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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妾闺门札记-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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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济安中年痛失爱子,胸骨捶碎了都悔不回来,大病一场,老了十年,从此一蹶不振,后来才提前罢官,回了老家肇县,颐养天年。

欢娘正听八卦听得兴致勃勃,再准备多问一些,只见袅烟“哎呀”一声起了身:“光顾着跟你掏故事了,院子里还有一盆衣裳没洗,被纪妈妈见着,又得把我额头捶个包!你自个儿玩吧。”

欢娘瞧她神神叨叨,居然还是个有责任心的,噗呲一笑,又回头瞟灶房里,见田六姑刚刚吃完,又倒了点儿厨子的小米酒,正自斟自饮,应该还得耗会儿,便跟在袅烟屁股后头,打算一块儿跟去。

走到一半,经过一道圆拱门,袅烟闪身过去了,欢娘正要跨过院门跟紧,侧边廊子下急急走来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刚进郑家做工,还摸不清楚人头,只当欢娘是家中人,将她喝住:“来来,你来帮个手!”

欢娘正要开口说自己不是郑家下人,眼掠过小厮,见长廊后立着个中年男子,形容削瘦,长须及胸,头戴纱帽,穿着件葵花色的直裰,褐带皂靴,颇有些官相,看面貌也不算太老,头发却已都花白,身后还伴着几名同龄男子,都是外客,打扮都差不多,该是同城的乡绅官吏,正齐齐正盯过来,又听小厮回头回应了几声,欢娘才知道,领头这人,便是郑家的家主郑济安。

小厮见欢娘不动,急了,推了一把:“发个什么呆?老爷带了客人回来,其中一名贵客在外面喝多了些,起不来身,你赶紧去客房先伺候着。”

欢娘思忖,这郑家奶奶刚刚变了脸色,似乎对自己的去留有了保留意见,这会儿推拒,只怕印象分更差,相反,眼下倒是个邀功的好机会,正撞上了郑家的家主,表现表现,或许还有一线机会,老板谁会嫌弃做事勤快不偷懒的下属?

不多想,欢娘便跟郑济安对上一眼,颔首一福身,对那名小厮清脆应下声:“这就去。”跟着人奔到了客房那边。

群客之中有人眼睛利索,又对女色敏感,见这小丫鬟身量虽还幼嫩,一言一举,却有股娇妩,一双大脚跑得飞快,煞是活泼可爱,不禁做些宅院内的私下调笑:

“郑兄好福分,后院的花儿,一株赛过一株。”

郑济安倒没看明白那丫鬟长的是个什么样,隔得远远,连是不是自家后院的丫头,也没瞧清,随口唔两声,一颗心发愁地放在了客房那名醉汉祖宗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昭武校尉

西边院落客房内的醉酒人,姓霍名怀勋。

这人原是郑济安任地桐城霍家商户的子弟,家大人旺,在家中的嫡子嫡孙中排行老七,外祖家这一辈还是京中的皇商,专门给宫里头的娘娘们购办置备水粉胭脂,表舅表兄那儿,同户部一众京官与几名宫里各部的公公也是来往得紧。

长辈给这七郎取的名字倒是庄重,无奈霍怀勋空辜负个好名,凭着好命,没半点勋业,更是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

这人年轻时不学好,读书不成材,只惦记跟酒肉朋友胡混,仗着家中有几个钱,在外也是悍气十足,耀武扬威,唬小孩戏小媳妇儿,所到之地,鸡飞狗跳,人走雁飞,毛儿都不剩,后来娶了妻也不收心,直至妻房染疫身亡,愈发是成日不着家,还时不时因着一些说不出口的混账事,进几趟衙门,是桐城出了名的神仙绕道鬼见愁。

亏得官衙长官同他家长辈交好,每回看在钱银面子,都压了下来。

郑济安虽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可还算是个正统人物,瞧不惯这纨绔子的斑斑劣行,彼时担任同知一职,亲眼见过他犯了不少事儿,不是携器斗殴,便是聚众酗酒,实在是个不成气候的商家纨绔子,同自己的宝贝儿子天壤之别,想着终有一日,这败家子得要自食苦果。

谁想还真被他料中,次年霍怀勋又犯了案子,聚众群架中,不慎打死对方其中一名,赶上桐城来了京中御史巡游,又正逢三年一度的京察,县官不敢包庇,惊堂木一扔,呵来衙差,将这霸王混混拎来提审。

霍怀勋吓了半死,也是反应快,提前收到风,屁股一拍,连夜出逃,就此一去不回。

官府下了缉捕文书,却迟迟捉不到人,桐城百姓却统统松口气。

时光一晃,等霍怀勋再亮眼于人前,除了洗清罪名,重获清白之身,竟还成了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虽是个武散官职衔,并无实职,可一名通缉要犯衣锦还乡,还成了个身负皇命的臣子,也是叫人跌眼珠子。

再后来,众人才知,霍怀勋的背后有人。出逃这些年,不知使了什么通天手段,他竟搭上了皇族内的靠山,狼狈不堪的潜逃变成了大摇大摆的游幕,背后人正是当今的岳河郡王。

霍怀勋这月带了副尉来了肇县,包了城东客栈的天字号上房住下,弄得县里四邻八方的一众官员缙绅,都蠢蠢欲动,要么巴结以待日后所需,要么恳请现在所求。

霍怀勋倒也不傲不清高,乐呵呵地一一接待,有来接自己出外吃喝玩乐的,也大大方方地不客气,又差人递了帖子,找着了郑济安这个家乡的老相识叙旧。

郑济安不太喜欢他,无奈人家现在鸡犬升天,是皇亲幕僚,连县太爷都亲自上门陪着身段儿,哪能不好生应酬着。

这人出去逃了一趟难,怕是磨炼了一场,再不比以前那么张牙舞爪,虽一双眼偶尔带些歪邪气儿,却比以往更要沉稳些,更叫人心惊,琢磨不透。

今日郑济安又出门陪了一回,轮到出酒楼,这厮却喝高了,走不动路。

偏偏有人指了荷花巷,借花献佛:“哟,巧得边上正好是郑公的宅子,霍爷若腿软,何不先歇息歇息。”

这厮还真是应景,立马腿就软了。

郑济安哪好装聋,只好随着一行人,将这昭武校尉,恭恭敬敬请到了自家,先歇息醒酒。

**

再说欢娘随着小厮来了西边院子,先去小厨拿了醒酒茶,又去打了盆水,咯吱一声,推门而入。

刚进门槛,就闻到一股酒味。

欢娘见青纱帘后摆着一张红酸枝杠子床,上面隐约横躺着个偌大个人影,不用仔细看,应该也烂作一滩泥。

欢娘上前隔着帘子,莺语脆生道:

“奴家是来西院服侍大人醒酒的,水已经打好了,也备了茶,大人可出来用。”

霍怀勋正喝得有些烧热,听见外面帘子响起动静,心忖该是郑家派来的丫鬟,不见其人,声音娇滴滴的,很有几分勾人心弦,就是有些不懂事,展开双臂,枕在脑勺下,懒洋洋地不耐应道:

“你家主子没教过你规矩?哪有叫客人亲自出来用水用茶?还叫爷亲自脱了裤子给你擦屁股?你月钱是白领的不成?”

欢娘暗啐一声,喝得烂醉,倒在别人家,满嘴跑驴子,说的什么乌烟瘴气的混账话!这叫懂规矩?亏还是当官儿的,瞧这样儿,十成十是个卖官鬻爵的无赖!又想郑济安跟这种人结交,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正当迟疑着,里头再次传出催促,欢娘才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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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第一次服侍主子,当真不懂规矩,叫大人笑话了。”

霍怀勋现如今还算收敛,当了个官儿,又是皇亲下面的红人,这些年在外面多少装出个人形狗状的稳重相,现在听这丫鬟有趣大胆,又借着七八分的酒意,醉醺醺道:“哟,还是个新来的雏儿被我赶上了啊!那爷教你规矩,你进来,给我擦身喂茶。”

事至此地,欢娘也不好忤逆,只得先端了铜盆,搭着巾条儿,掀了纱帘,踱步进去,只见杠床上斜倚着个二十七八的青壮男子,虽没站起身,也看得出身型高大过人,头束缎武生公子巾,身穿宝蓝色缎箭袖袍,精赤窄腰绑了个鸾带,大抵是醉酒嫌燥热,衣领被扒松开了,里面的月白中衬,露出小半。

相貌倒是英挺,浓眉柱鼻,薄唇炯眼,望得人心里有什么事情无所遁形,嘴角弯弯,微微带钩,又略有些歪道气。

行迹太放荡,再好的貌,欢娘也生不出什么好感,将铜盆往架上一放,拎了帕走过去,移开眼儿,往这昭武校尉身上马马虎虎地胡乱揩去。

霍怀勋醉眼朦胧,只见到个小少女的身影进来,身着淡青布挂裙,绑着两条时下室女扎的小辫儿,眉眼容貌看不大清,皮肤却是白得腻人,看上去未及笄,可一举一动,特别娇俏,将盆子重重一放,似在闹脾气,又格外的好玩,还没沉积下去的火气又烧起来,聚在小腹附近,有些不好过,干脆褪掉外衫,挺尸一样,躺平了,抬起一只胳臂,由着欢娘擦拭。

欢娘避开眼,也看不到哪儿擦干净没,哪儿还脏着,反正就囫囵吞枣地一气儿猛擦。

霍怀勋被她弄凉快了,逗趣:“小丫头手太短,擦不够,过来点。”

欢娘往那边挪了挪,只觉床上这人身子一翻,转了个边儿,手一松,往下一滑,正碰到个不该碰的地方,吓得马上缩回。

霍怀勋被挨得爽得很,打了个酒嗝,赤着醉酒的俊脸,指胯叫嚣:“大胆!竟敢私闯朝廷命官私人庭院!论罪,得要军棍处罚!”

欢娘虽然骨子里不是完全不禁人事的,可听这话,也是红了半张脸,这狗官,明显是借酒卖疯!却也不好回叱,只得嘟嘴儿:“大人庭院脏了,奴家刚给洒了把水……”

霍怀勋本来只是酒气冲天,随口撩撩,打算吓唬得这小丫头哭着求饶,戏弄戏弄,平一平酒中的兴奋罢了,听她还真振振有词地回嘴,揉了把眼,见面前一张粉嫩如花瓣似的唇儿上下一张一合,半边玉腮鼓鼓,白净里滴出酡红血色,招得叫人恨不得捏一把,突然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酒气攻心,举臂把她一把带过来。

欢娘一个不慎,“哎哟”一声,正坐在他大腿上,跟他一张脸贴得紧紧,下面的锦袍内,又有什么突挺东西,硌在夏裙外面,酒气阵阵扑面而来,站起来就要逃,却被这昭武校尉拦腰一揽。

软玉温香,霍怀勋得意极了,酒昏之间,手直直盖住这小丫鬟胸脯,旋转着揉了一把。

身子骨儿还没长齐的,小小一坨软肉包,还没自己大掌一半大,却鼓鼓翘翘,十分傲然,来日想必也是不凡。

霍怀勋长叹着褒赞:“……软温新剥鸡头肉……嗝……滑腻初凝塞上酥啊塞上酥啊酥……”

这登徒子捏乳儿根本没怜香惜玉的意思,欢娘这副身子正发育,近些月,这些娇嫩敏,感处更是一碰就疼,哪儿受得了他这么掐,呼了一声痛,又听他念这艳诗,气得要命,抓他手,却抓不下来。

霍怀勋的脑子也被她挣得高低起伏,精神不济,半阖目,却抖了抖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将她强压在红酸枝杠床的床板子上,用物件直挺挺地抵住……

欢娘千万没有料到不过是送个茶水,来着一场天降劫难,也知道这人在耍酒疯,已经昏聩了脑子,不在常理之中,忙苦笑宛如哄小孩儿:“奴家是大脚,不合大人口味!”

霍怀勋打了个酒嗝儿:“爷我今年就喜欢大脚!”一个匍匐,压得欢娘几乎断了气儿,又不要脸地贴过来,胡乱喊:“娇娇心肝,让爷品品你的小蜜汁——”

欢娘转过颈,免得被他熏死,又喊:“我家老爷来了!”

霍怀勋笑得邪哒哒:“郑老儿胆敢管我?反了天了还!”

欢娘恨恨推他:“县太爷也在郑家,马上得来了!”

霍怀勋腆脸笑得越发蔑,勾住她下巴,两边晃了晃:“娇娇肉疙瘩,你别费心思了,天皇老子来了也不中用!”

欢娘陡然想起刚才一路过来时,那小厮提及过这校尉军人是岳河郡王心腹,也顾不得不敬,拿出杀手锏:“郡王来了!”

果然,天皇老子不怕,怕的就是这名郡王。

霍怀勋长躯一滞,欢娘寻着空当儿滚下来,摔得半边身子疼也管不着了,哪管三七二十一,朝门边奔去,谁想霍怀勋回过神来,长腿落地,下榻去追。

欢娘虽然没缠足,一双脚也跑得不如后面男子快。

霍怀勋三五步赶上,身型一荡,大手去抓,竟生生勾住欢娘腰带,把她下头的半截儿襦裙给挂拉下来。

这么会儿,欢娘刚巧已打开了屋子门,门口那小厮见着欢娘迟迟没出,正在伸颈望,见到这小丫鬟褪了下裙子,呆呆站在门槛儿前,大吃一惊,脸上白一块红一块,说不出话来。

欢娘提起裙子,绑上带子,回头只恨不得把这醉鬼踹一脚。

那贱厮禁这一场动静,却疲累得不行,被院子外阳光一照,阵阵发昏,打个呵欠,回头睡觉去了。

**

昭武校尉醉酒戏宾主家丫鬟的事,不到半刻,传到了郑济安那边。

郑济安生怕怠慢了那阎王,领了一排人便赶过去。

成纪氏听闻,也连忙跑去灶房,喊来田六姑。

田六姑还在烦着这一趟生意怕是成不了,一听巨细,先是惊讶,又是窃喜,过去西院那边时,见到郑济安与一群街坊的名流耆老正站在客厢外头,似在询问昭武校尉现在如何,再一瞥,欢娘正倚在墙角根下,头发还有些零散。

田六姑脑门一亮,计上心头,拧出帕子,撇下成纪氏,一边擦着眼一边扑上前,对着郑济安一干人,俯身干嚎呼起了冤枉:

“老爷们啊,可怜了老身这命不好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囤!~(≧▽≦)/~啦啦啦

☆、卖身进宅

众乡绅见一个三十多的妇人劈头盖脸地冲过来跪下,嘴巴里像是拜衙门喊冤似的,纷纷望向郑济安。

郑家在肇县的前宅后院,统共有十来名固定长工,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聘用的短工跟店铺里来报信儿的伙计也不少,郑济安是严肃的一家之长,一大老爷儿们哪能将仆妇面貌个个认得清楚,瞧了半会儿没瞧清这小老婆子是哪个,直到成纪氏过来耳语一通,才算是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被那祖宗调戏的,正是今日来家中的瘦马馆姑娘。

成纪氏老人儿精,瞧那田六姑做派,晓得打的什么主意,又低声朝家主禀:“刚刚在厅子里见了一面,夫人并不大中意,想要退回去……”

田六姑见郑家老爷不动声色,又见成纪氏在他耳边窸窣,哭得愈大声儿:“我这姑娘今日本要鲤跃龙门,脱了贱籍,刚刚郑奶奶还当着大厅里满堂的奴婢们夸我姑娘口头伶俐赛过糖,跟名儿一样的般配,以后也不改了,这一闹怎么是好哇……”

这么一哭,倒还真的伤感起来,挤出好些眼泪花子。

能不伤感么?筹谋了月余的生意,算是丢了水里,白费自个儿一番苦心不谈,把人重新领回去,上等院子里那些尖酸刻薄的长嘴婆娘,肯定也得嘲笑自己,想来哭得更是凄厉,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成纪氏暗啐一口,心头斥,这田六姑到底是市井里出来的老虔婆!心眼儿辣又舍得脸皮儿,将夫人的话传一半,省一半,光拣要害的来说,如今闹得这样响动,也不过就是图逼着老爷,顺顺畅畅地接了这笔货罢了。

这会儿,欢娘已经系好辫子,理顺了衣裙,见田六姑哭吵不休,大抵也是猜出了几分她的算盘,从墙根旮旯下走出来,并不随着一起哭,只蹲下|身,搀住妇人肩:“六姑莫哭,莫哭。”声音小小弱弱,低啁如晨曦光照中的雏鸟儿,虽不含泣,众人侧目以望,一个个也是心生怜悯。

田六姑见形势喜人,一把抱住欢娘,愈发嚎啕:“哎哟我的姑娘啊,你怎生得这般的命舛,明明是个好性情的人儿,如今也总算明珠投身,寻着个大善之家,却——”

欢娘一具小腰被两臂粗藤老臂拽得连摇带晃儿的,坐船似的,险些昏了头,也不知这六姑哪儿来的好演技,正想着,腰肉被六姑暗中一掐,顿时“啊哟”一声,疼得眼泪飚出,终于哇一声,哭了。

一老一小,抱头痛哭,好不凄惨,县中一干街坊大户,先后摇头,更有一名德高望重的老鸿儒捋须叹息:“倒是苦命,倒是苦命。”

郑济安年岁大爱面子,此刻已是面色发暗,老脸烧红,身上爬了虫子一样儿,千般的不自在,只是个瘦马,清白算得了什么,可这形状,倒是像自家将无辜人无端端给祸害了,还甩脸儿不认人,弃之如敝屣。

郑家家风厚道,郑济安跟其他读书人没两般,又当过父母官儿,最看重贤德宽和的名声,这景象,传得歪掉,外人还当自己对待贱民奴婢手段残忍,到头来影响了自个儿家声。

郑济安再瞧这小瘦马,虽头低得下下,身子尚薄,一颦一展,却分外动人,也看得出是个好胚子。

罢罢罢,郑济安叫成纪氏过去拉两人起身,又整肃衣袍,轻咳两声:“方才一场不过误会,你家这姑娘刚进家门,女婢服侍男客的规矩还不学熟,小题大做了,还差点儿叫校尉看了我家门笑话。”那祖宗调戏完了,在里头睡得热火朝天,自己还得在外院,一头热汗地给他收拾烂摊子外加顺面子,郑济安心头把那霍怀勋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出蛆儿来。

田六姑一听郑老爷这话,大喜过望,眼泪变杂耍似的,没了,牵着欢娘的手,给郑济安鞠一大躬:“老爷说的是,刚刚也是我家姑……哦,是欢娘姑娘不懂事儿,也是欢娘自幼没见过外男,姑娘家的,总是脸儿薄,闹了笑话,以后便由成大娘好生调、教了。”又朝成纪氏弯了一弯身子。

**

经这一闹,欢娘却是因祸得福,在郑家留住了。

去往官衙立过字据,已过了半日。纸契上言明的是为婢,并非纳妾的婚契,虽都是个卖,都是当下人,但具体职位一般在契书上,也会注明得清楚。

欢娘见成纪氏收妥一份,纳入袖内,心中奇怪,瘦马馆的姑娘个个按着妾室的模子驯养,比奴市中的婢子要精贵一些,主顾过来挑拣,多半是买来当妾,买回去当婢子丫头,也不是说不可以,只是有些杀鸡用牛刀,暴殄天物。又想有部分主顾,喜欢先买瘦马回家,用家规调养着,以后再收纳入房抬一级,如此更合心意,怕这郑家也是如此。

猜测归猜测,今后的路如何,还是得瞧老天,想多了也是急不来,欢娘收拾好心情,在青天衙门的门阶下,就要跟田六姑分道扬镳。

成纪氏见田六姑支支吾吾,好像还有些交代,也通融地松了欢娘小手儿。

两人走到衙门前方一颗参天桐树下,田六姑掏出帕子,抹了抹眼。

欢娘看到,这回,她可是真的哭了。

在眼皮子底下跑跑跳跳了好几年的丫头片子,又经自己费心教化,平日再怎么骂得口水直喷,临到分别,总归还是有些感叹。

欢娘看得也是喉咙管儿酸酸涩涩,眼睛一潮,只死死咬住唇,捏住衣角。

这是个喜日,按照瘦马出馆的不成文规矩,哭不得。

瘦马本就是个浮萍命,容贵户玩弄,就算前夕恩爱,说不准下一刻便被转手于人,再一沾水,越发是浪打浮萍,随水逐流。

这跟新娘出嫁截然相反,人家明媒正娶,越哭越旺,自己这侧门进的,就算是干得一身龟裂,也得吞住眼泪,去做妾做婢。

欢娘倒是不迷信这个,可田六姑忌讳。

这怕也是最后一遭跟六姑见面了,就最后顺她一回心意罢……

打从自己满了十岁,六姑穷尽心思给自己找下家、抬价钱,有时还站在常春馆门口,扯住从上等厢出来,没挑出满意瘦马的贵人,大力引荐自己。看着也是好笑,可有什么法子呢?欢娘叹息。

少顷,田六姑压了愁绪,捉了姑娘的手,弯身叮嘱:

“欢娘啊,你这一去,就是郑家的人了,别事儿六姑没能耐教,只记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拿着一身骨气铮铮的,那是英雄好汉,不是咱们娘儿们,折腰要比硬骨难做。谁叫你生了这么个被人遗弃的命,谁叫当年那保婴堂的主事输了银钱,要补裆子,刚巧抱了你这命不好的来堵骷颅眼儿?若你爹娘不丢你,你再穷得没饭吃,总算也有骨肉相伴,若你在保婴堂长大,被没生育的好人家夫妻抱走,如今是个小闺秀也指不准儿。可这天下就偏偏没有如果!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诫你,是这命,就别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道道。仰人鼻息,便收起你这年纪的妄想,在郑家乖生做人,若得宠,最好……可也不好,”

说到这儿,田六姑叹了口气,下意识拨弄了一番头发,露出额上一小截儿烫疤,隔了这么多年,仍是凹凸不平,肉芽丛生,又继续:“……几位主子,不得厚此薄彼,都得伺候好。普天下夫妇一体,多少薄命的存了痴心,以为仗了男主子的宠,得意忘形,怠慢了主母,下场如何,不用六姑多说。”

田六姑的语气从没像今日这样和善,以前虽对自己也不坏,却总有一股泼辣劲头,欢娘听她话里藏话,也算是猜出个七八。

这六姑原先被大户人家赶出户,临走被主母鞭笞外加毁了容貌。

还有什么能叫一个女人对个身份低微的婢子,赶走自生自灭都不解其恨,非要弄伤她相貌?

想必这田六姑过往也算是风光过,但这风光代价太高,弄得流落风尘,面庞带疤,想嫁人也是难。

就连常春馆街尾那个横肉缀生,满脸匪气的杀猪丑屠户,还想要个脸孔完整,没缺失的媳妇儿哩。

听六姑感慨完,欢娘也颔首,答应不负所望。

常春馆这六七年,别的倒学得普普通通,偏偏就是养了一身软骨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谈不上八面玲珑,倒也是巴心巴肝儿地收起锋芒,乖顺柔俏。比起那些因为不甘做妾,受不住调|教轻贱而被打得惨绝人寰的瘦马,自己倒是少受了不少苦。

上一辈子,自己虽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文青,可正年轻着,也是个锐气十足的人啊,欢娘叹,不然也不会当头给男友一耳光,更不会落得个哭笑不得的横死街头。

可这偏远古代,纵是贵妇娇女,也得屏气过活,何况自己?

软骨头好啊。

软骨头,骨头难折。

**

回了郑家,欢娘被暂时安排在后边儿小院的下人厢房歇下,与郑济安的小姨娘妙姐儿的院子,只隔着一条廊子,拐个弯儿便到。

郑家的男仆跟其他大户人家一样,都是住在南边儿的倒座房,紧挨着正门,以防贼护宅。

婆子丫鬟们则在西院一排青瓦平房内,紧邻着灶房同后院,方便服侍几名主子。

与欢娘同住一屋的,恰是那个疯疯癫癫的活泼丫头袅烟。

说了两句,欢娘才知,袅烟比自己长两岁,今年已是十五了,去年被嫂子卖进的郑家。

这丫头倒也没被别的,就是话多,胆儿滔天,一见这忠实听众来了郑家,今日便留下,高兴坏了。

欢娘被她捉着说了半会儿话,又听了些郑家大大小小的情况。

那袅烟也是听说了今日西院田六姑哭闹的那档子事,自然忍不住问:“那校尉爷,可真是欺辱你啦?”

欢娘摇头:“我是个下人,贵客哪儿能瞧得起我,同老爷说的一样,是我多心了,没见过世面,白担惊受怕了一场。”心头却啐骂哼斥,那登徒子,可别醉死。

袅烟拍胸脯儿:“幸亏不真,若他瞧得上你,找老爷将你要了去,你可算是走了霉运。”

欢娘一愣:“那位大人,名声不好么。”

袅烟又来了兴致:“该不是什么正派好人儿,自从他来了肇县啊,别看咱们老爷对着他当祖宗奉着,关上家门,每天晚上,都得把他骂得像孙子,骂的那可叫一个漂亮,都能赶上茶馆儿里说书的了,听得格外带劲儿……你呆久了就晓得了。”

欢娘唔了一声,心想也不奇怪。又听袅烟说:“不过哇,今儿你可是听不到了,改明儿吧。”

欢娘奇怪:“怎么今天听不到?”

袅烟道:“那校尉酒还没醒,现在还睡在西院哩。县里衙门当差的李爷拍马屁,说什么醉酒者不宜搬动,免得散了汗禁了风,今儿就不回旅舍了,在郑家住一宿,又通知了那霍爷的副尉,老爷哪能说个不好。人在家里,咱老爷还怎么骂?怕今晚上得要憋一夜,别急,明儿一走,肯定得骂双份,听得更痛快。”

**

两名小丫头侃来聊去,天色稍阴下来,欢娘才被成纪氏唤出去,说是老爷夫人饭前传自己,交代今后在郑家些许事务。

纯粹当丫头,哪儿又犯得着叫一对家主亲自叮咛,欢娘打着小九九,跟在成纪氏屁股后头,到了前厅;再等知道这郑家买来自己的意图,果然是惊住了当下,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个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少寡妾室

近年肇县来了个玄学道长。

这悟愧道长早年脱离道观,云游四野,修了一身好本领,尤擅五行命理,阴阳八卦,名声传出后,时常进出朱门高府,为达官贵人瞧看风水人相,阳邸阴宅,盛名一时无两。

晚年悟愧嫌京城浮躁,定居肇县,继续修造化。

有富贵信徒给他专辟一所,号“鹤翱观”,供他居住,成日香客不断,可他也就月头月尾,腾出几个名额,开放接待,平日深居简出,避不见人。

郑济安也是排队排得脖子长了,才同这名望道长,见了一面。

还能为了个什么?不就是自己那死不见尸的宝贝独生子!

悟愧道长摆卦端相,又将写着小公子生辰八字的黄纸,拿来掐指算计,末了道出结果,说这小公子无论是先天,亦或后福,非但命不该绝,还该是福大命长之辈,无奈出事之前,不慎误撞了煞星,才有此一劫。

这么一提,郑济安倒是想起一件事儿。

就在儿子离家考试前一日,肇县下了一场雨,刚读完书的儿子出来透气儿,在院落里,踩到地上有什么凸物,只当是风雨吹起来什么,心生好奇,喊来个打理园子的老长工,要来个锄头,垦翻了几下,竟挖出一坨肉状物体,足足一条成年人胳膊折起来那般粗细长短,鲜嫩淋淋的,跟人的脂肪一样差不多,看起来甚是可怖。

老家丁经验丰富,一瞧,当场变了脸,只当时阖家上下正忙着予小公子准备包裹,安排陪行书童与下人,也不好说。

事后待那小公子离家了,老家丁提起这事,郑济安才知小公子挖出来的那条肉,正是肉灵芝,俗称的,“太岁”。

欢娘知道,肉灵芝不过就是个长在泥土里的菌类植物罢了,在现代还挺贵呢,防癌抗氧化,保健品和护肤品里头添加一点儿,价格就得翻个翻儿,可古人却是避之不及,不知道从哪朝起,成了个灾星。

说是哪家哪户挖出,便得遭一场灾难,也就是民间老话“犯太岁”。

果然,郑济安一听,很有些担心,可时日久了,家宅平安,也并不当回事儿了。

后儿子夭亡的信儿传来,郑济安悲痛万分,连病数场,忙着递折子休官,也忘了这码事儿,如今被悟愧一提,才醒悟儿子果真是犯了太岁!又越发信任这道长的厉害功夫,事事都听他的。

按悟愧的说法,这郑家儿子遗骸不归故里,竖的是个空荡荡的衣冠冢,又尚不娶妻,连个未亡人都没,三道轮回里,生生世世都是个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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