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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永寂-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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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的心思只在那扇被锁的门上停留了片刻,便被转移开了。

这么久,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两个女子的哭声倒是提醒了他,天市怎么没有哭?难道她不伤心吗?即使是豢养的猫儿狗儿死了,也难免会难过,长风了解天市,那个小女子其实挺多愁善感,只是总喜欢用漫不经心来伪装。但里面此刻无人,她又伪装给谁看?思来想去放不下心。长风提着衣摆悄悄进去。

屋里满室血腥之气,他不由自主地掩住鼻子。

走到近前,才发现流了那么多血。甚至比剿灭纪氏那日还触目惊心。雨后的风袭来,他隐隐感到一阵寒意。

天市似乎睡着了,将那个人抱在怀里,神态安详,眉目间有一股缥缈得捕捉不到的悲伤。

他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湿着。这一路来风吹雨淋,就这么贴在身上,肯定无法长久。

“天市……”他伸手推了推她的肩。

她并未睡着,神思惘惘间被人惊扰,猛地睁开眼,眸光寒冰一样凛冽,令毫无准备的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天市?”他定了定神,再唤。她的目光不变,仍然注视着他,却又仿佛透过他望向不知名的虚空。“天市,去把衣服换了吧。”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她没有动,连目光都没有丝毫波动。

长风于是在床边蹲下,也顾不得那滩血污,替她将颊边的发丝拢到耳后去,尽量放柔语气:“天市,我知道你听见了。你别这样,万一生病了,你让皇兄他……怎么放心去?”

天市眨了眨眼,似是受到他言语的触动,缓缓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天市想,她只是累了,不想动。

身边这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人,他是她生活的全部目标,从很久以前开始,从他将脚上受伤的她抱进雪夜开始,便像永远无法散去的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头顶,成为她的天和地,成为她生命中唯一努力去接近,努力相守的目标。

现在,这个目标突然没有了。没有了要去相守的人,也没有了为之活下去的理由。天市在认真的考虑,如果就这样随他去了,岂不是更好?

但还有未了结的事等着她去做。

她还有承诺。

他瞑目前,那深深的凝视,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她明白,所以不能逃离。

“天市?”长风发现她似乎想要动一动,连忙上前去搀扶。从会记事起便只有别人伺候他,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这金贵的笨拙,竟然颇令他力不从心。

天市拂开他的手,支撑自己坐起来,又扶着床围站了起来。

腿已经不再发软。

最担心的事情已经成真,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她发现自己的步子居然很稳,虽然走得很慢,却很沉着。

小皇帝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

屋外的阳光刺眼,天市不由举袖遮挡,身边的长风也连忙用自己高高的背影挡在她的身前。这是他此刻唯一能为她做的。

天市瞪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丝怜惜。他也才不过未满十五岁而已,还是个孩子。

“我……饿了。”要到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却听见了,惊喜地回头:“饿了好,要吃东西。你想吃什么?朕让人去给你弄。”

结果回到无咎宫,面对着满桌的珍馐,天市却毫无胃口。

嘴里是苦的,即便胃里空虚得发痛,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长风担忧地看着她:“天市,就算吃不下去,也多少喝点汤,这是鹿肉人参汤,补气养元,不管你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总得有力气才能去做吧。”

他说的有道理。天市捧起碗来咕咚咕咚地喝下去。那汤入口一股浓腥,她胃里翻江倒海,却逼着自己将整整一大碗全都一口气喝下去。

放下碗,觉得一股元气果然升了上来,身上暖和了些。

天市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老实告诉我。”

五十 无泪

“是楚红杀了他。”看着眼前的茶碗里漂浮的叶子,长风出其不意地说。

天市要想一下,才明白他在说谁。可不就是楚良娣吗?不然人怎么会在她的院子里。她心底酸酸地抽痛了一下,是啊,他怎么会在她的院子里。

长风替她解答了疑问:“按照礼部拟定的仪轨,他在祭祖前要行三沐之礼斋戒沐浴。去楚……那个女人的院子,本是让她和另外两个侍妾服侍沐浴的。”

楚良娣从来不曾甘心接受这样的局面,当初她哭闹不休,宁死不肯离开,便已经露出了端倪。只是……没人在意。谁会在意一个被无情摒弃的下堂妇呢?她若疯狂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这一切本来是能避免的,如果她当初坚持将她逐走,如果她不是含酸将安置姬妾的事撂下不管,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天市苦涩地想。

一切都是她的错!

天市强自镇静,提壶为自己斟茶,滚烫的水洒了满桌,顺着桌面蔓延,漫过桌沿,点点滴落在她的衣裙上。渗过层层衣物接触到皮肤,茶水已不足以烫伤她,却还能令她感到疼痛。“然后呢?”她深深吸了口气,面对即将听到的最残忍的事实。

“想来是那楚氏与皇兄起了争执。据含笑和金蕊供述,当时两人负责提水,进屋时只见那楚氏也在浴盆中……”长风说到这里,特地停了停,见她面无表情,不知她听了这话心中是怒还是怨,惴惴地继续道:“她们当时见了这情形,只道是……是……”

“是在行男女之事?”天市淡淡地问,抬头望向屋顶。悬在梁上装饰用的锦幅轻轻摇动,四围却并不觉有风。她几乎不可见地淡淡一笑,继而心痛如绞。

他们自然无事,天市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但如果是那样,含笑和金蕊见到的,便是楚良娣刺杀益阳的现场。他便如此被她欺身而上,不顾一切地夺去了性命?相比于这样的惨烈,她宁愿他们是在苟且偷欢,至少他不会死。

“她……她……”

天市无法说出她的名字,好在长风明白她的意思。“她当场畏罪自尽。”

连手刃对方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天市紧紧闭上眼睛,眼睛干涩发烫,几乎要冒出烟来。

“长风……”她轻声说,语气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怨毒,“你打算怎么处置她?”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

皇帝一愣,“她已经自尽……你莫非要鞭尸?”

她霍然睁眼,目光炯炯地看牢他:“我要你,同湘灵例。”

湘灵,被皇帝长风吊在天极殿整整一百天,直至化为一堆白骨。

这事是他当年亲自下令做的,那一百天,他天天都在天极殿外张望。如此酷烈,本来甚和他的心意。只是此时天市说这话时的神色却连他见了也不禁胆寒。

“好,我答应你。”需要喝下一杯酒,他才能做出承诺。

天市看上去还算满意,神色渐渐哀婉凄绝,“他……你有什么打算?”

这倒是早就想好的,长风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无比诚恳:“你放心,我会改封他为楚王,赐汤沐邑三万户,赠大将军印,陪葬穆陵。让他风风光光地下葬,百官送葬,罢朝三月,天下禁酒戏三年……”

天市甚至没有耐心听完,频频摇头:“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长风愣住:“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她苦笑,抚上自己的胸口:“我只希望他还活着。”

这句话的语气平淡,淡到了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死水般寂静。淡到长风突然心头一凛,不由自主抓住她的手,死死攥住,像是怕她就此从眼前消失一样。

那只手冰凉刺骨,如死人一样。

天市由他握着,唇边犹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即便那一碗参汤也不能还她半分颜色。她的心,已经随着那人死了。

“天市,你听我说。”他将她的手放入自己怀中,想用自己胸口的温度去填补她的暖意。“天市,你还有我呢。皇兄他虽然死了,可是你还有我。当年母后薨逝,你陪在我身边,你照顾我。如今轮到我照顾你了,天市,咱们俩不是一直互相照顾吗?现在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你想要什么我全都为你去做,你有什么心愿,我一定为你达成。天市,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伤心,你想哭,想骂人,想杀人,我都帮你。我给你肩膀,你来靠着,你来哭。你骂我,说我不该将你接入宫里,不该收回摄政王府,将那贱人送进明夷堂,你骂我什么都行。只要你别这样。天市,我这一辈子没求过人,可是我求你,别这样。皇兄在泉下有知,见你这样也会不安心的。”

天市看着他,仍旧挂着浅浅的微笑。她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何曾听过他如此说过话。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是此刻她已经心如枯槁,全部的精神都已耗尽,只觉得自己似乎摇摇欲坠,实在是再拿不出一分的气力去回应他。

“我累了……”她推开面前的碗筷,扶着桌子站起来。“陛下请回吧。等我有力气了,再进宫去谢恩。”她一边说,一边朝无咎宫里那张八步大床走去。不到床边,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栽倒下去。

这一梦极其深远。

在梦中,天市回到幼时。那时长姊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而她自己则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那时母亲尚在,一家四口日子虽然过得粗陋,却也温馨。似乎是从母亲去世开始,日子就开始不再像从前了。

长姊如母。接替母亲将她抱在怀里呵护的,是姐姐。姐姐喂她吃米糊,将她背在背上带她去采桑。中元节,她与姐妹相约逛集市,也是带她同去的。那日爹爹送了姐姐一支凤钗,说是大女孩儿也该打扮自己了。姐姐高兴得忘乎所以,背着她在人群中穿梭,无意中撞上了一个锦衣华服轻裘缓带的年轻人。

天市在梦中,只觉那年轻人目光晶亮。他与姐姐搭讪,顺手在自己的脸上掐了掐。

那年轻人……

天市猛然惊醒,有什么横在心头,如刺如棘,碰不得动不得,仿佛生了根,发了芽一般,渐渐壮大,要从胸口顶出来一样。

益阳。

她躺在空旷的大床中心,无比孤寂伶仃,只有这个名字能给她一丝温暖。可是当唇齿相抵,念出这名字的时候,心口那股疼痛就几乎要了她的命。

太疼,疼得无法呼吸,头脑却清晰了起来。

梦中那年轻人,莫非就是他?原来他们最初的相逢,是在那么久远之前。他却从来没有说过。他一定知道那孩子就是她,却从来没有提过。

直到此时,仿佛全部的哀伤才开始渐渐浮现。天市只觉肝肠寸断,五脏六腑都被绞碎,疼痛令她无法呼吸,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一股不平之气直冲胸臆,阻塞在胸口。那摧心肝烂肚肠的疼痛化作一团怒气。

“益阳,魏益阳!”她蜷成一团,咬牙切齿,“你不是要陪我终老吗?为什么食言?骗人很好玩吗?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她狠狠地捶打床板,双目充血,“魏益阳,你不是堂堂摄政王吗?你不是生生受了人三刀都死不了的祸害吗?怎么能让个女人把你杀了?你到底是在跟谁开玩笑?”

她一声声质问,痛彻心扉。当她终于再无力支撑,瘫倒在锦绣软垫上时,顿觉凄凉。这本是他们大婚时的婚床。床单床幛都换做了喜庆的红色。她进宫那日一早还曾两情绻缱,谁能想得到再回到这里,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魏益阳,你为什么要去让那贱人替你沐浴?”终于问出这句话,她突然怔住。

有什么地方似乎蹊跷的很。

天市深深吸了口气,命令自己要冷静。

无视耳边嗡嗡作响导致得头痛欲裂,天市闭上眼,将所有的事情重新过了一遍。自己刚才含恨发出的一句质问从一堆纷杂的思绪中跳了出来,挑动她的心脉。

魏益阳:堂堂摄政王,受人三刀都死不了的祸害,怎么会被一个女人杀死在浴盆里。

他伤后虽然不复当年的勇武,但也可以轻易把自己扛在肩上嬉笑,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始终都是个武人。即使最终被那女人伤了,又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以致阖府的侍卫都没有听到动静……以至于含笑金蕊都没有察觉?

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天市猛然坐起来,思路渐渐清晰起来。一切都来自于含笑和金蕊的讲述,而她们两人所说的,又仅只是匆匆一眼的印象。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

天市决定亲自去问问她们二人。

主意既定,便无法再拖延。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催促她尽快采取行动,否则一切都迟了。

如何会迟,却又是另外一个谜题了。

偏院的门口有重兵把守,为首的就是赵大新。

这已经是他们两人第三次照面了。天市见是他,反倒松了口气。面对他的阻拦,只说了一句话:“我想再看看他离开的地方。”

赵大新沉默了。毕竟曾是他旧日的统帅。这些年分分合合,兜兜转转,从虎贲营的猛士,到纪煌府中的私兵,再到皇帝身边的御林侍卫,若没有那个人的栽培提携,也没有他赵大新的这一天。

他向旁边让了一步,低声道:“虎贲营旧部都会给王妃一个方便,只是其他人……”

他唤她王妃,即使没有过门行过大礼。这已经表明了他们对她身份的认可,是将她当做了遗孀。直到此时,天市才眼眶微微湿润。她低头行了一礼,匆匆进去。

赵大新不放心,向旁人交代了一句,也跟了进来。

现场已经被收拾干净。地上不管水迹血渍都已被擦洗干净,干净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走到床边。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赵大新轻声解释:“王爷眼下停灵在前面正殿。”

天市望着已经撤空了被褥帐幔的床,点了点头。当所有一切痕迹都被抹掉,这也不过是一张床而已。那人的魂魄,并不至于在这里牵绊。

她冷淡地转身出去。

“我要见见那两位娘子。”

赵大新一愣:“那两位……”

天市指着侧屋:“就是关在那儿的。”她忽然醒悟过来,侧耳听了听,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们不在这儿了?”

“陛下把她们带走了。”

天市一愣,“为什么?”

赵大新一味躬身不语。天市明白,既然是皇帝亲自带走,定然有不可告人之处。即便赵大新之情,也绝不可能向自己透露半分。

长叹了口气,她才说:“我要见陛下。”

夜里宫门不能开,然而皇帝长风还是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待到卯时宫门一开,天市立即被黄虎亲自迎了进去。

自从纪氏被剿灭之后,天市被接到南方养伤,原本分派随她去守灵的人手也都陆续被清理。黄虎本就是皇帝身边得力的宦官,自然第一批就被要了回来。天市后来在皇帝身边也见过几面,只是场合都不适合叙旧。何况当日同为小皇帝身边亲信的人,自然交情不错。从南方回来,她已经是摄政王的人,再见时,身份已然不同。

长风像是知道天市一宿没有怎么休息好,命黄虎带来软兜。天市也没有心力推辞,便坦然坐上去,一行人拔脚向明德殿飞奔。

没想到长风已经穿戴好,正在院子里练剑,见天市来了十分高兴。将剑随手抛给一旁的内侍,亲自过来将天市扶下软兜:“怎么不多休息一下?一大早就跑来。我还说让几个御医天一亮就去给你看看去呢。其实要朕说,不如你还搬回来住,就近照顾你也方便。”

天市没有闲情客套,开门见山地问:“含笑和金蕊在哪儿?我要见她们。”

他面色一沉,似是对这个要求极不高兴,却没有发作出来,低头想了想,轻声一笑:“好,我带你去见她们。”

天极殿高高的房檐下挂着三个人。

天市震惊到无以复加:“你把她们俩也……”

“这不是你要的吗?”长风不以为然,“刺杀皇兄的虽是楚氏,这两个却不能洗脱干系。她们千刀万剐也不冤枉。”

天市盯着他问:“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长风抬头看着在檐下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的那三个人影,冷冷地笑了一下:“皇兄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一个女人杀了?天市,你半夜跑到偏院去,是不是也是因为有这个疑问?”不待天市回答,点了点头:“朕也会奇怪呀。于是命人将现场再三仔细勘察,结果发现皇兄的茶杯内被人下了药。”

天市顿时明白了,堵在心口的一股气随之散去,她点了点头:“是她们?”

“后来在她们的身上搜出了没有用完的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是麻沸散。”

是了,天市记得当初刚入京脚上受伤,益阳亲自为她施了麻沸针。这种东西他本就随身带着,要弄到一点来再容易不过。

只是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她们放下来,我有话要问。”不亲自问明白,她无论如何不能心安。

长风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那三个被高高挂着的人影上移开,听她这么说,悠悠一笑:“放下来容易,你要问话可就难了。”

“为什么?”

“据我估计,就算她们此刻没死,只怕也已经意识不清了。”

他分明在说着人命关天的话,却像是在谈论着天气冷暖,天蓝云淡。天市不禁心头一冷,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知道他说的没错,天市只能将疑问宣之于口。

长风这才将目光从极高的地方收回来,落在了她的身上,却并不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回去吧。你的脸色太难看了。”

天市却没有动。眼看着长风转身走开了几步,终于无法再掩饰自己的虚弱:“我……我不能回去。”

她说出这句话,一直牢牢压抑的情绪开始崩坍。

小皇帝愣了一下,回到她面前,仔细打量她。眼前这个女子全然没有了半分神采。即便早上匆匆进宫来的时候,还带着几分执拗的戾气,却在此刻荡然无存。一个人,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能如此彻底地认输?

他知道,她心底的那根支柱已经开始解体。这是他想要的,此刻却于心不忍。

天市摇了摇头,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软弱:“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能上前一步,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傻瓜,我早说过,我愿意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被他搂在怀里,天市怔怔地,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这是那个人的怀抱,仿佛一切都像以前一样。

鼻端有一丝缭绕的气息,那么熟悉。

天市仔细辨认,突然明白,那是檀香。他从来只用岭南进贡来的最好的菩萨檀,味道与别的檀香截然不同,并不张扬,却令人闻过难忘。那一直是他专用的香。这怀抱如此陌生,檀香的味道却那么熟悉。天市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抵抗,让自己依靠在这个青涩的胸膛之上。

她闭上眼睛,只觉双目干涩。泪水已然凝聚在胸口,如果用匕首在那儿捅一刀,只怕流出来的不会是血,只能是泪。但奇怪的是,眼睛却没有一丝要流泪的意思。

也许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五十一 奇谋

皇帝并没有因为天市的反对而改变成命。他将益阳改封楚王。以第一等王侯之礼将他风风光光地葬入穆陵。

天市谢绝了所有的封赐,不顾长风几次三番地挽留,执意回到穆陵去守灵。

先帝的陵寝坐南朝北,太后与楚王东西相伴,遥遥相对。两人俱都是七丈高的封土,穆陵外沃野千里,平林漠漠,极目四眺,唯有这三座高大的陵墓,仿佛是解不开的铁三角,天长地久地相守在了一起。

天市喜欢每日坐在农家的谷仓顶上,遥遥望着他们三个人,浮想联翩,思绪缠绵。

益阳和璇玑,他们终是相守在了一起。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他们是天市最亲的亲人了。到了这个地步,当初对璇玑的所有嫉妒和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天市只觉得一生当中,所有的兜兜转转,也许都只是为了最后在这里的相守。她从未能摆脱璇玑的影子,也始终都在为了这两个人而活。从中元夜的第一次相逢,到最后这样的相守,也许这一切都是命。

天市没有住进陵园的宫室,只是在益阳墓前搭了一座茅庐,正对着墓前高大华丽的石碑亭。这也是皇帝特别恩准的,让她能够出门即见到他的墓穴。按照本朝制度,王侯之墓安葬后需七年时间后才能封陵,天市每日守在墓门口,期待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葬入那深远的墓穴之中。这是她唯一能战胜璇玑的办法了。她可以最终与益阳同穴而葬。

有了这样的期盼,竟也渐渐不太伤心了。相比起当初因他的若即若离而无时不折磨着她的揣测不定,笃定了能够葬同穴,对天市来说是最大的安慰。

如果不是蝶舞的突然到来,她也许便在这天远地阔的地方终老此生了。

上天终究是公平的,并不会让阴谋最终被掩埋。

蝶舞当时留在了明夷堂。她已算是益阳留给天市最后的亲密之人。自益阳死后,朱岭和青山推辞了康先生的挽留,双双离开京城,不知所终。只有蝶舞仍要随着她到穆陵来。天市却知道自己此去,定是孤寂终老,不忍蝶舞陪自己浪掷一生光阴,将她托付给了康先生。

转眼又是一年的盛夏。

穆陵周围的农田已经染上了薄薄的金色,眼看着丰收的季节即将到来。

蝶舞的到来让天市颇为欣喜。但她如今已经习惯了喜怒不显于色,只是殷勤地拿出当地乡间特产的干果肉脯来请蝶舞吃,神色却始终淡然。

蝶舞倒显得丰腴了许多。康先生为她安排了一桩婚事,男方是御林军中的一个郎官,也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双方相看满意,聘礼已经下了,只是蝶舞坚持要等楚王三年丧满才肯过门。

感叹了一下当日楚王在时的情形,天市淡淡地并不回应,蝶舞知道她不愿提起伤心事来,就变了话题,说起京城里的一些新鲜事儿。正月十五的时候皇帝长风正式行过加冠之礼,秉政亲朝。这其实早就是确定的,仪式照样走过,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有天市听着心里难过,原本为长风加冠的仪式,该由益阳来执行才对。

蝶舞又说起皇帝亲政后的事来。康先生在皇帝亲政前本已升任内阁丞相之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时荣宠冠绝天下。却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年便频频受到皇帝的申饬,一个月前更是突然夜里被皇帝召入宫去,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下在了关押重犯的曲水监大牢。再传来消息,竟然是已经议决了要在夏至那日问斩。

天市这才明白蝶舞的来意。康先生的境遇她也十分意外,只是自己也爱莫能助,只得温言安慰蝶舞:“陛下如今已经亲政,他做出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我知道你感念他对你的照顾,想帮他做点什么。只是如今,即便我去说,陛下只怕也不给我这个面子啊。”

蝶舞听了颇为失望,忍不住落下泪来:“当日含笑金蕊,湘灵还有我,我们四人都是康先生一手从人贩子那里卖来的,如今不但她们三个死无全尸,难道连康先生也要遭逢大难吗?王爷当初的旧人,也就剩下了康先生一人而已。陛下竟如此不能容人吗?”

她这话已算大逆不道,说完便觉不妥,偷偷瞧了一眼天市,却发现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自己在说什么,侧脸蹙眉,像是想到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儿。蝶舞心中没来由地害怕起来,忍不住又唤了一声:“纪姑娘?”

这些日子,大家都已经习惯将她叫做纪娘子,倒是这旧称呼让天市猛然惊醒。

“蝶舞,你说你跟含笑金蕊湘灵三人怎么回事儿?”

蝶舞想起往事,颇为感慨,丝毫没有察觉到天市声音中的异样:“那时候还小,我们四人都是被人贩子拐来,本要卖入青楼的。是康先生将我们四人赎下,含笑金蕊年纪小,他直接送入王府调教。我被太后身边的人相中带进了宫,湘灵却一直不知道她的下落,直至在纪姑娘身边重逢。”

天市心头一空,不由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蝶舞被她吓了一跳。也算是益阳的旧人,立即便意识到事态严重,当即沉住气细细解释:“我们分别的时候年纪都还小,再见面名字也变了,模样也不大一样了。直到湘灵出事后,王爷才告诉我那就是她。”她顿了顿,又说:“她原本叫安安。”

天市已经听出了端倪,联想之前所知道的内容,拼凑出大致的缘由。想来当日康先生将蝶舞和湘灵分别送到了太后和纪煌的身边,这大概也是当年摄政王埋下的棋子。却想不到湘灵却和博原一样,倒向了纪煌。

天市几乎要惊讶,纪煌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竟然能将这些人都拉拢到他那边去。但随即突然醒悟了一个关键。

“含笑和金蕊,她们也是康先生送进王府的?”她这并不是问句,而是叙述。

就像早已看惯的风景,突然发现只是一幅画而已。扯下伪装,突然真相大白。天市心头发冷,手脚四肢都沉沉得抬不起来。益阳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来:“其实我也是不得不走。已经有人怂恿我取而代之了。”

那人是谁,天市当时没有问。却隐约知道,定然是康先生无疑。

怀疑就像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迎风而长。天市一时间突然想起了无数可疑的地方。他们筹备婚礼前,有几次康先生登门,每每与益阳谈得不欢而散,当时她没有细问,只当是为了朝政有所分歧。但此刻想想,当时益阳已经铁定了心要退出权力中心,和她一起终老苍山洱海,自然不会再过多在朝政上费心。那么会有什么分歧呢?

如果怂恿益阳取而代之的是康先生,而他却没有采纳这劝谏的话,康先生会有什么动作呢?毕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天市仔仔细细地想了几个来回,如果是她,处在康先生的处境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先下手为强。

这个结论让她悚然而惊,不顾蝶舞的频频探问,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蝶舞打发走。天市把门重重地反锁住,一个人瘫坐在地上。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

康先生如果担心益阳向皇帝揭发自己,完全有可能下手除掉他。巧的是,含笑金蕊都跟他有着这么深的渊源。她曾经心心念念不明白含笑金蕊为什么要向益阳下麻沸散,如果是康先生指使的呢?如果是这样,一切都有了解释。

而更令她确定的,是她与益阳婚事的仪轨都是皇帝指定交由康先生拟定的。那么两人为了祭祖而分开斋戒,甚至须有侍妾伺候沐浴,就都是康先生有意而为之。

这是一个深谋远虑的阴谋。

天市锥心刺血。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是被那种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吗?这么多的预兆,竟然毫无察觉。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以此来维持自己的清醒。

事情并没有到这里就结束,更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上。

那是一个她几乎没有勇气去碰触的真相。

会是真的吗?如果是,她将如何面对?

天市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她冲到屋外,急迫地呼吸着旷野新鲜的空气。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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