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水华传-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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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贵嫔？”我听了不免诧异：“宫中曾有过位分这样高的嫔妃么？本宫以为昔日纯慈皇后之下荣、悦二嫔已经是身份至高的妃子了，怎么还有个贵嫔？”

第三十七章。少龄（5）

第三十七章。少龄（5）

一丝习以为常的笑爬上那侍卫饱经沧桑的脸，他的年龄该也不过三十岁而已，然而宫廷斗争中成长起来的人往往比寻常人成熟得多，因而他显得十分世故。“娘娘还不知道吧，”他说：“当年圣上大婚，纳一后三妃。‘一后’自然是指纯慈皇后娘娘，‘三妃’则是指杨淑妃、沈贵嫔、安德嫔三位主子。之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不曾听说这三个名字，就是因为当年圣上即位不久三妃便皆因罪被废。淑妃与德嫔被废不久后都自缢于冷宫中，只剩了这一个怡贵嫔，如今却也疯了。”

三位位分极高的嫔妃同时被废，只怕这其中的缘由亦是隐讳难言的。我点头不语，尽量不去看甬道两旁或坐或卧在墙边树下纳凉的、令人作呕的废妃们，一心跟着侍卫们向着目的地小心提裙而行，唯恐地上的灰尘会脏了裙角。也许我的表现在冷宫废妃们眼中，是极娇气做作的，可是那又如何呢？毕竟我的身份是身怀有孕的高位宠妃，她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我相比的。

止步，抬首，三个大字——“念过斋”。似是前世之中我曾来过此地一般，那样的迷茫而遥远。那时，我的目的不过是陪姐姐探望这斋中的初废之妃。而现在，目的已经变了——排除隐藏危机、收附可能的敌人、保护自己、巩固地位……如此种种，纷繁得令我心烦不已却无可奈何。

门开着，模糊的光线中一个女子背对斋门而立，欣长的身材、一袭黑花白地长裙、披在肩上的长发闪耀出并不明显的光芒。

她身边是我的故人了，郑全成，安静垂首侍立一旁。

“贵人姐姐。”我晓得那就是她了，是而笑着问候。

“臣，参见凌宸嫔娘娘，给娘娘请安。”郑全成忙不迭行下礼去。

不知是我的呼唤还是郑全成的行礼请安将龄贵人从沉思中拉回，身形轻轻一晃很慢地转过身来，看见我的一刹那又愣了神儿。

我亦打量着她，身上黑白长裙不见华美纹饰，却很是洁净。顺着衣裙向上看到一张精致玲珑的脸庞，亦是清透的干净，一双妙目半开半阖，微微下垂的睫毛在并不纯净的空中有些发颤。她依稀容貌未改，仍是当年的模样，胆小怯懦的样子使人心生怜惜。然而终究是不一样了，一举一动中透着沉寂的哀伤和平静的凄凉。

许久，月曦许是觉得龄贵人这样与我相视不语很是不讲礼仪，便轻声提醒道：“贵人小主，我家娘娘是承乾宫主位凌宸嫔娘娘。”

“贵人小主”，她怕是很久没有被这样称呼过了。而现在的她已不同于往日，或者说，自从洛云祥想起冷宫中有她这样一个人、引着霖漓寻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便已不再属于这里了。因此她的念过斋有明显的被悉心打扫过的痕迹、因此她的衣裳她的身体会是刚刚清洗过的干净。可我在她脸上找不到丝毫“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的欣喜之色。

龄贵人的某种仿佛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凄清，她怔怔然许久，终于向我轻轻屈膝：“娘娘安好。”声音清碎如冰。

我一边坐下一边命人扶她起身，道：“贵人姐姐也请坐吧。”看着她敛襟坐下又笑道：“经久未见姐姐，没想到姐姐精神还是这样好，容貌倒是更加清俊了，可见姐姐今日心情不错。”

“哪里，娘娘说笑了。嫔妾不过是托娘娘这些日子以来的暗中照顾，勉强苟延残喘罢了。”她的语调相当平和，似乎不带一丝半点的感情色彩。而我却注意到，她的眸光始终凝固在我腰间的紫玉双飞燕佩上。暗暗一笑，她到底也是舍不开这一切的。

“宸嫔娘娘真的是很美呢！”龄贵人突然开口笑道：“嫔妾在斋中总是揣度着对嫔妾格外照拂的凌宸嫔娘娘到底是怎样的容貌，如今一见才晓得，娘娘竟是这样美，美得明艳不可方物、恍若天人。‘倾城倾国’这样的词语如若用来形容娘娘，娘娘可当真是被玷污了。”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也难怪皇上对娘娘这般宠爱……”

奉承溢美之辞我已是听得厌了，然而这话自龄贵人口中说出我却留了心。那“皇上”二字被她咬得极轻，说话时眼光游离。这副样子分明告诉我，她对霖漓余情未了。而现在的她，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逃避曾经的伤痛。

我靠近她，拉住她的手道：“贵人姐姐只一味感叹本宫的得宠么？姐姐自己莫不想重新得蒙皇上宠爱？”

龄贵人眸光一闪，即刻扭了头去，呼吸略略有些急促，沉声道：“娘娘在说什么？嫔妾不明白。”

我淡淡一笑：“无需本宫多言吧！姐姐天性聪慧，该明白本宫此来是为了什么。”我挥手命月曦：“你们且退下。郑大人也是一样。”

龄贵人眼看着郑全成等人自斋门鱼贯而出，再出言时已是语调平和，淡声道：“几日前贤嫔娘娘曾来过一次，昨儿个皇上也为了同一件事情亲自驾临，嫔妾想着宸嫔娘娘也有同样的目的吧——想请嫔妾离开冷宫，重新回到关雎宫，恢复位分、重享荣华？

“姐姐果然晓得。”我将鬓旁碎发掖入耳后，道：“那么姐姐可愿意吗？”

她唇角浮上一丝冷寂的笑：“娘娘一片好意，嫔妾心领了。不过说句心里话，也不怕娘娘将这话说给皇上听。嫔妾早已厌倦了宫闱间的勾心斗角，与其回到斗争中继续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嫔妾宁愿一生独处秋意冷宫。还有……嫔妾，对皇上早已绝情绝义了。”

“这么说你真的不愿意离开？”

“娘娘圣明，嫔妾的确不愿回去。”

第三十七章。少龄（6）

第三十七章。少龄（6）

“那好吧。”我望向斋外，阳光在一个繁盛香樟树的叶片之间穿梭。想了一想回身摆弄着护甲上的水晶蝴蝶花，水晶折射的冰凌白色光束在我与龄贵人脸上晃来晃去。我道：“既然贵人执意不肯，本宫也不好强求。只是贵人须知本宫身怀六甲亲自来这冷宫也不容易，总不能叫本宫白白跑一趟吧！”我笑一笑：“反正贵人是不打算离开秋意宫的，本宫日后也见不到贵人了。不如贵人给本宫讲讲你的故事吧，本宫只当听个鲜儿，也不白来这一次。”

龄贵人注视着我的笑容，思忖良久叹了口气道：“也罢，娘娘想听，嫔妾何吝一言？”她凝视着我腰间的玉佩，渐渐陷入沉思。“那个时候，”她眼中闪烁起微弱的光芒，一种近似幸福的笑漫上面颊：“就是我刚刚进宫的时候，兵不对自己的未来抱太大期望。因为我的家世并不丰厚，父亲不过是个知州；而我也没有极为惊人的容貌或是出众的气质，入宫时封的也只是个美人，位分低微。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得蒙圣宠，只想在宫中安静但平安的沉寂一生。可惜现实往往不能如人所愿，只因为，我与他相见得太早，早得违背常理。就在我入宫后的第三天晚上，我闲来无事在宫苑中闲逛，没想到无意间竟到了那个地方——乾寰殿。更不巧的是，那时他并不在乾寰殿里面，而是同样一个人倚在玉栏上发呆。银白色的月光均匀泻下洒在他的身上，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神明，世间不该有这样完美的男子。他发现了我，见我面生便问我是谁，当我急急忙忙跪下行礼报上身份时，他却又不说话了，只当身边没有我这个人一样。”

【文】“我那个时候真傻，不能忍受身边的人无视我的存在，于是不假思索便问，皇上您在想什么呀？能不能告诉臣妾呢？他看着我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说，初入宫的新晋宫嫔敢在朕面前这样问话，朕还是第一次看到。我撅了撅嘴并不理会他的责怪，反而更加大胆了，道，人说贤君以社稷万民为重，君主自身为情，臣妾以为皇上一定是在为国事而担忧，而非思忖自身，皇上您或臣妾所言如何？”

【人】“就是那一句话，彻底暴露了我身上所具备的、他眼中女子难能可贵的才气。后来，我们在乾寰殿前倚着栏杆聊天，聊君主、百姓、朝政、还有百姓。就在那个黎明尚未降临人间的凌晨，西阁中我看到窗外漫天星辰在刹那间全部亮了起来，就像他的眸光，在漆黑的夜晚闪耀出世界上最璀璨的光芒。侍寝后他循例晋了我的位分，册了正七品贵人。接下来的那几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每天只需要陪在他左右，陪他处理朝政、帮他分析政事。在那半个月里，夜间侍寝的只有我一个人。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好日子会长长久久，就如我所料，宫嫔受训完毕后他便有了新宠，御昭容、晨容华、应每人，以及许许多多的女子。一连一个多月他都没有宠幸过我，还好我对这一切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看的淡了，之希望就此平静下去，远离斗争、远离凶残。只是……只是，碧婕妤！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也颠覆了我所有的梦想。”龄贵人紧握着拳头，指关节微微泛白：“可是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何要害我？她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让我失去所有光明，身处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泪水在她脸上渐汇成河，我知道，那泪凝聚了她所有的悲哀、所有的苦痛、所有的凄怨以及所有的仇恨。

【书】“那么龄贵人，你死守秋意坚决不要回去全都是为了躲避皇上对不随？”我突然开口，声音幽冷如腊月寒冰：“什么厌倦了荣华富贵，什么厌倦了勾心斗角！贵人，这些都是借口！你的根本想法只是不愿意再见到皇上，会想起当年与他在一起的甜蜜，更不想回顾他因为奸人挑拨而抛却与你间的情分、坚决将你废黜的历史！龄贵人，你对皇上余情未了！”

【屋】“我……”她被我噎得哑口无言，眼珠儿在眶内乱转，呼吸紊乱如麻：“不会的！我不会去只是因为不想面对碧婕妤庄贵人那些害我恨我的人，与他无关……”

鼻中“噗噗”两声，我冷笑道：“本宫不相信你会喜欢‘安静’地住在秋意宫受苦，任凭陷害你以图荣华之人逍遥法外、在宫中尽享富贵翻云覆雨荣华得意。龄贵人，此次你若不愿回宫为自己平凡，即便皇上心里清楚是谁害你，他一样什么也不会做。你知不知道？！你一样要背负着谋害嫔妃的恶名过一辈子，你的父母、你的家族都要跟着你蒙受不白之冤。”我愤怒地站起身：“本宫没想到你是这样不忠不孝之徒，为了一己之私连累祖宗、连累父族、任由恶人逍遥法外！”

“父亲……我，我……”龄贵人显然被我击中了要害，再不能完整的讲出话来，只是低头揉着衣角：“我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本宫没什么好说的了，龄贵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狠狠剜她一眼，将她悲哀到激愤的神情尽皆收在眼底，我的话果然有用。

而接下来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我拂袖而去，留她一人在斋中沉思。

日光已是狠毒，照得秋意宫空气中张牙舞爪的阴险全部暴露无遗。一点闷热的风吹来，眼中进了尘埃，微微的刺痛，却使我有了想哭的感觉。

揉着眼睛，风中传来人语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第三十八章。月洒泪（1）

第三十八章。月洒泪（1）

走得近了才看清楚，竟是霖漓！他如何又来了冷宫？

而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正扭头呵斥身后的侍卫：“朕曾下令不许你等再如此对待冷宫废妃，很显然你们没有遵朕旨意而行！说！朕的话难道没有用了吗？你们要造反吗？！”

适才引我来见龄贵人的侍卫连忙跪下：“皇上，奴才万万不敢违背皇上圣旨啊！只是祖制如此，秋意冷宫废妃只能有这样的待遇……”

“屁话！”霖漓一边继续走来一边骂道：“祖制是皇帝定下的，朕也是皇帝，难道就不能改？你们给朕听着！此后冷宫废妃待遇加优供奉加倍！朕日后再也不想看到这样昏天黑地哭号震天的景象！明白吗？！”

“奴才遵旨，不敢有违。”

霖漓自我身边走过，我便笑吟吟行下礼去，没想到他竟未曾注意我的存在，仍问身边的郑全成：“你见过龄贵人了？她今儿气色怎么样？身子恢复得如何？还是不肯回关雎宫吗？”

郑全成觑着我的神色，微微尴尬，道：“回皇上，臣已经给贵人小主请过安，小主气色不错，想来玉体也恢复了很多。但是臣劝小主回宫，小主坚持不肯，不知宸嫔娘娘有没有劝得小主心意回转。”

“嗯……”霖漓点头道：“宸嫔一定会有办法的。朕若先去问问她就好了。”

郑全成“呃”了一声转过身向我行礼：“臣给宸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霖漓愣了一下迅速回过身，见我在此不由得吃了一惊，略微不好意思道：“润儿在这里……我竟没留意，真是……”

我复又行礼：“皇上安好。”又笑：“该是臣妾给皇上请罪才是，臣妾总喜欢悄无声息站在人身后，还好没有吓到皇上。皇上若是受了惊吓，臣妾当真是罪该万死呢！”

他目光游离，仿佛并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了一眼门上方“念过斋”的牌匾，低了声音问道：“龄贵人可愿意回去？”

我轻笑：“皇上不相信臣妾的能力么？”

他目光触及念过斋紧闭的大门马上随即转了回来：“这么说她肯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臣妾固然可以使贵人不再固执己见，却没有办法叫她这样快的点头。要想贵人回宫，最重要的还是在于皇上，您说是不是呢？”

霖漓脸上这才有笑容浮现：“有润儿帮忙，我自然事事顺利。”

我屈膝一福，道：“臣妾只不过是尽微薄之力罢了。皇上不如快进去瞧瞧贵人吧，臣妾先行告退。”

刚刚转身却被他叫住：“何以又不唤我三郎了？润儿，在你面前我不是皇上，你知道的。”说着上前便要拉起我的手。

我悄无声息将手缩回覆住小腹，只作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垂首轻叹道：“怎么可能呢？皇上永远是皇上，臣妾不敢忘记。”

他终归是捉住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放低声音柔声道：“不要在意我表面上对旁的妃子有多关心多在意，要知道我最爱的始终是你。”

这一刻我忽然怀疑，这番话霖漓有没有对其他人讲过？如果没有，对于那些女子来说他岂不是欺骗了她们的感情？而如果有，我又何能再相信他的任何话？又何能将一声托付给他？霖漓，对不起，润儿没有办法对你放心。

一瞬间的凄然迷茫，我保持着嗔怪的神情道：“三郎又在胡乱担心什么？润儿不明白呢！还有啊，这些话三郎已经说过很多次，就算润儿没有厌倦，咱们的孩子也已经烦了呢！”慢慢将手抽回，已有了不自然的表现。

他是极为细致之人，细致到可以揣摩我的一言一行。果然他注意到我表面的轻松下隐藏着无尽难以言明的情感，然而他，至多也只是以为我担心他不会践行许下的诺言吧。霖漓张开双臂抱了抱我：“好了好了，不要多想，无论怎么样，我们始终是在一起的不是么？”

我淡淡微笑着点头：“是。”又道：“既然三郎已到了秋意宫就快去见龄贵人吧，身为帝王不该在这种地方逗留太久，不吉利！”

他亦点头：“好，那么润儿也先回去吧，不要在这里呆得太久。”他笑笑：“不吉利！”

我撅着嘴将他轻轻一推：“干嘛学人家讲话！”行礼道：“既如此臣妾告退。”

见霖漓进了念过斋，雨棠和月曦忙上前来，我扶了她们的手臂：“回承乾宫。”

秋意冷宫，我怎能在这里逗留很久？就算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是不能的，不是么？

冷宫的大门在身后再一次闭合之时，呼吸着门外新鲜的空气，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己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终于脱离了那鬼地方。想想不由兀自笑了，连我，只要在冷宫驻留一时半刻的我，也会有这种感觉，那么龄贵人又怎能不愿早早脱离苦海？

重登车上，我倚在窗旁手握紫玉佩凝神沉思。龄贵人不愿回宫的理由固然有不愿面对霖漓，然而怎能只因为这个？只怕她亦深深明白，自己的再次出现会改写后宫很多的命运，制造更大更猛的波涛，让这个本就不平静的后宫之海更加汹涌。

突然想到碧婕妤，她此刻已然是命悬一线。从某种角度来讲，我的所作所为亦是在促使她的厄运更早降临。对于一个给过自己精神帮助的人，我本不该这样做。然而我又能如何？这本就是她自己造下的孽，迟早都会反过来害了她。我若是不想办法拉拢至关重要的龄贵人，只怕自己即将成为第二个龄贵人了。

暗中打点冷宫守卫照料周少龄、送她衣饰香粉、劝她早日归宫报仇雪恨……我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将她这个隐藏着的敌人化为朋友。而“朋友”这两个字在皇宫中是那样脆弱，就像双溪的舴艋舟，遇到一点波澜，就是要翻的。

碧姐姐，妹妹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保住你的性命。

只是，不晓得我是否有这个能力。

第三十八章。月洒泪（2）

第三十八章。月洒泪（2）

途中经过御花园，我见园中繁华竞艳便下了车进园漫步，雨棠在身后为我举伞挡住似火的阳光。折了一枝紫玉兰在手中把玩，轻嗅它醉人的芳香，欲要暂时忘掉一切纷杂。

“柔妹妹。”一个声音打破短暂的宁静。抬头，看到一身蓝宝石金丝花纹曳地长裙、面带微笑、婷婷袅袅的望舒，身后亦有婉葩为她撑着一把紫沙伞。

我笑：“可见是巧了，正遇上姐姐有这样好兴致出来散步。”

望舒微笑如水：“是呢，真真巧合，我正想去找妹妹，可巧就碰上了。”言毕向婉葩轻抬螓首命她退下。

我道：“姐姐过于小心了，婉儿是柔儿的义妹呢，有什么好避嫌的？”

望舒未语婉葩已然笑道：“即便娘娘相信奴婢，奴婢也不敢不知礼数随意听娘娘们的谈话。奴婢还是先退下吧，娘娘若有事传唤，奴婢就在一旁。”说着屈膝行礼，和雨棠一同退下远远侍立一旁。

望舒看人去得远了，急急问我道：“龄贵人的事情进展如何？”

我一边和她缓缓在园中漫步，一边轻描淡写道：“明日吧，最晚在明日，姐姐就可以在关雎宫玉瑄堂重新见到周少龄了。”

望舒紧抿朱唇，道：“虽说龄贵人身受冤屈而入冷宫，她的罪名理当被洗清。可是我着实不想看她回来，尤其是以这种方式回来，帮助洛云祥掀起轩然大波。”

我望着身前一汪碧盈盈微波轻漾的湖水，笑：“什么轩然大波呢？影响不到你我姐妹便是很不错的了。”

她了然我的意思，似无可奈何一般笑着摇了摇头：“洛氏遇到你这样的敌人也只能算是她命不好了，我倒是替她伤怀！”

“舒姐姐再清楚不过。”我折一枝柳在手中摆弄着：“周少龄并不愚笨，更何况她饱览群书呢！这么些年我一直暗中帮她，而晨贤嫔只不过最终促使了皇上彻查她的冤屈。龄贵人不会不明白她的居心叵测，更不会不知道我和洛氏谁才是真正关心她死活的人。况且她回宫后一定要寻一棵大树依靠，她自会知道你我姐妹这一派才真是好乘凉的大树。晨贤嫔竟然会想利用她推倒碧婕妤连带着你我，未免见识短浅。”

望舒颔首，笑道：“那么柔儿你说，碧婕妤一党会如何呢？想来她是无法保全的。”

我将手中折成鸢形的纸条掷向湖心，看着它在空中画出几个并不圆满的圈儿后落在水面，继而渐渐沉没。幽寂了声音冷冷道：“姐姐还没有看清楚吗？她们或许连性命也难保了！”

声音尚未散去，忽然有一个身影从旁闪出，跪地放声大哭：“娘娘饶命啊！贵妃娘娘、宸嫔娘娘，二位娘娘饶了嫔妾一命吧！娘娘……”

望舒因惊吓而发出的一声惨叫引来了众多宫人，他们都以为是主子有了危险，连忙将我和望舒严严密密围在人墙之中。

我迅速止住剧烈波荡的心弦，却觉得那人有些熟悉。我自人群中走出两步，问她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本宫和贵妃的对话？！不要命了吗？“那人抬头，一张娇如荷瓣的俏脸上满是泪水，双眼皆是红肿的，鹅黄上衣前襟湿了一大片，哽咽道：“回娘娘，嫔妾是永福宫庄贵人安氏。”又哭道：“求娘娘饶过嫔妾一条贱命吧！嫔妾不想死啊！”

庄贵人，我冷冷一哼，已然明了她的意图。“贵人可是为了龄贵人一事么？”望舒挥手命宫人退下，缓步上前沉声道。她亦清楚。

“是，娘娘。”庄贵人依旧呜呜地哭，反复叨念着“娘娘饶恕嫔妾吧，嫔妾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了！”

“贵人当初为私利助碧婕妤刘氏指证龄贵人谋害悦嫔，那时不是理直气壮吗？怎么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贵人有什么罪过需要本宫饶恕呢？只怕没有吧？”望舒转瞬之间失了好气，语带讥讽地不屑道。随手撕着身边垂柳的叶片，发出阵阵轻响。

想来庄贵人已是自知穷途末路，再顾不上什么便哭道：“当初嫔妾的的确确帮助碧婕妤陷害了龄贵人，嫔妾是婕妤的帮凶，罪大恶极啊！”

我微笑听着她的自我批判，笑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庄贵人，这事情听起来仿佛没有本宫和贵妃的事情吧！你求我们饶你一命？这岂不是大大的不通？”

她见我面带笑容，连忙又道：“嫔妾已然是命悬一线的人了，龄贵人回宫复位后皇上一定会处置嫔妾。二位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到时候只需要稍稍劝皇上几句，嫔妾就有一条生路啊！娘娘，救救嫔妾吧！嫔妾如若不死，此后定会当牛做马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孽障！还有脸说这些话！”望舒狠狠一哂。

我笑着示意望舒稍安毋躁，向庄贵人道：“贵人真真是识得时务，懂得谁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本宫喜欢。”抬手命她起身，道：“那么贵人，既然你想求助于本宫与贵妃娘娘，至少要将当初你助碧婕妤陷害龄贵人一事明明白白说给我们听吧！要么然本宫如何帮你？”

她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连忙抹了眼泪，将所有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当初龄贵人得宠时经常来永福宫和悦嫔娘娘说话，我们是经常见面的。贵人仗着圣宠目中无人，嫔妾便与她有了不快。一气之下，嫔妾找到碧婕妤，希望她能够适时的给龄贵人一点颜色瞧瞧，叫她收敛一点。日子久了嫔妾几乎忘记了此事，谁料后来身为静修媛的悦嫔一死碧婕妤就叫了嫔妾去见她，对嫔妾说报仇的机会来了，还告诉嫔妾要如何助她铲除龄贵人。嫔妾一听，觉得这事情太严重便怕了，欲推辞。可是碧婕妤威胁嫔妾，说她手中握有嫔妾的无数把柄，嫔妾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就只有死路一条。嫔妾怕她当真害死嫔妾，所以只得答应了。后来的事……娘娘就都知道了。”她哭求道：“娘娘明鉴！嫔妾并不想害人啊！”

第三十八章。月洒泪（3）

第三十八章。月洒泪（3）

往事历历在目，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心狠手辣的碧婕妤在眼前不怀好意地笑，胸有成竹的样子叫人恶心无比。她曾经是那样凶狠，害人如麻。可是现在……事态变迁，当真可怕得很。

庄贵人见我久久不语，膝行上前依依唤道：“宸嫔娘娘……”

我忙牵回神思，颔首微笑：“贵人之事本宫已是十分了解了，贵人先请回吧，本宫自会仔细考虑。”

我已开口，庄贵人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可怜巴巴地道了一句：“娘娘可一定要就嫔妾一命啊！”退了下去。

望舒笼着微微松动的缠臂金，笑道：“我说柔儿你怎么忽然有闲情逸致听一个哭哭啼啼嫔妾的央求，原来是为了探测她当年伙同碧婕妤谋害龄贵人一事的底细。柔儿，如今的你算得上城府颇深了。”

眼波带笑，我道：“姐姐说笑话了。”又奇道：“庄贵人耳报神竟这样快！柔儿方才从冷宫出来她就来求生。咦？怎么倒是没见到碧婕妤？论理她才是最心急的人啊！”

望舒柳眉一挑：“你还没有听说吧，皇上今儿一早已经下旨将碧婕妤禁足储秀宫贞阳堂了。”又笑：“紧了足的嫔妃要如何来求你呢！”

我低低沉吟：“碧姐姐就这样被紧了么？皇上的动作也真快……”

“哪里是皇上快呢！”望舒颇有嘲讽之意：“紫宸宫那一位，今儿早上可是巴巴地跑到乾寰殿和皇上见了面了。”

洛云祥竟是那样急切要绊倒碧婕妤。而既然她有此愿望，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不出所料，回到承乾宫尚未歇上一会儿，雨棠便俯在耳边道：“娘娘，碧婕妤贴身侍婢玉叶求见娘娘。“我徐徐吹着茶盏中升腾起的袅袅香烟，不由暗自好笑，碧婕妤的胆子也忒大了，被紧了足还想方设法叫贴身侍婢来求见我，却也为她叹息，灾难面前她能够想到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了。幸好我念着与她的姐妹情，如果我也是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之人，碧婕妤此举唯一的作用只是为自己罪加一等。“请她近来，你带着一干人等远远退去，不要让不熟悉的人看见玉叶！”

玉叶一进仙颜殿就“嗵”地一声跪下去：“宸嫔娘娘，求您救救我家小主吧！”

与一个宫女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只道：“玉叶，你回去告诉你们小主，无论她对皇上有多少恨，这一回她都必须要依靠皇上才能活命。把这话传给她，她自会晓得该怎样做。”

“只有一句话吗？”玉叶眼神狐疑。

我便笑：“繁复之计不一定有效用，而简单利落快刀斩乱麻才是你家小主所急需的。”又道：“嫌一句不够多吗？那本宫就再加上两句。皇上是念情之人，只要碧姐姐想办法使皇上对她心怀愧疚，她的命就可以保的下来。而位分，至多不过是降几级罢了。玉叶，这些可够？”

玉叶哪里敢耽搁一时半刻，连忙谢恩奔回储秀宫。

我轩一轩眉毛。一场有趣至极的大戏，很快就要开演了啊！

彼时暮野四合，天边的火烧云红得可以拧出血来，我与璇美人在宫内细品香茗下着围棋，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她笑道：“瞧娘娘气定神闲的样子，倒叫嫔妾也放心了不少呢！”

我落下一子道：“本宫有孕在身，自然不能心有杂念动了抬起。美人这话却奇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璇美人淡然一笑：“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只要有娘娘在，嫔妾定会无虞！”

“美人很会讲话。”一语未了只见有人禀道：“启禀娘娘，李公公求见。”

我并不回头，注视着棋盘随口道：“请公公进来吧。”扫一眼神色复杂的璇美人，笑道：“美人不是说有本宫在，你一定会无虞么？怎么却紧张了？”

她勉强露出笑容：“娘娘天降聪睿方能气定神闲，嫔妾小小一介八品美人，遇事自然会慌乱无措，娘娘见笑了。”

李禄海煞是恭敬：“给凌宸嫔娘娘、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