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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誓-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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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想说,你的母亲,正是逼害我失去亲情的帮凶,可是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穆澈由衷道:“你的母亲定然是绝代佳人。”

柳欢颜没有答话。

“对了,你是做什么得罪了朝廷?你哥哥不替你解决吗?”

柳欢颜道:“怎么讲?”

“摊子上有人要带走你,而刚刚那两人从一开始的偷袭,也就是对你而发,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们的来路。”穆澈探到怀里拿出一块大内牌子晃了晃,“柳丞相的孪生妹妹,竟会遇到大内追杀,岂非奇事?”

柳欢颜道:“这也是今天才发生的奇事,我――我哥哥来不及插手。”

“哦,倒底是为什么呢?”

柳欢颜没有回答,也不及回答了,穆澈一把把她抢了过来,迅速地转身,然而陡然僵立不动,柳欢颜分明觉得他抓住她的手也为之一僵,全身戒备,听得他低声道:“别动。”

灰衣凭风猎猎劲舞起来,他一寸一寸地抬手,摘去头上那顶碍事的斗笠。

柳欢颜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那边山凹之中,一块突出悬空的千钧巨石。石上有人,手挽巨弓。

箭头生冷的光在浓浓暮色里微微闪烁感觉,柳欢颜顿时感到浑身冰冷,一股无以遏制的杀气,四下里凛凛地生起,他们两个人站在溪边,仿佛陡然处身于广漠无边的大沙漠,那样渺小,那样无力,任由飞尘四漫,将他们彻底地包裹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追了几集电视,发晚了,不好意思啊^_^

044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044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穆澈眯起了眼睛,望向那人,凝立如石的身姿,犀角黑弦的大弓,心中不无震动:难道是他?原禁军统领雷震豪强勇武,八石强弓举世闻名号称箭神,于宫门哗变之后失踪,其职也由周应桢取代,原以为早已死于那次哗变,可难道竟反而做了隐形人,在这种情况下现身?

他全神戒备,不敢稍有松懈,可是心下转念飞快,如果那个人真是雷震,手中所举乃是八石流星赶月弓,那么自己这一回是在劫难逃。后面有山溪,水流甚急,如果自己以物格于前,偷得一瞬,当足以争取逃脱的时间,然而……然而……他心内微微一顿,这里最就手能做抵挡的,是柳欢颜。要是没有方才那一番交谈,要是没有方才那一眼的惊艳,或许他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可是现在,那铁石般的心肠里,不禁生出一丝摇动。

那张弓拉得更加饱满,隔了那么远,他甚至能听见弓至满月状以及开弓人骨骼的爆响,对方也在等待,等待他对峙心神微一松泄的最佳出箭时机,这种满月状态之下对方的精神已强至极点,随时随地就爆发出来,一旦爆发,势将如奔雷泄洪,绝无给他喘息的机会。是怎样?是怎样?!保自己,抑或两败俱伤?!穆澈咬紧牙关,陡然间一逼,眼底似也红了一片,猛然想到:柳欢颜是仇敌决非良朋,把她带在身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事到临头,岂容迟疑?!

他的手腕一紧,柳欢颜已自察觉。柳欢颜没有武功,虽然也感受到杀机,可是远远不及穆澈来得强烈,因而她能分心,穆澈或许只是下意识的一收手腕,她已经立刻察觉到并且猜出了穆澈的意图。

这一点她并不意外,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人是自私的这个道理,换成她也会这样做,可是心头总也难免有一丝失落。

就在穆澈抓紧她手腕的瞬间,蓄势已久的箭也终于飞出,暮色四合,青灰的天里一道黑色闪电狠狠划落,颜色是纯黑的,然而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宛若惊天之虹,炫伤了眼神。风起云涌,雷声落落,这一箭虎纵狼奔,带出了天地的杀意!

穆澈手指一扣,迅速地发力,却不是将柳欢颜挡在前面,而是把她一把推开。

这一记发力虽猛,角度、落力恰到好处,刚好是把柳欢颜扔退了五六步,摔到一块足以藏人的圆石后面,半幅裙裾浸入水中。柳欢颜摔得眼前隐隐有些发黑,耳边听得穆澈狂吼:“顺流而下!”语犹未了,人如怒箭般射出,软剑化作一团白光,迎面碰上了黑色厉箭,短兵相接,轰然炸响,柳欢颜眼睁睁看着他的人突然之间象根烂木头一样直直地坠落下去,惊骇欲绝,掩住了口。

穆澈才落到地面又立即反弹似地向后跃起,空中风声大作,天色愈加的暗了,第二枝箭便似魔鬼的长鞭一般紧随不舍地追来,穆澈虎口鲜血直流,再度狂吼一声:“滚!”连人带剑不避反迎,那箭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已与他的软剑相撞,一团火光冒出,这次柳欢颜看得清楚,软剑从中一断为二,黑箭余势未消,凌厉向前,最后一刻穆澈移开半尺之距,扑的一记射穿了穆澈肩头,把他牢牢钉入地面。

柳欢颜脑子里微微一眩,只觉眼前顿然迷濛起来,好象此情此景,曾有所感。然而她不及细想,圆石之大虽足以藏人,可那个射箭之人是居高临下,第一目标既除,转而要射她,那是轻而易举之事,这情形容不得她有半分伤感,硬生生逼下泪意,向溪流中一缩。

雷震两箭重伤定王,第三箭略一犹豫,是一股作气置穆澈于死地,抑或先解决了旁边那个白衣少女,所以第三箭与第二箭之间,稍微留出一个空档,显然是发现了柳欢颜的意图,他第三箭便是向着柳欢□来,莫说柳欢颜毫无武功,就算是一流高手也未必来得及躲这一箭之速!

但是他第三箭和第二箭之间隔着的那个空档,却终于给了穆澈最重要的机会,穆澈钉在地下受了重伤,始终还保持着神智清醒,左手伸到肩头,用力把箭拔出,那箭头带着倒簇,血肉泉喷飞起,他连哼也没哼一声,立时扑了过来,抱住柳欢颜,往水下一跳。

他不住地向下潜,向下潜,手臂宛若钢箍,箍得柳欢颜透不过气来,但眼睛是闭着的,脸上神气非常吓人。水流很快,把他们带着往下游冲,他胸口肩头涌出无数血泡,透出胸口时很浓,立刻就被水泡得淡了,卷出一缕缕血水四下里洇开。

柳欢颜起先僵硬着,慢慢地伸出手来,把穆澈搂住,双足轻轻一勾,身若游鱼的游动开去。她没有武功,水性却是极佳,加上水流湍急,不一会儿便已遁出老远。

起先担心那个可怕的箭神追上来,她只敢泗着水,然而穆澈脸色越来越差,溪水不停冲过他的身子,他胸口混浊的血水却没丝毫冲淡的迹象,而他钢铁一般紧箍着的手臂,也慢慢地松了下来。柳欢颜一咬牙,抱着他浮上了水面。

似乎只是很短暂的一点时间,然而她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丝绒般的穹庐之上布满星光,万山冷寂,松壑传风,这是鲜活而清灵的夜,弥漫着重生的空气,她本该庆幸死里逃生才对,可是勉力把穆澈拖上岸来,拍拍他的脸,毫无知觉。

她摸了摸袖中,抽出一个盒子来,表面虽已打湿内部却没浸湿,打开来先取出一粒丹药喂他服下,撕开肩上那个奇形可怖伤口上的破衣,替他抹上伤药,鲜血顿止,只是被箭簇带出来的伤肉皆已反卷出来,水中泡得发白。最后唰的一下撕了一幅裙子,做了一个简单但行之有效的包扎。

按定他的脉博,发现那一箭贯穿力量之巨大,非但是把他的肩膀射了一个对穿,更重要的是那箭上附着令人胆寒的力量,这一箭,几乎毁坏了他全身的经脉。穆澈即使能在这么严重的伤里将养回来,以后武功也大打折扣,再也回复不到以前的水准。

她精于医药,也擅用毒,各类防人救人害人的东西都随身携带,只是今天大相国寺一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要带上治内伤的药丸,明知道穆澈现在最迫切的问题是那严重的内伤,她却只能手足无措地守在一边。柳如颜向来心志坚定,不易为外物所移,然而这名男子,似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有力量的行动彻底打乱了她的深井不波的心情。

除了担心穆澈的伤势之外,同时忧虑着那个人是否会追上来,这一程泗水没有太远,顺着下游追,就算对方不会水,也不是太难的事情,而一旦他追上来,似乎自己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

最初被穆澈带进深山的时候,她曾经百忙中留下印记,只是人太多,太仓促,难保接应自己的人看见没有,第一次狙击截杀的时候她又留过印记,这次明显一些,但也得有人找进山来才行啊!更关键的是,敌人便在眉睫,自己人未知踪影,时间上拉开的距离或者便是天涯。

柳欢颜心想,“我大事未成,岂能轻易就死在这里,而且穆澈也要死在这里。我是多么不甘!”

眼前这个昏迷之中的男人面色苍白,刚毅的脸部线条流露出一丝哀伤的软弱,想起不久之前他对她的倾诉,他是“不忠、不孝、不义”,转眼之间他救她,枉弃了性命。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腮上,哭泣对她而言是那么陌生而不耻的冲动,记事以来未曾哭过,等到眼泪冲破闸关,悲伤已逆流成河。

穆澈的头动了动,眼睛并没睁开,却有声音从他的嘴唇里漏出来:“傻瓜……他要杀的人是我……你是无辜牵连。”

柳欢颜抓住他的手,低声道:“但第一次是杀我,所以你已经救过我一次。”

穆澈不再回答,柳欢颜感觉到他握紧了自己的手。

这在他是理所当然,仿佛他牵着她的手,生来便是如此的习惯,血浓于水,不相分离,可是柳欢颜的脸慢慢地苍白起来,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掌里抽回来。穆澈并无知觉,他好象是昏过去了。

那个无情而狠毒的老皇帝,怎么会有如此性格各异、截然不同的三个儿子?从血缘上来说是同胞同兄弟,但是无论长相或性格,彼此再也没有一丝相象。从长相上来说,韶王盛传象母,皇帝呢,大抵也是象其母多一些,反而这个昏迷不醒的定王最肖其父,那英挺的鼻,浓黑的眉,刚决冷硬的下巴弧形。从性格上来讲,皇帝的冷漠严酷,心狠手辣,与老皇绝似,韶王优柔寡断还带着几分诗人浪漫,完全不知象谁,可是定王呢?或许是军营的血火烤炼,反而养成了忠肝义胆的真性情?

她忽然听见一种非同寻常的声音,不用看,就知道是那个人毕竟追上来了,森冷的杀气随之而来。

雷震却没有马上动手,很惊讶地道:“是你?我在山头上就觉得好似是你,还以为看错了。”

柳欢颜头也不抬,道:“你认错人了。”

雷震想了一会,笑道:“是了,听说柳欢宴还有个妹妹。”

柳欢颜什么也没说。

雷震远远见她一面已是心动,近距离面对,更不觉心旌神摇,穆澈躺在地上不知生死,他绝无顾忌,八石强弓往地上一扔,地面也噗的随之一震,跟着一把将柳欢颜拉扯起来,笑嘻嘻道:“柳欢宴已是绝色,女人则又更胜三分。”

柳欢颜恶心欲吐,依然一语不发。

“我叫雷震,”他想着她应该不曾见过他,于是主动自我介绍,“与你哥勉强也算是同僚吧。”

柳欢颜终于问道:“雷震,原先的禁军统领,不是死了吗?”

雷震笑道:“原来你也听说了啊,我没死,皇帝要求我先躲起来,是为了――”他呵呵的笑了声,柳欢颜立刻领悟内中寓意,皇帝暗伏了这颗钉子,用来对付柳欢宴的,她不由微微一笑。笑容如此艳丽,雷震的目光陡然迷乱起来,不由分说将她拥到怀中,胡乱地亲了上去。

犹未触及,他狂叫着跳了开来,随手一推,把柳欢颜甩到树上,柳欢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贱人!”雷震咆哮道,捂住腹部的手指间血如泉涌,隐隐带着黑色,那是有毒的暗器,他连点穴道,先止住了血,“凭你也想动得了我?!”

柳欢颜被他那一甩,直撞得天旋地转,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也是看不清楚了,她心中还有着其他许多难以名数的愤怒,但是没必要对着一个禽兽控诉,这人不但是要杀她和定王,而且不怀好意,她在转念之间便作出了决定,宁肯身死不受辱,抬手往胸前急刺。

手腕一紧,雷震抓住她的手,狞笑道:“想死?有那么容易?你伤了我,哼,本来识趣的话我可以把你睡了再给你一个好好的死法,现在,做梦吧!”他凶狠地岔住她的喉咙,怪笑如同恶魔,“你喜欢地上那个人对吧?好,我把他弄醒,让他看着你出乖露丑,看着我享受,最后我考虑考虑是不是让你们这对狗男女野合一番再杀死,提到京城里,瞧瞧看,你哥哥,所谓的丞相大人,今后还有没有这张脸继续做人!”

柳欢颜喉咙被他卡着,没法出声,一向冷凝的眼神里却也透出一种绝望的鄙视,宫中那位如今受尽万千宠爱的云妃曾经历的种种瞬息闪过目前,她脑子里浮起最由衷之念竟是:“莫非是报应?”

然而即刻之间,透出她若干心事的眼波又回复宁静,她似乎是带了一点冷笑地望着这个粗陋鄙夫。

雷震反应极快,差不多与她同时反应过来,来不及考虑,来不及回头,甚至那强大的危机使他来不及把手下的柳欢颜当成人质,出尽一百二十分力道尽力侧扑Qī。shū。ωǎng。,冷如妖光的银剑就自他离开的那个方位刺过,堪堪停在柳欢颜胸前。――只要雷震慢闪半拍,这把银剑就会穿透他的身体。

来人身长玉立,白袖飘飘,正是柳欢宴的那位影子师兄,楚岫。

拦腰抱起柳欢颜,柔声问:“你还好罢?”

柳欢颜绝色容颜闪过震怒,厉声道:“杀了那个人,千刀万剐!”

雷震在生死关头扑出,第一个想到便是他的弓,平地打一个旋抢过去捡起,箭还没搭到弦上,耳朵里听得柳欢颜那句话还没讲完,楚袖细窄的银剑却已经早一步飞了过来,挑掉了他的箭,闪电一划,再挑断了他的弦。

雷震一身的本领,都在那张弓上,一旦失去这件利器,便如猛虎生生拔下了爪牙,绝世之强十失七八,他怒吼一声挥舞强弓向楚岫扑了过去,然而当地已失了楚岫身影,犹有余隙在背后向他肩上一拍。

楚岫在柳欢宴身边担当了四年影子保镖,从未被任何一人发觉过,轻功之高举世无双,擅长远战却近距离搏命,强于力量却拼上了速度,雷震在楚岫面前的一招一式不免犹如孩童般可笑,不数招已被楚岫抵住心脏。楚岫低头看了看怀中含怒怀嗔的美人儿,微微笑了笑,银剑轻轻一送,没有任何犹豫的,结果了雷震的性命。

柳欢颜不喜反怒,尖声道:“我不是叫你千刀万剐吗,作甚么一剑就杀了他?!”

楚岫道:“抱歉,我实在没法如你所愿。练武之人决斗,打输也就是一个痛快的死。”

柳欢颜气得发抖,道:“你有这好心,别人没有!你可曾见、你可曾见――”

她的话语说到一半被打断,穆澈在地面上动了动,似乎有将醒的迹象。

他和她的每一个景象从柳欢颜心头悠悠地掠过,柳欢颜一咬牙,顿时敛去怒容,扑在楚岫怀里,全身微颤,叫道:“师兄!师兄!”

穆澈幽幽醒转,便见到这个情形,一个是白衣胜雪的人间仙子,一个是玉树临风的绝世剑客,蒹葭白露天地苍苍。他心中竟尔转过无限幽凉。

作者有话要说:抓头,我习惯性的,总是做不到单主线单主角,如果大家对主线以外的人物剧情不感兴趣,我以后会在简介上提示一下的,请注意看,选择要不要订阅。

046 月冷知霜重,梦难成

母后皇太后大相国寺进香遇刺,她人未回转,消息已经传到宫中,皇帝自是震惊非常,根据回传的详报认为行刺者是定王穆澈,倒是微有一喜,本来这两个月来四处缉拿无有音讯,定王此举不啻自投罗网。但是太后另外还有一位不速之客身份成谜,皇帝觉得有必要亲往慈元殿走上一遭。

太后神情失常,明明听见报说皇帝来了,她只似听非听,皇帝走到她面前,问了几句话,她也恍惚不答。

“母后?”皇帝弯下腰来,审视着母后皇太后的眼睛,“母后受惊了?”

太后微微一哆嗦,总算收回神来,躲开眼神道:“没,没有……那刺客未能行事,便已被发现了。”

皇帝道:“但是朕听说还有一个人,直入大相国寺?”

太后道:“哦?有吗?哦哦,有的……那个闻晦,皇帝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

皇帝道:“闻晦――已经逃了。”

“是吗?”太后语无伦次道,“他逃了,不知逃往何处,皇帝,这人得杀了,不能让他多言多语,得赶快杀了。”

皇帝皱起了眉头,道:“母后究竟与何人有仇,这个闻晦,是什么人哪?”

太后十五岁入宫,二十五岁受幸,大半人生都在宫闱度过,多少年默默无闻芳华尽掩,人缘未必很好可也全然说不上差,她今日的举止可谓反常已极,由不得皇帝不起疑心。然而无论他怎么问,太后就开始装聋作哑,呆呆地坐了会,口称不适便去睡了。

皇帝没有办法,只得把祁侍御及相关人等调过来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祁侍御说她进去的时候这个神秘人早就走掉了,只不过根据搜集到的种种资料,是一个容貌极美的白衣少女,正在追查,至于那闻晦,因事出突然保密不好,才让他知机跑掉,但他在大相国寺任罗汉堂首座多年,查出身份只在朝夕之间。

皇帝转念一想,太后素来懦弱胆小,今天事发突然,她受惊过度反映失常也是有的,或许并没什么大事,也就不再注意,只把全副精神,都放在定王那里,通缉文书即时发下,且将定王妻女收进大牢。这道旨意跳过内阁,直接颁布,便如一个滔天的大浪头,打得满朝文武都懵了,先是通敌叛国,后是刺杀太后,两件都是连坐的罪名,昔日与定王有些关系的一个个唯恐惹祸上身,更没谁敢出头讲一句。

皇帝办好这一切,犹觉余勇可贾,心里振奋不下。他在养心殿传了两个圈子,便吩咐摆驾往莳慧宫。

天色已暗,皇帝最近不经常上莳慧宫来,偶尔过来也是白天为多,宫人报说娘娘已经安寝,他便往内室行来。

云罗梦中易惊,二道门外方有宫人守候,内室铺着寸许来厚的地毯,踏上去绵软无声。珍珠罗的帐子里面另外有一层霞影纱帐子,两间之间置明烛,原是为了云罗单人睡时怕黑,特意照亮。

皇帝悄没声息地走进来,那帐子的灯光隔了两重影子,把里面的情形模模糊糊地放大出来,皇帝看到里面动了两下,又伏住不动了,微笑道:“睡着吗?”

云罗停了一会,故意地打起呼噜来,皇帝哈哈大笑,这就是云罗痴傻以后的可爱之处,若是一般人原也不敢与皇帝开玩笑,敢开玩笑的也不过搭一句“我睡了”之类的话引人上钩,只有云罗的反映是与众不同,呼噜噜打起的那点子声息和她的形貌完全相配不上,总让皇帝莫名地联想到一只粉嘟嘟圆乎乎的小猪来。

他掀开帐子,笑道:“你一个人,看起来倒是过得挺愉快,有没有想朕?”

云罗残妆已卸,只着一件紧身驼绒小衣,这个天气原不必穿成如此,但云罗畏冷,她一个人睡觉原象小孩似的,就怕她着了凉伤了风,因此香吟主张还是把她包裹得暖融融的,这衣服表面原是有一层绒绒的碎毛,她的长发如流玉披散,也有一丝丝的碎发,在烛光里荧荧有色,加上她脸上半是睡容,皇帝先前想象的那只粉光皮滑的小猪顿时不翼而飞,她又变成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头。

云罗脖子微缩,脑袋歪向里面,口中道:“不高兴。”

皇帝道:“怎么,云罗有些不高兴?”

云罗连连点头,很肯定地道:“不愉快。”

皇帝笑道:“这却为何?”

云罗头扭得更厉害了:“不陪我。”

皇帝身子一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身体,笑道:“朕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朕的云罗在吃醋?”

云罗道:“我不要吃醋,我要吃糖。”

皇帝又笑了,前面那话连不上去,他只好跟着云罗的思路走:“人家怀了孩子都是爱吃酸的,怎么你偏爱吃甜的?”

云罗道:“雪花糖。”

皇帝道:“好好,雪花糖,朕马上叫人预备。好了,现在不生朕的气了吧?”

云罗被他摸得浑身痒,突然咯咯笑着扑到他怀里,倒把皇帝吓了一跳:“小心小心,双身子的人,可不能象从前那么玩了。”

云罗听话地伏在他怀里,皇帝先前来的时候,预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就算云罗听不懂,也想说,被云罗一搅,十分话忘记了八九分,云罗伏在他怀里,好一会儿不说话,那一点点不知是喜还是怒、但是非得找个出口倾诉一番的话倒又慢慢浮上心来。

“云罗,记不记得有个叫穆澈的人?”

云罗没有反映。

皇帝冷笑道:“他是朕的四哥,朕可是印象深刻,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云罗好象在听,皇帝续道:“云罗,朕以前,一向都不怎么得意,朕兄弟姊妹二十余,从小到大,除了七公主和朕交好以外,其他都是见如不见,可是七妹她十三岁时得病死了,那以后,朕就没有过开心的日子,直到几年以后遇上了你。众位兄弟之中,对朕最坏的是五皇兄,将朕与七妹视作眼中钉,七妹没了以后,便把所有恶毒的事情都拿来对付朕了。朕从懂事开始,就明白自己不受宠,在父皇心里或许根本就没有朕这个儿子,朕也很识趣,总是躲避着这帮兄弟,谁对朕不好,也是能忍则忍,从小到大,最盼望的事情便是分府出宫,能够自己成家。”

云罗依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的手握着皇帝膝上的衣服,好象听得很是仔细,皇帝轻轻道:“等啊等,盼啊盼,终于让朕等到了分府的那一天。可是这样的高兴没能持续满一天,比三九严冬里的冰雪更冷酷的打击便落到朕的头上,父皇发话给朕指婚。”

他语音微冷,似有漱漱寒雪飘飞而下:“朕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父皇压根儿心里没有朕,为甚么平生唯一一次想到有朕这么一个儿子,竟是指婚联姻,若说有何意图,那家小姐只是寻常三品京官的女儿,很明显就是随便点的,朕不明白,朕也不服气,死也不服气!”

他手指收紧,手背上的筋都一根根浮凸起来,低低道:“那时候朕没有势力,没有后台,甚至没有话语权,父皇下了旨意,这便是既成定局。云罗,我负你、我负你……我只能负你!……”他语音沙哑,但那沉沉的语音之间,便如蛰伏着一头恶魔野兽,睁着血红的眼睛凛凛直欲噬人,“朕知道你伤心,一病数月,可是朕从来也不敢来看你,莫说朕那时只是一个没有名份的郡王,以你的身份,总也不可能下嫁做侧妃。直到穆潇慢慢走近你的身边,惊觉往日不谙风情的小男孩原来他与你同年,早已成熟,朕才明白,这些,不过是一场龌龊的计谋!是穆澈,就是穆澈!那个自幼武略过人、才华出众的定王,自以为与韶王交好,兄弟的事,他就要出头一揽,是他在朕分府出去的时候,向父皇进言,于是父皇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想到朕,想到朕,替朕完姻,不过是定王替他兄弟、父皇替他爱子,踢掉一块碍眼的挡在路中央的绊脚石!”

他冷凝如山的身形微微颤抖,那双手狠狠地握着,手背由白透些涨红的血丝,由红又透出森森的青色来,云罗一直都没有动,忽然伸出了手,捉着他的手,抚平那上面根根爆起的青筋,一下又一下,耐心而温柔。

皇帝返手握住她的小手,轻轻地笑起来:“云罗,你听得懂,是吧?你的心,和朕的心,终究是连在一起,云罗,你终究是听得懂的。”

云罗沉默了许久,唤道:“皇上。”

皇帝道:“嗳?”

云罗低低地道:“别走。”

皇帝眼中透出异常的温柔,搂住她的上半身,语音微哑:“朕不走,朕在这里陪着你。现在无论是谁,都没有那个力量,把朕和你分开了。”

云罗好一会没动,等到皇帝发现她其实是在动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半天的鬼,把他身上繁复之极的冠带解开来一小半,皇帝捉着她的手,哭笑不得道:“你在干嘛?”

云罗抬起脸来,烛火在她眼眸内跳跃,仿佛那里也跳动着一个小小的、别有心思的小恶魔,一下子就把皇帝的心神吸引了过去:“睡觉啊。”

“云罗。”皇帝的嗓子眼里着了火,轻声道,“朕陪你睡,你乖乖的。”

皇帝分明连眼底都烧红了,云罗还象是一无所知,欠起半个身体,那件紧身小衣不知何时早已褪下,如雪一样的肩头□在外,她光滑的胳膊绕住了皇帝的脖子,红唇半吐芬芳,主动迎了上去。

云罗吻住他,香舌灵蛇般吞吐挑逗,放他的手挨着自己的胸脯,皇帝残存的一分理智在她火热的拥吻之余燃烧殆尽,顿时将什么忌讳之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翻滚之间根本未曾意识到内外衣裳是何时褪净,紧紧抱住她半裸的玉体。云罗鼻子里忽然微微哼了声,眉毛若有若无的皱了一皱,皇帝猛然之间,便似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浇到脚底,想起太医关于切切不可行房的警告,如今云罗已足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万一一个大意,那就是母子双双的惨剧了。

他颤抖起来,头一侧不再和云罗接吻,然而云罗抱得他紧紧的,她仿佛已经意乱情迷,纵然身体上有不适之感也全不在乎,喃喃叫道:“皇上!皇上!”

皇帝大叫一声,总算离开了云罗。□的身体在空气里微微颤栗,起伏的胸口及粗重的气息,每一样特征都彰显得他挣离诱惑的极端痛苦。他只觉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那如火的激情只怕立时就把他燃烧焚毁,他一刻也不能多待,绝不能够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他会发疯的,他会崩溃的!

几乎是仓皇地,逃出了内室,一直逃到外面,二月里的凉风带着嗖嗖的寒意,才算把他吹得清醒一些,苦笑着想到,他忍得如此辛苦,云罗这小东西简直天生就是个诱惑,他每次靠近她都感到自身的欲望不断膨胀,以至于轻易都不敢过来了。只可怜云罗什么都不懂,这激情的升起只是循着懵懂的本能寻寻觅觅,她大概比自己更为辛苦了。

宫人们得到指示,进来收拾了房间。云罗伏在枕上,非常安静,一点也没有如皇帝那样激情半途而废的痛苦难熬,当班的宫女收拾妥当,如前守在了二门以外,那明烛在两层帐子中间跳跃,云罗慢慢地欠起身来,手伸到面向内壁的床格里,拿出一本书来。

她轻悄无声地翻着书,那上面有无数的图案与文字,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一点一点强记硬背。

那是一本医书。

她忽然一抬头,床前,有个巨大的阴影,俯身看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呃,我貌似有点学会了,每月可以送积分,在登陆的情况下,留言超过25个字1分。字数越多积分送的越多,系统会自动统计,每月200分,先到先得,长评一条貌似能得20分。请大家积极的评论,记得登录,我每天0时会来操作的噢!

047 天地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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