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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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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后便“黄鹤一去不复返”了。这件事一直是当地未了的悬案挂在当地有关部门的账本上继续追查之中,却从来没有和陈一弘挂过钩。许多人只听说陈一弘曾经在一些场合检讨过自己认人不深用人不善的教训。最近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一阵风,呼地一下把陈一弘卷进去了。而且说得那么严重:他陈一弘没有得到好处别人能拿走几十万轻轻松松的跑掉?更有甚者还有那“暂且不说”的用专业户来带动农业发展这种做法是什么货色,它姓甚名谁?恐怕也该说说了吧!
周剑非说到这里,赵一浩插话了,“问题就在这里,这是要害其他都是幌子。我们的看法相反,关键是陈一弘个人是否清清白白。”
周剑非说:“没有问题,张清云他们查过了。案件发生时陈一弘已经当了县委书记,是他批准立案侦察,并要求严查严办的。他们还调查了贷款的来龙去脉,在金钱问题上,陈一弘是干净的。别人的反映只是责备他看错了人,到处宣传这个骗子有商品意识,还专门前去参加了搞得热火朝天的剪彩。”
周剑非要介绍的情况已经介绍完了。他理所当然要对省委书记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说了,只有一句话,用的是组织部门的术语:
“我看是总结经验教训的问题,不影响使用。”
他觉得言犹未尽便又补充了一句:
“至于树专业户标兵的事,我看无可非议,有人说‘暂且不说’,我看是根本就不用去管它!”
赵一浩微微一笑: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暂且不说’的文章别人还没有推出来哩,实际上差不多已经推出来了嘛?刚才你不是说有人提出专业户引路是‘什么货色,姓甚名谁已该说说了’吗?这不是很明白了嘛。其实,专业户引路只是在土地承包到户后引导农业经济发展和农民致富的一种方法而已,人家文章的实质是土地联产承包到户姓甚名谁?这才是要害!”
周剑非若有所悟,他马上联系到了近日的所听所闻。他从三江回来后便听为中组部担任联络的同志说,考察组近日正在找农村工作部门的人谈话,范围之广前所未有。主任、厅长、副厅长全在谈话范围之列,据说还谈到部分处长哩。于是他说:
“有道理,看来是又要起风了。”
赵一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我们国家一种特有的流行病,只要气候一适应它就要发生。至于蔓延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发展情况哪。我们心中都要有个数才是。你下三江后我不是下乡去了几天吗?就是想去找点根据充实自己!”
他向周剑非介绍了下乡的简要情况,“紫竹坝乡不是当年包产到户的‘带头羊’吗?你知道那时我还没有来,但我听说了。上了广播登了报,盛极一时赞骂交加。我这一次就是专门跑到那里呆了三天。嘿,短短的五六年时间,你猜怎么样?农民人均纯收入由八十六元提高到了八百二十元,整整的十倍呀!三十年与五六年之比怎么说哩。过去的单一粮食生产变成了林、果、牧、企一齐上,呆了三天信心百倍!不是有流行病的迹象吗?我可是打了一剂免疫计哩。我叫薛以明他们整理一份调查报告,就叫:《从紫竹乡的变迁看农村改革》,先印给大家看看,登不登报再说。”他忽然激动起来了:“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随改革开放而发生发展,这不奇怪,它有社会基础。也许再过十年、八年,人们都会把它当成笑话,当成幼稚的表现,现在不行,人家理直气壮,做出一副‘卫道者’的姿态神气哩。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或者用他们的话叫‘暂且不说’嘛。你不是说陈一弘不影响使用吗?那我们就谈谈你们的方案吧。”
周剑非简要地谈了考察组的两种意见,特别是卫亦前的“上中下三策”,却没有将自己的观点拿出来,他想先听听书记的意见再说。年纪不大,老成持重,这也许是周剑非的优点,或者也许正相反也未可知。
赵一浩听得很仔细,还不时插问。对丁奉们的言行,包括他们的过去和现在他都详细地问了,特别是对卫亦前提出的三个方案他不仅认真听,还翻开笔记本将其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反复琢磨,屋子里出现了暂短的沉寂。
周剑非的如意算盘是让书记先拿出意见,自己就主动了。谁知恰好相反,赵一浩拿着笔记本反复推敲了一阵之后,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周剑非:
“你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呢,剑非,你赞成哪个方案或者另有新招呀?”
周剑非被狠狠地将了一军,再也无法稳住了,你亲自去参与了考察,结果自己没有主张,像话!抛出来吧,被动就被动!但他说出来的却是:
“我反复考虑过了,老卫那三个方案中我比较倾向于他的第三个方案,就是:两个都提拔,陈走冯留的方案。这样可以稳住三江的局势不致出什么麻烦,陈一弘和冯唐两人都可以各得其所。特别是陈一弘,提拔调走,估计丁奉们也不会再纠缠,他们的目的就是不要陈一弘在三江掌权。至于‘夺人之妻’‘专业户标兵’问题一类无稽之谈,人一走自然也烟消云散,这样对陈一弘有利无害。”
他虽然说的是卫亦前的方案,但也将自己的观点依附于卫亦前的方案之中说清楚了。但依旧没有忘记用了“倾向”这个概念,为自己也为书记留下了余地。
赵一浩认真地听了周剑非的陈述,却没有立即开腔表态,办公室里又出现了一段短时间的沉寂。还好,并不是难堪的沉寂,他不停地在翻着笔记本子像是在找寻什么。周剑非是带了一份考察报告去的,他怕在汇报时有什么记不清的地方需要查一查,等汇报完毕再将材料交给书记。其实,需要汇报的事,包括每一个细微末节他都记得很清楚,一次也没翻阅材料。现在看见书记在不停地翻阅笔记本,他要查阅什么呢?他本能地想要把那厚厚的一本考察材料递过去,但他没有这么做。察言观色,他发现书记翻阅笔记本是一种机械性的动作。他并没有想要从笔记本上寻找什么东西,也许,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甚至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以此为掩护,思考问题。果然,赵一浩啪地将笔记本合上,抬起头来对着他周剑非问道:
“如果抛开刚才你说的那些客观的制约因素单就陈一弘和冯唐本身的素质来看,哪一个留下当市长对三江的发展前途更为有利?”
“那当然是陈一弘了。”
周剑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作了回答,这是他的真实心意,并非察言观色迎合全省的一把手。他之所以赞成陈走冯留的方案就是考虑到那些客观的制约因素,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说出“当然是陈一弘”,也正是如书记所说,除开那些客观的制约因素,前后的想法一致,决非看风使舵。
赵一浩听了周剑非的回答,豁然一笑,说:
“这就对了,我们是选择市长而不是选举什么无人指责的干部!哪一个能更好地带领三江群众奔小康奔富裕,我们就选择谁。”
“你的意思是?”
周剑非问。其实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可谓明知故问,或者是想把问题挑得更明白一些。
对周剑非的提问,赵一浩回答得挺干脆,他说:
“如果你们的调查属实,我赞成陈一弘留下当市长。”
周剑非听了暂时没有表态,书记的表态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担心的还是三江的稳定问题,他想再一次提出这个问题和赵一浩商量,但还没等他开口,赵一浩又接着往下说了:
“老卫的方案说穿了就是迁就、迎合以达到苟且偷安,这种方案是不可取的。”
他态度十分严肃,和刚才谈音乐时的表情判若两人。虽然说的是卫亦前,周剑非听了却感到有些难堪,自己不也欣赏老卫的方案吗?是呀,苟且偷安,说到底就是这么个问题,不是吗?幸好没有先开部长办公会,否则就被动了。
赵一浩看见周剑非暂时保持沉默,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便干脆将自己的看法全都说了:
“陈一弘如果确实有问题,我们自然不能护短。现在看来无非就是认错了一个人嘛。他显然是受到了无理攻击和造谣中伤,我们就应该站出来为他说话,替他撑腰,这才是领导者的责任。否则,谁还敢大胆去干工作,大胆坚持原则不怕得罪人呢?你说是不是,老周?我们就是要让他当市长,表明省委是信任他的。这不仅是陈一弘个人的事,要通过这件事向全省干部表明,省委支持和维护那些敢于大胆工作的干部。即使有某些失误也要坚决支持他们。有失误就改嘛!你说是不是,老周?”
一连两个“你说是不是,老周”,他周剑非还能再保持沉默?其实,赵一浩的一番话使他周剑非很受感动,也很受启发。看问题办事情就应该是这样呀。虽然如此,他并没有像通常可见的那样说什么:你的话太对了呀,我受到很大启发呀,清醒了头脑呀,坚决按你的意见办呀等等。这不符合他周剑非的性格。当然,他也没有对赵一浩的意见表示反对,他本来就不反对陈一弘留下作市长,只是觉得干扰多,麻烦大,才同意卫亦前的那个“两全其美”的方案,现在书记既然要坚持按原则办事,那就这么办吧,其实也是应当这么办的,于是他说:
“你的意见倒是好,就是事先要做大量的工作才行呀!不过,不要紧的,思想工作我们来做。”
赵一浩听了笑道:
“当然,当然,要做大量的思想工作。这样吧,三江市的思想工作交给老卫去做,他是市委书记呀,不能让他站在一边躲雨乘凉,那不行,要把任务交给他,明确责任。他做了,真的做不通,我陪你一起到三江去,那你就是二下三江哪,哈哈。”
笑过之后赵一浩接着说:
“还有省政府那边,省长和分管副省长,该征求意见的由你们去征求……”
赵一浩的话还没说完,周剑非便插进来说:
“那是自然的,我们有程序,部长办公会之后,提交常委会之前,该征求意见的我们都要征求到,以免被动,这已经在最近的部长办公会作为程序定下来了的。”
“那好,”赵一浩说,“按你们的程序办。”他思索了一下,想起了一件事,便说,“不是钱老也推荐了冯唐吗?这样吧,他那边的解释工作我去做,你有一定的难度,就不要去了。等事情办完之后,你再去看看他老人家,汇报几句也就行了。”
听到这里,周剑非确实是感动了,说真的,在这个三江市长事件中,如果可称为事件的话,他最头痛的就是钱林插了进来,当面交待而且态度坚决。自己过去是他手下的小秘书一个,现在官当大了,公然违反老领导的意志,叫他周剑非怎么去到老上级面前开口讲话呢?这是他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最大的心病,也是促使他倾向卫亦前那个“两全其美”方案的重要原因,没有说出口的重要原因。书记洞若观火,体谅下情,主动把这一大难题接过去了,使他周剑非如释重负,能不叫人感动!他几乎要喊出:知我周剑非者莫如一浩矣。他当然没有这么说出口来,也还是说了,说的是:
“这就好了,”他笑了笑,“说真的怎么向钱老交待我还真为难哩。至于三江那面的工作,我和卫亦前负责,二下三江三下三江都行。”
说得慷慨激昂,大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势,但流露的是真情而不是假意。
最后剩下了一个冯唐怎么安排的问题,赵一浩说得挺简单:
“听听意见再说,特别是省府那边的意见。”
“行!”
周剑非站起身来将带来的那份考察材料递给赵一浩,说:
“有空时看看吧。”
他看看表,不多不少整十一点,该走了。三江的事有了明确的意见,他心里很愉快。他问赵一法:
“还有事吗?”
赵一浩也看看表,说:
“哟,没事了,你走吧。”
周剑非笑笑,说:
“你也该回去了,不要让夫人老等呀。”
赵一浩又是一笑:
“习惯了,她才不等哩。”
两人握手告别,周剑非走到门口伸手去开门时又被赵一浩叫住了。他回头问书记:
“还有事?”
赵一浩一边放材料关抽屉,作走的准备,一边问:
“你爱人还没来?”
“没有。”
周剑非简单地回答了这么两个字,脸上毫无表情,纯系客观报告,像是在回答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还住招待所?”
赵一浩问。
“不,住办公室,吃食堂,百分之百的单身生活,挺自在的。”
周剑非回答说。这回脸上多少有了一些表情,一种自我欣赏自我安慰的表情。相反,赵一浩却有些激动起来了,他说:
“怎么搞的嘛?调令上不是明明写上了爱人黄、黄什么?”
“黄恰芹。”
周剑非回答。
“对了,黄恰芹,调令明明写了,爱人黄恰芹随调省里分配工作嘛。这么久了还没办?你不好开口,常务副部长吴泽康是干什么的,他也不开口?当然哪,我也有责任,还是你刚来时间过一次,以后再没过问……”
不等他说完,周剑非连忙插话:
“都不怪,既不怪吴泽康更不能怪你。吴泽康问过好几次,是我叫他缓办的。”
“为什么?”
赵一浩不解地问。
“一言难尽,”周剑非说,“以后找机会告诉你。今晚不说了,回去吧。”
这时赵一浩已经收拾完毕,两人边下楼边谈着未完的话题。赵一浩问:
“什么叫一言难尽,是不是没有落实住房,我记得你一来我就对秘书长说了这件事的,还要他亲自过问哩。”
周剑非听了连忙否定:
“不,不,秘书长和办公厅行政处长都来问过几次了,是我要他们暂缓安排的。”
这时他们已经下了楼往外走,整个大院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远远的门岗室亮着灯光,赵一浩的专职警卫在那里等他。他们在若明若暗的路灯下漫步着穿过大院,依然边走边谈着未完的话题。
赵一浩回头对周剑非狡黠地二一笑,意味深长地问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呀?哦,我猜到了,想改组另起炉灶?”
周剑非下意识地吃了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倒像是在封建社会里守节的寡妇听到别人对她的贞操提出了怀疑似地如雷轰顶。连连地说了三个“不”。别说是书记赵一浩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提出这样的问题,他也绝对会有这种如雷轰顶的感受和一连三“不”的回答。
在这类问题上周剑非很保守,不,确切地说,他的思想并不保守,他也曾多次想过,夫妻是生活的伴侣,这大概是夫妻这个概念的起码定义吧。如果不能生活在一起,又没有虽身处两地却情牵意连的情结,这样的夫妻维系下去有什么用,能给生活带来什么?他只能想到这里为止,不能再越雷池一步了,否则他便会感到四周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他,千百双带着疑问的眼睛,疑问什么:“你小子想要作新时期的陈世美?”
周剑非难言的苦衷就在于此,惟一的办法就是顺其自然、随波逐流,因而,听了书记半开玩笑的提问便连声否认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赵一浩只是顺口而出的玩笑,他并不了解周剑非的心情,自然也没有必要将它列为专题深入往下谈。这时他们已经出了大院,应该分手了,书记又说了一句:
“还是下决心吧,没有后勤保证怎么行?”
十
周剑非回到组织部办公大楼,看门的退休老工人老何早已闭门睡觉了。他是常住户又经常深更半夜方回,故而备有大门的钥匙,用不着去惊动那位老人的。
他开门进院上楼,整个院子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响声,一种孤独、寂寞之感不期而然地向他袭来。他开灯进门,等待他的是两间空屋,一套沙发和若干办公用具。这是一个套间,外间是会客室和秘书办公的地方,里间是他的办公室兼卧室,除了写字台椅子等物,左边靠窗安放了一张单人床,这就是“周公馆”了。这是一位副省长来找他谈事时开的玩笑,也是事实。他当时无可奈何地笑笑算作回答。其他地方怎么样不去管它,就以这个省来说,生活于如此境况的副省级干部恐怕只有他周剑非一个人了,不是“恐怕”,而是绝对。作为组织部长,现职的和离退休的省级干部家里他都去过,简单一句话,没有谁住在办公室。
是他周剑非特别廉洁、艰苦,不,他可不想沽名钓誉;是对他这个组织部长特别苛刻,不给他安排宿舍?不是的,事实恰恰相反,办公厅从秘书长到行政处长都三番五次地登门送房,动员搬迁了。是他自己不要的,怪谁呢?最近的一次登门是他去三江市的前一天,分管行政的副秘书长来了。他告诉周剑非,为省级干部新建的那幢二层楼房已经完工,给他留了一套请他去看看。他依然是按既定方针办,笑笑说:
“谢谢你们关心,我一时用不着,不忙,先分给别人吧。”
副秘书长满脸为难的表情,只好把秘书长抬出来,把省委书记也牵进去,他说:
“丁秘书长要我来请周部长先去看看房子,他还说赵书记问过他几次了,他今天本要亲自来的,临行又被一件急事耽误了。”
他周剑非觉得盛意难却,只好跟着副秘书长去看房子。
路上副秘书长似乎有意又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省的省级干部住房不宽裕,好几年了才建成这一幢,分下来还有一位新调来的副省长解决不了。”
那言下之意周剑非清楚,潜台词是:“对你这位组织部长优先哩,别人想要还得不到,还犹豫干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哪!”
到了新建的省级干部楼,周剑非看见一幢二层楼房的外粉刷内装修已全部完成,只待主人迁来了。副秘书长领着周剑非往二楼东头的独立单元走。顺便说一句这幢新楼共二层四户人家,每层两户每户都有单独的通道,互不相干扰,设计极为合理。
副秘书长边走边介绍情况,根据中央有关部门的规定,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今后不再给省级干部建单家独院如此等等。这一规定周剑非早已知道,其实是不用解释的。踏上了二层的通道,副秘书长又说了:
“考虑到部长家只有两个人,我们安排了二层的东头。原先也考虑是否安排第一层,第一层有一片空地可供使用,栽花种树都有余地。但也有缺点,如果楼上的下水道出了问题就会影响一层,还有打扫环境卫生的工作量比二层大,部长家的人又少。二层比较清静,但也有一个缺点,夏天雨大时很可能漏水。‘跑、冒、滴、漏’是建筑上普遍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哪。”
周剑非听着副秘书长的解说,觉着分明是对他这位组织部长的特殊照顾了,说什么好呢?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却已经进了房间。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套十分宽敞的住房,一个大客厅,一个面积和客厅相当的起居间,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兼办公室,还有一间机动用房、厨房、卫生间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虽然装修平平但宽敞大方却是够吸引人的了。
周剑非在副秘书长的陪同下穿梭巡视了一番之后来到那又宽又长的阳台上,他立即被周围的环境迷住了。这里原是一片林地,宿舍建在林地中间,可以想象建房时许多林木被砍伐了,剩下的松杉杂树环绕在新楼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十分幽静的林中住宅区,在紧靠阳台的地方有几颗高大挺拔的槐树,茂密的枝叶像是专门为阳台搭的凉篷。这一切对周剑非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他对副秘书长说,钥匙他暂时不收,等到同爱人商量后再说。
在他去三江之前果然给妻子写了一封信,从三江回来便收到了回信。倒也很干脆,黄,冶芹在信中说,松岭毛尖二号茶是她承担的科研项目,辛辛苦苦搞了几年,现在上级科委已经决定明年清明后组织专家正式鉴定。如果鉴定成功后年开始小规模扩大生产,并争取使这种茶叶成为全省一级新品推向全国打出国境。这样一来她至少两三年内是来不了省城的。当然,她所谓的“来不了”是指调动,不是根本不能来省城探视丈夫。她信上请周剑非谅解。
末了,黄恰芹特别写了一段多少有点情意绵绵的话,但有些从事技术工作的人文字表达能力不佳,甚至往往辞不达意,黄恰芹便属于这一类。末尾的那一段话周剑非看了两遍才终于了解其大意。
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一生能搞成功几个项目?她现在快四十的人了,在生产第一线从事科研工作的日子不多了,但夫妻相聚的日子却还很长,很长,希望作丈夫的周剑非理解和支持。
周剑非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信往抽屉里一放,叫来秘书吩咐:
“去告诉办公厅,那套房子我不要了,请他分配给新调来的秦副省长,人家一家四口现在还住在招待所哩。”
作为组织部长,从三江调查回来后他专门去招待所看过秦副省长,只见夫妇二人和一个九岁的小孩挤在一个套间里,年近七十的丈母娘住在底层的一个小单间,当时他便萌生了让房的念头。
秘书却是一个有心的人,他了解的情况比部长清楚,听了周剑非的吩咐,便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办公厅说那套房子还是给部长留着,秦副省长的住房他们另想办法。”
“另想什么办法?”
周剑非有些不高兴。
“听说是买两套商品房来改造,已经选好了地点,就在省府大院附近,那幢商品房正在内装修大约两三个月内可以搬进去。”
看他掌握情况多么具体,再听他那口气,一副关心和动员部长留下房子的味道,周剑非更加火了,说:
“叫你去你就去,不要再多说了。按我的话告诉办公厅,我周剑非至少两三年内不要房子,请他们放心分配。两三年之后没有新的省级干部楼也不要紧,住什么房子都行。你告诉他们,这是真心实意不是虚情假意,我说话算数,不行就写条子,我签字!”
他说完这么一大堆话,却见秘书站立不动,面有难色附带几分疑问,便大声地问道: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不愿去,是不是要我自己去?”
秘书这才不自然地嘿嘿一笑,走了。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周剑非的心情也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一切听其自然,凡事莫强求。谁知今天晚上赵一浩忽然提起了这件事,搅乱了他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可是这能怪赵一浩?省委书记是一片好心,那分房退房乃至黄恰芹给丈夫的信他全然不知道。他周剑非本想趁此机会将来龙去脉对一把手谈谈,一则时间晚了二则事情复杂一时半时难以说清,只好唯唯而退,以后再找机会吧。
回到漆黑一片的大院,进了同样漆黑的办公室兼卧室,开了电灯。这是这座六层大楼外加一个大院于里的惟一灯光。他随便洗洗漱漱便上了床,灭了那全院惟一的灯光,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他忽然觉得很孤独。办公室不像办公室,家不像家,这算怎么回事?
文艺作品里的孤独者往往都是女人。似乎世界上只有女人才会产生孤独、寂寞之感,男人则绝对不会的。这实际是一种偏见,这天晚上周剑非独居大院之内,由于心乱而失眠由失眠而产生了不折不扣的孤独和寂寞。由孤独和寂寞又产生了许多联想。
这种家不像家,单身又不是单身的日子要延续多久多长呢?他现在四十出头,难道要延长到五十出头,六十出头?“来日方长”,这是妻子信中的话,长到何时算了?他觉得不寒而栗,他是凡夫俗子,对眼前的境况既无法超脱又无法改变。他忽然想到在乡下经常用大红纸写就的四个大字:“天作之合”,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难道真是天意如此?什么叫天意?他又想到小时在家里听母亲说过:男女婚姻都由月下老人牵线搭桥,“千里姻缘一线连”!他忍不住苦笑。是了,月下老人按照既定的安排,将我周剑非在大风暴雨中引向那座黑压压的森林,和她黄怡芹见面乃至成亲。
心念及此,他眼前似乎忽然出现了雷雨交加的场面,就是这一场雷雨使他同黄治芹在一座大森林中第一次见面,经过若干曲折终成夫妻。这样说来那场大雷雨就是月下老人的红线了?“一切都是命中安排的,你想摆也摆不脱”。这是谁说的记不清楚了,他自然不相信什么命运,但亲身的经历却真有那么点儿味道,怎么解释呢?
那是七十年代初期,他周剑非从钱林身边调回办公厅,夺权后进了干校以后下放到当时的松岭县,现今松岭专区的首府所在地松岭市。县革委由三大部组成:政治部、保卫部、生产指挥部。在省里最大的走资派之一身边工作过的人,自然不能让他去政治部和保卫部了,于是他被分到生产指挥部的业务组,具体的工作是掌握生产进度和情况。业务组的人有二十多个,大部分都是县里响当当的造反派,少数人包括他周剑非在内是从“旧政权”过来的,算作“留用人员”吧。那年头留用你也就不错哪,还去考究别人另眼相看还是一视同仁干什么?他周剑非有自知之明,随遇而安,乐在其中。
“掌握生产情况”这一分工给了周剑非一个很好的机遇,当时从业务组到生产指挥部的头头们并不需要掌握什么生产情况,抓革命促生产嘛,抓了革命生产自然而然就上去了。他们的精力除了抓革命主要便是物资分配一类实实在在的事。因此,如果把“掌握生产情况”也算一项业务的话,则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闲差事,没有多少人来过问你的,顶多在必要时要几个数字,以便证明“抓革命”的成果就是了。那数据自然用不着去认真的统计,更勿须去搞什么抽样调查一类自找苦吃的活干。需要时一个电话打下去,数字自然而然地通过电话传上来。那电话里的数字总是证明形势越来越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就是了。而且也总是证明,这越来越高涨的生产形势都因为是抓了革命的结果如此等等,可靠不可靠,只有天知道!
这种特殊的历史条件和特殊的工作条件给了他周剑非以极大的机遇,一是他抓紧时间读书,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重读了毛选四卷;似懂非懂地读完了《资本论》;有一点值得欣慰,马克思的“剩余价值”学说算是基本弄清楚了,这就不简单,尽人皆知“剩余价值”学说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之一,只有懂得“剩余价值”才懂得什么是阶级,什么是剥削。此外,他还学了一些哲学著作,觉得受益不浅。最大的好处是读这些书没有人敢指责,甚至还可以得到“好学习”的名声,真可谓两全其美的大好事。二是他可以在读书读得头昏脑胀的时候,以“掌握情况”为名,到乡下去游山玩水,二千多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任其翱翔,好不自在。
那是一个炎热的三伏天,周剑非以下乡了解情况为名,来到离城七八华里的一个村子里,走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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