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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长恨欢娱少-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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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浮生长恨欢娱少
作者:赭耳
☆、第 1 章
春初的江南还未褪去寒意,但到底是春天的样子了。枝头缀了新蕊,远山披了绿衣,嫩黄的迎春花早迫不及待地爬满屋前,几只雀儿停下来在柳枝上瞪圆着眼,又飞走了,空气里弥漫着初春特有的清新气息,远处隐隐传来溪水淙淙流淌的声音。
“琅然,找到你了。”耳边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施琅然抬眼,看到一个白衣少年,容颜俊美,眼神温和。
“啪”一子落下,黑曜石做成的棋子打在金丝楠木的棋盘上,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一时破开施琅然脑海中的迷雾。
“怎么了,琅然,又出神了。”施恒落下一子,抬眼望向对他而坐的清朗少年。
“无事,只是,想起了旧事。”施琅然回神,落下一子,“粘。”
“哦,又想起你霁言哥哥了?”施恒捋了捋胡子。
“父亲!”
“哈哈,原来我琅然小儿还会红脸啊!”
施琅然为人淡漠,平日里不见表情,奈不住死穴是韩霁言,总免不了被父亲调笑。
“守平近年来皆是大胜,看来再过不久鞑子就会被赶出关外,待你韩伯伯凯旋归来,我们去将军府为他庆贺,到时你便能见你霁言哥哥了。”施恒拿起酒壶,灌一口酒,抬眼望向远方。白云悠悠,山清水秀,重峦叠嶂的青峰外便是繁华喧嚣的京城汴梁。
“父亲莫要说我,”施琅然又跟上一子,“怕是父亲也想得紧将军府的美酒吧!”
“哈哈,吾儿深知我心。”被说破心事,施恒也不恼,“上次和守平的棋局还未歇,他便被边关急报叫走,这一次定要与他大战一宿,赢得将军府美酒这彩头。”
千里之外的汴梁皇宫此刻正是一片歌舞升平,金碧辉煌的景象。
金銮殿的大太监吴德宝是个精于揣测圣意的主儿,此时看上头坐着的万岁不着眼地打了个哈欠,他立马赶上前,“万岁爷,可是这歌舞不和心意?”
皇上继位不久,本是王室旁支的血脉,断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继身大宝,怎想先皇暴毙,不曾留下子嗣,这天降的馅饼竟砸中了这偏远地方的王孙。
旁系王孙到底比不得嫡亲血脉,吴德宝看了一眼年岁比先皇还大,老态龙钟,体态臃肿,歪着身子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低眉顺眼地递上一块糕点,“万岁,这是御膳房新出的玩意儿,您老人家尝尝合不合意?”
皇帝接着吃了,砸吧砸吧嘴,不予评价,目光又投向殿宇大堂的歌舞去了。表演的歌女舞女都是江南水乡的豆蔻少女,端得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其身姿妙曼,歌声婉转,伴着梁上垂下的绫罗幔帐,角落里燃着的珍贵熏香,其场景倒不似人间有,本应天上寻。
但高处端坐的皇帝只撇了撇嘴,又打起哈欠。管它多美妙的歌舞,奈何他连着三月赏玩也算不得珍贵了。
“嗯……”皇帝换只手撑着下巴,“北方怎么样了?”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但吴德宝眼珠转了转,便堆满笑容地说:“啊,皇上放心,有皇上的鸿福保佑,那几个鞑子怎么挡得住大梁的勇士呢,传来的都是捷报呢!”
“嗯。”皇帝挑挑眉,不置可否,“那带兵的是……韩将军?”
“是韩将军,韩守平大将军,韩家历代都是出大将军的,韩将军则尤其勇猛,听说……”吴德宝讲的眉飞色舞,韩家在大梁可谓传奇,妇孺都能把他们退敌守城的故事娓娓道来。可他话还未完,皇帝就挥挥手示意他停止。
吴德宝见万岁皱着眉,沉着脸,又惴惴不安起来,不知触了哪的霉头。
“这三月前就在打,怎么现在还在打!”
“这……”吴德宝一愣。
“打这么久还未胜利,这韩将军也不见得勇猛吧。”
吴德宝心里叫苦不迭,梁鞑之战已经打了整整三十三年,光韩守平将军这一辈就打了八年,眼看着大片失地收复,胜利在望了,万岁爷怎计较起这三个月来。
“把他撤了,换一个将军。”皇帝捻起一片糕点,如同点戏般轻飘飘地说。
“万岁……”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吴德宝也不仅留下冷汗,“这……恐怕不妥,韩将军积威甚重……”
“死了不就得了。”皇帝咬断糖片,吞了进去。
“万……万岁……”吴德宝猛地吞下口口水,“这……”
“这事应该不要朕教你。”皇帝转过头来,看着他,细短的眼睛里闪着光,“下去吧。”
吴德宝慌忙躬身告退,软着腿,踉踉跄跄地出了大殿。
他原本颇瞧不起这幸运的新皇,觉得他全身上下无一处像个帝王,此刻却觉得新皇这颗心,可十足地像着帝王般,冰冷,无情。
鞠躬尽瘁为着大梁的韩将军,怕是为着这妇孺皆知的威名和三月前未回朝觐见的罪过便无端地丢了一条命。
韩守平只觉得周围一片死寂。
他的听觉已经丧失了,只知道麻木地挥舞着大刀,任鲜血染红他的眼。
广袤的戈壁滩上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入目怪石嶙峋,如刀剑般直指苍穹,他环望四周,熟悉的面孔已经不多了。
“呵。”他勾起嘴角,想发出一声嗤笑,但喉咙被淤血堵着,发不出声音。
这戈壁本是一片暗黄的静态,他和小支嫡系部队蛰伏在石林几个时辰,只为一个突袭将鞑子的主力兵诱入这片怪石林立的地区,待他的弟子付出领大军从西面包抄,一举歼灭他对抗了八年的鞑子。
没想到,呵,真没想到。他精心挑选的诱敌之处竟成了他自己的葬身之处。
“将军,坚持住,将军!”贴身紧跟他的裨将撑住他瘫倒的身躯,“付将军的西路就会来了,将军!”
“不……”他摇摇头,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不……会来了……”
“将军!”裨将还未到二十,看着面相还是个生嫩的少年,“付将军是您的弟子,他不会背叛你的!”他流着泪,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韩守平笑了笑,他的神经已经麻木,不知道原本的微笑反映到脸上却毫无表情。
“不……会……来……了……”
“将军!”裨将抹干泪,看着血肉模糊的伟岸身躯,“将军……”他的声音响彻在石林中,有瞬间被杀喊声兵器碰撞声淹没。
厮杀还未结束,折了一半的旗杆摇摇欲坠,战旗被罡风来回撕扯,旗巾上的“韩”字在碎沙细石中模糊了形迹。
八年来,韩守平带领的韩家军在漠北戈壁滩上殊死拼杀,虽不说无一败绩,但到底不曾惨败如今日,全军覆灭!连最高将领都身死沙场!
韩家苦心鏖战了三十三的成果,毁于一旦!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送抵京城,端坐上位的帝王看着手中浸透鲜血的书简,慢慢笑开,“全灭?韩家将军,也不过如此。”
颤颤巍巍递过战报的吴德宝还保持着匍匐的姿势。他合上眼,掩住心头不该有的悲悚。风光无限的定远大将军,可曾想过今日落得无人收尸的地步。那可怜的将领付成,竟活生生地被自己人凌迟而死,还要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大抵,世道本就如此艰险辛酸。
南朝汴京,可堪第一的繁华。
流萤烛火,绫罗绸缎,纸醉金迷砌成独一无二的汴梁。
施琅然一步一履地跟着父亲,俊丽的容颜满是漠然,一双浅色眸子,澄澈明净,两旁的声色犬马皆不能掩了这份宁静。
穿过繁华的街市,过一犄角,沿巷深入,一片肃穆威严扑面而来,将军府到了。
施父停在面相凶恶的石狮旁,连日奔波至此,终于露出疲态,“琅然,我们去见见你霁言哥哥,拜一拜韩伯伯吧。”
施琅然的眼中光华流转,郁积于胸的千百般思绪被生生压住,终于落得一个字:“好。”
五年前,施琅然初见韩霁言,不过十岁。
父亲带他去京城拜访挚友韩将军。入府,过一耳房,沿回廊,进中庭,施琅然便见一白衣少年,手持方天画戟,破天划地,身如游龙,形若惊鸿,身姿潇洒。阳光洒落,恍若画中人。
施琅然一时愣住,少年却已收戟立身,微笑着向他们走来,身形颀长挺拔,容颜俊美无俦,点漆的眸子像是澹然沉静的黑曜石。
他躬身作揖,“施伯伯。”
施父畅然大笑,“韩小子,你武功又精进了。同辈之中,怕无人能及你。不愧为将军府的少公子。”
韩霁言还是笑,神情不动,“施伯伯谬赞了。”眼神却落到一边。
“什么谬不谬赞!”施父顺着他的目光,大大的手掌拍着施琅然的头顶,“这小娃子便是施琅然了。”
施琅然虽年幼,却出落得仿佛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十分漂亮。此时黝黑的瞳仁瞧过来,显得他生动如活物而非画上的仙童。
韩霁言笑意加深,漂亮的眼眸里光华点点,看向施琅然,“琅然,我是你霁言哥哥。”
明明不过初次见面,却油然生出一种亲近之意,施琅然也没在意对方过于热切的眼神,只道:“霁言哥哥。”
韩霁言笑意更甚,复又上前几步,执起施琅然的手,侧身对施父道:“父亲已备好棋局在书房侯您了,琅然,就交给我吧。”
施恒看着郑重其事的韩霁言,不由抚须大笑,“韩小子,莫不是还记得当年打趣的约定?”
韩霁言闻言一怔,冷静的面具一下破碎,“那不是打趣!”
施恒笑得更欢。
“施伯伯说了,许琅然为吾妻!”
“你那时还不过是六岁的娃娃呢?何况琅然可是男娃。”
“韩伯伯,你可不能因为我人微言轻而毁约,便是男娃,也是我的琅然。”韩霁言攥紧琅然的手,掷地有声地说。
“你这小子,有点意思!”施父深深地看他一眼,眼神夹杂着说不清道不白的探寻和郑重,“那就交给你了。”说罢,向书房走去。
韩守平威名远扬,看起来却不是虎背熊腰的猛将,反而像个儒生。他穿着方巾长袍,褒袖方履,坐在圆形的纸窗边喝茶。
“这次可不要以茶代酒地糊弄我了。”施恒目力极佳,老远就看到韩守平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韩守平听罢一笑,从案几下抓起一罐好酒,“酒在这,老规矩,先下棋,后喝酒!”
施恒和韩守平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韩守平少时游历江湖结实了武功不凡洒脱不羁的施恒,两人一拍即合,相交甚笃,结为了异性兄弟,更许下了后代的姻缘,只是没想到施恒只得独子,韩守平两胎皆为男童。
“你家韩小子可了不得,居然从我手里讨琅然!”施恒酒兴方酣,把先前庭院的见闻说了出来。
“霁言当真这么说?”韩守平抿抿嘴,自家幼子向来是沉稳有礼的典范,却不想还有这番意气之争。
“绝无半字虚言!”施恒吞下一口酒,“守平啊,你可养了个了不得的儿子。”
“这叫什么了不得!”韩守平看向窗外的桃林,韩霁言正带着年幼的施琅然嬉戏,清风徐来,花瓣翩翩,少年清俊,幼童讨喜,端得是一副美景。“小小年纪的……莫糟蹋了你们家神仙童子。”
“什么糟蹋!”施恒也看到了窗外的景象,他收回目光,闷一大口酒,声音转低,“若是他们真能当此乱世相守不离,倒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韩守平笑了笑,和施恒举杯相碰,“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后辈的事,我可不管了。”
韩守平是威名震天的定远大将军,韩霁言是将军幼子,众人称道的人中龙凤。施恒是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施琅然是盟主独子,疼在心尖的神仙童子。上天让他们在最美好的时刻相遇,已是日后最美好的回忆。
☆、第 2 章
“听说了吗?韩大将军战死了!”城门旁买豆腐的李小拉着一旁酒楼打杂的小二说闲话。
“怎么不知,城墙告示贴着呢!这会儿怕是全京城都知道了吧!”小二将擦桌的白抹布往肩上一搭。
李小叹口气,“可惜韩家全是大英雄,善人没善报,那叛徒居然害得将军身死,落得韩家只有一个男丁的地步。”
“哼,什么叛徒。”小二看看四周,凑在李小耳旁说道:“我在酒楼里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是上头那位!”小二瞧瞧京城的方向,“不满意韩将军没有回朝参加登基大典,所以……”他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人就没了。”
“啊!”李小一惊,手中卖豆腐脑的瓢“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鞑虏扰乱中原,韩守平奉命平乱定边。连征八年,鏖战三月,不料副将阵前倒戈,一朝命殒,将军府辉煌已是昨日。于时,韩霁言二十一,施琅然初及十五。
七日停尸,出殡前三日,施恒带着施琅然星月兼程,夜抵汴梁。
将军府并不忙乱,只余凄清,偌大的庭院不见仆群,树篱花影,无甚风雅,心生悲戚。施恒禁不住再叹口气,连应门通报的仆役也没有了,盛衰兴败,月满盈亏,也不过弹指挥间。
长身玉立的韩霁言自回廊而来,白衣无尘,身姿优雅,花木掩映下,不似将门虎子,却像钟灵毓秀的江南才子。近到眼前,却发现连日来的阴霾未让他犹如银月的面庞染上异色,面对施家父子,绽开一个略显歉意的笑:“时值多事之秋,怠慢了二位,请见谅。”
施琅然被他这般疏离清冷的话说得一怔。施恒已怒极反笑,“好,好,好,不愧是韩将军的好儿子,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佛祖神仙,担得起世间一切吗?”
韩霁言一顿,这才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嘴角也不再勾起,只道:“施伯伯,您虽不是朝廷众人,但牵扯进此事终归有害无利,您的恩情我已承,上一炷香,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施恒沉吟,“我与你父亲相知相交三十年,你合该知道这番话于我无用。”
韩霁言的眼里终于显出真实的笑意,“自然知道,但姿态总归是要做足的。”
几日的悲苦凄凉一扫而光,施恒朗声大笑,“你这个滑头的小子!”
风雨飘摇之际,已受了太多冷漠与落井下石,这份坚定的温暖才让韩霁言觉得他确实活于人世。
韩霁言偏头看向施琅然,昔日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已长成顾盼生姿,风流俊秀的光华少年。对方亮若秋水的黑眸定定地望着自己。韩霁言久久压抑的情感终于倾泻而出,上前拥住施琅然,“琅然,你长大了。”
施琅然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轻声说道:“霁言哥哥,我可以陪着你了。”
对方的气息破开岁月的鸿沟又一次如此清晰,施琅然一时有些恍神,他闭上眼,感受着胸膛内不受掌控的心跳,回抱住韩霁言。
那一刻,他觉得世上在没有什么能珍贵过这份契合的温度,在没有什么能炽热过肩头渲染开的液滴。
月上中天,施琅然几经辗转仍难以成眠,遂披衣坐起,淡淡的清辉洒在身上,他突然有了赏月的兴致。穿过花木掩映的回廊,却发现韩霁言手持长戟独立中庭。
他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衣袖,没有出声,亦没有上前。
韩霁言在舞剑,剑身并不轻盈,在月光下锋芒毕露,隐隐泛着血色。他的身旁散落着几个大酒坛,他一转身,一回旋,便酒气四溢。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韩霁言直刺出手,苍茫的歌声在静夜里愈散愈远。
“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挑出一朵剑花,忽然剑势一转,凌厉的刀锋划破枝头开得正艳的繁花。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杀招既现,韩霁言神情肃穆,刀刀不同,式式抢攻,紧锣密鼓,锐不可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大开大合的硬攻势如破竹,使得眼花缭乱,扬砂走石,虎口震破,血溅刀柄,亦浑然不觉。
施琅然心中一紧,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他心中的韩霁言向来都是波澜不惊,镇定自若,无所不能的。就像他从未想过顶天立地的韩伯伯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亦不曾想像韩霁言也会借着夜色,凭着酒意,发泄无法诉之于口的愤懑悲痛。
韩霁言长啸一声,顿时招式全无,泄愤一般乱砍乱刺,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施琅然迎着月光,看到他隐在眼睫上未干的泪珠。
沧海月明珠有泪,就像鲛人的眼泪,太宝贵,沉重到无法承受。
剑势突收,激荡的风声戛然而止,韩霁言仰着头,持剑的手无力地垂下。颀长的身影静立在苍莽的天地间,整个世界都落为陪衬。
“易水萧萧西风冷……”韩霁言的声音很轻,仿佛来自飘渺的云端天际,“满座衣冠似雪……”他举起右手,猛然一记直刺,仿若一道雷鸣,原本清润的眸子满是杀意,“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翻身腾跃,剑气如虹,迅疾的剑身仿若洪水猛兽,一旦出手,再无生灵。
施琅然偏过头,不忍再看。这已不是舞剑,而是横扫千军,上阵杀敌!这已不再是痛失亲人的悲戚,而是我意已决,视死如归!
韩霁言长剑破空,仰天长叹:“谁共我,醉明月!”
“霁言哥哥。”琅然突然喊出声音,来到中庭。
月光下的少年穿着贴身的蓝色便袍,清灵脱俗,不似凡人。
韩霁言没想到施琅然会出现,他看向他,慢慢现出一个苦笑,“琅然。”
“霁言哥哥,你……去意已决了吗?”
韩霁言笑着看着他,走上前,脱下外袍披到他身上,“夜里凉,下次可别再这样就跑出来。”
施琅然抓着他的外袍,抬眼看着他,“下一次,你不会再给我披衣服了吗?”
施琅然的眼睛如同他的灵魂般纯净深邃,原是韩霁言最喜欢的东西,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不敢再面对这全然信任,泫然欲泣的眼眸。
他偏过头,“琅然,你……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施琅然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起来,他本来就长得特别漂亮,这一笑仿佛万物复苏倾国倾城,“我知道了。”他闭上眼,眼睫如蝶翅般轻轻颤动,“霁言哥哥,你要保重。”他脱下韩霁言的外衣,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
他从来都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但那又如何,在爱里,人本就卑微如蝼蚁。
韩霁言看着他,握紧剑柄,直到花木深深,再不见他淡蓝的衣袂。
出殡那日,淫雨霏霏,铅灰的云朵压下来,迫近送葬的街道,亦迫近人的心弦。
韩霁言一身缟素,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端。
韩家长子韩霁言,初及弱冠便战死疆场,韩家当家韩守平,二代忠臣却死于非命。如今,只余下韩霁言。
韩守平的尸骨早消失在苍莽的戈壁上辨认不明,这棺木都只能捡拾些旧时衣服堆作衣冠冢。韩霁言突然觉得心很疼,很疼。他知道将士难免战死沙场,却不想将士的死因却是为人臣。只因为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右手攥紧拳,左手覆上冰冷的棺木。“父亲……”他喃喃低语,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初夏的天本不应这么阴沉,但自那封战报送递京城,汴梁便再无晴日。百姓们涌上街头,沉默地看着送葬的队伍远去。
施琅然和施恒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施琅然冷着脸,如同往日一般,精致的面容仿佛雕塑,只有深邃的黑眸紧盯着扶棺的韩霁言。
那么远,施琅然咬紧牙根,中间隔着几百几千人的距离,还要看着他远离。
那么远,他看着那白衣肃然的背影,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化为乌有,只有韩霁言一人,踽踽独行。
他似乎总在仰望这个背影,上天不给他超越的机会,时间不允他并行的可能。他相信他的生命是与韩霁言联系在一起的,年幼时一次又一次的约定,成长时的书信相伴,韩霁言像他的兄长,更像他人生的导师,他敬他,爱他,他牢牢的记着韩霁言的话,“汝为吾妻。”,哪怕这话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也渐渐消褪了当时深深刻上的印记。但刻上了,总归是刻在心里。
但这六岁的差距,这身份的定义,就仿佛如来的五指山,让他永远没有逃脱的余地。
施琅然痛苦地闭上眼。
“父亲,我想在霁言哥哥身边。”
施恒一愣,“琅然……”
“我想在他身边,”施琅然精致如面具般的脸出现一丝异色,“我总在回忆里翻看他的背影,于我,他是神,可是于他,或许我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少年。”如象牙般白皙细腻的脸庞上淌过一行泪水,“可我终究不是一个躲在他身后等他归家的女人,若他执意,我至少要在他身边,看着他。”
施恒看着往日波澜不惊的幼儿泪流满面,又看向远处颀长孤寂的身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韩大将军尸骨未寒,边关告急的书信便快马加鞭送递汴梁。朝廷之内一片哗然,竟无人自请出兵,上位一筹莫展之际,韩家小公子韩霁言请命边关,报家恨,靖国难。龙颜大悦,“真不愧为韩家男儿!”恩准。
施恒听到消息,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白玉酒杯,“天家,当真薄情得很!”
临行前夜,施恒为韩霁言践行。
无丝竹管弦,亦无佳肴美味。淡淡的月光照进书房,案几上摆满看酒瓶。施恒紧蹙眉头,仰头喝下一口酒,“霁言,这话二十年前我与你父亲说过,没想到现在又要同你说。”
韩霁言低着头,也不应答,喝了一口酒。
施恒抬头看着窗外,今夜月色柔和,一如往日一般平静淡然,“战争,本不过上位者的游戏,不值得平白当了棋子。”
韩霁言放下酒瓶,“我知道。”
施恒也不看他,接着说:“梁与鞑子对抗多年,今年你进,明年我退,不过一场制衡。”
韩霁言敛下眼睑,“我知道。”
施恒猛地偏头看他,“但当今皇帝昏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你父亲绕不开一个忠,又绕不开一个义,即使心如明镜,也不忍边关的百姓和将士为了微妙的制衡白白牺牲,更不愿反噬大梁失了国土。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韩霁言握紧拳,“我,知道。”
施恒目眦尽裂,“背叛你父亲的付成至今失踪,路人皆知付成阵前倒戈,而那皇帝却认定你父亲不敌战败,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霁言喘一口气,“我,知道。”
施恒怒吼:“皇帝已经不允许你们韩家越界了,你知道吗?”
韩霁言闭上眼,“我,知道。”
施恒一时忍不住拍案暴起,“琅然在等你,你知道吗?你要我把他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给我交代的吗!”
韩霁言喉头哽咽,低下头,默然不语。
沉默蔓延开,月光与桃林还是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韩霁言陡然抬起头,“我自知无颜再见琅然,我,只望他平安,幸福。”
施恒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他颓然地坐下,“你却不知道他如何才是平安,幸福……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武林盟倾尽所有也要祝你成功。”
韩霁言一惊,“施伯伯,您……”
施恒摆摆手,打断他的未竟之言,“就让我这个武林盟主也为国做点贡献吧。”
☆、第 3 章
施琅然站在城头上,粗粝的风吹得他的脸颊有些痛。他终究还是适应江南水乡的温润水汽,在这里只让他无端地感到寒冷和疼痛。
原本因为一个人,京城就像他心里的一个梦,但现在因为一个人,他的梦碎了,尖锐的碎片划破他的心。
韩霁言带领的行军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之前还能看见贴近地平线的烟尘,现在连一点灰烬都不留,又回复到初时的波澜不惊。
这个世界,每一刻都在发生异变,又在下一刻归于原位,不让人察觉,待回首,早就物是人非。
“我会让武林盟三十名高手跟着你。你武功亲传自我,在武林也算得上好手,自保定不成问题,但战场无情,你切莫以硬碰硬。”施恒低沉的声音突然自城头响起。
施琅然回头,看向施恒高大伟岸的身影,“父亲……”
“我不陪你去,朝廷时刻在监视武林,若我走了,对韩霁言没有好处。”
“我……知道。”他本不奢望父亲的支持,现在的情况已经比他料想的好了太多。朝廷与武林一直势不两立,父亲与韩伯伯的相交也一直掩人耳目,这也是为何他与韩霁言相伴甚少的原因。
“父亲,你不要怪霁言哥哥,是我自己……”施琅然缓缓的开口,一字一句都如同泣血。
施恒终究不忍,闭了闭眼,上前拥住他,“傻孩子,我知道你是七窍玲珑心,自然也是通通透透的。他们韩家人,一代又一代逃不开权力的枷锁,是我眼瞎,韩霁言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施琅然扯了扯嘴角,“父亲不是真把我当成女儿家了,我是男人,哪里需要托付?霁言哥哥不是良人,但他是我的霁言哥哥。”
他自幼聪颖,当然知道韩霁言此次北上绝不止报家仇靖国难这么简单,而他的上书请命自然也意味着他韩霁言与自己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可那又怎样,或许自己所在天平的一边比之国恨家仇在韩霁言心里不是最重的,但是过往岁月的温情呵护难道是假的吗?就算在韩霁言心里,自己不是最重,但在自己心里,却只有一个韩霁言。
他突然忍不住流下泪来,“父亲,孩儿不孝。”他这一去,便是选择了韩霁言,将生他养他的父亲置之脑后。
“孽缘啊!”施恒长叹一声。
汴梁的郊外人烟稀少,比起城墙之内是两番景象。施琅然抬头远望,仿佛目越千里,只系在那一人身上。
韩霁言的行军很不顺利。这次出兵的士兵良莠不齐,行军速度被大大拖累,已过两日却才行到郑州。
比起行军,更不顺利的却是此时的形式。韩家军在上一役中折损过半,精锐部队更是全员消耗在石林,而朝廷积弱,拔不出多少兵力让韩霁言带走。此次出征,头顶着大将军的名号,手下却仅是一个校尉的编制。边关还驻守着两万兵力,加上这一万,对上凶狠残暴的鞑靼,韩霁言不仅露出一声苦笑。何况新加的这一万兵不隶属韩家军,领头的几个将领也不像是服管教的样子。施伯伯所给的一百名的武林人被他编为小队,但这一小队之人皆为单打独斗者,不成兵力,只能用于奇袭。韩霁言闭上眼,吸入一口河北苍凉的空气。
疾行半月,两军终于汇合。韩霁言看到高空迎风飘扬熟悉的“韩”字旗,连日来紧绷的脸才终于缓和。
韩霁言策马,缓缓走上军营前的高低,他扬头,看着下方寒光闪闪的铁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他闭眼,感受着塞北粗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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