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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永寂-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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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被小皇帝一脚踹出一大片淤青来,好几天都行动不便。
行动不便也得动,小皇帝身边还离不开他。不但离不开,还见不得他行动迟缓笨手笨脚,越是这样越要打,打到后来犰狳索性在皇帝面前打滚耍赖假装晕过去死活不睁眼了。
好在小皇帝只是被骄纵坏了,倒并不是真要这些下面人的性命,见他这样,虽然不乐意,也只好让人抬下去修养。犰狳这才偷得半日喘息。
正在眼泪汪汪自己给自己上药,听见外面粗使杂役的声音:“黄公公您怎么来了?”
犰狳倒也机灵,一听黄虎来了,赶紧躺下做出虚弱的模样。黄虎进来看见的,就是个脸色苍白裹着被子的小孩子,心头也软了一下,阻止杂役去叫醒他,自己蹑手蹑脚过去,探了探额头。
犰狳惊醒般睁开眼睛,艰难地一笑,“公公,您怎么来了……哎哟,哎哟……疼死我了……”一边说着,满床打起滚来。
这一来哪里还不明白,黄虎直起身冷眼瞧着,任这小太监装模作样地干嚎了一会儿,才淡淡说:“不错,还有力气嚎,这就跟陛下回话,就说死不了,明儿能照常当差。”
话音刚落,干嚎声就销声匿迹了。犰狳翻身坐起来,抱着黄虎的胳膊委屈地撒娇:“公公,公公,您就饶了我这半条命吧。明儿再当一天的差,您可就真的再也见不着我了。呜呜呜,呜呜呜……”
小太监长得唇红齿白,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黄虎不由叹了口气,“傻孩子,躲得过初一,你躲得过十五吗?咱们伺候人的,不就是这个命吗?别说你,谁不都是一样呢?”
犰狳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没有料到连黄虎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做不得反应,凄凄惶惶,也许是真的体会到了胆寒的感觉,揪着黄虎衣服的手渐渐剧烈抖动起来,“公公,师傅,不能这样啊,不能再这样了。”
黄虎沉着面不语,在他床边坐下,沉声道:“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那一日你随陛下去摄政王的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跟纪姑姑有关?”
犰狳一听这话整个人就蔫了,松开手往床里滚,“哎哟,我的头疼,怎么这么疼呢?”
黄虎一把把他揪回来,“臭小子,你跑,跑了你就别再来找我。”
犰狳苦着脸求饶:“公公,您就饶了我吧。陛下打我,咱还能靠底子扛着。可要说了给公公听,陛下杀我,掉了的脑袋可是长不回来的。”
黄虎一怔,“这么邪乎?你小子别是在危言耸听吧。”
犰狳冤得堪比窦娥,几乎是捶胸顿足:“我的公公哟,要不是这么严重,陛下何至于这个样子?这么些年了,咱们什么时候见过陛下这样?”
“这么说,真跟纪姑姑有关系咯?”
犰狳捂着嘴使劲儿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黄虎盯着他冷笑,“你小子就嘴硬吧。到时候可别来求我。”
看着黄虎转身出去,犰狳一脸愁苦:“说也说不得,躲也躲不掉,黄公公,只盼着纪姑姑能为我说句话呀。”
黄虎无奈地叹气,“纪姑姑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你如何还指望得上她呀。”
犰狳拽着黄虎的袖子哭:“公公,您就替我去求求她吧。趁她还在,救我一命,也是救大家伙儿的命。”
黄虎头疼。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是那样的结果,为太后考宫,却考出个太后遗谕来。
收宫女为义女用来守灵,本是宫中孤苦嫔妃的通常做法。这些嫔妃们深锁禁宫一辈子,一任外面人世变幻,自己只能独自老死。她们一生可能只受过一次宠幸,从此便被抛诸脑后,既没有子女绕膝,也不会有好友姊妹,只有按定例发下来的钱财和不时赏赐的绸缎首饰,平日里留着没用,便收买来一个小宫女,认作义女,也会请宫内省记在玉牒上,如此自己百年后,至少有个守灵的人。
只是,太后贵为天子之母,生荣死哀到八佾舞的地步,而且还是天下望族纪家的人,哪里用得着用担心没人守灵,这样的安排,实在透着诡异。
犰狳没有料错,黄虎从他那里出来,一刻不停留,就往天市住的小院去。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中元亦步亦趋跟在身边,还啰里啰唆地问:“公公,纪姑姑真能劝动陛下?”
黄虎皱眉看着天市紧闭的院门,撂下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因为太后还没有下葬,天市一时还不用去穆陵,便仍然住在原先的小院,只等着黄道吉日扶太后灵柩出宫。院子里没有人,看桌椅铺盖的样子,也有好几天没人住了。黄虎心里开始犯嘀咕,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的确没有痕迹。“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平白没了呢?中元,你去问问,谁看见纪姑姑在哪儿呢?”
“不用问了。”小皇帝阴沉着脸走进来,不理会立时跪了满院子的人,阴郁地说:“她跟着摄政王呢。”
这消息倒并不太令人意外,黄虎抬起头看了眼小皇帝阴霾密布的脸,想了想,没说话。小皇帝盯着天市的门使劲儿看,好像目光能把那门烧出个洞来一样。“听说摄政王要她跟在身边,亲自教授她礼仪。哼。”他冷冰冰地笑了一下,“黄虎,朕这个兄长现在连死人的事儿都要管了。”
黄虎瞧着小皇帝的脸色,揣度着笑道:“他是摄政王,也无可厚非。陛下也不必太上心,左右不过三四年,就好了。”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来。小皇帝再过两个月便是十二岁生日,离十五岁及冠也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待到冠礼后,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
勤政殿历来是皇帝理政见人的场所,因为当今皇帝尚未亲政,那儿的主人现在时摄政王。
“王爷每月逢一,三,五,七,九,全日在此。有时要见进京述职或是到各省赴任的官员,也会来这里。”紫岳带着天市穿过天井从后角门走进勤政殿。“勤政殿除主殿之外,还有东西配殿。主殿是朝中有重要的仪典陛下亲自主持时才会启用的,平日里王爷也很少会进去。西配殿是尚书坊和枢密院议事的场所。”
“尚书坊和枢密院?”
“是。”紫岳像是知道天市在想什么,笑着解释:“这也是王爷首创,他说与其各个衙门间文书往来,不若请各位大人就近办公,有什么事情要商议也方便。”
“难道,别人就没意见吗?”
“怎么没有。”转过游廊,眼前突然开阔,主殿和东西配殿组成了一个宽阔的天井,汉白玉的栏杆台阶层层叠叠,将天井隔出迷宫一样的路径来,身着绛红色官袍的官员脚步匆匆地来来往往,在东西配殿之间穿行,还有更多内侍太监模样的人里里外外地伺候打点,天市么想到就在皇宫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块无比热闹的地方。
紫岳指着那些官员笑道:“在上司眼皮子底下干活儿,谁都不愿意。好在王爷只是单日才来,否则这些老爷大人们怕是更吃不消咯。”
两人顺着抄手游廊转到东配殿的廊下。“东配殿五间房,下手的是文书们抄写文件发布消息的场所,中间两间是幕僚们办事的地方,上面那间就是王爷的书房了。”
“还有一间呢?”
紫岳摇摇头,“一直空着,王爷并没有启用。”
天市好奇,伸着头张望,果然见北面尽头那间屋子外挂着大锁,不禁奇怪,为什么独独是这间房空着。
紫岳掀开摄政王书房的门帘请天市进去:“王爷正在等你呢,请进。”
刚迈过门槛,突然眼前一花,一声尖锐的鸟鸣划过,一团绿色的影子朝她飞来。天市出其不意,来不及躲闪,只得用胳膊挡了一下,那团绿色的影子已经嘎嘎叫着掠过她的头顶飞向另外一个角落。天市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绿毛鹦鹉。
“又是一只欺负人的扁毛畜生,一个主人调教出来的,还真都是一样德行。”天市愤愤地骂。鹦鹉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歪头瞪她,天市瞪回去,鹦鹉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则这么不客气的家伙,扑啦啦地扇动翅膀,在架子上跳来跳去,似乎又想搞突然袭击,却被天市凶神恶煞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咕地一声在架子上倒吊下来,嘎嘎大叫两声。
摄政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跟一个扁毛畜生生什么气?小宝,进来,这个女人太凶,你惹不起。”
天市几乎笑了,这话听起来,倒像是骂她扁毛畜生。“小宝?这名字起得却不是你的风格。”
屋子很大,被多宝格和书架隔开,站在门口的天市并看不清摄政王的所在。她左拐右绕了好几下,才终于在最里面靠窗的地方找到摄政王。
这完全不是想象中摄政王该有的书房。
书倒是很多,可问题是,书房中没有书桌,只有一张看上去又软又舒服的床,摄政王就半靠在床上,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抓了个苹果正在往嘴里送,而那个绿鹦鹉小宝则高高在上地踩在他的脑袋上。
“你这是在坐月子?”天市问,还觉得不够恶毒,又问:“头上戴的是绿帽子?”
摄政王瞪了她一眼没吭声,专心致志地去看手上那本书。
天市走到跟前,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示,也不客气,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见床头的果盘里还有水汪汪的葡萄,就自己拿过来吃。摄政王的目光越过书的上缘打量着她,似乎对她自己招呼自己的行为十分感兴趣,只是这却让天市注意到那本书的封面。
“《野狐禅》?”天市忍不住伸手去抢那本书,“这就是你处理的政务?”
摄政王当然不会让她得手,抽回手躲开她,沉着脸教训:“我是你的上司,对上司要有最起码的尊重。”
天市不以为然:“你若在做公事,我自然尊重。只是你现在……”
摄政王微笑:“我在看杂书,你却看不得。你得把我那些公文都看了。”
顺着摄政王手指的方向,天市才发现在床脚下一个大竹筐里,堆了满满的蓝色的册子。“那是什么?”
摄政王笑得很开心:“当然是奏本了。”
二十四 东风暗香
“奏本?”天市的嘴都合不上。“为什么让我看奏本?你看我长得像皇帝?还是长得像你?我看奏本,你是想让外面尚书坊和枢密院里的人扑上来把我给吃了吧?”
摄政王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聒噪不满:“你把说话的时间用来看奏本的话,现在就不会这么多问题了。”
天市不解,也看不出他有解答的意愿,只得叹了口气,自己蹲到筐边去挑拣。
“青州知府弹劾尚书萧云攀,户部奏报长州新开荒地勘测规划,京令尹衙门报上来的京畿卫戍大营秋衣采买单子……”只是看着这些名字,天市就一个头两个大,“你真的让我看这些?”
摄政王哼哼了一声,《野狐禅》扣在脸上,翻了个身,理都不理她,香香地睡了过去。
天市气得说不出话,把手中的奏本往筐里一摔,起身便往外走,不料刚一动,一团绿影就迎面向她扑来。天市吓得尖叫了一声,连忙往后退,鹦鹉落在门口的架子上,侧头瞪眼瞧着她,目光中全是警告的意味。
“没有我的吩咐,小宝不会让你出去的。”摄政王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乖,把这些奏本都看完,等我一会儿考你,考过了就放你回去。”
天市冲他的后脑勺怒目而视,毫不犹豫地捡起一个奏本冲着他的后脑勺扔过去,“你去死!”
摄政王头也不回,伸手就抓住了凌空飞来的暗器,懒洋洋地说:“老郭要军功的奏本,这个你也得看,我帮不了你。”说着手一抖,又把那个本子扔了回来。
天市捡起来看了一眼,果然见蓝色绫子封面上,贴着白底黑字的扼要:上郡节度使郭传英奏请表彰军中有功人员。
“你都没看一眼,怎么知道这个奏本的内容?”
摄政王骂了一声:“笨蛋!”继续闭目养神,压根懒得多搭理她。
天市却已经想明白了:“这些奏本你都看过了?大概不止是看过,早已经看透摸熟,这奏本的厚薄轻重,甚至墨香的不同都已经了然于胸了吧?”天市轻轻笑起来,“还要在我面前装下去吗?喂,说你呢。”一边说着,走过去,一把掀开他脸上盖着的《野狐禅》,那下面,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正盯着她。
天市没好气,把那本书扔到一边,“装神弄鬼吧你就。”
她转身想走,被他拽住手,“别走。”
“不走,留着让你继续戏弄吗?”
“我让你看这些,是有原因的。”
天市冷笑:“让我去守灵也是有原因的,就像当年把我弄到京城来有原因,把我扔在内廷也是有原因的一样,对吧?”
摄政王坐起来,凝视着她。
天市心里生出警惕,后退一步,诘问道:“你又有什么鬼把戏?”
摄政王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怨妇。”
天市一愣,“你说什么?你说我怨妇?”
“斤斤计较,小心眼,不是怨妇是什么?”
天市大怒,抄起一个奏本冲着他的后脑勺搂过去:“我小心眼?你再说一遍!”
他却毫不躲避,生生挨了一下,“好,好,我错了,你不是怨妇,你是泼妇。”
天市瞪着他,气得笑了。
摄政王叹息了一声,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我跟你说说。”
“我说要留在你身边,你就把我打发去守灵,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些奏本,都是纪家相关的人事,我希望你看熟,记住。”
“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与之单独相处的就是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纪家根深叶茂,如果只是剪除朝中党羽,杀是杀不干净的。与其与这些旁枝末节纠缠,不若从根上铲除。但如此一来,朝中那些纪党就免不了散落隐藏,斩草除根是做不到了。”
天市烦躁起来:“你们那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一个女人就能左右时局不成?”
“天市!”摄政王低低喊了一声,声音中的沉重令天市冷静下来,“听我说!”
天市使劲儿摇头:“不。”她捂住耳朵,像鸵鸟一样逃避:“不!别说,我不想听。”
他还不明白吗?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抗争,在他宣布自己将往穆陵为太后守灵时就已经全部灰飞烟灭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什么情感经受的起这样的一再挫折。当她不顾一切,背离初衷,甚至将自己完全交给他之后,换来的,不过是他又一次的算计时,天市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听他说任何真情。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去相信,一定会沦陷,然后被利用。不要再一次这样了。
“不!”
天市捂着耳朵,一股脑地说:“你让我守灵,我去。你让我一个人孤老在那里,也没有问题。不要再告诉我你的打算了,只要不跟你再有任何纠缠,我下半辈子都会活的很好。别再找我了!”
摄政王想去握住她的肩,想要扯下她捂着耳朵的手冲着她大吼,想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他的手本已到了半途,却终于颓然放开。
“你……你真的这么想?”他背过身去,望着窗外。紫岳站在屋檐下,望着勤政殿空旷的上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摄政王突然感到一丝疲惫,“你真的不打算知道我想要干什么?”
天市张了张嘴,硬下心肠:“不想。”
摄政王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她。
天市毫不示弱地迎视,口中的话却泄露了她的慌张:“你看什么?你就算眼睛放飞刀,我也不想知道。”
摄政王恶狠狠地一笑:“你是拿准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天市委屈:“你已经把我揉圆按扁了,你还想拿我怎么样。”
他突然发怒:“不想干就滚蛋,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天市鼻子眼睛都快挤到一起去了,斜睨着他,冷笑:“到底是谁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吗?我不想走吗?我走的了吗?你那扁毛畜生不还守在门口不让我走吗?”
摄政王看着她生气,“走走走,小宝他拦着你是看得起你。你现在往外走,你看它还拦不拦。”
天市将信将疑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跑。小宝果然歪着头看她跑出去,一动不动,直到她离开了很远,才一本正经地骂了一句:“笨蛋!”
摄政王悠悠然走过来打量它,微笑起来:“你比她聪明很多吗?笨蛋。”
那扁毛畜生嘎地叫了一声,呼啦啦地腾空而起,在屋里打着转乱飞。
紫岳看见天市出来,有些意外,赶着上来询问:“天市姑娘,这么快?”
天市点了点头:“嗯,一言不合,王爷把我赶出来了。”
紫岳忍俊不禁:“你真会说笑话。”
天市板着脸说:“是真的,不是笑话。”
紫岳一愣,“啊?”
天市倒没绷住,笑了起来:“没事儿,你放心吧,他就算是想杀我,也只是嘴巴里说说,没事儿的。”
紫岳觉得她这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一时又想不大明白,有些犹豫:“那,我送你回去?”
天市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一路无言,两人穿过勤政殿走到后角门。
天市停下来:“就到这里吧。”
紫岳意外:“这里?”
天市微笑:“这里就可以了。里面的路我认识。他身边也少不了人,你回去吧。”
紫岳有些犹豫,在天市的一再催促下,终于还是告辞。
别了紫岳,天市穿过角门往内廷而去。
角门后是一处宽敞的天井,四壁的房子分别连接着勤政殿,龙德门,内廷的偏门,和一处供内外庭的侍者们交接等候的小房子。外臣不入内廷,内侍不得出入外朝,然而物品传递,或是类似摄政王这样的皇子亲王出入,身边跟随的人便要在外面等待,于是在这里设了这样一个小屋。
跟随天市的侍女蝶舞便在这里等待。
天市本没有侍女。虽然按照品秩,四品女史也是配有侍女和内侍的,但天市认为自己的职责是记录皇帝的起居注,这本就是连皇帝也不能窥读的机密,旁人就更别说了,因此以这个为理由,拒绝了宫内省指派给自己的人。直到这次考宫之后,再回来天市的身份已经与以前大大不同。如今她是太后的义女,又不再担任记录起居注的女史职务,便无从拒绝,只得由着宫内省给她安排了两名随身侍女。
两个侍女,一个叫蝶舞,一个叫湘灵。天市知道侍女入宫,除非是作为嫔妃候选的贵家之女,其余大多数来自乡野穷人家的女儿,《三字经》《千字文》都未必读过,如何能起的出这么风雅妖娆的名字。因此留了心,仔细打听她们的来历。湘灵来自岳州,蝶舞本就是京城南郊的人,似乎并无破绽。天市仍不放心,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们,不肯让她们单独留在自己的住处。
见天市进来,蝶舞急忙从那小屋里迎出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天市见只有她一个人,问:“湘灵呢。”
“正要说这个呢。姑娘离开不久,陛下就来找了,听说姑娘被摄政王叫去,十分不悦。我和湘灵商量了一下,她先回去应付陛下,我在这儿等姑娘。”
天市倒不是太意外。自打考宫回来,小皇帝就没来找过她。憋了这么些日子,迟早是要来的。可惜不巧偏偏捡了个她不在的日子。“怎么不通知我?”
蝶舞笑了:“姑娘这是糊涂了,我们进不了勤政殿。本来想托那边的侍卫们传个话,可等了好久却不见有人过来,只好先从权了。”
天市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们倒是处置得当啊。”
蝶舞微微笑了一下,“这是应该的。”
进入内廷,气氛与外面大为不同。勤政殿巍峨肃穆,内廷却花草繁茂,曲径通幽。此时天色已暗,一轮明月低低悬在天边,花木掩映间,月光亮亮地洒满一地。蝶舞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边走边与天市闲聊。
“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姑娘饿了吧?”
“还好。”
“说是学习礼仪。我入宫时,也学了三个月的礼仪,每日累得不想说话,姑娘想必也是累坏了吧。”
“还好。”
“只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礼仪要学,姑娘又不是第一日入宫,摄政王还要亲自来过问此事,想必是十分重要的礼仪吧。只不过,从来只是听说摄政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怎么也对礼仪的事情如此关注了?”
“蝶舞。”天市轻声教训她:“皇宫之中,有些事儿不该问的,就别问。即使能问的,也尽量少问。”
蝶舞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碰了这么样的一个钉子。
“听明白了吗?这是你能在皇宫中活下去的第一要义。”
蝶舞脸色惨白,点了点头。
天市越过她,继续往前走,蝶舞连忙拎着灯笼追上来:“姑娘,我年纪小,不懂事儿,有什么做错了的,请你一定明言,奴婢一定改过。”
天市轻笑起来:“皇宫中,全靠自己察言观色。多少人盯着你,巴不得你行差踏错,你若要等着别人来告诉你哪里错了,你就已经错了。”她收住步子,抬头看那一轮月。蝶舞收势不及,险些撞上她。“你看这月亮,”天市轻声说:“天上的星虽然多,却只有一个月亮。再多的星,光芒也比不过月亮。后宫中的女子灿若繁星,然而只有一个月亮。”
蝶舞似有所悟,问:“您是在说太后吗?”
“我是在说你。”天市毫无意外地看见她脸上惊讶的表情:“你只是这些星星里,黯淡得看都看不见的一个。但是有朝一日,你也许会成为月亮。”
蝶舞诚惶诚恐:“姑娘您这话,让奴婢怎么担得起。”
天市一笑,转身继续走。蝶舞跟在她的身后,想发问,又有些顾虑。
天市淡淡问:“你还想说什么?”
“姑娘如何知道?”
“我若连你从何处来,为何人打探消息都不知道,怎么能留你在身边?你想问的,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告诉你。”
蝶舞猛地立住,脸色惨淡:“姑娘……”
“各为其主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说到这里,天市站住,转身凝视她。此刻月明如昼,虫鸣唧唧,周围却连一息人声也没有。蝶舞被她瞧得心中不安起来,强笑着问:“姑娘你看什么呢?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天市听了这话,反倒转过身来,走到她的面前,压低了声音:“但凡两派相争,总不免殃及池鱼。比如你我。你做的事情,我不怪你,只是替你忧心。两帮人马,你杀我,我杀你,总不免有胜负,负了的一方由上到下都难免性命不保,即便是胜了又如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所有的功劳都是面上见得人的,论功行赏几时又轮得到你们呢?如果不是家人亲友被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何必来趟这浑水?”
一番话说得蝶舞泪如雨下,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姑娘是如何知道我家父母和弟弟都被人扣住的?”
天市叹息:“还会有别的内情么?谁生下来就甘心与人做犬马,不过是不得已而已。”
蝶舞嘤嘤哭泣:“姑娘,我该怎么办?”
“你起来,我慢慢替你想办法。”
见天市转身要走,蝶舞拽住她的裙摆:“姑娘,求求你,我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傻丫头……”天市轻轻抚上她的头顶:“这世上,谁说你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跟我如实说了,自然有办法解决。众人之中,你算幸运的,譬如那些不知悔改,心存侥幸的,才是真正没有了出路呢。”
她说完这一番话,不再停留,快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夜风徐徐,只觉背上湿凉一片。平日观察两个丫头,蝶舞性格直率,涉世不深,湘灵却颇多心计。幸好她没有看走眼,蝶舞果然不堪吓,浅浅几句话便能探出虚实来。
蝶舞为谁效忠,已经不言而喻。既然摄政王不会平白无故地把她找去看奏章,纪家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只是,连蝶舞这样的人都能放出来用,可见纪家已经很急迫了。
这么想着,天市顿下脚步:“蝶舞……”
蝶舞原本跟在她身后想着心事,冷不丁听她叫自己,一惊:“姑娘?”
天市想了想,摇摇头:“今日我们的话,万不可对别人说,即使湘灵,也需小心。”
蝶舞面色惨淡:“连她也……”
天市冷笑:“你就不需要别人盯着吗?”
蝶舞打了一个寒战,低下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二十五 百世妖姬
还没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就听见这边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天市认出来那些人都打着明德殿的灯笼。
皇帝的居所自然与别处的排场不同,在明德殿的一切用度物品,无不用明黄色滚了边的。
老远就被人发现了,也不知谁喊了声:“回来了”,只见好几盏明黄的灯笼就朝这边聚过来,黄虎当先,几乎没哭出来,一迭声地说:“纪姑姑可算是回来了,陛下在这儿等了一下午,怎么劝都不回去。”
早就应付得精疲力竭的湘灵也赶忙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陛下正在发脾气呢。”
天市一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摄政王那里告诉一声?”
黄虎一串小跑地跟着天市,小声说:“还不是因为您在那边吗?陛下死活不让人去,说了,谁要去了,打断腿。”他哭丧着脸,“陛下身边可没有几条腿还好着了,总不能不留几个伺候的吧。”
天市脚下顿了顿,有些不解,“为什么?”
“姑姑就别问那么多了,这会儿陛下正发脾气呢,没有您是谁也劝不进去的,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天市不敢耽误,把蝶舞湘灵留在外面,自己在众多内侍的注视下快步进了院子。
因为小皇帝的命令,所有人不得进院,天市乍一进来只见满园桂香,一地月光,却并不见人。她扬声:“陛下?”
树影摇动,微风阵阵。
天市来到树下,“陛下,下来吧。”
重重叠叠的枝叶后面,小皇帝长风黑着脸坐在横出来的树干上,一言不发。树下还有一个石墩子,想来就是小皇帝上树的梯子。
“怎么上到这么高的地方?万一摔了可怎么了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是一国之君,一举一动都关乎国运,不可草率啊。”
小皇帝闷闷地冷笑:“一国之君?哪儿有我这样的一国之君,我身边的人,想安插进来就安插进来,想调走就调走,还要假我母后的名义,我看他才是一国之君吧。”
“陛下说笑了。”天市一边若无其事地闲聊着,一边踩着石凳往树上爬,“是您先不要我的。何况为太后守灵,也是替陛下尽孝,太后厚待我如亲妹妹,我也愿意去为太后守灵,您误会摄政王了。摄政王公忠体国,您这么说他不公平。”
“你的意思是说全都是我的错咯?”
天市眨了眨眼,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说,把我赶走是错的咯?”
“你!”小皇帝语塞,皱着眉头说:“你越来越狡猾了。”
“多谢陛下夸奖。”她终于爬到树枝上,费力地翻身坐好,重重喘了口气,“唉,老胳膊老腿儿的,不比当年了。”转向小皇帝始终紧皱眉头的脸,笑道:“我小时候经常爬树,为这个没少挨打。我爹老让我学学姐姐,别老跟假小子似的。”
小皇帝大感兴趣,“你有姐姐?”
登时意识到自己失言,天市愣住,苦笑,一定是太累了,说话才没了分寸。
小皇帝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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