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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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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御井烹香
【由文,】
☆、选秀
徐循会入选后宫,实在出于偶然。
徐家家境小康,在选秀的风声传出来时,是有些慌乱的。徐先生特别把徐循和妹妹送到乡下姥姥家里躲避,让风声过了再回来——这些年选秀次数多了,人都有了经验。不论是选宫女还是选宫妃,都不会到汤山那一带的山坳坳里去,那里远而穷,好苗子不多,去了也是白费功夫。倒是徐家一家就在天子脚下居住,进进出出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拉进秀女队里去?
要是选进去了,不论是选作宫妃还是宫女,要再见到父母家人可就难了,运气差一点,三五个月就被一张草席抬出来的,那也不在少数,有的兵士好心些,还把尸首给你拉回来,遇着兵大爷有了什么烦心事,乱葬岗上一丢,家里人根本都还不知道呢,这宫女呀,就变作冤死鬼了。
这么些年下来,除了自忖家中女儿姿色过人,因此生出些痴心妄想的人家以外,但凡和徐家一样疼爱女儿的,真是一听见选秀,便闻之色变,忙不迭将女儿密密实实收藏起来。徐循从六七岁开始,已经躲了两次选秀了,头一回纯属凑热闹,第二回有点当真,这一回家里人是最担心的:她生得不错,家里世代耕读,老爹又是个塾师。也很符合宗人府对秀女的要求——寒门小户、世代清白、才德兼备,上回徐循去了乡下,徐家人被宫里派出来的太监大人他干儿子——少监大人收的小徒弟审贼一样审了半天,最后徐先生给侍监大人塞了有二两银子,这才过关。徐先生和徐师母心疼了足有小半个月,徐循懂事,也跟着心疼。
不过再心疼银子,那也是亲女儿,这回徐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一些散碎银钱预备贿赂上门来查问的小中人,最好能请其帮着说说好话,就不用等侍监大人过来,再还要破费了。要是侍监大人还是亲自过问,那说不得也只能动用特地兑出来的五两银子——这几年选秀多,京里适龄的儿郎,十成里有九成都被慌不择路的女儿家长给说走了,徐家几年来一直在相看留意,都没有看见可心的人选。徐先生已经下定决心,熬过这一次之后,一定给徐循姐妹说上人家,把婚事办了,再不让女儿们遭这份罪。
徐师母就是汤山嫁出来的,也知道在山坳里生活的苦,徐循舅舅来接外甥女的时候,她握着女儿的手,泪眼朦胧地嘱咐了好多话,让她,“在村子里听舅舅的话,听姥姥的话,有点眼色,别光让你舅母一个人忙,看着她忙灶上,你就帮着烧火,看她在炕上绣花,你就帮着捻线,乖啊?”
徐先生在雨花台这十里八乡,其实还算有点文名,家里也有几十亩地,算是个小小的地主,有几口人帮厨服侍。虽还算不上什么主子,但徐家姐妹在家时,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少上手家事。徐循舅舅摸了摸后脑勺,“姐,你就放心吧,一定不让她们吃苦。孩子姥姥可惦记她们呢,要不你也跟着回去住几天?”
徐师母哪里放得下徐先生和怀里的徐小弟?再不舍,也让徐循姐妹上了舅舅的驴背,小姐妹跟着舅舅到了村口官道边上,等了小半个时辰,专走汤山和京城的大车来了,徐循舅舅早给打过招呼,本村一个婶子掀起帘子,把小姐妹接进去,舅舅骑驴在大车边上跟着,走了有三个来时辰,大车放了一批人下来,徐循姐妹骑驴,舅舅和婶子在地上走,慢慢地顺着山路就进了村。
没想到才进村口,迎面就撞见两个穿红衣的公公并七八个面色严肃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妈妈,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手里抱着包裹,一脸的哭相,几个人远远坠在后头,一个中年婶子已经哭得满脸是泪。
这两个人见到徐循,眼睛就是一亮,一个公公问,“这是你们村哪家的闺女?”
徐循舅舅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遇到这么一个涂脂抹粉,说起话来调儿拉得老长、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妖怪,哪里还说得出话?结结巴巴了一阵,才要支吾出几句话来,人家已经不耐烦听他说,转身就去问村长了。村长撇清得很快,“这不是俺们村的,认不得。”
两个公公低声商量了几句,就让徐循下来。“下来走几步,你爹是干什么的?哪里人?”
徐循慌呀,怕得不得了,她想说谎,可谎话哪那么容易就有?徐循舅舅想上来把她抱回去,被村长拦住了,那两个公公又问村长徐循舅舅的来历。
问徐循姐妹,村长可以不说,可问徐循舅舅,他不能不说了。两个公公那都是什么人?人精啊,几句话就把徐循的身世给套出来了。他们嫌徐循妹妹年纪太小了,没要,就是当场就让徐循,“跟我们走吧!”
徐循蹲在地上真不想动,她又怕舅舅和这伙人打起来,又怕舅舅救不了她,这么慌慌张张迷迷糊糊地,就被那几个老妈妈给拉起来,半强迫地扯进了队伍里。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温和的还安慰她,“莫怕,是选妃子,好事呢!再说,不中选,就把你给放回来。你记得家住哪?可别忘了!”
这句话被徐循和她舅舅当作宝贝一样,两个人听着都不挣扎了,徐循舅舅把她妹妹抱在怀里,跟着走了半里路,徐循偷偷地转过头对他们摆摆手,又冲妹妹扮个鬼脸,把她给逗笑了,就自己转过身去,跟着这群人大步地走起来了。
走了没有多久,见到一辆大车,要比她们坐过来的那一辆更大、更牢靠,她们上了车,有人来问姓名出身,徐循就着那人手上的册子看了一眼,上头已经有了几个名字,都是秀才、地主之女,籍贯全在这一带附近。
她听大人说过,这几年京畿一带选秀次数太多,每一次选入宫的女儿越来越少,官府还要到更南边去选。看来,可能是真的在城附近选不到了,这次连村里都没有放过,徐循倒霉,才从雨花台出来,刚好就撞上了这一波。
她想得没有错,这一天大车里被塞进了很多女孩儿,都是当地体面人家的女儿,到了晚上,她们被带到驿站,有热水,有炕睡。
虽然炕上免不得有几个跳蚤,但大多数女孩子都睡得比较香:驿站里烧的是炕,汤山因为耕地不多,秸秆不够,大多数人冬天都只能烧炉子取暖,即使是当地富户,也不例外。
第二天她们就被送回城里去了,进了一个大院子,有人烧水给洗澡,水里放了药——杀跳蚤的,又拿细细的篦子篦头上的虱子,还把她们穿的衣服全收走,包袱也不例外,又发了一色一样的新衣裳,料子特别好,花花绿绿软软滑滑的,徐循只在富人家奶奶身上看过,徐师母也有两条这样的裙子,但不大穿。管事的老姑姑——她让她们喊她马姑姑,管事的马姑姑说,这是贡缎,从苏州来的。
贡缎袄子里絮了厚厚实实的棉花,在春二月穿甚至都有点热,可谁也舍不得脱。这群小姑娘快活起来了,彼此说说笑笑,还互相问着来历,徐循因为不会说汤山土话,被人排挤到了一边。她想找和她舅舅一村的那个女孩儿,可当时上车只顾着哭,也没看清人家的脸,这会再找不着了。
等到中午放饭的时候,汤山派的十多个小姑娘都恨不得再不回去了:她们吃得不算很好,菜是温的,清汤寡水,没什么味道。可每道菜里都有肉,鸡肉、鸭肉,还有吃不出的肉——有个胆大的问了马姑姑,马姑姑说那是麂子肉。
徐循家里还是经常吃肉的,她没那么兴奋,主要还是想家。
她们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十多天,天天洗澡,天天拿药水洗头,篦虱子,半个月以后,终于所有人头上都不发痒了,她们被领到一个更大的院子里,由老嬷嬷一个一个地看,看什么徐循也不知道,她猜是看长相、看身高,看脚,看牙齿,还闻她们的口气,听她们说话……哪一点不过关都不行,立刻就会被带走。
汤山派在这一次挑选里全都被涮下去了,当天就领了三两银子,全被人送回家去。徐循一个人抱着她的两件新衣服,被送到另一个院子里和另一群女孩一起住。
她倒是彻底安心了:这里也不像是外头说的那么可怕啊,被打发出去,还有三两银子拿,还管被送回家。给皇上当妃子,听着就和做梦似的,怎么轮得到她?她听说往后还有好多关,这关不刷下来,往后肯定也给刷下来。
徐循就安安分分地在大院子里住了下来,跟着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们一起上课,上女红课,上识字课,上宫礼课,课程很松,半天上课半天玩。大院子里经常满是人踢毽子跳百索,几个姑姑心情好的时候,还在一边跟着拍手。徐循一般都不参与,很努力地窝在房间里,希望能快些被打发出去。
不过,想要被打发出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下一轮挑选不知是什么时候,这期间,只有一个女孩因为生病被送走了。其他时候,姑姑们都很和气,几乎从不生气,遇到女孩儿们彼此拌嘴,也就把她们分开而已。
徐循渐渐地也结交到了朋友,一个叫胡善祥的女孩,她从济宁过来,和她一般大,两个人因为都不大愿意在外头野,又都没有什么同乡,彼此就很说得上话。徐循识字,但女红做得不好,胡善祥能刺一朵很漂亮的花,做一个不错的荷包,可不认字。徐循因为老被母亲骂,很乐意向胡善祥学刺绣,胡善祥也喜欢认字,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好朋友。
胡善祥懂得比徐循多一点,比如说她知道现在这是在选太孙的妃嫔,而不是皇上的妃嫔。她还知道她们现在住的就是紫禁城,住在西六宫外头的院子里,等到几次挑选以后,她们很可能就要住进西六宫里去了。
徐循很佩服胡善祥,胡善祥偷偷告诉她——“这都是我们从前那个院子里的姑姑和我说的。”
马姑姑虽然很和气,但可以三两天不说一句话,徐循很羡慕胡善祥有一个健谈的姑姑。
她一直知道,比起太子,皇上更喜欢皇太孙,所以皇太孙时常被皇上带在身边,京城百姓们去看皇帝出巡的时候,有见识的都会指点:皇上后头跟着的就是太孙车驾。但她一直以为皇太孙年纪还很小,太孙太孙嘛,好像这个孙子永远都太小一样,她没想到皇太孙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皇太孙已经十九岁了。
然后就是不断地上课,又并不考试,人心渐渐就浮动起来,很多小姑娘在课上经常走神、说小话。徐循也不想表现得很出众,不过,她因为女红不好,经常被母亲骂,所以女红课不自觉就上得很专心。认字课,她本来就认字,自不必说了。宫礼课很简单,没有人学不会,她也就是随个大流,做得不好不坏。
第二轮挑选的时候,她们脱光了站在老嬷嬷跟前,老嬷嬷从头顶看到脚底,看身上有没有胎记、痣、脓包,还让徐循张开腿,又问她来过天癸没有。
徐循觉得很不舒服,但只能照做,好在屋里外都是女的,这种不舒服也很轻微。
第二轮挑选刷下去更多人,余下的人又被并到一个院子里,这一次只有三十多人了。院子也换了地方,换作了寿昌宫——这一次,院子楼房上有匾额了,不需要胡善祥,徐循也认得出来。
寿昌宫地方很大,因为预防秀女们年小害怕,虽然房间足够,但还是让她们两人一间。徐循很自然就和胡善祥一间屋子,她们有了更多新衣服,而且是来人量身给她们做的。随着天气渐渐变暖,各种新鲜瓜果蔬菜被送进寿昌宫里,合着那花样翻新的宫膳、点心,很多人的脸盘都变圆了。
徐循吃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她马上要被送出宫了,多吃一点就是一点,不过她正在长高,吃多少也没有发胖,倒是个子又窜了一点儿。在这时候她主要担心舅舅没把话送回家里,她被送出宫的时候,爹娘不会来接她。而送她出去的军爷和公公脾气又不好,不愿意把她送到雨花台去,那她就真抓瞎了。
不过这也就是瞎担心,徐循还是很有信心的,她觉得爹娘肯定会在宫外接她,然后一家人抱着哭一哭,她就可以给他们讲宫里的见闻,再把三两银子给爹娘。要是运气好,还能从宫里蹭点糕饼出去,分给弟妹们。
第三轮挑选是随时进行的,隔几天就有人被送出去,有时候是因为闯了祸,大部分时候,秀女们猜不到原因。
徐循有一次夜里醒来,觉得有人在看她,她挺怕,后来发觉是管事的白姑姑,就又好了。白姑姑被她发现了,有点尴尬,她悄声告诉徐循,“别怕,就是来听听你们睡觉的动静。”
她们隔房那个会打呼的小姑娘被送走的时候,徐循一点都不吃惊。
她们在宫里住了整整半年——半年啊,徐循被收进宫里的时候,被发的那件贡缎袄子穿着还嫌大,等她进到长寿宫里被一群陌生人阅看时,那件袄子穿起来已经紧绷绷地不合适了。徐循还想自己给放放线再穿,可白姑姑让她别费事了,转过身就为她安排了一身新衣裳,还有专人来给她们梳妆打扮。
白姑姑似乎很重视这次阅看,还提到了皇上云云,徐循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阅看。
她决心越少说话越好,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办法出丑,也可以出出丑,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不敢,有好多次她都想在课堂上表现出愚笨的样子,可是被先生们一看就又孬了,徐循的胆子一直不是很大。
最后一次阅看很平淡,因为看她们的人都在帘子后头,帘子好像经过特别的制作,从里头可以看到外头,但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她们坐下来绣花,被问了一些问题,有个姑娘会弹琴,弹了一支曲子。每个人身上都别了一朵花,花的颜色不太一样——挑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只剩下七个人了。用服饰和首饰,就可以轻松地区分出每个人来。
全都表演完了以后,帘子后头有个苍老的声音问,“太孙觉得怎么样?”
现在几乎所有秀女都知道自己是被选为太孙妃嫔的,对皇太孙肯定都挺好奇,几个小秀女不免抬起头望了望帘子,徐循不敢看,她发觉胡善祥也没有抬头。
皇太孙说,“都是美人。”
他声调平板得很,听起来像在说客气话。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声音了,有人来把秀女们往外带,那个苍老的声音还问,“张氏、王氏以为如何?”
余下的声音,徐循就听不到了。她们被带回了寿昌宫。
翌日,她得知自己被封为太孙婕妤,隔邻的何仙仙被封为太孙昭仪。胡善祥的运气好一点,被封为太孙妃。
徐循终于可以回家了,因为皇宫需要时间来布置太孙的新房,也因为婕妤和昭仪要在太孙妃后入宫。
但当徐师母哭哭啼啼上来抱住徐循的时候,她却没有多少入选的喜悦,心里更多的却还是茫然的心情——她也没做什么呀,莫名其妙的,怎么就入选了呢?
☆、变化
在徐循入选以后,她的生活自然也发生了许多改变。第一个改变,就是她虽然回到了徐家,但已经不算是她爹娘的女儿了,起码,她有一半的身份,是皇太孙的女人了。皇家除了皇后坐定正妻之位以外,好像没有很明确的妾这个定义,婕妤、昭仪从名分上来讲,当然算是皇妾,但因为和天家沾了边,她们的身份可能还要高于一般的官员妻子。起码,雨花台现在是没有什么人敢给徐家脸色看了。而整个徐家,当然也不会有人敢给徐循脸色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徐循能够随心所欲——现在她虽然是家里地位最高的一个人,但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经过宫中给她派出的教养嬷嬷许可,甚至和家人亲戚相见也不例外。徐循非但再不可能和她的男性亲戚相见(她父亲和她还在襁褓中的亲弟弟除外),就是一般的女性亲戚,因为出身低微,举止不知礼节,也被教养嬷嬷们排除在外。只有初一十五,能和徐循一起吃一顿饭。是的,她的这些亲戚现在都赶到徐家来了,徐循的舅舅一家人带着姥姥,还有她的堂亲、表亲们,从消息出来的那天起,就拖家带口地住到了徐家。徐家住不下,他们就住到邻居家里——邻居家也根本就没有要房钱的意思。他们自己也急于到徐家来吃饭,把自己的田契送到徐家手里,求徐先生给予庇护,免了他们的赋税。徐先生是个秀才,他们家的日子其实本来就过得不差。秀才在比较偏远的地方,一般都是深受敬重之辈,就是在天子脚下,也颇受街坊邻居的尊敬。他不需要交赋税,因为是官府廪生,每年还有四两银子、四十八斗谷子的补贴,所以历年来慢慢也置办了一些家业,当然,这点家业和这个功名,只能让他免除自己名下有契纸那份土地的赋税,还不能让他去庇护别人的田土,让他们无需交税。现在徐家身份有了变化,他的远亲近邻,当然都巴望着能让徐先生出面说句话,也好能免去自己的赋税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徐先生抹不开这个面子,再说,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要不是徐师母有见识,管住了徐先生的嘴,说不定整个雨花台的田现在都无需交税。可就是这样,徐家几个叔伯,以及几户紧邻,现在也无需再为每年的赋税发愁了。倒是徐循舅舅一家远在汤山,徐先生是鞭长莫及,不过,他们现在倒也好了,雇了几个佃农,徐循舅舅和舅妈都再无需亲自下田,甚至也不需要自己去看佃户干活,他们的邻居自然会帮着照看土地的。倒是徐循姥姥,三不五时还嚷着要回去村里住住——舍不下她那几头猪。徐循中选,明面上给徐家带来的赏赐,只有三百两银子,和几匹贡缎。徐家把这三百两银子供起来,没有胡乱花销——在这个年代,其实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频繁地使用银子,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动用铜钱,银子那是花不出去的——但是说也奇怪,虽然他们家现在有几十口人要吃要喝,但钱箱里的铜钱,很快就满得装不下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出去把铜钱兑了银子,而不过是三个月功夫,居然也兑出了有三百两银子之多。三百两银子,足够在雨花台乡下置办一所宅院了,徐家就正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教养嬷嬷们说,“再有半年,贵人就要出门子了。打墙动土的事,还是等贵人入宫以后再说吧。”宫里派出四个教养嬷嬷来教导徐循,这些老嬷嬷带了八个宫女,十六个中人,把徐家的两进小院给填了个满满当当,徐家人倒只能住在倒座南房里,徐循待遇好一点,还能住上房。就是徐家的厨房,现在都要尽着嬷嬷们的饭先做,徐家特地到镇上请了两个妇女过来帮厨,不然,徐师母和几个亲戚妇女肯定忙不过来。不要以为教养嬷嬷们是鸠占鹊巢,徐循的这四个嬷嬷还算好心,因为徐家够住,就没把徐循带走。像是何太孙昭仪,徐循听说,因为她们家地方不大,她只匆匆和家里人见了几面,就被带到一处闲置的宫室中居住了,一家人可能只有逢年过节可以进去探望一下女儿。这几个教养嬷嬷也把徐循的教育给包圆了,她们要教给徐循的东西,“太多了,一年半载肯定学不完,只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吧。”徐循本来除了会认几个字,能够帮着徐师母做点家务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特长了,但几个嬷嬷为她挑选了笛子这门乐器,‘好上手,比起琴箫要简单些’,她每天早上起来,要呜呜地吹半个时辰,赵嬷嬷曾在教坊司当差,对于乐器十分精通,她对徐循的进境很不满意,徐循只好痛苦地越发早起,用勤学苦练来取悦赵嬷嬷。四书五经是不用徐循读的了,一般的杂书,她有空可以看看,钱嬷嬷不管,她的主要工作是教导徐循《女四书》,让她知道身为女子该做的本分。告诉她贞顺贤淑的大道理,让她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这又都是为了什么。比如说,伺候君王,是徐循的本分,每当皇太孙到徐循的宫室中来时,徐循应该欢悦而得体地接待他,让皇太孙感到愉快。但徐循又不能眷恋皇太孙的恩宠,当皇太孙走时,她应该平静地送别,而不能轻易地流露出不舍,免得皇太孙怜惜她的心情,过多地将心思摆在后宫,这就是妖媚惑道了。这样的事决不能做,一旦触犯了规矩,轻则被皇后、太子妃娘娘惩戒,重则要贬入冷宫之中。至于和其余妃嫔争风吃醋、争奇斗艳,更是从根子上就不符合三从四德,是天大的不体面。徐循就是动一动这样的念头都应感到羞耻,她本是寒门小户之女,应选进入后宫,就是为了服侍皇太孙,为他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若有别的心思,就是糟蹋了她的这份造化,就对不起他们家现在享有的这无限荣光。徐循也觉得钱嬷嬷说得对,他们家现在的风光,都是因为皇太孙和皇上的厚爱,她不能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她可不是那么不本分的人。——其实,她主要还是很害怕‘打入冷宫’这四个字,钱嬷嬷私底下告诉她好些故事,都是不规矩的妃子做了错事,最终败露。这样的故事,一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这个妃子被打入冷宫。在徐循心里,打入冷宫就代表这个人在这世上消失,再找不到一点痕迹了,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还有谁能从冷宫里出来的。她觉得和当宫人一样,当宫妃好像也有点朝不保夕,那些故事里的妃子,有些很恶毒,但有些人好像也就是做些普通的错事,在徐循家里还不够一顿打的呢,在这里,就要被‘打入冷宫、面壁思过’了。钱嬷嬷好像能看得出她的心思,她告诉徐循,“在宫中,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讲。就是皇后娘娘,还有被皇上贬到冷宫里去的呢。告诉你这些事,是让你知道,在宫里,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分。就是得意一时,也不能得罪别人。”徐师母是她们家里能够经常进来探望徐循的几个人之一,她很听信钱嬷嬷的话,让徐循千万把钱嬷嬷的教导记在心里。“这几位嬷嬷,以后都要做你的导引嬷嬷,她们是绝不会害你的。”徐循很听娘的话,于是她也很听钱嬷嬷的话。到了下午,孙嬷嬷给她上课,孙嬷嬷的课是最有趣的。“今儿我们来画眉。”孙嬷嬷说,“贵人的眉毛生得好,不大修就是柳叶儿的样式,弯弯的,可好看。就是在这一块上有些缺……”她指着徐循的眉毛让她看,徐循的眉毛角上是微微地缺了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咱们在这儿轻轻地补上一笔。”孙嬷嬷拿出铜黛,“来,上回我教了贵人怎么研墨,今儿个贵人自己试试……”铜黛沾水就有色,但有时色不均匀,还要稍事研磨。一开始画得笨手笨脚的,画多了才有感觉,到第三个月上,她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画得好不好,墨色均衡不均衡。到这时候,孙嬷嬷才告诉她,“这些事以后都是有人去做的,但贵人不能不养成鉴赏的眼光。”鉴赏的眼光怎么养成的?当然只有自己不断地去学、去画,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审美水平,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指导别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丽。徐循不但学画眉,还学上粉、粘花黄、点唇……这些事,本来都不是她这个没出嫁的女儿家该学的,女儿没成亲不能开脸、不梳发髻,只扎两个小丫髻,更不许涂脂抹粉。但徐循是要做太孙婕妤的人,民间的风气,与她不相干。孙嬷嬷还教她辨识布料、记忆时新的服装款式,品鉴流行的花式梳头,怎么搭配颜色,什么时候该佩什么样的花朵、什么样的首饰……这都是有一定规矩在的,孙嬷嬷要求徐循倒背如流。但有些珍贵的料子,孙嬷嬷自己都没有,徐循只好死记硬背,她年纪小,记性不错,倒还能让孙嬷嬷满意。到了晚上,李嬷嬷教徐循下棋、打双陆、投壶……各种各样的游戏都教给徐循,有些游戏规则复杂,徐循玩得不好,李嬷嬷便沉下脸来,她要求徐循不但要会赢,而且要会输。这不是说让徐循懂装不懂,随便一个人和她下她都输得一塌糊涂。李嬷嬷是要徐循在力战之后、棋差一着,而且这一着,还要差得很自然。“和你一下你就输,皇太孙就觉得没趣儿了。”李嬷嬷说,“但要是和你下从来也赢不了,皇太孙就更觉得没趣儿。太孙觉得没趣儿,不就不常来了吗。”徐循觉得李嬷嬷说得有道理,但是她最大的问题是只擅长记忆不擅长计算,从围棋到象棋,她目前都还处在能输不能赢的阶段。李嬷嬷说皇太孙棋力很高,这条路,她还走得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何时是尽头。除了博弈游戏以外,李嬷嬷还教徐循行令,如果不是场地有限制,她还想教徐循打秋千,教她打马球。这些都是皇太孙喜欢的运动,徐循虽然不能出宫,但宫里也有的是地方给他们玩这样的游戏。其实这都是很有趣的游戏,任何一样都很能令人沉迷,但是这么一股脑塞给徐循,徐循就觉得烦恼,四个嬷嬷上的课,倒有三堂她都不太喜欢。不过,比起吹笛子和听人讲道理,玩游戏也还不失为一种放松,徐循相对还是比较喜欢李嬷嬷的。每旬能有一天休息,就是这一天徐循也必须练习女红,不过,她妈妈和她妹妹可以进来陪她。徐小妹对于姐姐成为全家人的中心颇有几分妒忌,但总的说来,还是非常崇敬姐姐。徐循也知道,身为她唯一的亲妹妹,徐小妹现在已成十里八乡最炙手可热的待嫁女,就连从前不大瞧得起他们家的赵举人都对他们家另眼相看,想把徐小妹说给他儿子做续弦。这一切变化,可说全是徐循带来的,徐小妹肯定不会太埋怨姐姐。至于徐师母,她也只能接受女儿即将入宫的现实了,这一阵子见到徐循,她总是眼圈发红,常说,“好在是选妃子,不是选宫女。以后还是有相见一天。”这是大实话,选了宫妃,逢年过节还是能进去见一面的,选了宫女,一年能不能回家一次还不好说,很多宫女,都是到了五十多岁才被放出宫中的。这一辈子就这样消磨在了宫墙后头。徐家街坊就有个宫女婆婆,从前在太祖跟前服侍,出宫时都四十多岁了,只能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鳏夫,后来她继子待她也不大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下地干活。徐循也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算是相当幸运了。她十分知足,并不敢埋怨上天对她不公。说实话,这个太孙婕妤带给她们家的好处真的非常不少,她也许应该感谢上天对她的厚爱才对,不过徐循其实也不太高兴,她暗自希望自己能够和最后一批落选的那些人换换,听几个嬷嬷说,这些姑娘回家以后,提亲的媒婆也肯定会踏破门槛,毕竟她们进了终选,得到了天家的肯定,不论是哪户人家,都不会怀疑天家的眼光。不论将来嫁到哪家,这户人家,都会对她们另眼相看的。比起这些幸福的落选姑娘,徐循的生活就有点没滋没味了。自从她的名分定下来,教养嬷嬷来到徐家以后,徐循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出过徐家后院了。应该说,这一年多来,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的屋子,以及这个小小的院子,还有院子上那方小小的天空。这对徐循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囚禁,她向嬷嬷们求过情,哭过,还拉着母亲来说过情。但嬷嬷们没有一次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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