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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轮回之悸-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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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缺

【】

前尘

一、

人们总说,一场战争中死去的最后一名士兵是最倒霉的,以此类推,席峻锋的父亲也是最不幸的。根据各方面的历史记录所得出的结论,在那个令人窒息的黑暗年代的末期,在曙光已经降临的一刹那,席峻锋的父亲或许是最后一个死在净魔宗手里的无辜平民。

在那个原本宁静的早晨,一个晨起散步的老人走到席家附近时,发现,地上有一大摊深色的液体,顺着倾斜的小路缓慢流动。老眼昏花的老人并没有辨认出那是什么,还以为是别人无意间泼洒的颜料或是酱醋,但走近之后,鼻端传来的味道却让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那是一种刺鼻的、黏稠的、仿佛还带着温度的血腥气味。

走得越近,味道越浓。

老人颤抖着抬起头。前方是一棵挺拔的大树。树枝上挂着一样东西,正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着液体。那样东西呈一种细而长的奇怪形状,在老人模煳不清的视野里,散放成白森森的一片,中间还夹杂着许多黑色的斑块。

那是数不清的苍蝇在嗡嗡乱飞。

不久之后,这具挂在树上的死状奇惨的尸体,成为了人们瞩目的焦点。好奇、兴奋、害怕、困惑、恶心……南淮城的居民们围在树下,带着复杂的情绪,发出种种嘈杂的声响,看着尸体在清晨的微风中摇摆不休。太阳刚刚升起,柔和的光芒照在死者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奇特的平静——和尸体的惨状完全不匹配的平静。

“太惨了,怎么会被弄成这样?”

“凶手胆子也太大了,这儿可是南淮城的城中心啊!”

“废话,净魔宗杀人什么时候顾忌过场合?吏部尚书难道不是在尚书府里被杀害的吗?”

“净魔宗?不可能,魔教不是已经被朝廷消灭了吗?”

“笨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听说过这句话吗?那么残忍的手段,除了魔教的妖孽,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人们从事不关己到忧心忡忡,议论着、猜测着,真到捕快们赶来。随后而来的一队人马更让围观者惶恐不安,为首的中年人很多人都认得,那是按察司邪教署直属的高级捕头田炜,不受衙门管辖,多年来一直负责着打击邪教事务之类的大案子,他的出现,很能说明这起凶案的性质。

田炜站到树下,阻止了捕快们试图把尸体解下的行动。看着半空中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绕着树走了几圈,查看完四周的足印,叹了口气:“解下来,带回去吧。小心点,保持尸体的完整,别弄散了。”

“田大人,这不是净魔宗的人干的吧?”围观群众当中有人高声发问,与其说是在提问题,不如说是表达某种内心的恐惧和希冀,“魔教已经被消灭了不是吗?我们能过安稳的日子了对吗?”

田炜没有回答,回身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的一刹那,他低声嘟哝着:“我也希望它不是啊……”

那个时候,席峻锋就站在人丛里,看着父亲的尸身发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一种颜色,父亲身上的血在不断放大,笼罩了他的全部视野。汹涌澎湃的仇恨像海潮一样把他淹没。

仇恨……仇恨……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仇恨……

席峻锋知道,那种仇恨会贯穿他的一生。

二、

郑仕财不安地发现,哥哥这两天的举动相当不正常。他不再借故殴打嫂子,不再践踏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花,不再偷看女邻居换衣服,甚至连吃饭都不再骂骂咧咧说自己养了一窝饭桶。而他也没有出去干活儿挣钱了。两天的时间里,除了吃饭和便溺,任何时候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门别上,不理会任何人。

哥哥不说,家里人自然也不敢问。哥哥是不是病了?郑仕财疑惑地想着。虽然哥哥总体上来说是个混蛋,但该混蛋毕竟还在辛苦工作、赚钱养家,他如果不去赚钱,过不了几天,大家都要饿肚子。十二岁的少年偷偷熘出门,跑到镇上去想要请大夫,可镇上唯一的大夫刚刚因为治死了一个病人,而被家属修理了一顿,看看大夫那双鸡爪子一样颤抖的手和面条一样绵软无力的腰,郑仕财只能郁郁地回家,已经是深夜,郏仕财迈着疲惫的双腿推开门,蓦然爆发出的一声惊叫差点把他吓得瘫软在地,油灯被点亮的瞬间,哥哥站在灯前,身子像筛糠一样地抖动着,两眼血红,那模样别提有多骇人。在他的身后,年迈的母亲和嫂子躲在厨房的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却不敢走出去。

是为了我跑出去而生气吗?是要惩罚我吗?郑仕财心里嘀咕着,索性横下一条心,两眼一闭迎了上去,等待着哥哥蒲扇般的大巴掌。

但等了许久,哥哥并没有动手,郑仕财微微有些奇怪,他悄悄睁开眼,发现哥哥压根就没有看他一眼。这个粗壮的汉子只是迅速把门重新关上,然后缩到角落里,失神地盯着黑漆漆的窗外,手里捏着一个形若六角星的玩意儿。郑仕财勉强分辨出来,那是哥哥他们这一行当必备的护身符,据说是可以用来驱逐妖邪。只是哥哥生来天不怕地不怕,每次出去干活,从来都不带护身符。

“再有什么亡灵鬼怪,也经不起老子几拳头!”哥哥总是挥舞着自己钵头大的拳头,不屑地说。

但眼下,他的脸上却带着深重的恐惧,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手里的护身符简直要被捏碎了。

他在害怕些什么?

没等郑仕财多想,哥哥突然跳了起来,大吼道:“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谁来了?”郑仕财问。

“他们来了!那些鬼魂!”哥哥声嘶力竭,“我不该走得那么远!我终于撞到他们了!都是真的,真的有鬼魂,我们逃不掉的!”

他手舞足蹈,不小心碰翻了油灯,灯火熄灭,屋子照登时漆黑一片。

只有窗外那明亮的月光透了进来。

郑仕财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心脏勐地抽紧了。他清楚地看到,窗纸上映出了许多狰狞的黑影,那似乎是屋外种植的柳树。可是这个夜晚并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

——为什么那些柳枝会疯狂地摇动起来,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紧接着,一阵异样的响动声传来,屋子不可思议地晃动了起来,砰的一声响,房门忽然洞开,狂舞的黑影,一些白色的、人形的物体夹杂其中,正在向屋里慢慢移过来。

郑仕财差点尖叫起来,不只是为了这些人影,还为了哥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哪个人被惊吓到这种程度。哥哥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双目瞪大到几乎快要裂开,双手紧紧压住心脏部位,嘴里发出嘶嘶的喘气声。

“他们来了!”哥哥的声音已经变得低沉喑哑,“他们真的来了!”

“谁来了?”在母亲和嫂子的惊唿声中,心胆俱裂的郑仕财绝望地问。眼前,那些恐怖的白色身影正在步步靠近。

“他们来了!”哥哥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然后,整个世界就一起暗了下去。

三、

国主石之衡临终前把弟弟石之远召到了病榻前。脸色蜡黄的国主费劲地唿吸着,伸出自己枯瘦如柴的右手,石之远含泪抓住了那只手。

“我快要死了,这个国家就托付给你了。”石之衡用微弱的声音说。

“不,哥哥不会死的!”石之远哽咽着说,“我才不要当什么国主,我要你好好活着。”

石之衡微微一笑:“生死由天定,这世上没有不死的人。你也不必紧张,治国并不难,我们衍国国力本强,臣工们也都经验丰富,让他们辅佐着你,你一定能做个好国主的。”

这之后国主石之衡慢慢陷入昏迷状态,无法再言语。石之远跪在国主身前泪如雨下,直到宦官总管李鑫半劝半推地把他扶出去休息。

两人来到御花园里,石之远停下了脚步。

“你还真是懂我的心思啊,”二十岁的年轻王弟脸上犹有泪痕,嘴角却已经带上了笑意,“我还一直跟你说时机不成熟呢,没想到你真敢冒险,趁着他重病的时候偷偷下手。”

李鑫一脸苦相:“您冤枉我了,我根本没找到机会下手,国主他……他是自己心绪郁结,没有求生之志,这才病人膏肓、无药可救的啊。”

石之远一愣:“没有求生之志?他为什么想不开?为了那个女人么?”

李鑫肯定地点点头,石之远哼了一声:“没半点出息。死一个嫔妃算什么,能比得了国家大事吗?南淮那么多漂亮女人,偏要鬼迷心窍,所以这个国主迟早得我来当,不然国家不知道被他搞成什么样。不过说起来,那个女人死得很奇怪,你有什么消息吗?”

李鑫谄媚地一笑:“碰巧了,箩妃死前那一夜,我就在宁清官侍奉,我没有弄错的话,箩妃说不定是自杀的。”

“自杀的?”石之远皱皱眉头,“为什么?”

“因为那一晚他们争吵了很久,”李鑫回答,“虽然夜风太大,听得断断续续,但我还是听到点只言片语。他们说的话……很奇怪,好像包含了很多隐情。”

〃先是国主对箩妃说:‘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什么始终都……你就不能抛开过去……’接着箩妃回答:‘我没办法抛开……不可能当它不存在,’接着两个人再吵了几句,我没有听得太清麓,下一句话却让我一下子全身冷汗。

“国主说:‘你们……罪孽深重……这是个机会……你正好可以……’箩妃的回答则是:‘洗不清的罪孽……无数条人命……他们也不会让我走……更何况你已经杀害了……为什么还要……’两个人越吵越凶,国主突然大叫起来。我们连忙冲进去,已经看见箩妃倒在地上,动也不动,鲜血流了一地。国主就坐在她身边,泪流满面,拼命伸手摇晃她,但是箩妃已经没有反应了。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双手就紧紧握在柄上。”

石之远听完后,陷入了沉思,很久之后才开口:“真是有意思啊。这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过去呢?听起来,她似乎是做过一些很不好的事,而且地位曾经很高,以至于过去的同伴不能放她离开。她来到官里,大概有半年了吧?”

李鑫小心翼翼地说:“我也一直在纳闷,不过嘛,按照您的要求,我的手下一直在关注着各国动向,就在她来之前,的确有一个很有名的女人失踪了,不知道和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什么女人?”石之远问。

“净魔宗的魔女,”李鑫回答,“皇帝联合诸侯剿灭净魔宗的战役顺风顺水,很快拔除了这个邪教,但是他们的魔女始终没有被找到。事实上,在战斗打响之前,魔女就早已失踪,去向不明。”

石之远静静地听完,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你去吧。”

当天黄昏时分,国主石之衡去世了。由于石之衡没有子嗣,根据遗命,他的弟弟石之远登上王位,成为了这个富庶的宛州公国的新国主。

四、

在我接触过的种种妖邪怪谈中,净魔宗是最让人感到不愉快的一个邪教。虽然它已经在三十年前被皇帝的大军所屠灭,所谓的魔女也已经在那场战役前就不知所踪,早已无法再继续威胁九州生灵,但时至今日,那种极度的恐怖和黑暗仍然在我心中萦绕不休。很多时候我甚至会恍惚产生这样的动摇:万一净魔宗说的才是真话呢?人类的历史如此短暂,真正能认识自身的时间更是微不足道,谁能笃定无疑地说,创世之初的史诗年代就是如此这般、没有第二种解释呢?

毕竟我们只是目光短浅的生物,既不能看到未来,也不能确定过去。在那些消逝已久的传说年代,在那些迷雾笼罩的岁月里,就连天空的星辰都和现在不同,总会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我们的记忆深处,隐藏在灵魂最黑暗的角落,等待着复苏,等待着重生。就像是净魔宗所宣扬的魔女复生一样。

魔女复生,每当想到这四个字我就会浑身一颤,并且在鼻端隐隐嗅到一点鲜血的气味。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包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惨酷。我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九州大地,如果说有什么后悔,那就是不该好奇心起,混在净魔宗的信徒中去观看他们的祭祀。那噩梦—般的场景也许会在脑海里陪伴着我一直到死。

——节选自邢万里《九州纪行·邪事录》

从名字就能看出净魔宗的与众不同。寻常的邪教,要么假托天神附体去劝诱信徒入教祈福,要么以邪魔灭世为由头去吓唬人皈依保命,净魔宗走的却是另一条奇怪的路子。这个原本属于红魔教旁支的宗派,公然推翻原教旨,声称魔主才是世界的主宰,神话传说中的创世神们不过是窃据其位。总有一天,被封印在大地最深处的魔主将会恢复魔力,重新掌控天地万物、星辰宇宙,驱逐世间的邪恶与污秽。也就是说,世界属于魔主,而魔主代表着正义和纯净,“净魔”二字,就由此而来。在这一定义中,神才是邪恶的化身。

根据净魔宗的教义,魔主在地底积蓄着力量,很快就将裂地而出,惩罚邪恶,净化世界,即所谓的“净化之日”。当然了,按照—般邪教的思路,我们不难想象,想要不被惩罚的人们,就必须得提前获得对魔主的信仰,而这种信仰的指向,就是魔女。魔女是魔主的女儿,她会在最终的“净化之日”到来前,一次又一次地在人间转生复活,指引着魔主的信徒信教赎罪,得到魔主宽恕。

从上述种种很容易看出,净魔宗所玩的,不过是一点点文字上的小花巧,假如把“神”与“魔”两个字相互对掉,这个邪教的教义就变得毫不新鲜了。但我们无需在此处做魔与神的名实之辩,因为邪教的本质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变化,净魔宗更是有史以来最为残忍嗜血的教派之一。他们的教义经典《净魔救世书》几乎就是一本酷刑大典,包含了众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酷刑和血腥祭典。魔女复生就是其中最诡异、最复杂、最神秘的一个祭礼。这个祭礼在《净魔救世书》里也只有最简略的介绍,其真正的具体实施步骤,据说只有教中世代相传的地位最尊崇的三大长老才知道。

——节选自宇文非《九州邪教考据·净魔宗》

这个世界从诞生之日起就存在着无穷无尽的罪恶,那些愚昧无知的生灵占据了大地、海洋和天空,肮脏污秽的身躯让星辰的光芒都变得黯淡。他们从来不懂得感激魔的创造,从来不懂得珍惜魔赐给的智慧,而只知道无休止地掠夺、攫取、杀戮,让魔为他们而蒙羞。但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在于,他们漠视魔的存在…竟然以罪恶的荒神和墟神作为自己的信仰。这是对真理的彻头彻尾的歪曲,也是对魔最大的亵渎。

罪人们啊,魔是不会永远沉默的。他就在大地的最深处,用他能看透世间每一个角落的智慧双眼观察着你们。你们所有人的每一次最微小的行为,头脑里每一个最一闪而逝的念头,都会被无所不能的魔所掌握。当“净化之日”到来时,只有虔诚事魔的信徒才能得到宽恕,这大地上的其他生灵,都会遭到毁灭。

来吧,罪人们啊!在那个最后的日子到来之前,净化自身,获得魔的宽恕与拯救吧。复生的魔女就在这里,她就是魔在人间的化身。让魔女指引你们的灵魂之路吧!

来吧,罪人们啊……

——节选自净魔宗经典《净魔救世书》

第一祭:缚恶

魔的信徒们,约束自身,是你们得到拯救的第一步,当你们被罪恶浸淫的心灵还无法自主控制躯体的时候,就先借助一切方法强制自己的身体,把恶欲用外力的枷锁紧紧缚住吧,纵使是以以恶缚恶,魔主也允许你们这样做。

——《净魔救世书》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我究竟在哪儿。

在此之前,我的头脑一直处于混沌状态。我好像一直都在一条黑暗的长廊里穿行,四周没有一丝光芒,我也无法看清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后来出现了光亮,却都是无法辨清的刺眼光晕,各种各样的颜色混杂着包围了我,让我有溺水的错觉。那些沉重的色块伸出触角,把我拖向深深的水底,让我几乎无法唿吸。

再后来,我的眼睛终于睁开了,耳朵里也听到种种细微却纷繁的声青,但我完全不懂那些声与光的意义。我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头脑里是广阔的无限空白,等待着这个世界把它的种种印记烙进来。

“这是很正常的,”大长老对我说,“当你复生之时,整个头脑里并不存在任何过往的记忆。人世间的污秽都已经从你体内清除出去.你是魔主最纯净的信徒。”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的身体和我所学到的所谓婴儿的概念大不一样。我的躯体已经是个成人了,但头脑却像婴儿一样刚刚开始接受知识。在长老们的精心照料下,我不会受到半点尘世中种种邪恶的沾染,能够保证对魔父的最大虔诚。

我也不知道这样学习了多长时间,因为我始终没有形成精确的时间概念。书上说太阳东升西落就是一天,但每当我抬起头,能看到的始终只有黑沉沉的粗糙石壁。我在长老们的要求下每天低声细语,轻手轻脚,而长老们时常会把耳朵贴在壁上,聆听外面的响动。

“因为我们不得不蛰伏于地下,”二长老告诉我,“自从三十多年前的浩劫之后,邪恶的力量就占据了整个九州,魔的信徒们不得不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就像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道一样,就像我们紧张不安的日夜警惕一样。然而现在,我们终于有了新的希望,那就是你了。”

我很吃惊地望着他:“我?二长老,我……我是所有人的希望吗?”

这话说得我很是不安。我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也没有觉出我和其他人有任何区别,大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我真的能承担起那么重大的责任吗?

“你是魔女,是魔主在人间的代言者,这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三长老的声音很高,却不得不努力压低嗓音,那声音钻进耳朵,就像锥子一样,很不舒服。他和二长老本来是亲兄弟,在皈依魔父之后,感情更加深厚。据说在我从零开始学习说话的时候,就是他们俩一直在教导我。据说他们虽然是兄弟,但成长过程中的经历略有不同,所以三长老显得年轻许多,二长老却看来很是苍老。但不管曾受过怎样的折磨,二长老也从未有过半点动摇,在他的坚定信仰面前,我不自禁地有一点惭愧。

大长老安慰我说:“不必心急,你的困惑来自于力量的丧失。只要重新拥有了魔的力量,你就能带领着教民们铲除邪恶,让九州回归到魔的手中。”

我忙问他:“那我怎么才能恢复力量呢?”

“你现在需要等待,”他回答说,“魔主会考验你的忠诚,只要完成魔女复生的祭典,魔主就会将力量赐给你。”

我更加不明白了:“什么祭典?该怎么完成?”

大长老微微一笑:“这个你就不盛担心了,我们会替你完成的。”

一、

南淮城是富庶的宛州公国衍国的国都,南淮城的人们提到知名游侠云湛,总是难免又恨又爱。这种矛盾的心理不难体会:一方面这厮身手不凡兼一肚子坏水,有着比罪犯更高一筹的狡黠和阴险,委托他查案总能有所收获;另一方面他成天不务正业四处逛荡,想要抓住他可还真不容易——尤其当他收了预付款又试图赖账的时候。据说他那间简陋破败的事务所里至少藏了六七个不同的机关,以保证他在任何复杂的情况下都能安然脱身而去。

多半是因为听说过这种传闻的缘故,眼前的这位委托人显得很是紧张,说话时头始终不敢抬起来,好像地上有钱。她吭哧吭哧了好一阵子,才算连羞带怨地把自己想要委托的事情说明白,就这么几句话工夫,她的衣袖都快被自己的手无意识地给扯烂了。

每次遇到这样显而易见的雏儿,云湛总是相当放松,心里盘算着能如何漫天要价多捞一点。这位一头银发的羽人在南淮城居住已久,多年游侠生涯更是令他在人族社会里滚了个遍。在某些方面,他的品行比一般的人类更加恶劣,与自己一向自视高贵的同类们大相径庭。

“调查丈夫偷情这种事,原则上我是不接手的,”云湛严肃地说,“那是下三流的游侠干的活。我们有身份的游侠,对案件都有严格的选择标准。”

对方低垂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最后咬着牙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放到云湛身前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木桌上。钱袋里叮当作响,似乎数目不少.

“我就只有这么一点私房钱了,”委托人用比蚊吟还细的声音说,“钱都被他拿去讨好那个女人了。但如果您能抓住他通奸的证据,他身家般实,付给我的赔偿金绝对不会少。否则的话,我就只能……只能……”

她没有再说下去,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了地板上。

云湛盯着钱袋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他以很不情愿的口吻开口说:“唉,我这个人就是太心软了。一个漂亮女人,被老公抛弃也实在可怜,我就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

委托人感激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云湛的右手着似不经意地仲向了桌上的钱袋。然而刚刚触及到钱袋,钱袋里忽然发出喀嚓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射出来,他当即大叫了一声,捂住了右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怒吼着,两条腿却已经开始颤抖,只能强行靠在桌上,以免倒下去。

委托人抬起头来,刚才的柔弱无助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得意之色:“没办法呀,不用这个法子,你总是不愿意去见她。”

“放屁,谁说我不愿见她?”云湛愤怒地叫道,“只不过她总是喜欢扔给我一些强人所难的案子,还总找借口不给钱。我才不伺候呢!”

他勐然跃起,做了一个漂亮的后翻,身体已经分毫不差地贴着窗框,从狭窄的窗口钴了出去,身手之灵活敏捷果然不负其名。但委托人并不急着追赶,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显得胸有成竹。她的胸有成竹并非没有道理:窗外没有传来云湛落地的脚步声,倒是有一声很轻的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砸在了柔软的被单之类的物品上。

委托人这才探头到窗口,向下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抬回去!”她不知对谁下令说。

不久之后,云湛已经进入南淮城的王宫,出现在了公主寝宫——宁清宫。国主石之远的女儿、衍国公主石秋瞳正站在官门口,仅态万方地看着云湛。而云湛的模样则不怎么好看——他正被捆在一张渔网里,呈一种肉粽子的姿态被几条彪形大汉抬在半空,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和石秋瞳对望着。

“好好地叫你来,你偏不来,非要逼得我辣手摧花,”石秋瞳摇头叹息着,“你现在这德行很好看么?”

“因为你每次叫我来总没好事,”渔网里的知名游侠一脸委屈,好似被地主催债的佃农,“上一次查西宫失窃案,老子好容易给你把罪犯揪出来,又把赃物也夺回来了,你居然一分钱都不付。总这样友情出手,我会饿死的。”

云湛与石秋瞳十多岁时就开始结识,然后总是被命运的蛛丝莫名其妙地粘连在一起,许多年来这两人见面次数不少,有一半的情形几乎都是这样的奇怪而不同寻常。

“你夺回来那只失窃的碧玉狮子,本来是件好事,”石秋瞳悠悠然说,“可你为了抓住那个装成太监的窃宝贼,打塌了宫里一间房屋,弄倒了我老爹最喜欢的一棵桂花树,踢伤了德妃的宝贝兔子,还偷吃了很多御供的水果……惹出那么大的麻烦,我没有倒扣你钱让你赔得倾家荡产,已经算很给你面子了。再说了,你这样的恶棍,即便南淮城的人全都成了饿殍,你也一定是那个最后饿死的。”

“承蒙夸奖。”云湛叹口气,忽然之间从渔网中站了起来。他刚才明明完全动弹不得,现在却好似渔网根本不存在,也不知什么时候在那上面划出了一个大洞。

石秋瞳两眼发直:“你没有中招?”

云湛哼了一声:“这种破烂渔网就能网住我,那我岂不是白混了?”

“可是,可是那只钱袋……”石秋瞳有点结巴。

云湛扬起右手,指缝间夹着的一根钢针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刺眼的光芒。他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正站在一旁面色发白的“委托人”:“下次找人冒充怨妇,麻烦装得专业一点。这位小姐哭得倒是挺像,但显然忽略了一点小小的破绽:她老公既然把钱都拿去养情人了,怎么舍得送给她一个金光灿灿的新镯子昵?”

“委托人”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袖子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云湛冲着石秋瞳坏笑一下:“以后要官女替你办事,办成了之后再赏东疆。不然您老赏赐的都是好东西,谁都会忍不住往身上戴,太容易露馅。”

“那你为什么还要装作上当的样子呢?”石秋瞳问。

“为了给足你面子嘛。咱俩谁跟谁?”云湛像顽童一样眨眨眼,似乎生怕石秋瞳还不够郁闷。

宁清官对云湛而言并不陌生,许多年前,他第一次钻进这座人类的王官,就是混进宁清官去探望石秋瞳。而定居南淮后,他也不止一次坐在这间书房里,为石秋瞳解决问题。在茶水的清香味中,和石秋瞳在一起从容地呆上一会儿,往往能让云湛心情平静,并不断在脑海中缅怀起过去的时光,然后这种缅怀会打破平静,在两人心里溅起小小的涟漪。此时此刻,坐在石秋瞳的书房之中,那种熟悉的怅然又再度涌起,促使他不得不赶紧找出话题,打破那种令人不安的沉寂。

“这次又是什么事?”云湛问,“丢东西了?死人了?某王妃和御前侍卫偷情了?什么人又搞恶作剧伪造犯罪现场了?”

石秋瞳的手无意识地摸着桌上的茶碗,神情有些凝重:“这一回不是那种小事了。我找你来,是要你帮我调查一个人,我担心他可能会阴谋篡权。”

“政变?”云湛一怔,“有人打算推翻你家老头?”

石秋瞳肯定地点点头:“没错,而且想推翻他的,就是他的亲哥哥,我的伯父石隆。”

云湛半点也不吃惊:“这就对了。兄弟相残一向是政变的经典路数。”

石秋瞳不去理睬他的挖苦:“三十年前,上一位国主石之衡去世。由于他一直没有子嗣,所以临终前把王位传给了三弟石之远、我的老爹。然而石之衡原本还有个二弟,也就是我伯父石隆,传三弟而不传二弟,伯父心里难保没有怨言。”

“为什么不传给二弟呢?”云湛问。

“石之衡没有来得及解释就去世了。旁人推测,原因无非有二:其一,石之衡和石之远是一母所生,石隆则是同父异母,总是亲疏有别,其二,石之远虽然年轻,却比石隆更成熟稳重。”

这一点云湛倒是听说过。石隆这位亲王年轻时就很不安分,不好好在官里读书,也不好好学习贵族的骑射功夫,成天喜欢在市井里鬼混,多次赤膊上阵与平民动手殴斗,还曾经把试图帮他忙的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的御林军胖揍了一顿——“我们江湖上的恩怨,你们来搅和什么?”——在南淮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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