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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轮回之悸-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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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你们来搅和什么?”——在南淮本地乃至于整个宛州的黑帮里都声望卓著。这样一位人物,要把一个国家托付给他,恐怕谁都难以放心。因此,石之远的即位应该是顺理成章,没什么争议。
“可是,三十年前的传位,为什么到今天才想起不高兴了要政变?这位亲王的反应是不是过于慢了?”云湛又问。
“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事。老头子即位后,石隆一直都没有过任何不满,安心做他的悠哉游哉的隆亲王,老头子对他也很好,每年都要赠送大量礼物。但根据我所掌握的种种迹象,石隆在最近数月里的举动明显反常,即便不是政变,也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石秋瞳回答。
“反常?比如说?”
“比如说他恢复了和江湖人士的来往,总有一些奇形怪状身份不明的武士或是秘道家在他的府上进进出出,看上去很像是有点什么图谋。”石秋瞳说,“又比如说,他似乎对太子很感兴趣。”
“太子?是你那个养得比小女孩还扭捏的弟弟、你老爹的第七个老婆生的?”
“就是他。石隆倒是一直和太子关系不错,事实上,他几乎是唯一一个还能和孤僻的太子说上几句话的人。但这几个月也未免不错得有点过火了,隔三差五的就受见他,还背地里送他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云湛来了兴趣,“都是些什么?”
石秋瞳招来一名宫女,对她耳语几句,宫女很快拿来一个包袱,解开看捧在桌上。云湛站起身来,看着包袱里的东西,眉头皱了起来。
首先是一块看上去像是鹿角的骨质角,却又比一般动物的角更短更细,呈一种丑陋的扭曲形状,外表也疙疙瘩瘩,看起来很让人不舒服。云湛拿起这块角,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是殇州雪原的尸麂?一股子洗也洗不掉的腐尸味。”
石秋瞳点点头:〃以食尸体为生,当然是这股味道。’
他再用两根手指夹起另一个灰蒙蒙毛茸茸状若老鼠的物品:“风干的蓝血蝠?因为专以毒虫为食,所以血质中含有剧毒,秘术师们甚至可以用蓝血蝠的血液来提炼抑制魂印兵器的药物。”
剩下的玩意儿也都是这样鸡零狗碎稀奇古怪,但都带有共同的特色:肮脏、污秽、畸形或是带有剧毒,散发着黑暗的味道,每一样都足以看得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云湛兴致勃勃地把玩了好一阵,才把它们收起来,小心地包好:“三年前我对付天童教的时候,教主的儿子就拥有那么多这样的令人羡慕的玩具。”
天童教是一个名气稍小的邪教,主要在宛州南部盛行,但鼎盛时也残害过不少无辜百姓,当时衍国专司对付邪教的捕头席峻锋正在应付另一个案子无法分身,于是石秋瞳请了云湛帮忙调查。云湛最后倒是不辱使命,将该邪教教主连窝端掉,然而最后他的酬金还是被石秋瞳扣得七七八八,理由是他最后为了抓获教主,毫不犹豫地撞进了国主宴请宛州商会的重要晚宴,几乎把现场所有酒桌都掀翻了,搞得国主大失颜面。
“这些可不是玩具,”石秋瞳摇摇头,“都是在太子的官里发现的,也亏得我多心去搜查了一下,不然还发现不了。它们分别藏在各种不同的角落,比如嵌在官门门槛的下方,钉在树干里,埋在花盆中。太子的寝室也许藏了很多,但他坚决不许人进去,也没法找到。”
云湛以手托腮:“把这些污秽的供物藏得到处都是?越听越像邪教的做派了。”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石秋瞳面色凝重,“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哪一种邪教,但如果真的沾了边,就是大事了。我老爹对各种邪教有着近乎偏执的仇恨,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说不定他也会……”
“你们没有盘问一下这位受宠的太子?”
“我们不是不想,但他一向性格孤僻,近几个月来更是变得举止异常、性情暴躁,让我们很难接近。毕竟他是老爹唯一的儿子,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我爹倒是没发现,最近半年他一直忙着和外国沟通来往,几乎没时间见太子,所以这件事我也暂时瞒着,省得他烦心。就在今年三月,他还钦命石隆主持了重修王陵的浩大工程,上个月刚刚完工,对于石隆的异状半点都不知情。”
“性格孤僻?”云湛问,“孤僻到什么程度?”
“总之是相当不像我,”石秋瞳的话语里带点不屑,“那小子不喜欢练习武术骑射,不喜欢触碰任何兵器,虽然贵为太子,和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好像提高点嗓门就会死人一样。而实际上,他也极少和人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闷在寝宫里,赶跑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除了看书写字没有别的事情做。他读书倒真的很有能耐,几乎就是无师自通,或许那也是我老爹不忍心废掉他的原因之一。”
“废掉他?那么你来做女国主?”云湛坏笑着。
石秋瞳哼了一声:“成天跟在我老爹屁股后面救火补窟窿还不够累?要我去做国主,还不如直接废了我,让我去做个平民好了。我不过是做好我份内的事情,别的么……想得多了也没用。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不过是命运的一种。”
石秋瞳从少女时代开始,就作为父亲的特使四处出访,为衍国笼络友邻关系,后来更是一点点地学着操持政务,一点点地学习带兵打仗,尽可能地替父亲分忧——尽管她其实只不过是石之远的私生女。
“您要是做平民,那也至少是女大王级别的,”云湛哼唧着,“不过和我这样的民间游侠倒是正好配对。”
石秋瞳蹬了他一眼,神色有些黯然,云湛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坏了,大概又勾起了她对两人之间往事的追忆,连忙把话题岔开:“你老爹……和石隆兄弟俩关系如何?”
“他和我老爹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始终只是表面的和气。两人时常会互相馈赠礼品,重大典礼仪式的时候会共同出席,老爹也偶尔给点差遣以示重视——比如我刚才和你说的重修王陵。但总体而言,他们其实感情很淡漠,也不知是天性不合,还是后来争王位伤了感情。”
云湛耐心地听着,好久都没有说话,石秋瞳忍不住问:“你想到了什么吗?”
“我已经想清楚了,”云湛点点头,“马马虎虎十来个菜就够了吧。”
“什么?菜?”
“我大老远来一趟,你不会连顿午饭都不招待吧?”
羽人的饮食习惯与人类迥异,但没落贵族出身的云湛显然不在其列。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在街边和玩伴们一起生起火堆烤肥硕的花鼠,用那种脂香四溢的油滑来填饱饥饿的肚肠。在南淮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他吃起肉来更是比一个普通人类还要欢,看得石秋瞳叹气连连:“可怜的孩子,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了?”
“自从姬承他老婆不许我上门蹭饭之后,”云湛满足地拍拍肚子.“可见交友时一定要连朋友的老婆也考察清楚,不然多吃亏。”
石秋瞳盈盈一笑:“如果这件事你不帮我查清楚,我会像姬夫人整治姬承那样收拾你的。”
这话说完她立即发现不妥,咳嗽一声,喝了杯酒来掩饰自己微红的脸。云湛却突然问:“为什么非要我去查?你父亲亲设的勐虎卫不是专管这类大臣王公的案子么?”
石秋瞳摇摇头:“这个人好歹是国主的哥哥,地位比一般大臣尊崇得多,而且仅仅是一些可疑的举动也不能作为篡权夺位的确凿证据,派官差去明着查反而打草惊蛇,而且说不定会逼得他提前动手。所以我才想到了你。也许你能混进亲王府,或是通过别的方法接近他,应该不难。”
“不难才怪。”云湛瞪着眼说。近些年云湛在南淮城声名鹊起,不只是手头经办了很多复杂的案件,还多次替石秋瞳抛头露面,全城认识他的人数目绝对不会少。而石隆本人虽然贵为亲王,却与市井江湖多有往来,手下斥候众多,就算瞒得过他,也瞒不过他的手下。
当然也可以易容改扮,但容貌易换,武功家数却不好伪装,尤其在石隆这样的行家面前。石隆多年来养了大批食客,都是各具才能的高人,没有几分惊人的艺业是很难接近他的。南淮城内的羽人原本就不多,自己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极高。
石秋瞳听完云湛的苦水,高深奠测地摆摆手:“放心吧,怎么混进去.我会替你安排的。”
云湛一脸无所谓:“那就行,你要安排不了,这笔业务就不做也罢。不过既然这位亲王交游面那么广,我一个人没法分身顾及两头,还是需要你安排一个捕快给我做助手,根据我的指令,专查那些黑道中人。”
石秋瞳犹豫了一下:“好吧。记住他只负责那些江湖人士,不能和石隆沾边。你要谁协助你?”
“当然是我的老朋友,安学武。”云湛笑得十分邪恶。
二、
见鬼,这个该死的捕快怎么那么玩命?
许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一向对自己多年苦练的轻功很有信心,这也是他能在宛州各地当飞贼的资本。他总是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高墙,从富商们的钱柜里盗走财物。偶尔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只要撒腿狂奔上房上树,就没有人能追得上。
然而今天,他似乎是遇上了对手。背后那个身材壮实的捕快一直跟着他穷追不舍,从城中追到了城边,再一路跟到城外。这个捕快身躯魁梧,一身肌肉纠结,显然并不是练轻功的材料,事实上他的腿脚也并不算快。可恶的在于,他比许鹏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追捕者都更加有恒心、更加不屈不饶。虽然已经累得呼哧呼哧直拉风箱,但这位捕快就是不肯停下半步,始终像影子一样死死盯住许鹏。他的同伴们都已经被甩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拼命地迈着腿。
许鹏累了,这一夜间他作案四起,由于收获颇丰,回到客栈后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没有睡觉。到了中午好容易困倦了,这个狗日的捕快居然就找上门来了。此刻两人已经追逃了两个对时,日头西斜,对方竟然还是不依不饶。
真的累了,许鹏想。他已经多次提速把对方甩开,但只要稍微放慢脚步喘口气,对方摇摇晃晃的身影又会在远处出现。这已经不像是一场追逐了,倒像是在比赛谁会比谁先累死。
王八蛋!两腿酸疼得几乎要失去知觉。许鹏恶向胆边生,看看周围——他们已经跑到了一片荒废的田地上,而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停住脚步,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不行就干掉那个捕快——虽然贼和强盗理应有所区别,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捕快追了上来,在许鹏身前三尺的距离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除了喘气之外根本顾不上别的。捕快更是微微弯腰,两手扶着大腿,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但到了最后,还是他强行先开了口:“把赃物交出来!跟我……跟我走!”
许鹏做出胆怯而懊丧的样子,迎着捕快走了上去,把一直捏在手里的包袱递给他。就在捕快伸手接包袱的一瞬间,许鹏猛地把包袱砸向对方的脸,同时已经把匕首从腰里拔了出来。
不过该捕快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反应却也不慢。他先伸手挡掉包袱,见到寒光一闪,身子已经迅速侧移,以狼狈不堪的动作勉强躲开这一刺。许鹏收势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捕快趁机飞起一脚踢掉了许鹏的匕首,接着合身扑上,狗熊扑食般把许鹏扑倒,两人在地上扭作一团,滚得浑身尘土。许鹏竭力想要摆脱,但对方力大体重,很快把他死死压住,然后挥起拳头一拳拳砸在他的脸上,几拳下去,许鹏就被打晕了。
捕快松了口气,从身上取出镣铐,把许鹏铐了起来,这才顾得上伸袖子擦掉满脸的灰尘、汗水以及灰尘和汗水和成的泥浆。他正准备把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忽然之间,背后一阵劲风毫无征兆地袭来。
从速度就能判断出,袭击者是个绝顶高手,和许鹏这种三流毛贼绝不一样。
在那一瞬间,捕快的动作陡然间比之前和许鹏缠斗时快了好几倍。不再是一分钟前笨手笨脚的招架功夫,他的右手迅若闪电地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反手切出,带着凌厉的风声,力量速度都无懈可击,而且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对方连忙变招,捕快已经抓住这一下机会转过身来,双手齐出,令人眼花缭乱地连续攻出七招,每一招都精妙无比,但这些招式刚刚打出一半,他就硬生生地停住了,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
“云湛,你这个混蛋!”他破口大骂,“没事做来消遣老子吗?”
云湛微微一笑:“我一路看着你像乌龟爬一样追这个小毛贼,再用比狗熊更漂亮的姿势和他打架,把自己弄得像个唱花脸的,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整个南淮城的戏子都找不出一个演技比你更好的,夯货。你们天罗果然出人才。”
这个被云湛称为“夯货”的捕快,就是他向石秋瞳要求来协助自己的安学武。此人看起来五大三粗貌似缺点心眼,有着一身说好不好,说坏又不算太坏的武艺,在南淮城勤勤恳恳工作多年,凭借着对各种琐碎案件的韧性一点一点地升迁到捕头。他没什么本事,偏偏十分自信,最痛恨私家游侠,张口闭口就是国家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原本向来为云湛所看不起。但在一年前的一起案件中,面对着一位可怕的强敌,安学武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来他竟然是杀手组织天罗的一员,是个隐藏不露的高手。他那副庸庸碌碌的伪装,竟然连云湛这样精明的人都骗过了。
那一次之后两人算是真正认识了,彼此的关系则变得很奇怪,除了表面上的捕快与游侠之争和背地里的暗中较劲之外,还多了几分类似友谊的惺惺相惜。这一回云湛点名要安学武协助自己,一方面固然是想过过使唤对方的瘾,一方面也的确看重安学武的能力,两个理由一半对一半。
把罪犯送回衙门后,两人回到安学武的居所,云湛简单说明了情况。安学武的脸立马就绿了:“什么?要我听你的差遣、暗中替你办事?”
“我的口齿不清吗?为什么你还要重复问一遍?”
安学武一拍桌子:“第一,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第二,最近老子手里还有三桩案子要倒腾:盐商金城被飞贼盗走的珠宝,大学士邓文瀚被小白脸拐走的爱妾,乐坊教头匡林被小流氓打断腿的儿子……”
云湛遗憾地一摊手:“没办法,按照国家律法,你得听上头的命令呀。你看,你在南淮城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积攒了那么多人脉,关键时刻未必比认识一个公主更好用。我的案子优先,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安学武瞪着他,看起来像要把他扔进油锅炸了,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嘟哝一声:“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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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湛却很意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怪了,这可不像你啊,夯货。我以为你至少会和我磨蹭上半天才会答应,怎么三言两语就妥协了。”
“偶尔我也会突然好心,帮助一下弱者,”安学武两眼望天,“谁叫你是一个可怜的天驱武士,为了你们和平的理念,迟早要和石之远这样有野心的国主一战呢?有了这种顾忌,你就没法和那个漂亮的公主在一起了,真是可怜呐。”
云湛正想趁热打铁再打击安学武两句,没想到安学武几句话点到了他的痛处。他正打算反唇相讥,几个捕快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愉快交流。一名捕快满头大汗地来到安学武身前,嘴唇颤抖着,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惧:“安头儿,西郊发生了命案。尸体……尸体很怪。”
尸体的确很怪。
最早发现尸体的农夫是在自家的田地里看到它的,当时他正准备去浇水,刚刚踩到田埂上,就发觉一直树在田里的稻草人颜色有点奇怪。这个稻草人在田里立了多时,用来吓唬偷吃的鸟雀,本身应该是深褐色,但现在,它却在下午的阳光中反射出类似肤色的浅黄的光。
这又是谁家的小孩搞得恶作剧?农夫摇晃着脑袋,走近前去查看。稻草人除了颜色不对之外,形状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软绵绵地紧贴在木杆上,填满稻草的脑袋向一边歪下去,穿在身上的破旧衣衫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但农夫仍然察觉不对。那具躯体上似乎正在散发出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让人心里阵阵发紧。他小心翼翼地转到稻草人的正面,当耀眼阳光造成的晕眩消失的那一刹那,他看清楚了稻草人的脸。接着发出了一声自己一辈子也未曾发出过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田地,刚刚向循声而来的同村人喊了一句“死人”,就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安学武赶到时,这块田地周围已经被捕快们控制起来,闲人免进,但在此之前,好奇的乡民们早就在围观中把地上踩得乱七八糟,想要找出点什么罪犯的脚印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先装模作样发了通脾气,以便维持他平时的粗鲁作风。一回头,云湛却已经站在了尸体前。
“你不是说了只是跟来看看热闹的么?”安学武说。
“连尸体都不瞧清楚,怎么叫看热闹呢?”云湛的声音很古怪,“你来看看,这样的手法我过去从来没见到过。”
安学武从云湛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严峻的意味,他走上前去,视线刚刚落到尸体上就怔住了。
如云湛所言,这样的尸体还真是罕见。死者是个年轻男性,整个身躯看似完整,毫无外伤,却像稻草人一样软绵绵的,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头颅更是歪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他被绑在两根交叉成十字的木杆上,代替了以前的稻草人,但那些绳子……全都深深地陷进了躯体里,就好像被绑住的不是人,而是一床可以任意挤压的棉被。
或者换一种说法,这就像是把一个人的皮完整地剥了下来,再在其中填入稻草棉絮,最后虽然成了人形,却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恶心。
神色阴沉的安学武伸出手,在尸体的手肘部位按了一下,肘上立刻出现一个深深的凹陷。虽然寻常人死后肌肤都会慢慢失去弹性,但手肘部位是不可能被按得那么深的。
因为那里本应该有骨头。
“没了,”安学武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胖脸,“所有的骨头都没了。似乎是被人一下子全部抽空了。现在这个人皮肉和五脏俱全,但是骨头……没有了。”
“骨头被抽走,总得有什么伤口留下来吧,”云湛说,“但是尸体上并没有任何外伤,你仔细看,皮肤上有许多微小的斑点,很像是内部出血。”
安学武面色一变,拔出腰刀,在尸体的小臂上划开了一条口子。虽然血液都已经凝固,但还是能在血块和肌肉中看到一些极细小的白色骨渣。
“全部被用某种方法磨碎了,”云湛看来很感兴趣,“这是一种绕过皮肤血管和肌肉,直接作用到骨头上的力,据我所知,最厉害的武功也只能在局部做到这一点,而且绝对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简直就像是把骨头抽出来研磨碎了再放回去。”
“那么就是秘术或者某种药物了,”安学武耸耸肩,“反正到头来也不归我管。”
云湛笑了起来:“别用那么哀怨的口吻。虽然你要替我办事,我还是希望你先查查这件事。别忘了,太子手里的那些玩具,多半和邪教有点关联,而这个死者的样子,也像是受了点邪术。说不定二者之间会有点什么联系。”
安学武哼了一声:“别自作多情,我说不归我管,可不是你的缘故。一看这案子的情况我就知道,会有人插手来把它抢走的。”
“但如果你不管的话,谁来管呢?南淮城还有比你更有名的捕头么……等等,你不会在说那个家伙吧?”
安学武听着这句明显包含讥讽的话,正打算回应,一个沉稳而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没错,就是我这个家伙。”
听到这个声音,两人的脸上都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安学武更是毫不客气地回过头:“席捕头,是不是一切稍微出格一点的杀人手法,都是邪教在作祟呢?”
“那可说不准,任何可能性都不能轻易排除。”对方仍然温和地回答说。这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材精瘦,与魁梧的安学武形成鲜明对照。只是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礼貌的笑容,但周身却散发出一种掩饰不住的阴冷气息和一种比驴子还僵的固执,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锋锐的匕首,能切开任何阻挡他的事物。
安学武和他对视了两眼,打了个呵欠:“既然这样,就转给你处理吧。我们衙门里的苦力,当然不能和你们按察司较劲。”
“不必。我会按照合法程序向你的上级要求移交这个案子。”席捕头一面说,一面已经走到尸体前开始观察。
安学武摇摇头,不再理睬他,招呼着云湛离开了。走到半途,他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席捕头咧嘴一笑:“过去几年里,你已经从我手上拿走了七宗案件,不知道最后其中有几件和邪教相关呢?”
“一件都没有,”席捕头毫不迟疑地还以一笑,“但也许第八宗就是了。”
安学武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席峻峰真是整个南淮城最招人讨厌的捕快,”云湛边走边抱怨,“稍微有点鸡鸣狗叫的破事就要扯到邪教头上去。难道邪教当年杀了他全家么?这么深的恨意。”
“云湛,你真是个天才,”安学武拍拍他肩膀,“一猜就中啊。”
云湛好似喉咙里塞了个稻草人:“什么?真是那么回事?”
“差不多,他父亲是被邪教杀死的,”安学武说,“三十年前,正好是净魔宗刚刚被剿杀,邪教余孽已经被逼入绝境的时候,他父亲遭受了净魔宗的残酷刑罚,惨死在南淮城里,那时候他还只有五岁吧。他母亲早亡,无依无靠,当时按察司专负责邪教事务的田老头儿看他可怜,就收养了他。剩下的事情你就可以想象了,怀着对净魔宗的刻骨仇恨,外加养父的便利,十多年之后,他已经成为田老头接班的不二人选。”
“我最怕这种偏执的性格,”云湛冲着地上的一块石头甩起一脚,仿佛是为了泄愤,“他父亲当年又是为什么被净魔宗杀害的呢?”
“这就没人知道了,他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街头小贩,无钱无势。至于背地里有没有其他隐情,席峻峰当时年龄太小,弄不清自己的父亲究竟做些什么。不过根据一般的分析,他父亲要么是与净魔宗敌对的人,要么是净魔宗的叛徒,不然不会遭到那种刑罚。”
“什么刑罚?”
“和凌迟差不多,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地割下来,却又不伤及要害,主要目的在于让受刑者遭受到最大的痛苦。只有对仇敌或者叛徒,净魔宗才会使用这一手,”安学武说,“而且,有一种很悲惨的说法,说是根据统计,虽然后来净魔宗余孽还和追捕他们的人有所交锋,杀伤不少,但就被屠戮的平民而言……他父亲可能是最后一个,至少是公开场合的最后一个。”
“那可真是太不走运了。”云湛的脸上居然现出了真正的同情。
石秋瞳的许诺十分简单:“放心吧,怎么混进去,我会替你安排的。”这话说来容易,云湛却想不到她会怎么做。他也懒得费心,与安学武分手后,慢慢踱回居所,这里离他的事务所只有几步之遥。
云湛的游侠事务所开在一条被称之为“游侠街”的街道上,这条街位于南淮城的城南,略偏东一些,狭窄而泥泞,房屋皆老旧不堪,挤满了自称为“游侠”的那些人。后来有人总结说,所谓游侠,大概就是游手好闲成天到处游荡的人。在如今这个街头打架都能成为新闻的和平时代,游侠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勒索、恐吓、追踪、替妻子寻找失踪的丈夫、替遗产继承人调查竞争者的丑闻之类琐碎小事。
这时候夕阳已经坠下,夜色中的南淮慢慢点亮了灯火。这是夜的南淮,与白昼忙碌奔命的南淮截然不同的另一座城市。其他的游侠们早早关了门,拿着自己的微薄的收入除去享受去了,云湛却还得先去检查一下,自己被绑走后,门有没有被石秋瞳的宫女关好,尽管那个房间里压根没有值钱的东西。
门关好了,上了锁,钥匙被放在门上方的一个墙洞里,看来这位宫女倒是蛮熟悉云湛的风格。但当他开门进去点亮蜡烛后,多年练就的敏锐感觉却让他很快意识到,有人碰过他的东西,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刻意夹在抽屉夹缝里的一根头发,如果有人拉开抽屉,那根头发就会落到地上去。
现在头发就在地上。会是宫女干的么?云湛拾起头发,想了想,认为不像。石秋瞳对自己知根知底,要的只是把自己抓进宫去,绝不会去动其他东西,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事物。只有对自己不了解的人,才会做这等无用的搜查。
他把头发夹回抽屉,慢吞吞下了楼,向着城中走去,他肚子饿了,需要觅食。自从十六岁那年离开贵族的家庭后,他虽然多经困苦,但始终还是有一样东西没学会,就是做饭。
“人生苦短,不能把生命浪费在无谓的琐屑上。”云湛说得煞有介事。
“原来你的生命也曾经‘有谓’过……”他的损友姬承嘀咕着,“说白了还不是总到我这儿来蹭饭吃。”
但眼下,云湛已经被忍无可忍的姬夫人扫地出门,只能自己掏腰包去城里吃东西。石秋瞳毕竟太了解他,但他的预付费少得可怜,让他无法挥霍浪费,更可气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整顿市容了,这一天晚上,那些云湛早就光顾熟了的小摊都没有开张。所以最后他好容易猜找到了一个小面摊,捧起一碗烧肉面呼噜呼噜吃起来。
面摊老板有点好奇地看着他:“你不是一个羽人么?怎么会那么能吃肉呢?”
“多吃点肉,才有力气拉弓。”云湛回答。
“拉弓?做什么?”老板有点纳闷。
云湛放下面碗,懒洋洋地捋捋头发:“你的面摊背后那栋小楼你看到了吗?”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呢?”
“那么小楼里藏着的人,你能看到么?”
“人?我可没有千里眼。”
“我有。现在这栋楼的二楼左数第三个窗口后面,就站着一个人,我打算射他一箭。”云湛摸了摸背上的弓。
老板还没来得及说话,从云湛所说的那个窗口忽然传来一声低喝:“看招!”
云湛没有动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寒光一闪,一支短小而锐利的弩箭擦着他的面颊飞过,钉在了桌上。面摊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膝撑地,两手在地上乱抓,似乎是要爬起来,云湛却偏偏在这时候动了起来——他一个箭步跨上去,抓住了老板的手腕。
“你,你要干什么?”老板很吃惊。
“那支箭无意伤我,你也无意伤我,但要是被你的绳索捆起来,那就不好看了。”云湛手上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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