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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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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装垃圾的是一个旧铁桶,没有盖。这个垃圾桶就放在房门口。朱银娣每天进出都习惯性地瞄瞄这只垃圾桶。
其实,张家吃大闸蟹的时候,朱银娣就闻到腥味了。后来看到钟贵珍出来倒螃蟹壳后,朱银娣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那个垃圾桶。张和顺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朱银娣。今天一早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她又用捅煤炉的铁钩掏了掏垃圾桶,结果就把螃蟹腿给掏出来了。
本来,在地靠长江的宜市吃大闸蟹并不是多么奢侈的消费,每年到菊花盛开的季节,一般市民人家也都能吃上大闸蟹。改革开放以后,国家需要外汇,因为香港人特别喜欢吃这种被他们称为大闸蟹的螃蟹,一只三四两重的大闸蟹在香港可以卖到一百港币,因此外贸部门大量收购,然后空运香港。于是,宜市的红毛大闸蟹也涨到一百多元一斤。对于一个月只有数百元收入的普通家庭来说,吃大闸蟹当然就是高消费了。朱银娣看到并不比自己家收入多多少的张家,已经提前吃到大闸蟹了,知道张家一定不是自己花钱买的。
朱银娣对张家人客客气气的,见到张和顺一口一个张所长,从来不会加个副字,但心里却一直不服气。她和钟贵珍原来都是百货商场的营业员。朱银娣是服装柜的柜组长,手下管着五六个营业员,其中一个就是钟贵珍。那时张和顺只是一个普通的市场管理员,钟贵珍还要巴结朱银娣,去菜场买菜经常主动帮朱银娣带菜,带回来的菜总是又好又便宜。
后来,张和顺当了副所长,而百货商场一位副经理的姨妹夫,在张和顺管的市场里租了一个门面卖干货,不但受到张和顺的关照,还给他换了一个好位置,生意明显好多了。作为回报,副经理把钟贵珍调出柜组,到商场当现金出纳。当出纳不仅不需要站在柜台后面笑脸相迎各种顾客,而且每月的奖金也比站柜台高得多。这让朱银娣心里很不平衡。
一次朱银娣卖了一套西装,收了二百六十元钱。那时,商场为了明确责任,防止短款,要求营业员每卖出一件商品,要先从顾客手上把钱收下,再亲自缴到收银台出纳那儿去。朱银娣收了钱以后,再缴给钟贵珍时,钟贵珍发现其中一张一百元的纸币是假的,而这时买西装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朱银娣从来没有见过假钱,也没有鉴别假钱的知识。而钟贵珍刚刚经过银行鉴别假钱的培训,对于自己发现了假钱很兴奋,为说明自己的业务能力强,立即大声叫了起来。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还把经理喊来了。这一来,朱银娣不仅下不了台,还要承担全部责任。当时,朱银娣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元,现在要全部赔偿。朱银娣心疼钱,更怨恨钟贵珍。
朱银娣是那种“痨病鬼吃炒蚕豆——人不硬嘴硬”的角色,特别要面子。上有两个老人,下有三个孩子,只有她和丈夫钱启富两个人拿工资。前些年,两个人加起来只有七十多块钱,每月只能吃一次肉。每次吃肉,她都会把饭桌搬到厅堂里,二进厅堂是老宅的中心,人们进出都要经过这个地方,她们家就在人来人往中吃肉,朱银娣就是这样一个要强的主。
近几年工资涨了,虽然物价也涨,但毕竟生活水平提高了,已经能每周吃肉了。当张家关着门吃大闸蟹的时候,朱银娣家却大张旗鼓地在厅堂里摆桌子吃肉。
钱启富是北方人,朱银娣却是在宜市收的童养媳,她会烧几样拿手菜。传统的徽菜用料都是就地取材,价格不贵。例如,每年春季一场雨后,满山遍野的竹海里竹笋破土而出,品种众多的竹笋,就是徽菜的好原料。朱银娣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笋干炖猪蹄。有一种叫做燕笋的笋干,这种笋生长在海拔千米以上,笋质鲜嫩,肉头厚实,特别适宜腌煮烘干后制成笋干,长年都可以食用。将猪蹄洗净后用文火炖烂,加上宜市特产虾子酱油,混着用温水发软的笋干再焖上半小时。起锅后,猪蹄酱红色的,蹄肉像肉冻一样,既不油也不腻,笋干的鲜味深透其中。朱银娣会给每人盛一碗白白的米饭,将酱红色的肉汤淋在其上,再放上一块蹄肉和几根笋干,所有人的味觉都会被她充分调起。这道菜是朱银娣早先当太太的时候学会的,现在虽然家道已经今非昔比了,可徽菜用料便宜,就是穷人也吃得起这道富贵菜,只要你陪得起时间。
吃饭的时候,满厅堂都是朱银娣烧的菜香。吃完饭撤了桌子,朱银娣在厨房里边洗碗边对丈夫钱启富说:“对门又在吃好东西,门又关上了。”
钱启富视力不好,鼻子却灵,他耸耸鼻子闻了闻,尽管中间隔着一个厅堂,他仍然闻到了大闸蟹的腥味,然后对朱银娣说:“吃大闸蟹。”
朱银娣有点不相信:“大闸蟹?如今都一百多块一斤啊!”
钱启富再耸耸鼻子,说:“不会错,是大闸蟹。”
朱银娣的丈夫钱启富,就是程基泰在香港来的黄先生面前介绍的那个人。钱家解放前开了一间在当地名气很响的古玩店,做古玩买卖的特点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虽然平时来店里的人并不多,但做的都是有钱人家和缺钱人家的生意。有钱人家是买家,缺钱人家是卖家,都是家底殷实,或者曾经殷实的人家。做古玩生意的人,除了要有丰富的专业知识,还要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
宜市虽然不是大都市,但它周围的七八个县历史上都曾经出过很多徽商。徽商是家乡观念很重的群体,赚了钱,都会回家乡盖房,除了光宗耀祖,还有落叶归根的情结。盖了大宅子,里面放什么?徽商多的地方,也往往成了古玩的集散地。
钱家是河北保定人,钱启富的爷爷钱玉贵当年在天津开了一间古玩店,后来卖了一幅明朝唐寅画的山水给奉系军阀的一位师长,结果被认出是赝品,师长恼羞成怒把钱玉贵抓起来关进了大牢。最后,钱家变卖了店铺加倍赔给了师长,才把钱玉贵赎出来。
出狱以后钱玉贵一贫如洗,又害怕留在天津还会遭遇那位师长,于是就举家迁至宜市,从头开始,又在宜市开了一间古玩店。凭着他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经验,把这间古玩店做成了宜市和周边八县名气最大的古玩店。
传到钱启富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钱家的古玩店基本上不请外人,鉴别古玩的技术也不传外人,实际上是个父子店。钱启富自小跟父亲学艺,磨砺出丰富的鉴别古玩的经验,尤其是对古玉的鉴别。
钱启富是个斗鸡眼,看东西重影,一块银元他能看出两块来。正是由于这个残疾,他学艺时更是用心,别人鉴别古玉用眼看、用灯照,他基本上是用手摸,还把古玉贴在脸上滚来滚去,他的鉴定,一般都八九不离十。不仅很受父亲的赏识,而且在行内也很有一点名气。
解放后,古玩店被公私合营了,钱启富说话不算数了,也没有什么人玩古玩了。古玩店就改称旧货商店,收卖旧手表、旧皮裘、旧钟、旧自行车等旧货。当年经营古玩的钱启富,就成了旧货商店的一个店员。
朱银娣是钱家养的童养媳,比钱启富小八岁,朱银娣年轻的时候眉清目秀的,现在年纪大了,胖了。如不是童养媳,恐怕她是不会嫁给有着一对斗鸡眼的钱启富的。夫妻俩一连生了一儿两女,儿子女儿的眼睛没有问题。
钱家住的二进东厢房也只有一间正房一间过厢,不过钱家的过厢比其他人家的过厢大一些,三代七口人挤在这两间房里。当年钱家穷得一个月只能吃一次肉,可钟贵珍一次就让朱银娣赔了一百元钱,朱银娣心里那痛、那恨,一下子能解得开吗?
后来,钱启富退休了,钱家的收入进一步下降,钱家与张家的生活差距就更大了。
晚上吃完饭,钱启富又躺在床上养神。
钱启富饭后从不出门,他的养生哲学是宜静不宜动,能不动尽量不动。朱银娣洗完碗,坐在灯光下补钱启富的一条破内裤。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朱银娣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是程基泰。
程基泰至今还欠着朱银娣十几块钱,朱银娣从来就瞧不起他,现在敲门不会又是来借钱的吧?她不想让程基泰进来,堵在门口问:“有事吗?程小开。”
程基泰满面笑容地对朱银娣说:“没事,来还钱。”说着,把十几块钱递给朱银娣。
朱银娣接过钱,见程基泰还不想走,就问:“还有事吗?”
程基泰笑笑说:“想请钱大哥吃饭。”
朱银娣一听,眼睛就瞪大了。程基泰还有钱请人吃饭?她问:“请吃饭,在哪儿请呀?”
程基泰把声音提高了一点:“迎江宾馆。”
这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钱启富,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了。他冲着门口说:“老程啦,进来坐坐,进来坐坐。”
朱银娣也不好意思再拦着,程基泰走了进来,在桌旁坐下。
他故意停了停,然后开口说:“翠玲去香港,找他爷爷去了,前几天托一位香港老板来宜市看我。这位黄老板是香港的大投资商,到内地来考察投资项目,明天要在迎江宾馆请我吃饭。我一个人去怪孤单的,想找个人陪我一同去。想来想去,老宅里只有钱大哥和我最投缘。你明天有时间吗?”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又把钱启富吊得心里痒痒的,迎江宾馆他还从来没有进去过呢。退休在家的钱启富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他把老婆放在床沿上的破内裤往枕头下塞了塞说:“明天?明天好像没有什么大事。”
程基泰说:“那好,明晚六点,有轿车来接。到时我再来请您。”说完就起身离开了,把个背影和一连串问号留给了钱启富夫妇俩。
钱启富和朱银娣被程基泰弄得目瞪口呆,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
从钱启富家出来,程基泰站在天井里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往前院走。程基泰当然不喜欢钱启富夫妇,但是香港来的黄先生需要钱启富的帮助。黄先生要请他吃饭,而钱启富又是他程基泰介绍给黄先生的,这是各有所需,所以程基泰就是不喜欢钱启富也要去请他。在钱启富家,程基泰故意没有把真实的来意说出来,他要吊着钱启富的胃口,给他留一个悬念。
经过一进的大厅堂,透过前院的满月门,程基泰看见成虎提着一辆自行车正在过高门坎。他想起一件事,就迎了上去。
成虎在老宅里是学历最高的,加上他是报社记者,大家对他都有几分尊敬,遇到弄不明白的事就向他请教。这时,程基泰就热情地迎了上去:“小成啦,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成虎见是程基泰,就把提着的自行车放了下来:“别客气,有事尽管问,凡是我知道的。”
“我女儿到香港去了。今天托一位香港的投资商带来一封信,要我帮助他在内地找投资的项目,这事归市里哪个部门管?”
成虎听到平时连吃饭都有困难的程基泰,突然问市里投资项目的事,就觉得有点滑稽,而且又是程翠玲介绍来的人,心里就更不以为然了。这个程翠玲没有读过几天书,前段时间说是失踪了,现在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去了香港,这么快就能介绍投资商过来?但成虎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程基泰的问题,他说:“好呀,现在各级政府都在招商引资。市里有一个招商引资办公室,专门负责引资工作。”
程基泰又问:“这个办公室在哪儿办公?”
“就在市政府大院里。”
“哦,我可以直接去找吗?”
“可以,现在发展经济是首要工作,有投资是求之不得的事。他们会很欢迎的。我明天帮你找一找电话,再告诉你。”
“好,谢谢!好,谢谢!”程基泰对成虎也只把话说了一半。
成虎推着自行车往里走,尽管老宅的路坑坑洼洼的,这里一条青石板断了,一脚踏上去“咯噔”一声响,那儿一块地砖破了,自行车轮子经过时会跳一下,但自小在老宅长大的成虎几乎可以闭着眼睛走回家。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没挪窝,就与那个环境融为一体了,就像熟悉自己的胳臂腿一样,周围的一砖一石都烙进了他的下意识中。成虎太熟悉老宅里的路了。
入秋以后,天凉了,吃完饭家家关起房门看电视,老宅里就更黑了。本来,老宅各进的厅堂等通道里都有路灯,可是这些灯的电费需要大家分摊,时间一久,矛盾就出来了。住在厅堂两边厢房里的人家,用这个路灯就多,特别是夏天,人们烧饭,纳凉,洗衣服,都在厅堂里。而不住在厅堂两边的人家,每天只是路过时才用得上这灯,却要平摊电费,心里不平衡了。他们先是要求在老宅各个地方都装路灯,比如楼梯口、连廊。可是装了以后,只有人随手开灯,没有人随手关灯,老宅里到处都是亮堂堂的。电费节节上升,又吵吵嚷嚷把这些路灯封了。老宅又恢复了黑暗,只有从各家的门缝里漏出的一点灯光,现在成虎就是摸黑走路。
成虎将自行车停在三进雨廊边的小院里,小心地绕开旁边一块叫做“叫堂”的石板,因为这块石板踏上去就“咯噔”一声响,吓人一跳。他上了二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咿呀——”木质的门轴发出一声呻吟。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的脑海里立即会浮上一个词:时光倒流。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大学毕业回到家乡时,成虎看到老宅依然如故。老宅就像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凝固了一个历史的瞬间,在外读了四年书的他,仿佛一下子又回到过去,几年鲜活的大学生活倒变成了一个梦。
报社一时没有房子分给成虎,他只能住回老宅。
虽然成虎对老宅的历史充满了兴趣,但那只能是站在远处研究它。而生活中对这阴湿、残破、逼仄、缺少阳光的老宅,他打心底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很抵触。外面的世界早已充满现代气息,可是一走进老宅就仿佛闻到一股数百年的霉变气息。于是,心情就像这缺少阳光的老宅一样,明媚不起来。
成虎家住的是老宅三进二楼的厅堂,是把楼下厅堂的隔扇门拆下来,围成的一间约有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他们全家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直找不到房子搬出去。后来成虎的两个妹妹又分别在老宅里出生,一家包括外婆六口人,就挤在这间还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里。房子太小,一家人根本住不下,成虎只好和外婆在门口的过道上安了一张床。他就是在过道上一直睡到小学毕业。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长大,他会喜欢老宅吗?
老宅在成虎心中的印象全部是灰暗的。上学后,成虎最不愿意的一件事,就是老师来家访,因为家里几乎都没有地方给老师坐一坐,每次老师来都是站在门口,说几句话就走了。成虎在学校里成绩好,又一直是班长、学生头,同学们要到他家里来玩,都会被他拒绝。从小学开始,成虎心中最美好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全家能搬进一套像样的宿舍,然后把他喜欢的女同学带回家来玩。这个愿望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成虎大学毕业时已经是八十年代了,父亲的单位终于开始建房,给他们家分了一套职工宿舍,父母带着外婆搬到宿舍去住了。那时建的职工宿舍标准很低,只是为了解决职工无房可住的现状,因此房子建得都不大。成虎父亲三十多年的工龄,只分了一套六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一家人住不下,成虎只好还住在老宅里,等待着报社分房。
现在听说老宅要拆了,成虎的心情却矛盾起来,一边为有新房住而欣喜,一边又有点淡淡的怀旧情感,毕竟是在这儿长大的,总觉得一砖一石都有自己当年的影子。
关上房门,成虎一头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面糊着一层一层的报纸。徽式民居人字形的屋顶上铺的是小瓦,小瓦像鱼鳞一样,一片一片迭起来,有钱人家会在小瓦下面再铺上一层杉木板,这样就变成了天花。后来为了解决房间的取光问题,将玻璃嵌在小瓦中,使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这就叫做“亮瓦”。成虎家这个厅堂隔出来的房间里,小瓦的下面没有杉木的天花,只有几块亮瓦。这一直让成虎不明白,当年这样豪华的齐府,怎么会不在小瓦下铺杉木板呢?后来了解了齐家的历史,他推测,是齐府家道中落以后,重新修缮时,能省则省了,所以现在齐府里除了厢房外的地方,大部分都露着小瓦。
时间一久,糊做天花的报纸就脆裂开了,一片一片地垂下来,露出一层一层不同时期的旧报纸。好多人家的墙上和天花上,都贴有民国时期的旧报纸,那报纸都是焦黄色的了,报纸内容记录着各个不同的时代事件。成虎从天花板上翻下来的旧报纸中看到一张当年的《少年报》,这是影响着几代中国少年儿童成长的报纸,从那张报纸的一角,露出是一个叫做“知心姐姐”的专栏,成虎想起当年自己心目中的“知心姐姐”,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杜媛媛。
杜媛媛还是穿着那件红底碎花的睡衣,手上拎着一个热水瓶走进了成虎的房间,将热水瓶放在桌上。
成虎一个人住在老宅里,根本就不开火烧饭,也就没有开水。平时回家都是张家给一瓶,李家送一瓶的。杜媛媛给他送开水的次数不多,因为她母亲在上海养病,她也不是每天烧饭。
杜媛媛是听到成虎和程基泰说话,才知道成虎回家了。当时,杜媛媛正和丈夫小郑吃饭。她很快吃完饭,对小郑说:“房子的事,我想去问问小成,你先洗碗吧。”
杜媛媛坐到桌旁的一张椅子上,笑着对成虎说:“大记者,我也有事要向你请教。”
成虎看见杜媛媛总是有点不自然,这是他和杜媛媛之间的秘密。
小时候,杜阿娇一直把杜媛媛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似的。她的家在上海,而上海一直引领中国服装的潮流,改革开放后,才有香港和广东的时装打进内地,替代了上海。而身在外地的上海人,更要打扮得比上海人还要像上海人,所以,杜媛媛的漂亮衣服一直被老宅里的孩子们羡慕。成虎也羡慕杜媛媛,同时从心里喜欢杜媛媛。可杜媛媛是个骄傲的小公主,谁也不在她的眼里,她总是和老宅里的孩子保持着距离。
杜媛媛只和成虎亲近一点。小公主再骄傲,毕竟是个孩子,没有孩子跟她玩,她也很孤单。有一次,孩子们在后花园玩过家家,她站在一旁看,琪文就邀请她参加。杜媛媛大眼睛转了转,走到成虎旁边,挽着成虎的手说:“要我玩,我就做小虎的新娘。”大家起哄:“不行,不行,小虎比你小。”杜媛媛说:“我非要做小虎的新娘,你们这些鼻涕虫,还想娶我做新娘,不干。”大家又起哄,琪文说:“好吧,好吧,那我做小虎哥的丫头。”这样,就把矛盾化解了。
那时孙拽子家还没有搬进后花园,孩子们用旧砖把假山的洞洞堵上,做成一个洞房,敲敲打打把成虎和杜媛媛送进了洞房里,让他们在用旧砖拼成的“床”上躺了下来。丫头琪文用几张旧报纸当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就退到山洞外面去了,并且守在门口,不让别人偷看。
成虎和杜媛媛并排躺在“床”上,那时成虎五岁,杜媛媛六岁半。成虎以为结婚就是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杜媛媛小人精一样把成虎的一只手拉了过去,说:“结婚应该是新郎抱着新娘。”于是,成虎就将一只手伸过去,抱着杜媛媛。她身上有一股花露水的味道,很好闻。
成虎一动不动地抱着杜媛媛。杜媛媛生气地甩开成虎的手,爬起来,噘起她那总高傲地翘着的小嘴巴,亲了亲成虎,说:“结婚还要这样的。”成虎明白了似的爬起来,抱着杜媛媛亲起来。两小无猜,成虎亲了还想亲。小人精推开成虎,用手背来回地擦着嘴巴,说:“你把口水都弄到我嘴巴上了,不卫生。”成虎不擦嘴巴,他觉得杜媛媛嘴里有一股奶油糖的味道。
这时,成虎的外婆喊他回去吃饭。成虎要离开的时候,杜媛媛拉着成虎说:“新郎离开家的时候,应该这样的。”说着,抱着成虎又亲了一下。
从那以后,成虎一直渴望着还能和杜媛媛玩过家家,还能做杜媛媛的新郎,还能和杜媛媛抱着亲嘴,但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杜媛媛上学了,比成虎高一级,变得更加高傲了,平时总和那些从上海迁来的孩子一起玩。成虎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上学后各方面都很优秀,是班干部,而且体育、艺术都很突出,特别是舞跳得好,还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队长,不少漂亮的女同学都暗地里喜欢他,所以,他也不会主动去亲近杜媛媛。等到两人都变成少男少女,远远看见都会脸红。后来杜媛媛下放农村,再后来,杜媛媛工作了,成虎上了大学。
成虎大学毕业回来,两人就变得有点陌生了,两人相见都会彬彬有礼分外客气。杜媛媛结婚后,反而一有机会就和成虎亲近,她半真半假地对成虎说:“小虎子,我的初吻是被你偷去的。”成虎则很认真地说:“我没偷,是你强吻的,我的初吻被你抢去了。”说完两人都想笑一笑,可都没笑出来,反而有点脸红。
今年夏天,成虎到南京去出差,很巧,在排队上船的时候,碰到了要回上海的杜媛媛。从宜市去南京和上海都是乘船,顺江而下。江轮一共分为四个舱级,最差的是五等散席,五等散席没有床位。杜媛媛走得急,只有五等舱的票了,她准备上船后再补四等舱的票。看见杜媛媛大包小包带了好几个,成虎就上前帮她拿。上船后杜媛媛赶紧排队补票。结果,四等舱三等舱的票都没有了,只有二等舱。长江客轮没有一等舱,二等舱就相当于火车的软卧,票价要贵好几倍,哪是杜媛媛坐得起的。
成虎说:“这样吧,你住我的三等舱,我在走廊上铺张凉席凑合凑合就行了。天气热,坐在外面更凉快。”杜媛媛不好意思,成虎却已经拎着她的大包小包进了三等舱。
成虎将杜媛媛的行李放好,然后拿着杜媛媛的五等船票去领了一张席子,铺在三等舱外的走廊上坐了下来。杜媛媛很过意不去,陪着成虎坐了一会儿。
这船是从武汉始发的,到宜市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当晚是个厚云天,江面上什么都看不到。开船以后,旅客们就纷纷回到船舱里去睡觉了。杜媛媛可能是白天太累了,和成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聊着聊着,竟然打起瞌睡,头不由自主地靠到了成虎的肩上。
成虎也有些困,杜媛媛靠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很舒服。
其实,杜媛媛一直是成虎青春期的心仪对象,她催生了他的性觉醒,这一直是他心中的秘密。成虎大学毕业回来后,觉得杜媛媛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吸引自己了,慢慢地还觉得她有点俗气。但今天和杜媛媛这样近地坐在一起,那种已经远离了的少年记忆就从心底浮了上来。
看杜媛媛真的要睡着了,成虎推了推她说:“回舱里去睡吧,明天一早到南京,我就要下船了,三等舱你就待不成了,你抓紧时间去睡一会儿吧。”
杜媛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巴,说:“那好吧,我先睡会儿,然后换你睡。”杜媛媛的这个小动作,使成虎的脑海里一下浮出小时候过家家时,亲过杜媛媛后,她来回擦嘴的样子,成虎的心跳就加快了。
杜媛媛说着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露出一节白白的肚皮,转身回到舱里去了。成虎兴奋地坐着,望着漆黑的江面,夜幕里浮出的是两个孩子抱着亲嘴的样子。
困意渐渐上来,成虎和衣躺在凉席上睡着了。
夜深以后,突然下雨了。江面上风大,雨就横了,成虎被雨打醒,又不好意思走进船舱,只好站在船舱外的走廊上,一会儿全身就被雨水打湿了。
这时,杜媛媛从船舱里冲出来,将成虎一把拉进舱里。
三等舱分上下铺六张床,一共住十二个人,舱里其他人都睡着了。杜媛媛三下两下就把成虎的湿衣服脱了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毛巾给成虎擦身子。她擦得很认真,成虎却有点发抖。杜媛媛以为成虎冷,就把成虎摁到了床上,把床上的毛毯盖在了成虎身上。这毯子刚刚是杜媛媛盖过的,还留着她的体温,成虎心里感到一种痒痒的温暖。
成虎并不是冷。就像杜媛媛看着他长大一样,成虎也是从小看着杜媛媛一天比一天漂亮。今天突然在夜里和杜媛媛如此之近地相处,又被杜媛媛伺候着,呼吸就变得粗了起来,身体也不争气地发抖。
躺在毛毯里的成虎,蜷着身子,半寐着。杜媛媛先是坐在床上,可能是太困,也可能是冷,一会儿她也躺到床上来了。但,杜媛媛没有和成虎睡在一头,而是在成虎脚下躺了下来。于是,两个人一人一头,躺在窄窄的床上。
船舱里的床只有六十多公分,两个人睡在上面,差不多是你抱着我,我抱着你。不知道杜媛媛睡着没睡着,她躺在另一头,两手抄着成虎的腿,一动也不动。成虎被一个自小就心仪的漂亮的女人抱着,两只腿恰好贴着杜媛媛那一起一伏的乳房,他怎么睡得着?不但睡不着,身体也渐渐起反应了,下身不争气地挺了起来。他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就在这时,杜媛媛一个翻身,一只腿架到了成虎的身上,正巧就压在那个挺起的地方。成虎羞涩得浑身热血都沸腾了,可杜媛媛却又不动了,那只腿就一直那样放着。
两人就这样一直睡到天亮。
上午,船到南京。分手的时候,杜媛媛突然问成虎:“小虎,有女朋友了吗?”
成虎红着脸摇摇头。
杜媛媛不相信:“真的?”
成虎说:“暂时还没有。”
杜媛媛说:“那就不要太急,别像我这样。”
成虎不明白杜媛媛说的“别像我这样”是什么意思。
后来,成虎看到杜媛媛就有点心跳。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杜媛媛就会有些特别的小动作。比如,给成虎整理整理衣领,拍拍成虎身上的灰,理理成虎乱了的头发。有时还会摸摸成虎的脸,说:“你怎么总是一张娃娃脸?”
这些小动作,让成虎感到特别舒服。他心里明白,杜媛媛已经结婚了,有了丈夫,自己应该和她保持距离。可理智上是这样,思想上仍然想和杜媛媛在一起,甚至又梦见和杜媛媛睡在一张床上。
“改造园青坊的事,你清楚吗?”杜媛媛问道。
在报社工作的成虎,当然听说了老宅要拆的消息,他还找过跑城建线的记者汪平,详细打听了老城改造方案。
成虎告诉杜媛媛:“是有这事,是市里老城区改造方案之一,不过也还在规划论证阶段,八字刚见一撇。”
杜媛媛说:“你在市报当记者,把耳朵竖高一点,这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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