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山河永寂-第2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做小妾,天市着实生气了一段时间。而今这些都已成了往事。天市知道她们自幼在摄政王府中长大,实在也没有别的去处,只得点头让她们留下。
夜里说起这事儿来,天市颇有些不甘心:“南中王到底也是王,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正妻,身边多两个人,我伺候不到的地方,王爷也不至于受了委屈。”
益阳正在灯下选用作盖头的云锦,听她这么说,呵呵地笑,搂过她来指着那十几幅美轮美奂的锦绣问:“你来选,喜欢哪一幅?”
那些云锦一律金龙彩凤,在烛影摇红之下栩栩如生,仿佛一眨眼便要飞出来一样。天市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觉得都好,便把这为难的差事又扔还给他:“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还是你定吧。”
“自然是要我定。”他搂住她不让她走,轻轻地说:“天市,这天底下能让我选嫁衣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天市知道他是在安抚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无趣,讪讪地作罢。
但楚良娣是绝不能容的。倒不是因为之前两人曾经有过龃龉天市记仇,而是因为她曾经是摄政王最宠爱的妃子。天市每每想到当年摄政王将自己送回皇宫那夜是在她房中过的夜就忍不住冒火。无论她如何哀求,天市只是不松口,最后索性将烫手的山芋推回给益阳,“既然是你的宠妾,还是你来决定吧。”
这股酸劲儿连益阳也没办法,赔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还提它做什么?既然她让你生气,索性赶出去就是了,大好的日子,这点小事儿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这话让天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并不明白,天市介意的不是楚良娣这个人,而是当日她情窦初开,鼓起勇气表白,却被他冷酷拒绝这件事。一直以来,他对她的感情总是躲躲闪闪,拖泥带水。既不敢接受,又不愿放手,直到那日决战,两人都丢掉了半条命去,他才终于敞开胸怀接纳了她。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去了她的良娣之衔,益阳向小皇帝讨了个县主的封号,为她另外择一门婚事嫁出去了事。
楚良娣却不愿意离开,表示宁愿剃度出家,终身不嫁,也要留在益阳身边。如果不同意,她就一头在柱子上撞死去。
本来是大好的喜事儿,被她这么要死要活地一搅,天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良娣本是摄政王内眷的封号,如今既然改封南中王,便须另行封赐,而这就不急于一时了。于是楚良娣去了良娣封号,留在了明夷堂。具体什么身份,却没有定下来,只是让下人们改称娘子,算是糊弄过去。益阳倒是不着急,每每天市催问,他便说:“以后几十年的日子,由得你慢慢想办法去,反正这事儿我就做到这一步。你是女主人,该怎么做你做主。”
面对这种无赖,天市也没了办法。其实益阳当算是情场老手,深谙如何讨女人开心,他这样甩手不管,其实比兢兢业业去解决这个问题更让天市心里舒服。
祭祖定在了五月初五端午节这日。一切大致安排妥当,也到了天市要进宫的日子。
天市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显混沌,窗口隐隐透出一抹微弱的青白之色。不知为什么,天市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惶恐来。今日起,便要有整整五日见不到他,再往后便是全新的一种生活,如何做他的王妃,如何去管理他那些姬妾,如何去操持一个王府,如今只是想想就已经头大如斗。天市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来,一直是他在关照安排她的生活。
想到这里不禁去打量枕边这人,不料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原来他已经看了她多时。被拉进他怀里,天市讪讪地问:“怎么不睡了?”
“一直就没睡。”
“没睡?”她惊讶地向后微撤,拉开与他的距离仔细打量他:“为什么?”
“舍不得。”他轻声说,微微一笑:“一直看着你,舍不得合眼。”
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了他那些能把人酸死的情话,天市在这样的表白前还是忍不住动容:“你……又发什么疯?”
益阳放开她仰面躺下,望着帐顶飞廉的图案慢悠悠地说:“我在想……今日你入宫,等我再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是我的正妃了。”
“那又怎么样?”天市一边问,一边往旁边躲,无奈他那只搂住她的胳膊早就预料到了这小小的叛逃,毫不留情地把她给拦住。
他说话时仍旧一本正经:“所以这一夜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没有名分。”
“你知道我不在乎名分。”
“我在乎。”他压制住她的轻微挣扎,不安分的手伸进衣内悄悄游走。“这么说很荒唐,我知道你并不在乎名分。你这么懒,懒得动脑筋,懒得跟人打交道,又不喜欢受约束。给你名分,你就要担起这名分相称的责任来,其实我也是舍不得让你如此。但作为一个男人,我能给你最多的,也不过就是名分而已。更何况……”
“何况什么?”天市更多的注意力从他在耳边的絮絮诉说,转移到了身上。那只点火的手正在她身上施展魔法。
“何况你有了名分之后,咱们俩就算不得偷情了。”
“偷情?”天市抓住他的手,“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无名无分,不是偷情又是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笑。
天市彻底糊涂了,“可是……就算是偷情又怎么样呢?”
他欺身过来,在她脸上细细密密地吻着,笑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天市,拜了天地,你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
天市顿时恼了,使劲儿推他:“你这登徒子,无耻下流的小人,走开,别偷我……”
他呵呵地笑,强硬地压制住她,将她全身吻遍,一寸一毫都不放过。
天市渐渐在这样的情挑中迷失,喘息渐重,呻吟起伏,不顾一切地纠缠在一起,肌肤相贴,汗水相染,两人心跳的节奏逐渐合二为一。
天光悄悄地溜进来,落在帘拢上,让他们彼此看清那一刻的喜悦。
如果就到这里为止,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幸福将天长地久,与日月同辉。
他们彼此相拥,细细描画对方的眉目,短短五日的别离令他们恋恋不舍,仿佛这一生再不能相见一样。
眷恋着,依偎着,一件一件为对方穿好衣服。送她入宫,两人都要穿朝服。一层层衣物相叠加,首饰和冠冕堆向头顶,系带结节,染朱点翠,拒绝假旁人之手,一心一意为对方打点完备。
明夷堂与朱雀宫不过一巷之隔,本来用轿子送进去便可以。临到出门,益阳突然变了主意,命人将车备好,不惜绕了一大圈,从北面的宫门进去。
临下车之前,他把她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像是知道她心中隐约的不安,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答应放权,不会再有变故。”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到明德殿皇帝的面前。
小皇帝笑着起身相迎,连连道:“皇兄放心,天市在我这里,一定不让她委屈。”
益阳与他目光相交,无声地交流片刻,终于点头。
四十八 祭祖
长风倒真是个有心的孩子,仍将天市安置在她当年做女史时就近起居休息的房中。只不过如今她身份已经大为不同,这个小小的套间也全都重新布置过。皇帝亲赐了大内御用的五色宫锦缎面织品帐幔,御制花瓶杯盏瓷器,以及无数手帕扇坠珠串首饰等等,早在天市入宫之前,就已经摆放整齐只等她来。
见天市四处环顾,久久不语。小皇帝长风忍不住炫耀:“你不知道,朕为了给你布置这里,花了多少工夫,跟他们生了多少气。几个内库翻了个底儿朝天,总算是备置齐全了。不是我夸口,这屋子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是天下少有的珍品。”他呵呵地笑:“纪天市,你这小屋子虽然其貌不扬,可比朕的寝宫要精贵多了。”
天市心中感动,但因知道他对自己的想法,不敢流露半分,只是淡淡点点头:“多谢陛下费心了。”
小皇帝得不到期待中的回应,登时脸色垮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半天,见她始终不肯于自己目光相交,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好歹我也算你娘家人,你就这样对我?”
天市转过身不去看他,仍旧语气冷淡:“陛下和我,先是君臣,然后才是亲戚。”
长风本就想到了她会说这样疏离冷淡的话。然而真从她口中听到,却全然是另一种感受。这少年自小也唯独在天市面前不能心想事成为所欲为。听了这话只觉胸口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一股火憋在心口,却无法宣泄。
呆了半天,才听他轻轻道:“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这几日斋戒,朕……让他们别来打扰你。”
他向外走,步伐很慢。
天市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迷茫,犹豫着要不要安抚他一下。
那少年却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顿住脚步想了想,猛然转过来,怒气腾腾地看着天市,恶狠狠地骂:“纪天市,你真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良心不知好歹的女人!”
这才像他。天市放下心来,不禁一笑。
那笑容在小皇帝眼中却无比刺目。他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接下来的五日过得无比漫长。
小皇帝十分忙碌。每日天不亮,便听见外面满院子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那是他出去临朝。过去这些年,虽然摄政王秉政,但每月五次大朝,十次小朝小皇帝都要亲自出席。天市对这早已习以为常。然而如今的变化却在晚上。有几次天市失眠到院子里来透气,总能看见他的窗口,烛光一路燃至天明。
小皇帝忙得见不到人,别人自然更不敢打扰。天市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益阳那边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她能做的,只有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也许是一辈子的觉都在从南边回京城的路上睡光了。这些日天市几乎难以合眼。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来,月亮落下去,月亮落下去,太阳又升起来,倒是参悟了不少大而无当,虚空无着的道理。她有时候忍不住想,以后要跟益阳说起这几天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取笑。哪怕是看本书,或者学点礼仪,也比这儿干熬着要容易些。
到了第四天晚上,有宫内的嬷嬷来教她次日祭祖拜谒太庙的礼仪。如何立,如何走,如何跪,如何颂祷祝辞,如何供奉祭酒,每一样都有严格的要求。天市一整天学下来,只觉得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连如何说话走路都全然不对头。
总算到了五月初五。
一连晴了一个多月的天在这日一大早突然转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摄政王一早便起来,照例来到外书房。他每日在这里处理急务后才会出门办事。今日过来,见书房门窗都闭着,里面黑洞洞不见一丝灯火,不禁愣了一下,猛然想起来前两日已经有旨意下来,今日祭祖后便正式改封南中王,转给摄政王的公文都直接送进了宫,这里子安冷清下来。自天市进宫后,他每日要处理的也多是转移政务的工作。只是已经成了习惯,信步走来不假思索,到了此时才醒悟。
益阳还冲着书房发愣,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见是康先生,他先自嘲地笑了笑:“脚不听使唤地就来来,看来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康先生沉默了片刻,才问:“爷真的准备好了吗?其实此时还不算太晚……”
“不用说了。”益阳语气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定:“康先生,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情是不会做的。倒不是因为外人的物议……”他说到这里便停下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意思领会就行。
不料康先生却不肯罢休,见他要离去,紧走两步追上来:“爷……请爷给个明示。”
益阳站定,手中的伞微微旋转,雨珠四溅,忽而轻笑:“竞渡,你前途无量,不用在我这棵歪脖树上挂死。你放心,那日你对我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见过。”
冷汗顺着康先生的额头流下来。待他将憋在胸口长长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益阳已经施然走远了。
这一日接下来还有许多要做的。益阳回到无咎宫,含笑金蕊早就盛装打扮好迎了上来。益阳看着她们俩,忍不住笑道:“看看看看,倒像是你们俩成亲呢。比我还郑重。”
含笑登时红了眼圈,金蕊比她会来事儿,奉上一杯新茶,笑道:“怎么说都是大日子。爷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一定已经乐开了花。我和含笑再不懂事儿,这会儿也知道该做什么。”
益阳接过茶碗抿了一口,突然咳嗽起来。并不剧烈,只是绵延不绝,一直咳了许久。含笑和金蕊并不曾见过他这样子,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扶着他坐下,一连声地问要不要叫太医。益阳摆摆手:“这是老毛病,不妨事。给我喝口水。”
含笑连忙换了热茶过来,这次益阳一口饮尽,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抬头,见两人满脸忧惧地盯着自己,不由笑起来:“没事儿,别担心。死不了人。”
金蕊连忙去捂他的嘴:“爷快别这么说,太不吉利了。”
含笑也说:“楚良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那边热水都已经备下,爷赶紧过去吧。”
益阳不禁皱眉。礼部拟出的仪程里,有三沐之礼。即在祭祖,迎亲和谢恩之前都要先沐浴更衣。这本是本朝初创时所定的纳妃之礼。当日诸王公皆是行伍出身,一个个常年在马背上打滚,不拘小节,不修边幅,连朝堂之上也吵嚷喧哗,不成体统。于是有了这样的三沐之礼,为的是好歹让这些粗人在一些场面上不至于太过难看。当日益阳看到礼部送来的仪程里有这一条就哭笑不得,指斥那帮庸吏搞繁文缛节,徒增枝节。但定都定了,又是无关大局的细节,他发发牢骚也就放下。
此时听含笑这么说,只得将茶杯放下,苦笑:“好,好,这就去。我的礼服你们可要收拾好,一会儿送过来。”
金蕊推着他出门,笑道:“爷尽管放心,我们就算不如天市,好歹之前也服侍过爷这么些年的。”
益阳走到门口,外面雨声淅沥,他揉了揉眼睛,摇头笑道:“这两日没睡好,正好趁机打个盹儿。”
天市此时也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发呆。来为她妆扮的嬷嬷看出她的忧虑,笑道:“端午本就是梅雨时节的开始,这一日要下雨,才能一整年都风调雨顺。这是好事儿,定然是祖宗们也看好王妃的婚事。”
天市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任凭嬷嬷们将自己人偶般收拾打扮,穿上十七层的大礼服后她被重重压迫得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被人搀扶着出了明德殿。
门口停着轿子。这也是小皇帝格外开恩吧。天市心里暖暖的,在想婚礼后辞行时,可以对他更亲切些。
所幸太庙并不远。天市到时此处尚在肃穆中,并无太多官员参与。天市被延至偏殿休息前,只隐约从正殿的门外认出了几个在京城的宗室。纪家覆灭后,皇室不少贵戚受到牵连,除了雒阳王伏诛外,另外有几个仗着年长不肯就国的郡王受到重罚强行被送回番地,京城里的宗室便愈加凋落了。
偏殿已经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喜庆。天市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笑道:“王爷尚未从明夷堂起驾,王妃稍候片刻。”
天市依稀记得与此人在摄政王府里照过面,猜想是益阳安排他在这里接应张罗,便由他引导,进了偏殿。
立时便有五六个宫女送来手巾茶水糖果。天市左右看看,也没有熟人,心中有些不踏实,便频频向外张望。因为在下雨,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刻。她怕人觉得自己急切,不好问时间,只好闷头喝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连等候在正殿外的那些宗室们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不祥的预感像潮湿的空气一样从角落里弥漫出来。有宫女捧来新出锅的点心请她吃,天市心烦意乱,挥手让她退下。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急切的脚步声。地上的积水被踩起,发出嗒嗒的响声,那人几乎是跑着进来的。
天市再也忍不住,快步向门口走去。如果不是身上十七层的礼服太过厚重,她也许能更快走到门口。然而门口高高的门槛却成了她的畏途,天市觉得手脚发软,竟然没有力气迈过去。
显然赶来的人已经传达了消息,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天市扶着门框向外看,只见原先守在正殿门口的宗室们突然乱成了一团,一个个惊慌失措,面色如土,没头苍蝇般各自乱跑。
天市定了定神,拼出最大的力气喝问:“出了什么事儿?”
她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尖锐刺耳,却看得见原本乱成一锅粥的人们都被她喝得站住了脚。
所有目光都朝着这边望过来。天市死死抓住门框,不让自己摔倒,两条腿早已经软得无法站立。众人的沉默成了最可怕的梦魇,天市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一声一声敲打着她的胸口。
然而周围却是一片寂静。那么安静,只听得见雨滴落下时冰冷的敲击声。
众人的面面相觑中,一个面熟的老郡王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天市面前。
“到底……”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语句,她强令自己镇静,缓了口气才问:“出了什么事儿?”
那老郡王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目光悲悯哀痛,坐实了天市心中最不敢去正视的猜想。
挣扎了半天,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小声问:“是王爷……”
老郡王的头沉重地点了点。
天突然就崩裂了。
天市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瘫软下去。
周围的人大哗,宫女太监们一拥而上。他们嘴里在说什么,目光中全是恐惧。
天市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只是想让他们让开,不要挡住她眼前的天空。那些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目光,仿佛将这世上所有的怜悯都倾注了下来,将她重重叠叠地掩埋,让她几乎窒息。
四十九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看见明夷堂外把守的重兵,天市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她不顾一切地冲下轿子向门口跑去。有人拉住她,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天市胡乱点头应承,全副心思都在那座大门的里面。她推开身边的人拔脚就跑,宽大的袖子被人拽住,她连头也不回,解开襟带,从那华丽的桎梏中蜕出,顺手摘下头上沉重的黄金宝玉冠,一任众人惊诧,毫不犹疑地冲了进去。
心跳已经癫狂,她耳中只有血液沸腾的声音,眼前不知道是被发丝,汗水,还是泪水所遮挡,一片模糊。但这段路她早已经烂熟于心,这是他和她的家,有谁会不认得回家的路。
一个人影迎面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她飞奔的脚步被阻断,一时却停不下来,即使被抱得离开了地面,仍胡乱踢着。她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尖锐的哭喊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怀里拼命挣扎。当那人想要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时,被她捉住,一口重重地咬了过去。
“你疯了!”那人吃痛不过,将她推开。
她摔在地上,被那些厚重的衣服纠缠着,半天爬不起来。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天市……天市,是我!”
这声音是熟悉的,劈开了她脑中一片混沌的杂音,将她的理智拽了回来。天市顿住,眼睛上的汗水和泪水被擦掉,清晰地现出小皇帝长风忧心忡忡的脸。
天市猛地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声音颤抖得几乎不能成言,破碎不堪的声音从牙缝中跌落出来,凌乱地组成一两个简单的音节:“他……在哪儿……”
长风死死捏住她的手臂,横眉竖目,似乎是要冲她吼什么,终于还是忍了下去,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一路上都戒备森严,天市即使此刻魂不守舍,也认得出全都是御林军的人。她心中隐隐迷惑,看来长风到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适才却不见他去太庙,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
小皇帝却没有带她去无咎宫。远远才见到那熟悉的台基,便进了一处偏院。天市心头一冷,恍惚记得这是楚良娣的院子。
院子里面也站满了人。
满眼的御林军之外,正屋的门口一左一右守着朱岭和青山,总算见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天市心里踏实了一些。长风站住,指了指门口:“那里面,你自己去吧。”
天市脱开他的掌控,发现双腿颤抖,竟然有些怯意。她刚踏上台阶,忽听一旁的侧屋里传来哭声,还有人喊她的名字:“天市姑娘,天市姑娘,救救我们……”
天市循声望去,只见缠着铁链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缝,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含笑?”她怔住,不明状况。
含笑见她瞩目,从门缝里伸出手来,像是要隔空将天市抓住似的:“天市姑娘,救命呀……”
一个御林军过去将门大力推紧,沉声喝道:“闭嘴!”
朱岭已经来到天市身边:“在等你。”
天市恍惚了一下,猛然醒悟,他的意思是,里面的人在等她。
眼泪一下子就决了堤,天市再顾不得别的,胡乱抹着脸迅速进屋。
一进屋就见满地的水渍,一个硕大的浴盆摆在窗下,天市从旁边经过,赫然发现里面是一盆血水,登时腿一软摔倒在地上,一头磕在床下的脚踏上,只觉两眼发黑,金星乱舞。
这一下却也惊动了床里的人。一缕虚弱的声音飘落在耳边:“天……市……”
有人七手八脚地过来搀扶,她一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地上跳起来,甩开旁边的人,顾不得满身的水,直奔向床边。
床边本还围着几个医官,在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纷纷起身让开。天市眼中全无旁人,只有那个裸着上身躺在床中奄奄一息的人。
他的身上一个深深的刀口,汩汩的血不停地流出来,把他身下垫着的被褥全部浸透。天市只看了一眼,便觉眩晕,顾不得其他,扑了过去。到了近前却不敢碰触,仿佛那里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已经千疮百孔一碰即碎的瓷器。
“不,不,不……”她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来,盯着那狰狞的伤口,浑身颤抖手足无措,牙齿磕得咯咯作响,她绝望地转头,用破碎凌乱的声音怒斥那些医生:“为什么不为他止血,你们就看着他死吗?”
为首的医生长叹口气,缓缓摇头。
天市顿时如坠冰窟,恨不得卡住他的脖子问:“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摇头?”
手却被什么东西缠住,虚弱如呢喃般的声音再次呼唤她:“天……”
天市如遭雷击,整个人凝住动弹不得。
“止不住的。”他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来安慰她。
天市仓惶回头,他躺在枕上,面色比雪还白,冲她吃力地微笑。“别浪费……”
有什么东西从最深处崩坍,天市觉得自己在迅速地委顿。但他在冲她微笑,于是她便不能露出分毫悲切来。连她自己都在诧异,是如何在这样的关头,稳住心神,也以微笑回赠。她在床沿坐下,轻轻笑着问:“你怎么搞成这样?害我等了那么久……”
他的眼睛里流出浓浓的歉意:“是啊,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缠住她手的东西微微紧了紧,天市怔怔地低头去看,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手。冰冷,软弱,却执拗地缠住她的手指。
“你……”她停顿了良久,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别,别哭。”他想为她拭泪,却力不从心。生命在流逝,他已经无法再给她任何假象。笑容维持不下去了,她像是在远离。益阳唯一能做的,就是奋起全身的力气说出两个字:“看我……”
天市闻言抬头。他的面色渐渐灰败,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残留一丝生机。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继续看着她。
那样一双眼睛,如同巨大的漩涡般,将天市吸了进去。她知道他有话要说,知道他不放心也不甘心。时光倏忽,往事流转,仿佛须臾,又似乎如洪荒般久远。他全部的生命都溶化在最后这一眼凝视中。
她读懂了他没有说出的话,郑重点头。眼看着那双眼睛渐渐黯淡,直到他的手跌落,她仍然目不转瞬。
有人过来探了探他的鼻息,哀叹声此起彼落。有人想要将她搀扶开来,被她强硬地挣脱。
世界已经消失,只剩下了她,孤独地守着他的肉身。她去看他胸前那伤口,血已经不再流了。那么深的伤口,似乎直捅进了他的心脏。天市怔怔盯着,仿佛那伤口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仿佛自己全身的血液也都经由这伤口流光了。她觉得精疲力竭,索性在他身边躺下,紧紧搂着冰冷的他。这么冷,天市想,一定要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一点。
可是他在意吗?
手下的肉身渐渐僵硬,天市将整个脸贴在他的胸口,却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十分笃定,将他的头揽在怀中,举首望天,目光穿过帐幔和屋顶,直入云霄。
她知道,他在高处,正流连不去。
皇帝长风在门口站了许久,远远看着天市搂着已经没有了生命的那个人,生死永隔,却紧紧相依。
这情形多少有些熟悉。
多年前,他的母后薨逝时虽然不在身边。但后来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还是听出了端倪。也是这样的生死永隔,生死相依。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皇兄之间有过那样的丑事,听人提起,深以为耻,从此憎恨上了那个与自己母亲苟且的人,憎恨他不光玷污自己的母亲,还夺去了天市的心,更重要的,抢夺属于自己的权利。他对那人的恨与日俱增,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彻骨深切。
直到此刻,直到再次看到这样的情形,那种生与死都不能阻断的爱,那种被生与死挤压出来的悲痛,让他突然原谅了那个男人。母后她,一定也是在这种被爱着的幸福中离去的吧。就像这个男人此时一样。
长风涩涩地想,不知自己的末日,会不会有这样的幸运。会不会有人爱着他?天市,只希望她不要恨自己就好。
怅立许久,直到雨渐渐歇住,前来收拾残局的人站满了庭院,云层一点点散去,阳光零落地洒下,落在他的脸上,辣辣地生痛,他才回过神来。见屋里屋外周围的人都手足无措,突然觉得十分无趣。十五岁的少年,还不懂得人一生的喜乐从来与得失无关,只是觉得莫名惆怅。他视若眼中钉的那人死了,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那些人都退下。他猜想,天市此刻一定不希望被人打扰。而他,也不希望除了自己的任何人去惊扰她。
赵大新为首的御林侍卫起初不愿意走,被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退到偏院的外面去守护。长风在门槛上坐下,任由自己宽大的袍角和袖子沾染地上的泥水。天晴了,屋檐上还牵肠挂肚地滴着水。隐约的饮泣声断断续续,起初他以为是天市,听了片刻又觉得天市大概不会这样的哭泣。
这才发现了偏房中锁着的两个女子。他当然不曾忘记这两人,站在门口,闭目遥想,当日前往穆陵考宫的路上,曾经召她们二人来解闷过。
长风的心思只在那扇被锁的门上停留了片刻,便被转移开了。
这么久,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两个女子的哭声倒是提醒了他,天市怎么没有哭?难道她不伤心吗?即使是豢养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