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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青坊老宅-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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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的人大部分都不相信。有人半真半假地说:“狐仙不是鬼。《聊斋》里的狐仙故事多迷人啦,你索性晚上去找找,也许能找个漂亮的狐仙做情人。”说完,大家哈哈大笑。
有一个人没笑,就是那个大学生小高。小高喜欢琢磨事,他发表了一个高见:“哪有鬼,鬼都是人造的,这些日子总听你说你们家那老宅里出怪事,是人装的鬼吧?!”
四斤儿一听,对呀,那天晚上自己分明看清楚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而且那样真切地记得女人的裙裾扫过自己脸的感觉。绝不会是鬼,根本没有鬼!
当年自己在牢房里,和就要枪决的政治犯肩膀挨着肩膀睡了几个月,他们后来死了,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的眼前出现过。记得执行枪决的头一天傍晚,看守给监仓里送来一碗红烧肉,大家立即围了上来。
看守大声喝斥他们:“干什么?干什么?坐到自己的铺位上去,这是给你们吃的吗?想吃还早了点。”原来这碗肉是送给那两个政治犯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晚餐。
监仓里其他的人明白了这碗肉的含意以后,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上,背靠墙壁坐在那儿,眼睛望着天花板,不敢看那碗肉,空气中虽充满着肉香,却有了点杀人的味道。
四斤儿是第一个跑到肉碗前来的,他太想吃肉了。此时他想,吃了肉,去替那个政治犯死,他也干,反正死也痛痛快快地吃了顿肉。
那两个政治犯都是知识分子,其中有一个是老师,他们明白了,互相对视了一会儿,老师把大家吃饭的空碗,一字排开放在地铺上,端起那碗肉,往四斤儿的碗里先拨了两块,说:“孩子,你正在长身体,多吃两块,长高一点。”
四斤儿不知说什么好:“不不不,还是你们吃吧。”
老师说:“我们吃就浪费了,大家都吃点吧。”往每个人的碗里分了一块。
这是四斤儿一生中,吃得最没有味道的肉,却又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肉。
四斤儿夜里睡不着,感到和他挨着的老师也没睡着。想到老师明天就是死人了,四斤儿有点害怕。下半夜,他好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朦胧中不知道旁边睡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牢房的门突然打开了。看守站在门口大声地喊着两个政治犯的名字,叫他们出来。
两个政治犯知道自己最后的时间到了。他们慢慢地把衣服穿好,那位老师伸手摸了摸四斤儿的头,意思是告别了。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但四斤儿总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四斤儿以为他们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哪怕是在梦里,但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监仓里的那几个月,那位老师一直在教四斤儿学文化,没有课本,就教四斤儿背古诗,其中有一首是: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
四斤儿直到今天还记得这首诗,却不知道是谁写的。有一次他问成虎,成虎告诉他是唐朝大诗人王勃写的。他恍惚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过了几天却又忘了。
这事对四斤儿最大的影响就是他不再相信有鬼。包括他把母亲的骨灰盒放在家,也是基于这个信念。
没有鬼,那么是谁拍的我?小高的一句话开了四斤儿的窍,没有鬼,有鬼也是人装的,可人为什么要装鬼?
他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下班的时候,看到市报上登了一条消息,几个农民把郊区的一个古墓盗了。这突然让他联想到:是不是老宅里藏着什么秘密,这装鬼的人就是在寻找这个秘密?!
不为三分利,谁会起五更。何况是个女人,深更半夜跑到小跨院里来干什么?四斤儿脑子中突然一亮:这是不是和老宅要拆有关?虽然四斤儿不了解齐府的历史,但他知道齐家曾经是显赫人家,还知道齐家后人有的在国外,有的在台湾。如果不是共产党夺取了政权,包括四斤儿家在内的所有的穷人都搬不进这齐府大院。解放前夕,宅子的主人会不会把来不及拿走的财宝埋在院子里?
思路一打开,想像的空间就无限宽广了。四斤儿越想越觉得,那天晚上的人影像是谢庆芳。
谢庆芳是不是想寻找齐家埋在老宅里的财宝?
四斤儿受教育的年代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他看过听过太多的地主资本家偷偷埋浮财的故事。这时,他脑子中又一亮,那天夜里他被拍倒以后,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谢庆芳,这难道是偶然?
是她,肯定是她。
四斤儿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那一拍拍明白了。不行,不能被白拍,我要有所行动。
夜里,等七妹睡熟了,四斤儿悄悄地起了床。从曹老三说的故事中得知,武侠夜间为了更好地隐避自己都穿夜行服,四斤儿没有夜行服,但有黑衣服。他穿上黑衣,拿了一把铁扳手,轻手轻脚地朝三进那个小跨院摸去。
老宅被夜幕笼罩着,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家家都关门睡觉了,这段时间怪事太多,人们都将房门紧紧顶上,生怕下一个意外会落到自家头上。此时的老宅里,除了隐隐约约地传来人的呼噜声,一片静悄悄的。
夜里已经很有些凉意了,四斤儿打了一个寒噤,前后左右看看,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他想,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寻找藏身的地方。要守着跨院,最好的角度就是雨廊的尽头,如今那儿放着一张破旧的竹床,竹床上堆着一些柴草。
老宅里所有的空地方都满满地堆放着东西,一堆旧木头,几件破家具,几个旧麻袋,麻袋虽然鼓鼓的,但里面装的可能却是从旧枕头里换下来的陈年砻糠,或者是冬天烤火的木锯末,甚至是一捆旧稻草。这些东西一放可能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在物质不丰富的年代里,所有可能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东西,人们都舍不得扔,万一什么时候重新派上用场,就能节省一点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用这些东西告诉大家,这块地方是我们家的。这张旧竹床就是谢庆芳放的,表明这一块地方都是齐家的了。自打谢庆芳放了东西,再也没有别人往这儿放东西了。
四斤儿就钻进了旧竹床下面,视角很好,既可看到小跨院的门,又可以直视三进的厅堂。厅堂的西边就是谢庆芳家的房门,她要是夜里出来,这里一眼就可以看到。还可以看到厨房旁那个一人小巷,也就是说,从任何方向来的人,都要经过这个地方。
只是人躺在竹床下面很不舒服,竹床很矮,下面是石板地,石板湿漉漉的,湿气透过衣服贴近皮肤,凉透了。
一股有可能发现秘密的自信心,支撑着四斤儿咬牙忍受着。
果然,第一天晚上就发现了秘密。
大约守了一个多小时,四斤儿就听到一人巷那儿传来动静。有人背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由于背上的包袱很大,包袱皮一路擦着一人巷的墙壁,动静很大。但这人又小心翼翼的,好像害怕惊动别人,走到竹床旁边停了下来。
四斤儿脑子里闪过第一个念头,小偷!
但这人是把包袱搁在竹床上面,压得竹床吱吱响。竹床下的四斤儿看到一双男人的脚,穿了一双白色的皮鞋,一只袜子口还破了。
这人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怎么还不来?”然后就转身朝着竹床上的那堆柴草小便起来。也许是憋久了,尿了很长时间,热乎乎的尿液顺着柴草流到竹床上,然后又淋到四斤儿的脸上。
操!四斤儿在心里骂了一句,任由尿液从脸上流到脖子里。这时,又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从三进厅堂方向传来的。他悄悄地侧过脸,看到一双绣花拖鞋从三进厅堂的那道门跨过来了。
男人的声音:“你再不来,这尿都憋死我了。”
女人的声音:“操侬,没正经的。”原来是杜媛媛。
男人的声音:“这是我在一车旧西装中给你挑的最好的,一共二十套,全给你背来了。”
杜媛媛说:“最近也不好卖了,工商局查得严,查到就罚款,罚的挺多的。”
哦,原来是后院的赵大成帮助杜媛媛倒日本“大阪西服”。
“喏,给你,一条牡丹烟,托人从上海带来的。够你抽的了,抽完了告诉我。”
赵大成说:“我这么辛苦帮你带货,就一条烟谢我?”话里不怀好意。
杜媛媛冷冷地说:“大成,别把我当成你满街骗骗的小姑娘。”说完,就背起包袱转身走了。
赵大成也走了。四斤儿赶紧从竹床下爬出来,赵大成好像喝了不少啤酒,那尿里有一股啤酒的味道。
第二天晚上,四斤儿心焦地等待着七妹睡着。七妹无论有多少烦心的事,只要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而且睡得沉。听到七妹轻轻的呼噜声后,四斤儿就悄悄下了床,穿上他那一身行头,又钻进了竹床下面。
这次,他看到谢庆芳夜里起来,在三进厅堂里站了好久,然后又回房间了。
四斤儿刚要松弛一下僵直的脖子,忽然听到一人小巷那边有动静,扭头一看,头皮一麻:真的有鬼!只见一个影子一点声响都没有地从后院那边飘过来,一飘一飘地飘进了共用厨房里。盘腿坐在厨房中央,嘴巴发出像婴儿一样的声音:“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妈的,吓我一跳!四斤儿在心里骂了一句,原来是张奶奶家的二傻子。这个二傻子一直半人半鬼的,清楚时,比正常人还神,糊涂时,连张奶奶都不认识。他深更半夜跑到厨房里来干什么?突然,四斤儿头皮又一麻,他想起七妹跟他说过,二傻子就是生在厨房里,他母亲生完他也是死在厨房里。这二傻子半夜里跑到厨房里喊妈妈干什么?她妈妈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这时,张奶奶披着衣服从后院过来了,她拉着二傻子的手,把他牵回家了。
一会儿,四斤儿又看见一个人溜进了厨房,还是张奶奶。她悄悄地将别人家灶台上的菜油、酱油、盐等一家一点地倒进自家的油瓶盐罐里。张奶奶好像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每家油瓶都只倒一点点,为的是不让别人第二天发现。临了,还顺手拿了人家的几块引火点煤炉的柴火。
第三天,一夜无事。
第四天出事了。出事的不是别人,还是四斤儿本人。
那天夜里他在竹床下藏了好久,耳朵竖起来听着附近的动静,但什么也没有听到。谢庆芳家那个老式的座钟敲了一点以后,起风了,躺在竹床下的四斤儿已经深深地感到地上的寒气袭人。虽然已经把那件冬天穿的工作服棉袄套在身上,仍然感到一阵比一阵凉。
四斤儿坚持不住了,想早点“收工”。正准备从竹床下爬出来时,忽然听到有人从前门那儿走来,走到谢庆芳家门口,敲了敲门,是齐医生。四斤儿平常见到齐社娟都喊齐医生。
齐社娟是从医院下夜班回来,顺便看看她二哥齐社鼎的病情。好像是谢庆芳开的门,看完二哥,齐社娟没有马上回到楼上,姑嫂二人站在三进的厅堂里,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久。齐医生是一个平时说话很少的人,这深更半夜的怎么有那么多话和她嫂子说?
下雨了。四斤儿躺着的地方虽然不会被淋着,但因为有风,雨就横了过来,他的棉袄很快就湿了。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屋檐哗哗地往下流,流下的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又溅到四斤儿身上。四斤儿想爬出来,但谢庆芳和齐社娟不但说个没完,还跑到雨廊下站着,几乎就在四斤儿藏身的竹床前。四斤儿不仅不能出来,连翻身都不敢了,只得任由雨水溅在脸上、身上。慢慢地,他的那棉衣灌满了雨水,他感到全身寒透了,一个劲地想打寒噤。
齐家姑嫂终于各自回屋了。
听到谢庆芳家关门的声音以后,四斤儿正想爬出来,突然听到柴草堆里窸窸窣窣在响,立刻,四斤儿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嗖——”的一下,一个通体白色的东西从自己的眼前闪过,还在四斤儿的脸上抓了一下。虽然这东西闪过的速度很快,但四斤儿仍可以肯定既不是老鼠也不是猫,因为没有这么大的老鼠,而且通体白色。如果是猫,无论家猫野猫,见到人一定会叫,这东西却没有一点声音。要不是它在四斤儿的脸上抓了一道伤痕,四斤儿真有可能怀疑是自己被冷雨淋了以后的幻觉。四斤儿赶紧爬出来,落荒而逃。关上门,四斤儿一屁股就坐在家中的地上,把七妹给惊醒了。
开灯一看,七妹吓坏了,她不知道四斤儿这深更半夜里干什么去了,怎么又搞成这样。
四斤儿说不出话来。七妹看到四斤儿脸上有一道新鲜的抓痕,马上问:“脸上是谁抓的?”
四斤儿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身后。
说不清可不行。七妹不依不饶,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将四斤儿拎到椅子上坐下,她认为四斤儿又在给她耍花招。过去,四斤儿犯了错,就装疯卖傻出洋相,逗七妹笑。七妹一笑,事情就过去了。今天,七妹不吃这一套了。
七妹的人生哲学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不嫌弃四斤儿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她说,“一个女人,有丈夫有儿子,每天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管住四斤儿的工资袋,他管住我的裤腰带,就行了。”四斤儿每月发了工资都是原封不动地将工资袋交给七妹,七妹再给他零花钱。这一点,七妹很满足。她从来不怀疑四斤儿在外面动什么花花肠子,因为他的口袋里不会多过两块钱,想动花花肠子也没资本。可今天他深更半夜偷偷地从外面跑回来,脸被抓成这样,七妹一肚子疑团,一定得审出个究竟来。
七妹问:“是哪个小婊子抓的?你告诉我!”
四斤儿说:“不是。”
七妹说:“不是,是谁抓的?”
四斤儿说:“我也不知道抓我的是个什么东西。”
七妹说:“不知道抓你的是什么东西,你不会骗我是猫抓的吧。”
四斤儿说:“好像是,好像不是。”
七妹说:“你给我编吧!是猫抓的?怎么好好的深更半夜被猫抓了,而且抓在脸上,是母猫吧?”
四斤儿没有明白七妹的意思:“我不知道是母的还是公的。”
七妹说:“你不知道?都抓上脸了,还说不知道!”
四斤儿已经被冷雨浸了半天了,浑身不舒服,只想睡觉,他脱下湿衣服上床,支吾着说:“睡吧,明天再说。”
七妹把被子一下掀开了:“不行!衣服都湿成这样了,你在哪儿鬼混去了?不说清楚,今天不准睡。”
四斤儿抢被子,七妹不给,两人就打了起来。打架,四斤儿从来不是七妹的对手,七妹只要伸直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他那短短的胳臂漫天挥舞,也够不着七妹。他干脆不抢被子了,光着身子躺在那儿,任由七妹骂,就是不开腔。
两人闹得动静大了,外面有吴家人咳嗽的声音。七妹历来都是家丑不外扬,外面一有动静,她就不说话了,狠狠地掐了四斤儿几下,说:“明天早上再跟你算账。”给他盖上被子,让他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四斤儿在被子里一个劲儿地抖起来了,七妹吓醒了,伸手一摸,四斤儿浑身都是冷汗。七妹赶紧给他加了一床被子,
四斤儿还是发抖。七妹穿衣起床,找了一块生姜,捅开炉子给他烧姜汤。
烧好姜汤,一口气就给四斤儿灌了一大碗。他就开始出热汗了,一个劲地说:“热——热——”把被子都踢开了。接着就说胡话:“他妈的,你抓我,我不怕你!你抓我,我不怕你!什么鬼我都不怕!还怕你狐仙?”
“啊?狐仙!”七妹害怕了。她俯身仔细看,发现四斤儿脸上的抓痕不像是人抓的,是细细的三道。
她问:“四斤儿,你脸上到底是怎么搞的?好像不是人抓的。”
四斤儿眼睛睁不开,答非所问地说:“什么都瞒不住我,什么都别想瞒我。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看你还藏多久。”
四斤儿不停地说着胡话,七妹只得紧紧地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儿子。
四斤儿闹了一阵子,浑身上下像被水浇过一样,慢慢睡着了。
七妹用干毛巾把四斤儿浑身上下擦了一遍。四斤儿又开始说胡话,不过这次是轻轻地说。七妹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得紧紧地抱着他,一直抱到天亮。
四斤儿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老婆抱着自己,闭上眼睛,又睡着了。等他睡熟以后,七妹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她还要照顾儿子小三子。
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晚上。
晚上,四斤儿又发烧了,他突然坐起来,指着蚊帐顶说:“什么东西跑过去了,你还想来抓我?”
七妹哭了起来:“四斤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们娘儿俩啊。”
小三子站在床前顺着四斤儿手指的方向看,看了一会儿,说:“爸,那儿什么也没有啊。”
四斤儿出事的消息,当然瞒不住老宅里的人,甚至四斤儿说了什么胡话大家都知道了。热心人又来了,当然也有抱着好奇心来探究竟的。谢庆芳还出主意教七妹,如果四斤儿再说胡话,就掐他的人中,还做样子给七妹看。她狠狠掐着四斤儿的鼻子正中,一会儿就掐出一个深深的指甲印,掐得四斤儿直哼哼。
七妹看着四斤儿脸上的抓痕说:“这道血痕这么细,肯定不是人抓的。”
谢庆芳说:“我看也不像是人抓的。”
成虎也来了,他看了看四斤儿脸上的抓痕,说:“会不会是黄鼠狼?”
四斤儿目光呆呆的,摇摇头:“狐仙,白色的。”
谢庆芳听了,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房梁,然后就逃避似的回家了。显然,她怕狐仙,她家还有一个被狐仙吓成半身不遂的丈夫。
七妹像被传染了似的,也抬头看着房梁。真怕再遇上狐仙,谁遇上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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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老宅的二进处在宅子的正中,过去一般是大少爷住的,一家之主老爷和太太住在三进。也有人家人丁不旺,老爷太太住二进,少爷住一进,小姐住三进,呈轿子式,意思是儿女抬着老爷太太。如果老爷太太住三进,那么小姐们就住在三进的楼上,所以三进的设计就比较注意私隐。
从大门到二进,除了有厅堂的隔栅门,几乎都是通的。从二进到三进就不一样了,经过厅堂,绕过照壁,穿过虎皮门,进入一个小天井,三级台阶后又是一道门。这道门很结实,黑色,铁门环,门边包着铁皮,从里面插上门闩,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但是这道门已经多年没有关过了,老宅里住了这么多人,如果关上,出出进进就很不方便。
进入这道门,是一个“回”字形的连廊,连廊的中间又是一个天井。如今保存完好的徽式民居中,一般都没有连廊,只有大家族的祠堂里才有,因为祠堂比民居要大,汇集的人多。可当年的齐府里就设计有连廊甚至有雨廊,连廊和雨廊是为了主人在雨天行走不淋雨而设计的。西边连廊有一个楼梯,楼上住着的就是何惠芳。
这天,茉莉被成虎接回家,晚上和母亲何惠芳一块吃饭。茉莉长大以后渐渐懂事了,理解母亲一个人带着她这个身有残疾的女儿很不易,每次回家都陪着母亲谈谈心。这天吃饭的时候,茉莉突然问:“妈,能和我谈谈我爸爸吗?总有同事问我,可我对爸爸一无所知。”
何惠芳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了,眼泪涌了上来。她想了想,对女儿说:“茉莉,你爸爸是个很特别的人,是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特别的人。不是妈妈不告诉你爸爸是个什么人,而是担心你无法理解你的爸爸。”
茉莉见母亲伤心了,说:“妈,我已经长大了,会理解的。”
何惠芳站起来,收拾着桌上的碗筷,边收拾边说:“孩子,让妈妈再想想,想想怎么告诉你。妈妈一定会告诉你的,好吗?”
何惠芳收拾好碗筷,拿到楼下去洗了。茉莉回到自己房间,拿出一本琼瑶的小说在灯下读。
何惠芳在楼下洗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洗得长,明明已经洗干净了,可她又洗了一遍。她是不愿意再回到楼上,看到女儿那清澈见底的眼睛。她说不清刚才的落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死去的丈夫江堂发。
洗完碗,何惠芳在楼下厨房里站了很久,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她感叹自己这一生太苦,她又害怕会影响到女儿的一生,越想越伤心。曹老三到厨房里倒水,看见何惠芳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吓了一跳,问:“怎么啦?”
何惠芳擤了擤鼻涕说:“没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曹老三在背后轻声说:“是不是茉莉又让你生气了?她是孩子,别往心里去。”
何惠芳边往楼上去,边说:“不是,不是孩子的事,也没事。”
何惠芳回到楼上,走进自己的房间,插上了门。她坐到桌前,拉开了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照片上就是她的丈夫江堂发。那时江堂发还很年轻,肩膀上扛着一只枪,不过是一只气枪。她并不是在怀念江堂发,直到今天她甚至都有些恨他,她还是在伤感自己的命实在苦,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害了自己一生,至今也没有结束。
何惠芳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搬进老宅的。当时的造反派组织从“走资派”手里夺取了政权,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不久,造反派又分裂成两派,一派支持这个“革命委员会”,被称为“支派”。另一派反对这个“革命委员会”,被称为“反派”。江堂发原是港务局一艘拖轮上的水手,尽管从来没有去过大海,却称自己是海员工人,平时总爱穿那件洗旧了的蓝白条水兵衫。他是“反派”一个组织的头头。两派越斗越激烈,从“文斗”发展到“武斗”,从打棍子发展到开枪。“支派”撤到城外,以“农村包围城市”之势,把整个城市给围起来了。江堂发的家在城外的工人宿舍区,那里是“支派”的地盘,他没法回家,就住在城里。这时他有了一个女人,就是何惠芳。带着一个女人,要住在安全的地方,园青坊85号在城市的中心,除非“支派”占领全城,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江堂发带着何惠芳搬进了老宅,把三进靠北边的二楼连同西连廊,临时隔成房间住了下来。
江堂发和何惠芳搬进老宅的情景,至今谢庆芳还记得一清二楚。江堂发挎着一只驳壳枪,身后跟着背枪的警卫员,杀气腾腾的,老宅里的人,一个个都不敢出声。
当时何惠芳只有二十多岁,很有几分姿色。宜市水土好,姑娘们都有水灵灵的肤色,何惠芳就是一个典型的白里透红的姑娘,她原先在商场当营业员,后来到造反派组织里当话务员,认识了江堂发。
江堂发在宜市是一个传奇人物,只是今天人们早已把他遗忘了。江堂发喜欢枪,“文革”前,他就把自己准备结婚的钱,买了一支气枪,没日没夜地练枪法。江堂发练枪法和别人不同,他有自己的办法。他在一块木板上贴着靶纸,靶纸是自己画的,靶心先是一个黄豆那么大的点,然后是芝麻那么大的点,最后就用一根针刺出一个点。打十枪不能有十个枪孔,只能有一个,然后数靶纸后面的铅弹头有多少。夜晚看不见靶纸,就在靶纸前点燃一支烟,打那红红的烟头,后来又改用一根点燃的香。练得多,消耗的铅弹也多,为了省钱,他做了一个木盒子,里面装满锯末,放在靶纸后面,铅弹穿透靶纸,落在盒子里,打完后把锯末里的铅弹筛出来再用。江堂发就是这样把枪法练得出奇的好。
江堂发出名,是在全民“除四害”的时候。江堂发对其他三害没有兴趣,只喜欢打麻雀。他可以在五十米内,一枪一只,弹无虚发,打下麻雀不计其数。政府要奖励他,他只要气枪子弹。神枪手江堂发就这样出名了。首先出在市报上,江堂发的事迹占了半个版,接着省报记者下来了,江堂发扛着气枪的英姿又出现在省报上。宜市没有人不知道神枪手江堂发的。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江堂发家不缺吃的。他把打下来的麻雀拔毛开膛,用盐腌了,一串一串挂在那儿风干。自家吃不完就送人,于是结交了不少朋友。
文化大革命给他这等人展开了大舞台。“武斗”开始了,江堂发成了“反派”的一宝,神枪手江堂发简直就是令对手胆寒的名字。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看热闹,他就是战无不胜的象征。
何惠芳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江堂发的。
一个两派“武斗”打得很激烈的晚上,枪声大作像过年放鞭炮一样。有情报说,“支派”有好几支武装小分队摸进了城里,“反派”司令部里气氛很紧张,电话特别多。江堂发要的一个前沿阵地的电话,何惠芳接了几次都没接通,已经有了司令头衔的江堂发火了,把电话给扣下了。
一会儿,总机房的门“咚”的一声被人踢开了,一个黑黑的汉子直闯进总机房,冲着何惠芳叫喊:“你怎么搞的?连一个电话都接不通,赶快给我接,误了战事我毙了你!”说完又跑出去了。何惠芳又气又怕,哭了。同事告诉他,这就是江司令。终于,何惠芳把江堂发的电话接通了,她嘘了一口气,倒不是担心会被江堂发枪毙,而是害怕他又会闯进总机房里来骂人。
枪声平息了,电话也少了,何惠芳的精神也放松了,靠在椅子上休息。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由于害怕江堂发再来,何惠芳把总机房的门插上了。
何惠芳问:“谁?”
“我。”江堂发的声音。
何惠芳又紧张了,胆怯地问:“江司令,您还有事吗?”
江堂发说:“你开开门。”
何惠芳说:“现在就我一个人值班,您要电话我马上给您接。”何惠芳害怕开门。
江堂发说:“你开开门。快点。”
何惠芳不敢不开了,她把门打开一条缝,只见江堂发肩上扛着一个白色的口袋,他将口袋放在何惠芳面前:“这是慰问你的,辛苦了。”说完,转身走了。何惠芳一看,是一袋绵白糖!
那时砂糖还要凭票供应,一人一个月才半斤,像面一样细的绵白糖是很稀罕的东西。江堂发一送就是一包,一包是二十斤,这是非常重的礼物。江堂发用送绵白糖的方式,既向何惠芳道歉,又向她传达了一种爱意。江堂发不是个粗人。
那天晚上,何惠芳被江堂发的气势震住了。他穿了一件旧军装,胸前交叉地背着一只枪和一个皮的公文包,真像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中的红军指挥员。
出身于一个贫穷的家庭,虚荣心又很强的何惠芳,她的心深深地被江堂发吸引住了。每次转接江堂发的电话时,都会问一声:“是江司令吗?你好!我是何惠芳。”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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