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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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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孩子年轻心热,还有些不懂规矩,方梦姬也奇怪玉灵等怎么一走开就不见人了,当面推托她又懒得费此精神,于是伸手接了过来,看着那淡青色热气微袅的液体,喝了一口,苦津津的,四百年人参汤和她平日喝的亦无二致。明蕊看着她喝,眼中似是有种不明的神色,仿佛有些怜悯,等她注意,那眼色一转便消逝了。
她喝到一半,玉灵方才慌慌张张地赶进来,方梦姬顺手递了给她,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怪她离开得太久,被人勉强喝些什么纵然那是绝好的东西,心里也是不快活的。
四百年的参汤终究是难得之物,玉灵把那罐子抱了进去好生珍藏,又有两个宫女远远站在廊下,明蕊暂且没有走,陪着方梦姬说两句话,笑语如珠,稚气未脱,很象是以往的琴儿,她是这样想,明蕊已笑道:“贤妃娘娘,琴儿姐姐在我们这里也挺好的,上下没人欺侮她。”
方梦姬怔了怔,道:“琴儿在哪里?”
明蕊笑道:“琴儿姐姐留在我们莳慧宫了,娘娘没听说么?”
方梦姬道:“本宫不曾听说,怎么回事呢?”
明蕊道:“就是那天云娘娘忽然生气,打了苏宫正,琴儿姐姐滞留在莳慧宫,也没有人敢到莳慧宫来讨人,加上当时苏宫正带着桂枝离开,我们宫里还有两个人的缺,于是琴儿姐姐就留下来了。”
方梦姬微微带笑听着,话锋一转道:“谢谢你送来的参汤。”
明蕊道:“这是应该的啊,娘娘身体不好……”她说了一半,猛地顿住,方梦姬道:“不要紧,本宫这里没有忌讳。”明蕊松了口气,由衷道:“娘娘为人真好,愿娘娘以后别再……碰着什么不幸的事了。”
方梦姬看着她眼中又一次浮现出来的不明神情,极认真地说:“好的,本宫也谢谢你。”
明蕊失足掉入池中殒命的消息次日传入方梦姬耳中,她并不意外,阻止了玉灵把参罐送还莳慧宫:“就是一点细小事,不必小家子气拿去还了,等我好些,亲自上莳慧宫道谢就是了。”
说到“莳慧宫”三个字,她语音略有颤抖,心下寻思:“明蕊那些话必是有人教的,而这个人是锦瑟无疑,她却为何不来见我?――不过,就算她来见我,我也该当成一无所知才是。”
另一厢临止也在逼问锦瑟:“明蕊是怎么死的?”
锦瑟冷笑道:“明蕊是莳慧宫的人,和我宫正司有什么相干?你问得太可笑了。”
临止沉默着,缓缓将一只深红色竹编筒形食篮举到她目前:“明蕊送参汤,这只食篮是莳慧宫的东西,还是你宫正司的东西,总是很容易查的吧?”
锦瑟脸色微微一变,伸手去抢:“还给我!”抢不着,她愤然跺足,“好,你拿住了我的把柄不是吗?你去出首!你去出首!”
“锦瑟。”临止悲哀地道,“你所作所为愈来愈过分了,再陷下去,更是欲拔不能。”
锦瑟昂首笑道:“拔?只有你翻来覆去叫我拔,可是其他人无不望着我陷下去!临止,我这不过是自卫,她不让我好过,她不会让我站在岸上的你懂吗?”
她把那日香吟所言逐字念出:“自今日起,她所受苦楚,每一样还加你身,她不要你死,她只要往后数十年,每一天,每一时,你都身受如她曾经受过的痛苦。”她睁大眼睛逼问临止,“她这么咄咄逼人的迫上来了,她说得出做得到,事到如今你尚且叫我不要动手,不要还击要忍耐,你是打算眼睁睁看她摆布我几十年,从这一刻起如履薄冰时刻苦难直到死吗?我不能!绝不能!不是她死便是我死,我们两个之中,只能活一个!”
临止道:“她其实不能有更好的办法来对付你,锦瑟,我承认之前是有些大意,往后我步步小心,必不再给她出手机会。”
锦瑟惨然笑道:“你防得住么?在这宫里,她是主我是奴,永远是她主动我被动,她处心积虑来找碴,我十次里避得了九次避不过那最后一次,光是这一次就能整得死去活来!”她想起混了其他药物的水精膏,那种折磨难以忘怀,用清水洗了上十遍也不见舒缓,至今一想起来,就害怕得浑身发抖,她害怕再来一次。
临止踌躇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出宫的话吗?要不然,我就去求皇上,宽赦你出宫。”
“出宫,隐姓埋名一辈子,要不然就是一不小心等她来追杀?我不做乌龟,我不做这种缩头乌龟!”她尖利笑声击中临止心脏,临止脸色唰的变白,“临止,别再管我,求你别再管我!就当我从不认得你,我们不过是路人,最多也就是同一个宫里服侍人的奴才而已!你不必以我为念,我今后也不再麻烦到你!”
临止有些焦急,道:“就算我不阻止你,可你绝不是她的对手,你这样和她硬碰硬的来,死的是你,不会是她!纵然你成功挑拨方贤妃和云妃的关系,但方贤妃谨慎自保,断然不会如你所愿踩这淌浑水,你想和她联手,徒然白费心机。”
锦瑟刻薄地道:“你不是个男人,但也不是女人,懂得女人心理你不会比我多,你想得到的我未必不明白,大可不必为我操这份心。”
她又如那天晚上一样,每一句话都是刺伤他的自尊,使他体无完肤而怯于在她面前正颜,可是他的心虽痛得片片碎裂,犹自不肯退缩,苦笑道:“我懂了,你并无把握,所以你走漏消息给方贤妃,是让云妃从今起多一个隐在暗处的敌人,你指望贤妃忍耐多时一击而中。――而这却是安排在你失败之后暗藏的一着,你未动手,已先想着完败。”
锦瑟负气转过脸去:“嘿!这都是我的事情,你不赞成,何必问东问西,我倒疑你刺探机密转头邀功。”
临止道:“明知你在走上绝路,也教我不管你吗?我办不到。”
锦瑟哼了一声,嫌恶地甩开他的手:“谢了,你对我不闻不问那才是真的为我好!”
临止得不到切实的答案,只得走了,心想:“锦瑟这次出手,必然是不见鲜血不停手,而付出的必定是她性命的代价,我又怎能眼睁睁看她走向绝路?”当此时机最好是能把云罗和锦瑟分开,唯一途径就是锦瑟出宫,可是这也未必行得通,锦瑟出宫需要一个理由,他在皇帝面前虽是得力,也不就意味着一手通天,更何况皇帝十分多疑,上次把锦瑟调出莳慧宫他必然已经察觉到什么,如若有更进一步的请求,反而容易让皇帝生出戒备之心,倘然如此,则是自己亲手将锦瑟送上绝路了。
与其让皇帝对锦瑟起疑,倒不如让皇帝对云妃起疑。云妃装疯卖傻,知者渐众,皇帝未必便蒙在鼓里,这一层用以遮羞的假象撕开,逼得皇帝不能不过问,总也能使云妃暂时收敛。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女主不是圣人,她借用方贤妃的孩子来试探皇帝的底限,这是第一步,远非最后一步,要说她这样是和锦瑟、小柳等人一样,那也无可厚非,人走上复仇之路很难再以善良来衡量,一个人在复仇的过程中完全避开无辜的人和事,只怕是很难做到。成为英雄败为寇,事实上,人的一生通常是这样来衡量的。
064 罗绮生尘,负你千行泪
云罗按定腹部,眉头微蹙,大半个月以来,腹中这个孩子一反从前的安静若死,时常折腾,有时腹部的不安牵动心脏擂鼓般捶,云罗隐隐猜到大约是有些伤了胎气,可是尚无提前生养的迹象,算日子还差两个月呢。她虽偷偷看了无数医书,也不过是强记硬背了上百本药物病体的纸上理论,真要对症下药治病,那是做不到的,然而这腹中的异象,她由始至终缄默保密。香吟看了出来,忧虑道:“娘娘又难受了,可别由小及大,要不要传唤太医来看看?”
云罗眉间薄薄流出一层厌恶鄙薄,道:“我但有一日自主,决不让那些污浊不堪的男人们触摸到我的身体。”香吟听她说得凛冽,不由默然,云罗又道:“这个孩子,要来也是孽种,活着固然烦恼,死也不谓可惜。”
话虽这样说,哪有母亲不爱儿女?何况她的怀胎更比常人辛苦,血肉相连几个月,即使最初是讨厌的,这些时候下来也不能不生出感情。香吟欲言又止,云罗道:“你想说什么?”香吟嗫嚅道:“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云罗看她神色,猜到七八分,断然摇头:“要是觉得不当讲的话,无需再提。”她阖目休息,心中苍茫遍是,香吟是从小跟着她的知心侍婢,但是渐渐就连香吟也觉得她报复皇帝的手段太过狠酷,旧时光寸寸如梦,她四肢残抱,如同荒海枯木任意浮沉,这种感觉无法描摩,更不愿诉苦,然而渐渐的大家都将只看到那个人对她的好,只看到她对他的狠,到头来只是她被人遗弃。
当人们认为他们自己不能首肯的时候,就连最普通的沉默也做不到,便自以为是的所谓劝谏或者旁敲侧击,然而人在事内、与人在事外,倒底哪个才是真正清醒?也许没有这样一个清醒的人,红尘颠狂至此,人人歇斯底里。
香吟怎么想得到她一句将出未出的话引起云罗杂念纷涌,但看她眼角慢慢洇出泪意,吓得抱住她道:“娘娘,你怎么样,很难受么?”
云罗摇首,翻了个身,借此拭去泪痕。
香吟中途被人叫出去,回来时满脸担忧,凑在云罗耳边低低说了两句。云罗沉吟:“我算到了锦瑟的所有,唯独算漏了临止,若留临止常在左右,说不好便破了我这个局。香吟,你找人请大总管过来一趟。”
忍着腹中的不适,她缓缓披衣而起,宝髻瑶簪,破例敷了一点粉,以使脸色看来无异于往常。
莳慧宫的邀请也正合临止之意,他早要到莳慧宫来走上一趟了。
还是八声轩,轩外铺锦为屏,云罗笑嘻嘻地垂足坐在绣榻上,玩着赵淑真送给她的一套新玩具叫做“玙е帧保僦估戳搜燮ざ裁惶б幌拢衫侗ǜ媪税胩欤晃⑽⒑吡松绦值屯钒谂帕恕2衫肚敢庑Φ溃骸岸圆蛔。笞芄埽锬锓⒘艘煌ê⒆悠饣岫胀嫔辖馄耍残硭砩暇拖肫鹄戳耍氪笞芄苌院蚱獭!�
临止未置可否,见当日捆绑锦瑟的柱子下面两个小太监卖力擦拭,随口问道:“在擦什么?”
采蓝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悄声道:“嘘――娘娘才就为这个发的脾气,嫌不干净呢?”
不干净?临止想这个地方天天有人擦拭,就算是那天染的血迹都该冲洗过无数遍了,采蓝偏不识趣,笑道:“她嫌这块地儿踩腌臢了,说贱人踏过的地儿,每天要用水冲十遍,用布擦十遍,最后这一块柱子上、地砖上,抹上十遍荟香。”
临止怒不可遏,面上微笑道:“很好,她说的好,你也记得好,不愧是莳慧宫得力的姑娘。”转身,“云妃娘娘。”
有光芒忽从云罗掌上亮起,那套“玙е帧北凰谂苏饷匆徽笞樱沟资腔疃耍朴窳髦值乒獯蔚诹疗穑缢屠稚绽懦梢簦坡拚粕先缤凶乓桓鑫薇呙览龅暮棋强眨匙潘子褚谎拿媾樱獠恿鞫O阋髋氖中Φ溃骸澳锬铮婷馈!币膊恢奕嘶蛟尥婢摺�
临止一步步走上前去,道:“云妃娘娘福泽深厚,宫中贱奴等辈难望所及,娘娘嫌奴才等脏,那是理所当然,便是不许那奴才从此足履践于此地,原也无可厚非,但只一点,奴才的命再贱,也是一条命,万望娘娘赐下以垂怜。”
他说完了,便沉默,香吟等敛了笑容,也沉默。云罗忽一抬头,笑道:“你说话真好听,配着音乐,再多说两句。”
临止唇角含笑,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字字吞吐如有杀气:“奴婢卑贱,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剩下一层子人面面相觑,云罗怏怏道:“香吟,大总管要杀人么?”
香吟道:“奴婢听来也是这个意思。”
云罗看着刚刚笼袖拾级而上的秋林,微笑道:“我要这杀气被皇上所知。”
皇帝近来每天傍晚时分他都过来一会,但不留夜,朝堂国事虽重,只要对着云罗一双秋水盈盈的清眸,便觉一天烦恼扫净。云罗的孕身,一向是不算很大,不过总也是很明显了,他摸着她的腹部,里面的孩子约摸有着灵性,只要他一来,就会动弹两下,他感受着掌心的震动,乐得哈哈大笑。
一抬头,见云罗左耳水晶坠子残缺一半,讶然惊噫,托住细看,这明珰呈水滴之状,形甚简单,耳垂以下缀以一根长长的细如发丝的银线,如今这颗水滴一分为二,那一丝银线却还险而又险的挂着半边水滴,坠而不落。这决是人力所致。皇帝问道:“是谁这样大胆?”
瞬息之间他想到两个人,一个是赵淑真,平常胆大包天,但她弓马虽精,于这微小暗器功夫殊不在行,跟着便想到临止,果然听到秋林看了看道:“回皇上,这是临止手法。”
皇帝面如锅底,沉声道:“临止,他来过,他来做什么?”
秋林却不回答,目视香吟,他当时不在楼上。香吟道:“奴婢愚钝,未能听懂临止大总管的话,他说的是什么,奴才的命再贱,也是一条命。”
她说听不懂,可是皇帝听懂了,望着这三人冷笑:“你们都不错,都是聪明人!”
香吟表情僵了僵,背心里顿时沁出冷汗,这个“你们”,自然也包括云罗的,皇帝何出此言?
只有云罗毫无所觉一般,笑吟吟地望着皇帝,她眼睛里似有种柔柔的醇醇的蜜酒倾泻出来,看得皇帝转不开眼神,心里加速跳动,仿佛喝下了满满一壶酒,他阴沉的面目缓缓舒展开来,伸手拉过云罗搂在怀里,吻上她的腮,由此往下,在她的脖子、肩头、胸前都烙上了深深密密的吻痕,肌肤之上吻出一层温酒熨烫似的红潮,他吻得有些凶狠了,从她有心跟着他以来,仿佛便不再有过这般的凶狠,云罗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他埋首在她胸前,终于不再动,云罗听见他潮湿而颤抖的声音:“云罗!云罗!”
云罗喘息微微加重,不能也不敢躲避,身子却僵硬起来,她犹疑地伸出手,想要抱住他的头,可是心里面如潮涌起的反感阻止她这样做,她脸一偏,泪水源源落下,瞬间有全功尽弃的灰心。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她悲哀而躲闪的眼神,清明的眼底有一片深莫可测的浓翳,藏得很好,可他还是看见了。
他一个人如游魂,行走在空空荡荡的御园之中。满园是花香的甜味,如同她肌肤的芬芳,馥郁中带着让人沉溺的邪意。
“我爱你,我始终都是爱你的。你虽是我的爱人,却从不知我这二十年是怎样黑暗悲郁的人生,我早已后悔不该把那些不应由你承受的暴怒加诸你身,云罗,你要怎样报复,才可以原谅我无知的发泄?我今无所他求,只希望你给我和你这一生一世携手走下去的机会,慢慢地你看到我真心品尝着的后悔。”
他把临止叫来,却不说话,仰望着璀璨星空,半晌方道:“临止,你是否记得,从前朕、你,还有秋林三个人,常在一处嬉戏,你和秋林不知哪里学来的一身本事,可是每当三个人对打,你们都只用蛮力,经常是打到三个人滚在泥淖地里爬不起来。那时秋林在服侍五皇子,你是洒扫内庭的小太监,都不是跟朕的人,为此打完那一架,常常回去受到重责。”
临止慢慢道:“奴婢不会忘记。”
“后来三个人都长大了,秋林心思最深,朕和你两个人都看不穿他在想些什么,但是临止在想什么,朕心明如镜。如果明明见着临止在往一个深渊里滑,朕总想极力阻拦。”
临止涩然道:“是,皇上明睿。”
皇帝忽作微笑,道:“有一事非你不可。”
临止道:“请皇上示下。”
“大相国寺罗汉堂首座闻晦,身份经查,原是西昌的大将军欧阳云和,降我东祺之后做了两年的殿前都司,而后一直到现在都下落不明。此人在我国久矣,决不能让他逃归故里。临止,你即时动身,把他的头提回来见朕。”
临止沉默了一会,屈膝跪下:“奴婢,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昨天的章节名拿来今天用比较好。
另,每天一更,写完了也来不及再细细瞧上一遍,其实这几天更得有些不满意,明天也许要停一天,修一修,改一改什么的。
065 九曲流觞剥新瓜
烽火倏起,皇帝日夜勤政,本就无意流连于后宫,这下关心得更少,除了惯常到莳慧宫坐一坐,其他哪儿都不到。妃子们深宫寂寞,不免自行找些消遣打发度日。第一次是由乔昭容发起,邀请诸女赴茶会,嗣后江昭容还席,由此下去你来我往竟尔成了习惯,人人都来参予并聚会游乐。
过了两天,乔昭容竟又发志聚会,特意煞有介事地一张张请柬分别送到每位妃嫔手中,人人大奇,这乔昭容也未免太过情热了,随即想到其家巨富,只要乔昭容高兴,天天宴请也不足为奇。左右无事,稍加推辞逊谢便也大都来了。
时未至夏,乔昭容办的却是一个瓜果会,当此幽树明花草长莺飞之际,九曲流觞明滟流波之上,乔昭容命船娘驾舟逐波,奉上香橙焕金,梨肉曜雪,猕猴桃玲珑芬芳,樱桃草莓累累垂垂,各种新鲜花果且伴有露水,以鲜花点缀,闻香心醉,睹色神迷,最奇的是连西瓜都有了,碧绿滚圆,衬着白玉翡翠盘子无比招摇。
赵淑真笑道:“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有鬼无鬼我不知道,但是有钱能使瓜果提前成熟落蒂,这下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旁的妃嫔也都嫌乔屏云有炫富之虞,只是她位高,这席上二妃皆未往予,只有三位昭容算是相平,江韶莲一向软弱,其他人只好在心里想可是不能明着相讥,唯有赵淑真这句话,打中了大伙儿的心坎,忍不住纷纷就势取笑两句。乔昭容微微含笑,道:“大家别取笑我了。”意却甚为骄矜。
赵淑真端起琉璃盏,轻啜深红如浆的酒液,徐徐打量着乔昭容。乔昭容穿着一袭天水青色连衣连裙的织锦蓝袍,襟口挖以深领,微露的粉色抹胸之上,一排密密匝匝的璎珞金碧辉煌紧贴肌肤,沿胸一圈细小明珠,一动琳琅成音,腰间不束,仅以百褶收出窄腰形,悬垂着极长的七彩流苏,其下两侧分袂作孔雀展屏,中间是三层叠裙,每一层皆缀以数百粒细小明珠,行动间珠光含章。乔昭容是后宫诸女中最重衣饰的一人,她家也能供她挥霍,但赵淑真留意这套衣裳则不在于它的豪华或别致,而在于其襟腰部分竟然未束,乔昭容腰肢纤细,往常犹不满足,总是费尽心思百般收束,非使其盈盈一握纤腰欲折才罢,今儿这样腰间空空荡荡的,和她力求弱不禁风的姿态大相迥异。
乔昭容见她眼神不离她身,粉面微红,娇嗔道:“赵姐姐,你盯着我做什么呀?”
赵淑真笑吟吟道:“我见妹妹仿佛比往日更加美丽,要说哪里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
乔昭容越发害臊,羞答答地低了头,眉间春色无限,赵淑真几乎大笑出来,这副拿乔做势的样子不给这宫里唯一一个真男人看,真是可惜了,借着一口果酒压住了这笑意,道:“我猜妹妹定有喜事,说来听听?”
她用词尚算客气,语气却很有些儿漫不经心,两人虽同列昭容,但赵淑真总领六宫,谁也看得出她是以上对下的态度,有她在前头,其余诸女闻言便也相视微笑。乔昭容大为不忿,她知自己入宫前的身份是亮不出相的,此番进宫,也是有些特别缘由,入宫便封昭容,那不服气的人,早就暗底下谣言纷传,不过就是说她这个位子是皇帝看在他家的钱才给的。可是以她家之豪阔,王公巨贾往来哪个敢曾轻视?她自小未受挫折,也就到了这宫里,收敛再收敛,实是不合脾性。听得赵淑真暗含挑衅,乔昭容咬住嘴唇,本来就是兴高采烈存着炫耀之心,这下更加按捺不住,娇笑道:“这件喜事,姐姐也是有望的,不过小妹僭先了。”
赵淑真微微一凛,看向她的腹部,久久不语。乔昭容以为她终于说不出话来了,得意地还想再说,却见赵淑真凛然横了她一眼,不但是有阻止之意,而且赵淑真认真起来,她身上那股兵戎杀伐的锐气自然而然流□人,竟把乔昭容狠狠地噎着了。
可是乔昭容虽未再续狗尾,在座的却没一个傻子,前后一想,陆续都明白过来,没想到方贤妃之后乔昭容又接踵而至,当事人也许欢喜,对大多数人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由得各怀各心,眼神言语,无不叵测起来,这清风流波瓜果沉香顿时变成枯燥可厌食之无味。乔昭容性虽恣意,并不蠢笨,妃嫔之间平时或有比高下之心,也常以竞争的资格相互挤兑,但象这般明明白白放在面上一致对着某一人的敌意,那是从来没有过的,陡然间有关宫中各种阴暗的传说如掺阴风在背上吹过,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罐,说不出各色陈杂的滋味,无限后悔,一张脸青白变幻。
主人既是无心待客,旁人自也难以久待,三三两两都散了,临去谁也是沉着一张脸。精心安排的瓜果宴会不欢而散,乔昭容满腹欢喜落空,呆呆地坐着,忽然听到赵淑真淡然的语声:“是你的终是你的,又何必这样忍不住呢?”乔昭容愣愣地抬头,赵淑真道:“有多久了?”
乔昭容咬唇道:“是昨儿才……”赵淑真道:“怎么我事前竟不知道?”她现今暂理六宫,是以有此一问。乔昭容嗫嚅道:“是……还没召太医。”赵淑真由不得好笑:“既是还未确准的事,就值得这样大张其事?”乔昭容嗫嚅道:“我只想大家高兴。……这些天都是如此,月信不曾来,我身体向来很好,……没有这样的……司药女史也说是的。”
大家高兴是假,心存炫耀实为真,赵淑真笑道:“你高兴,何言大家高兴?姊妹一场,不怪我不先提醒你,方贤妃的教训在前头,不唯是你,或者我,或者任何一人,遇上这事便难测祸福。”
乔昭容心里扑通一跳,惊道:“这……这……不能吧?”
赵淑真定定地瞧了她一会,终于噗嗤一笑,“妹妹,你真傻。”
乔昭容心乱如麻,勉强笑道:“姐姐你可别吓我,其实、其实大家都为同侪,若是小妹听到此信,肯定为那位姐姐高兴的。”
赵淑真道:“好话不听,我又奈何?你爱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我只有一句话,不妨去查查你那位叔伯堂姐还是表姐之流,她是怎么死的,回头再来思量今日之所为。”
她有点生气,这几句话也说得疾颜厉色,拂袖而去时被乔昭容抓住,颤声道:“赵姐姐,你是好意,小妹理会得,可是、可是我刚才也说了,只怕姐妹们也听懂了,那……如何是好?”
张扬如斯,还怕别人听不懂么?赵淑真暗暗耻笑,却停步,意味深长盯她一眼:“你这件事,只要瞒住一人。这样罢,我如今既暂代六宫之事,先替你压着不上报,宫里有人再提,你只要极口否认就是了,能瞒多久是多久。”
乔昭容心乱如麻,想不到对她而言是天大的喜事,对别人竟如猛虎砒霜,赵淑真说得过于凶险,她还有些似信非信,宫禁森严,皇法如天,这个世上,坏人再多,坏心眼再多,它还能钻得到这金围玉砌的皇宫里来吗?明明堂堂的皇宫,竟难道也还有不能明白张扬的手段么?她是嫡出之女,上面有着好几个哥哥,容颜又美,打小起就被当做凤凰一样娇养,她泡在蜜糖甜水里长大,将世事看得太过简单,以为除了那顶九凤紫翟翎冠以外,这天底下的东西,都逃不脱她伸开手掌来要,可是她怀有龙种,在她之前,方贤妃刚刚流产,云妃又不足为戒,她甚至觉得那后座凤冠也离她不远了。
“方贤妃的教训在前头。”
“你不妨去查查你那位叔伯堂姐还是表姐之流,她是怎么死的。”
这些话就象钉子一样扎进心里,便难再拔出。
只要防着一人、只要防着一人。这“一人”,是谁?
她猛地站了起来:“叫锦瑟来。”
锦瑟把宫里每一个妃嫔,地位、能力、性格、智慧、做事张力等细细地比较下来,才择了这一个在她挨打后肆意辱骂的乔昭容,这些日子暗底里的功夫做下来,终是水到渠成。只不过乔昭容这样不能忍耐,才得了个囫囵消息就大张其事的办瓜果会,大大出于锦瑟意料之外,但想这样也好,这事就越发可以逼在眉睫,莳慧宫那位即便时刻提防,怕也断不能料着如此的快法。如今乔昭容一传,她怎么不来?
乔昭容原想谈得投机以后,再慢慢入港,无如她性急如火,只勉强问候了锦瑟的病情,没说两句便笑道:“前阵子我听说,贤妃姐姐怀滑胎了,我又听说,里面还有花样,我想你宫正司一定是最清楚的。”
锦瑟不意她问得这样直白,只微笑而已,乔昭容撇了撇嘴,招手令人送上来一个红漆匣子,笑道:“锦瑟,我也不说废话,你要是同我好的话,今后就少不了你的。”
那是满满一匣珠宝,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只臂钏,纯以黄金打造而成,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做成凤凰朝日状,珠光宝气灼伤人眼,锦瑟看着她亲手替自己戴上,笑容若春风漫卷春花怒放,道:“奴婢此后,从头到脚,不不,连头发末梢都是娘娘的了。”
重赏之下绝无抵挡得住诱惑之人,乔昭容毫无疑虑,嘻嘻而笑道:“如此你肯据实以告了吧,还有从前我表姐,她是不是殉节而亡?竟难道不是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平安夜快乐!
066 有心为子辄求暗
赵淑真颇不耐烦,她多了两句话,结果乔昭容仿佛成了她甩不开的小尾巴了,从一早到慈元殿拜见太后起,一时一刻都与她巧合,出宫来她想往莳慧宫走一趟,乔昭容竟也跟着来了,陪着笑道:“我同姐姐一道走一趟,探望云妃姐姐。”
皇帝发过话,除了赵淑真谁也不能任意进出莳慧宫,唯一不违例的办法就是赖上赵淑真一同前往。赵淑真想着前日的话大概发动了,乔昭容有点疑心云罗,但以乔昭容的智慧,不见得有这个能耐,点醒她的必然另有其人,因而只是冷眼旁观,看乔昭容在莳慧宫打赏每一个人,对云罗更是献出了冬携暖夏佩凉的绝世宝珠。
乔昭容回宫,却如有所得一样,兴致高昂,把锦瑟唤来道:“锦瑟,你怎么敢瞒我!”
锦瑟微笑道:“奴婢有何处敢隐瞒娘娘,娘娘这话,倒让奴婢摸不着头脑。”
乔昭容顿足道:“你和云妃原就有仇,所以是巴不得我来找你,怎么,这件事,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锦瑟迟疑了一会,笑着缓缓跪下来,道:“是啊,奴婢和娘娘原是一条心,决计不敢对娘娘有所隐瞒,娘娘想要做的,便是奴婢想要做的。”
乔昭容与之相对而笑,乔昭容心里原还有一分顾虑,担心锦瑟为重利所诱,即便给她出些主意,还难免有所保留,直到这日她去莳慧宫,打听到锦瑟和云妃原来就有着不死不休的纠缠,上回云妃打锦瑟,也并不就是为了痴气发作所致,她大喜之下更觉宽怀,相信锦瑟是全心全意同她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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