子〃的,就立下个规矩,不管是谁(除过刑满释放的新生员),只要你肯到骆驼圈子来,他就带着他全家、全分场的人,列队欢迎你。去年,听说场里要来上海青年,他特地赶到场部找政委:〃你哪怕只给我两个,我也让我那百把个伙计高兴高兴。一来,显着场里确实看我们骆驼圈里的人(他常常这样故意在场领导面前把〃圈子〃的〃子〃字省略掉)是一视同仁,并无亲生庶出之分;二来,我这分场长做思想工作也有话可说了:你们瞧,连上海那大地方的嘎娃子都奔咱这骆驼圈里来,你们还吵吵个啥吗!我让他们再不馋别处!〃他还给政委做了保证,只要分给他上海娃子,生活上别愁。多了,他不敢说。头一年,每个月单给他们宰一只羊。但到了,政委也没舍得给。骆驼圈子这地方太远,自然条件太差劲。守着阿尔津老风口,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夏天秋天喝渠水,那水面上常漂着羊粪蛋。但等快封冻那阵子,就得赶紧清理涝坝,往里灌一大坑,冻上。再一冬一春,人和牲口就全指着它和老天爷给的那点雪。那地方,人员也太复杂。除过一二十个转业战士和他们的家属,其余的都是刑满释放的新生人员和他们的家属。师里有文件嘛,尽量别把上海青年往新生单位放。但到前个月,老爷子去场部开三干会,政委却主动跟他打招呼说,要给他个上海青年。发觉谢平背着场领导,要召集几十个青年班班长〃搜集〃情况之后,政委就下决心调开他。哪怕他再能干,自己身边也不能搁这一号的。政委〃怕〃这号人。特别是机关,绝对不能容这一号的,不能容三心二意的。哪怕〃灯下黑〃呢,也不能叫〃灯下乱〃了。黑了,〃灯盏〃还在,要三心二意地一乱,保不住就砸了〃灯盏〃。但政委还是让那几十个青年班的人到场部来开了会。不过,让郎亚娟出面主持了这个会,还通知谢平出席。谢平没去。老爷子起先当然不明这些底细,一听这会儿要给他个上海娃子,却不肯要了。他挥挥手:〃骆驼圈儿再操蛋,也不能光收你们筛下来的落脚货!往我身上卸包袱?对不住,政委同志,这包袱您自己背吧。〃后来,政委再度把他请到场部,谈今年的财务计划,又谈到谢平。嗨,他改口了。没等政委说什么,他答应要这个〃筛下来的落脚货〃了。政委好生奇怪,还专门跟他补了一句:〃我可不想瞒你。这小子能干是能干,可有一身毛病……还打人……〃老爷子笑笑:〃打,怕啥?我那儿杀人放火的还有好几打呢!〃真叫政委一时都捉摸不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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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桑那高地的太阳(43)
原来,这一段,老爷子真还用了点心去打听了下谢平。经验告诉他,有些事,不能光听场部那几个人红嘴白牙一头叨叨。打听下来,说实在的,假如谢平不打黄之源,老爷子还真把他当〃烂柿子〃、〃落脚货〃再不肯要他了呢!老爷子早听说过南山林场黄之源那小子。不就是个三十挂零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吗?只待说要来羊马河,便搅得场部那一摊人连自己姓啥都忘了。至于吗?哪天的夜宵不得由女招待员端着送到他屋里床头柜上?他怎么了?吃过皇母娘娘屙的金丹了?操!从我党我军一贯来的政策说,打是不对。但对这一号人,打了也就打了。老爷子反倒觉得谢平是个玩意儿了!
这一切,谢平自然是不清楚的。所以,当他从拖斗里慢慢探出头来,看见那一趟破旧的平房前,竟〃黑压压〃地站起六七十人,他真呆住了。由于腿麻,由于惊愕,他好半天没从厢底里站得起来。
过后,他爬下拖斗,老爷子已经走到他跟前。老爷子上身穿着一件很旧的黑粗呢制服,领扣敞着,口袋盖发皱,没系扣。下身一条黄棉裤,肥大,直拖到脚背,也脏。棉鞋,肯定是手工自制的,土布厚底。围起的尖头,让谢平想到老式的铸铁熨斗。老爷子松开领着桂耀的手,捏成一个空的半拳,放在自己嘴前,似嫌太阳西下后风里裹挟有太大的寒气,在哈气暖手。他就这么凝视着谢平,好大一会儿,没有微笑,没有客套。而后,从那空拳里放出一根并不干净的干瘦多皱的手指,慢慢朝谢平点了点,说道:〃哦,你就是谢平……〃就这一刻,也不知道为的什么,谢平猛然觉得自己已经得到眼面前这一个、也包括那一大群人的原谅了,他们会好好地相待他的……
老爷子把谢平安顿在干沟边,单给了他一个泥巴小房子。独间。没檐没房坡,正不正斜不斜,刚够两米高,活像团空心泥疙瘩。到晚上,老爷子让他八岁的外甥女桂荣来叫谢平上家去吃饭。老爷子没孩子,从他多子多女的姐姐身边一男一女领了两个来。女孩是姐,就是桂荣;男孩叫桂耀,小桂荣一岁。下午,老爷子就是带着这姐弟俩,在分场部门口接的谢平。他一手领一个。四十来岁的人满头灰发,脸皮皱得那么厉害,跟稀松的麻袋片似的,一层摞着一层,耷拉在眼窝下头。头一眼,人真能把他看成个六十来岁喂鸡的糟老汉哩!
桂荣倒是比头一眼见到时,干净多了。又细又黄的小辫重新扎过,小花棉袄上的土也掸拍过,黑棉裤也往高里束过,裤管口不再软耷在脚背上。但棉袄里头,依然什么也没穿,还敞着两粒棉袄扣(那扣子的颜色也不一样。一粒是光板军扣,一粒是四眼黑扣),露着黄白黄白的小胸脯,仍然光脚趿着她舅妈的一双旧棉鞋。谢平瞧她那光露着的小肚皮,心里就寒战,忙蹲下来给她把棉袄扣儿扣上,帮她擦了擦鼻子。但没走几步,那扣儿又散了。谢平追着要重新给她扣上,她调皮地朝他笑笑,〃啪嗒啪嗒〃,先跑了。
骆驼圈子在桑那高地尽西北边起,紧邻着大干沟。四十年代苏军在这儿建过一个补给站。在干沟东边还真有个飞机场,用石块儿砌了个供螺旋桨飞机起落的跑道。这么些年,石块大都让近边老乡公社的人赶着毛驴车和〃六根棍〃来起走垫房基了,留下一些坑坑和七翘八裂的碎块,却还能叫人看出原先跑道的规模。老爷子住的大房子,也是当年苏军留下的。一共三幢,都在分场部背后那小高包上。三幢一模一样,都是前有廊后有厦,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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