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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冢(上_下古装)_by_奈斯-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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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屋此时一前一后步出两人,当前一人方脸深眸,自是乐正飞;后首一人手中搭着一条精淬银链,笑得书生意态,汪云崇虽是不识得他面貌,此刻亦能猜到这人便是杜瑞山。
“早就听闻汪兄赢过去年的论武大典,今日一见这身手,果真不假。”杜瑞山上前两步站至与乐正飞并肩之处,道:“若非乐将军与在下防了这一手,今夜倒真让汪兄给收拾了。”
白骨夺命锁的银爪上向来是淬了毒的,汪云崇虽及时护住心脉,毒性到底扩散了一半,唇色已经开始发紫,耗着周身内劲抵抗毒性,一时连话也说不出。
蓦地兵士之中让出一条小道,一个身影映着火把的红光徐步而来,汪云崇抬头看去,心中再是一跳。
祺王爷,云肃。
“云端的性子,本王太了解了。”云肃看向汪云崇,唇角一勾,道:“不择手段讨诛异己,不赶尽杀绝到片甲不留定不罢休,所以,本王早料到他会遣你来孤身追杀。”
汪云崇盯着云肃,胸中内息缓缓转动,依旧一言不答。
“你跟了他那么多年,本王以为你也该看得明白,怎么就还是被他三两句话,煽动得命都不要?”
杜瑞山从旁注视汪云崇神色,眉间微皱了一下,转身向云肃道:“王爷,此人牵涉多方势力,不若生擒以……”
“云肃,你意图谋反倒也罢了,也算你有苦衷,”汪云崇朗声提气,打断了杜瑞山问话,“你连你老爹用命换来的功业都不要脸地丢了,老祺王地下有知,该怎么看你这个逆子?”
云肃抱着手看着他,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只眉尾微微一抬。
“云裘自杀了,就在你从京城逃走的那晚。”
云肃眉间一紧,微微垂下眼,火光昏暗的黑夜中,却看不出是何情绪。
汪云崇直起身,瞬也不瞬地盯着云肃,续道:“若非如此,你怎么可能逃得出京城?”
云肃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了眼起来,道:“对付这个人,抱着活捉的心,一定是捉不到的——” 说着扬起左手,食指自后向前微微一晃,淡淡道:“杀罢。”
两百精兵应声而上,云肃与乐正飞由八个侍卫护着一路退出战圈,仅剩杜瑞山留在最外一圈,指尖缠着的银锁窸窸窣窣,一边冷眼看着场中剧斗,一边用一方白帕慢慢拭着那爪尖上方才被倒钩扯下的几丝血肉。
汪云崇被两百精兵围攻腹背受敌,此等境况就算功力尽在之时亦难保全身而退,何况肩上毒性入侵内力直减大半,每手刃一个对手,代价几乎都是挨上一刀,不消片刻臂上背后已是十余道细密刀伤,而敌人却依旧源源不绝。
杜瑞山抱手站在圈外,眼看着战团中血肉飞溅,如此下去汪云崇怕是不久便会被这两百精兵剁成肉泥,拧了一下眉,转头向乐正飞道:“乐将军,真的不生擒?”
“杜先生,”云肃接话道,“云端让他一个人来刺杀,这成功的指望本来就是九死一生,可见云端亦不在乎此人生死,既然如此,留他性命还有何用?”
乐正飞点了一下头,很是赞同。
汪云崇手中剑柄一转,剑尖抹过一人脖颈后,剑势不慢,带着剑锋一口气又划过另一人咽喉,猛得左首白光一晃,一把长刀已然劈到面前,往后急退两步,却觉背后剑风凛然,收手往背后一挑一抹再一剑倒刺,前面那刀刃却是无法完全避闪,胁下又划出一道血口。
杜瑞山听了云肃那句话,眼角难得的露出一丝怒意,整个身子转了过来,道:“王爷这话未免过分了,阳灵教既与王爷和轩成合作,好处理当同享,王爷一句话便即决定,可曾考虑过阳灵教之需?”
云肃沉下脸来,道:“杜先生不要忘了,这人是来杀本王和乐将军的。”
杜瑞山嘴角抿出一丝蔑笑,道:“王爷未免小看瑞山了,只要瑞山出手擒下,他还如何行刺?王爷既如此贪生怕死,当初安安生生在京城做富贵王公便好,何必起这争位之念?”
“呵,”云肃冷哼一声,道:“没有乐将军的这两百精兵,只恐单靠杜先生一人,也擒不住汪云崇罢。”
汪云崇啐出一口血水,毒性渐渐开始上侵,额间冷汗不绝,将剑身自一人胸口拔出,脚步已有些支绌,倒退三步以剑支地略略平了一下内息,不断拥上的敌兵全然容不得他喘息,只得再次抽剑迎上,一双俊目已然杀得通红。
杜瑞山回头又看了一眼战圈,转过头,平忍一下胸中恼怒,向云肃道:“这个人,我们暗主留他有用,皇上也许不在乎此人性命,可是南叠枫一定在乎。”
乐正飞浓眉一竖,道:“你们暗主既然是轩成人,现在轩成有难,当然应以大局为先,这个汪云崇留着性命太过危险,江湖小事,那什么破曲谱,什么时候不能清算?”
汪云崇体力虽已不支,但脑中却清明非常,此际耳中滑过这三人对话,心中一动,手上不慢,一边应付敌兵,一边朗声道:“云肃,你忤逆叛上勾结轩成,我朝人才几多,定会有朝一日拿你问法。我汪云崇几番落在你手上都没有死成,今日这项上人头大好,尽等你来取!”
云肃正争执得有些发愠,听得汪云崇这一句话,立时心头火起,“锵”得一声抽出剑来,猛得就往战圈扑去。
蓦地面前人影一晃,杜瑞山闪身拦到了云肃面前,伸手一挡,道:“王爷!”
云肃怒意已盛,道:“让开!”
杜瑞山分寸不让:“这个人瑞山必须带给暗主!”
“轮不到你决定!”云肃喝了一声,反手推开杜瑞山,却被杜瑞山折腕一挡,反推了回去。
云肃这一下恼得非同小可,剑锋一转,剑势猛然就向杜瑞山凌厉而去。
杜瑞山侧身一避,心中耐性早也被他磨掉了个八九分,反手一拍,也攻了回去。
七八招过去,云肃武功虽是不差,到底与杜瑞山差了一截,渐渐吃亏,后首的乐正飞一看情势不对,生怕杜瑞山激愤之下动了杀意,立时上前出手相助云肃。
那两百精兵正自与汪云崇缠斗,却蓦地听到身后打斗声起,这些轩成精兵都是乐正飞麾下,对将军忠心无二,此时看到将军竟与杜瑞山动起手来,一时不明就里,十余人已然脱开战圈要去帮忙。
时机大好。
汪云崇眉间一动,飞起一脚踢开面前一人,反手三剑在身后刺退两人,借着后首那人尚未倒下之际飞身而起,借力在他肩上一踏,掠过十余人,凌空手中长剑运气一掷,剑身横穿两人胸膛而过,落地时顺势抽出那两人兵刃,左右一开,又杀退数人,往后再退数步,已然退到战圈边缘。
“围住!别让他逃了!”十几个兵士已发觉不对,大喝起来。
杜瑞山与云肃一听这声呼喝,顿时一齐住手,杜瑞山反应奇快,推开一个轩成兵,足尖一点,就往战圈中跃去。
来的若是云肃也许还不好应付,来的刚好是杜瑞山,汪云崇眼角一眯,反剑背后再杀退两人,却不躲面前一人刀锋,让那银白长刀堪堪向自己咽喉砍到。
“不可!”杜瑞山眼见那刀刃就要碰到汪云崇咽喉,足下却尚余三丈之距,白骨夺命锁应声而出,直锁那轩成兵咽喉,银爪狰狞一张,腕上劲力一吐,那轩成兵哪里反应得及,被生生勒断脖颈。
当杜瑞山白骨夺命锁出手之时,汪云崇已然发力开始后撤,待那轩成兵被锁住咽喉,他已然一跃而起,踢开三人跃出战圈,毫不喘息提气而奔,往那树林里去。
那轩成兵方刚毙命,杜瑞山已知中计,牙间一咬,白骨夺命锁扬手而出,再拽过一个轩成兵士,翻身在他身上借力狠狠一踏,追了过去。
汪云崇一路疾奔闯进树林,眼前已然有些昏花,却始终不敢放慢步速。杜瑞山身为阳灵教白虎长老武功极高,眼下自己又中了毒加之先前水牢之伤尚未痊愈,一番苦战之后功力仅余两三成,若是真个儿碰上,以现在情状绝对敌之不过,只能尽力疾奔,却听得背后追步之声愈来愈近,方刚剧斗的兴奋慢慢退却,那毒性开始愈发肆虐,随时可能就此昏去。
树林之中几乎无路暗夜加上毒性侵入视物几乎模糊,已然不知慌不择路地闯到了何处,只想着向越黑之处便离轩成秘营越远,却觉得周身开始渐冷,体力已愈发不支。
白骨夺命锁的金属之声已然破空而出,想来两人距离已在那银锁攻势之内。
蓦地自右首响起力脆马蹄之声,自密林之中猛然冲出一匹黑骑,眼前黑影一晃,衣襟被大力一抓,整个人瞬间被提上马背,向树林深处呼啸而去。
豫州。
玲珑山葱茏挺立,自南向北依次分布三座小山,最北面一座较另两座高了些许,山顶树木繁密,一座白砖青瓦的庞然古宅掩在丛丛枝杈之间,森然巍凛。
这里,便是阳灵教势力全聚之地,豫州总舵。
因黎岱渊被杀,芙蓉峰被慕容笛取而代之,如今亲自坐镇总舵的,是阳灵教第十六任暗主。
任无禾闭着眼,冷凛秀白的面上全无表情,薄到近乎透明的唇微抿着,似乎一旁殷秀念着手中信的声音都全然未进耳中。
声音戛然而止,殷秀戊折好信纸重新塞回信封中,递到任无禾手边。
“就这样?”
“是,就这些,师父。”
任无禾眉间蹙起一道淡淡的褶痕,缓缓打开眼来。
单就这张仙风道骨的俊颜,任谁也猜不出这张清冷若霜面庞的主人,是当今天下剑术第一人。岁月在这张脸上的雕琢似乎非常失败,无法刻出明显的沧桑痕迹,让它的主人全然看不出是个已然年至不惑之龄、座下已有十余亲传弟子的一派掌门。
打开的眸中浮光隐约,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出世事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南叠枫……”念及这个名字,任无禾眉心褶痕又重了一些,转头向殷秀戊道:“送帖的那个佐事呢?”
“那佐事武功不低,给他溜了。”殷秀戊答道,“要处置接信的守卫么?”
“算了,”任无禾摆了一下手,道:“留他无用。有慕容筝在,朝廷、百川山庄和慕容笛全都揪一下都疼,不必再耗别的心神。”略略一顿,又道:“瑞山那边,找个人告诉他,差不多就收手,不必再和那个势孤的祺王纠缠,让轩成欠下这个人情就好。”
“是,师父。”
“这《凤凰冢》下部,是当年黎岱渊在禄王府里找到的,果然是神物……”任无禾站起身来,徐徐走了几步,伸手隔空轻轻一推,三丈外的窗格“啪”得一声应声而开,透入满室阳光。任无禾转过身来,续道:“南叠枫竟要自己上玲珑山来找我,呵,到底还是少年气盛,以为一己之力总能力挽狂澜,比起剪繁继任那个时候——”
话锋一住,任无禾顿步而止,袖中的左手慢慢捏紧了起来。
背后敞开的雕花大门外,传来“嗒嗒”两声脚步。
一个高挑人影映在擦得透亮的青砖上,被日光拉得很长。
阳灵教豫州总舵的层层环守之下,怎能有人如此堂而皇之地,一路闯到这主厅之外?
任无禾没有转头,面上凝住的清冷,却已经快要融动。
“秀戊,你先出去。”
“师父……”殷秀戊与门外那人视线一触,那凛冽的眼风有一股无法逼近的气势,后面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向任无禾躬身行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门外那人踏近两步跨了进来,道:“你跟我在一起,一直就是为了要找齐《凤凰冢》?”
正午过后,下了薄薄一场雨,南方惯常是一层秋雨一层凉,阵雨过后,天色依旧有些阴沉。
“舅舅。”南叠枫反手将门掩上,将手臂上勾着的一条薄毯搁在一旁的凳子上,道,“这两天天气凉了,夜里睡时加床毯子罢。”
莫润升正在房中看书,听闻动静抬起头来,眉头一下皱了,道:“几天没见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么?”南叠枫抬手按按自己脸颊,道:“许是最近睡得不太稳,脸色不好罢。”
莫润升显然对这回答不甚满意,站起身来拉着南叠枫往一边坐了,道:“自你回庄到现在,咱舅甥连多絮叨两句的功夫都没有,每日只见你忙着,也不知你忙些什么,今天有没有功夫陪舅舅多说两句?”
南叠枫嘴角牵出一丝微笑,道:“今日就是来陪舅舅说个痛快的,舅舅这些日子也不知憋了多少的想不通,一口气都问了罢。”
莫润升看着他淡然调侃,却是半点儿也笑不出来,默然了半晌,忽得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脾性啊,跟润离真是一模一样……”
提起母亲莫润离,南叠枫笑意霎冷,微微偏过头去。
莫润升又叹了口气,道:“舅舅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想不通的事,呼延公子……哦,你们都管他叫少当家,都跟我说过了。”
南叠枫唇间重又浮起浅笑,道:“呼延是个细心的人,做所有事都妥当得分毫不差,也多亏有他,舅舅才能平安回到庄上来。”
“是啊,的确是个靠得住的孩子。”莫润升点了点头,“当时我和槐伯他们被困在徽州,每天提心吊胆不知是生是死,呼延公子一来,三两下就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散了个干净,救了我们出来。赶来山庄的一路上,特地照顾我这个老头子放缓了车速,一日三次地进里来问候,你这些年的事,大半都是那时他跟我说的。这呼延公子啊,为人谦恭有礼,说话真是温润和缓君子之派,这几日你一直在忙,他就仔细地过来问我有无吩咐,说是你琐事缠身,代替你来照看,言谈之中,我看他对你是不是有点……”
“舅舅!”南叠枫听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出声拦住。
莫润升看着南叠枫双眼,道:“我说对了?”
南叠枫垂下眼来,默然不语。
莫润升盯了南叠枫半晌,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身来,道:“你离开玉华山以后,舅舅也想了很多,你是润离唯一的孩子,也是如今舅舅唯一的挂念,舅舅我……又何必再图你什么。我亲眼见过你父亲母亲如何痛苦,实在不该勉强你,你既喜欢男人,便喜欢罢。”
南叠枫抬眼起来,似乎有些预料到莫润升要说何事,眼中璃光的跃动有些微颤。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汪云崇是禄王爷的独子。”莫润升背向着南叠枫踱出几步,续道:“也许我没有身处事中,不如你看得分明关节要害,但是我知道,那是个身上流着皇族血液的人,是个一辈子都跟朝权争斗脱离不了的人。”
南叠枫轻瞬星眸,灵致的脸上平和依旧,淡淡道了一声:“我知道。”
莫润升松了一口气,转过头踱了回来,伸手搭上南叠枫左肩,又轻轻拍了拍。
反手带上房门,南叠枫顺着一路铺就的碎石路走出莫润升暂住的小院,转入一条辅道走向归一阁。
走出一段,却听身后传来渐近的马蹄声,马蹄奔袭怒踏,渐近渐疾。百川山庄统领武林,庄中所有佐事大都频繁往于各地处理事务,因此庄内是不禁骑马的,虽是如此,但自远地里望见庄主,大多也会缓一缓马蹄,跟庄主报个去向的。
南叠枫抬了抬眉,转身看去,只见鞍上那人俊眉朗目,腰间系了一个竹篓,却是呼延啸。远远眺见南叠枫回头,呼延啸展眉一笑,他今日换了一身浅灰色素面衣袍,袖间领襟虽无半点繁饰亦无暗花,却剪裁得极是合衬,反倒将那张温和俊逸的脸衬得愈发贵气,疾驰带起的微风拂动他碎发衣角,端的是丰神俊姿。
骏骑奔到距南叠枫约十丈之处,呼延啸伸出手来。
南叠枫微微挑了一下眉,却也没问缘故,也伸了手去,待得呼延啸驰近,身子一轻,已被他拉上马来,一面拨转马头,往山庄西面的偏门出去了。
转过几条巷弄,骏骑一路向东疾驰近一里,已至荼西镇郊。荼西镇四周多丘陵小山,穿过镇郊一条土路,便开始走起山道,呼延啸也不作声,熟门熟路地在山路上兜兜转转,终于一个勒马翻身落地,将南叠枫也拉了下来。
马蹄奔踏之声终止,山间静谧之中隐隐可闻潺潺水声。
呼延啸拉着南叠枫向左首边一块巨石走去,直到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巨石之后又有一块巨石,两块巨石前后错开,因形色一致,乍一看还真难以察觉是两块分离。巨石之间有一条窄小夹缝,恰容一人通过,走过之后又是一块巨石,仍是一人身距地错开,如此走过七八块巨石,蓦地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大块平地来。
南叠枫倒吸了一小口气。
十丈见方的平地上,长了满满一大片的雁来红,朱红浓赤得团团簇簇,尤是喜人。那一片雁来红尽头,是一挂七八丈的瀑布,因近几日雨下不止,水流极是澎湃,瀑布底下一汪十余丈见方的深潭,也望不见底。
“你怎么发现这瀑布的?”南叠枫转头看向呼延啸,灵致的脸上现出惊喜来。
“其实很早就找到了,一直没空带你来。”呼延啸笑笑,松了他手,一边走到右首的石堆边,蹲了下来伸手一边摸索,一边道:“你去芙蓉峰那会儿,我在庄里等你,每日担心得寝食难安,干脆就骑了马出来散心,不知不觉闯进了山中信马居然走到了这里,也是听到水流声,就顺着找进来了。”摸摸索索,抽出两根细竹钓竿来,又分了一根给南叠枫,道:“这潭里的鱼可肥的很,今晚加个菜罢。”
银丝脱手抛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晶亮弧线,没入深碧色潭水中。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呼延啸略略一顿,再道:“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南叠枫浅笑起来:“本是首咏怀落寞之词,怎么给你吟得如此洒脱。”
呼延啸一手擎着钓竿,放目眺着那倾泻的瀑布,一手握住身侧南叠枫的左手,低低地重复了一声:“微躯此外更何求。”
此中言意再明白不过,南叠枫转过身来,将手中钓竿搁在一边的石块间,道:“呼延……”
呼延啸却没应声,盯着那深潭片刻,蓦地手上一个用力提起钓竿,一条活跳的大鱼就给拎了上来,呼延啸收过丝线将那鱼丢入竹篓中,这才看向南叠枫,道:“什么?”
本来要出口话竟一下子被咽了回去,南叠枫伸手拂去呼延啸肩头沾上的一片落叶,轻轻摇了一下头。
拂落叶的手不及收回,已被反握了住,呼延啸一个用力,将南叠枫一把拉进怀里。
“奇怪。”颈间感受到一丝轻浅的叹息,呼延啸低润的声音绕在耳边:“你在我身边,我心里也还是害怕。”
南叠枫抓着他背后衣袍的手微微一紧。
呼延啸将他扶起来,对着那双灿亮灵遂的眸子看了半晌,道:“枫,你想跟我在一起?”
南叠枫被他问得一怔,愕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呼延啸听了这句,却松出一口气,笑了起来:“你若斩钉截铁地说‘是’,我还真不放心,你说不知道,可见你心中有我,只是尚在迟疑。”
南叠枫未置可否,微垂长睫偏过头去,领间细润的颈项被这个无意的动作拉长,引得呼延啸心中一荡,倾身凑了上去,在那颈上轻缓而细碎地印上浅吻。
感觉到那细密的吻一路上移,南叠枫慢慢闭上眼,只觉呼延啸的唇印了上来,轻柔地在自己唇间厮磨,耐心地等待两片伶薄唇瓣轻启,这才慢慢地侵掠直入。
流连在自己的唇齿中的软舌有种尚未习惯的温存,小心翼翼,欲进又止;不似汪云崇的蛮横,那样不由商量地长驱而入,从来不等对方筑起防线便攻城略池。
怎么忽的……又想起来了呢。
意识到自己的恍神,南叠枫闭紧双眸,伸手勾住了呼延啸的脖子。
呼延啸浅尝辄止,扶住南叠枫的下颌让他抬起头来,对上自己的眼睛。
“你……”清亮俊逸的双眼中有种直入人心的温暖,那声音依旧很低,却很清晰:“是不是想以此,忘了汪云崇?”
南叠枫眸中星光一颤,握住了呼延啸手腕,坦诚道:“……呼延,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呼延啸展颜一笑,细碎的阳光影绰地投在他身上,那眉宇间焕然便是无双的意态风流,“我高兴都来不及。你愿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让你忘了汪云崇,自今往后,满心满眼再装不下别人。”
“好……”南叠枫轻轻点了一下头。
呼延啸心下大悦,拉近南叠枫,双唇在他眉心轻轻一触,道:“等你料完这里的事情,我带你回荆州,从此跟这些繁乱一刀两断,天下之争江湖仇怨,再也不让你烦心半分,可好?”
一刀两断,不再烦扰。
这的确是被迫卷入这世事的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
曾经一再求过那人陪自己对这一切撒手不管,却终究,彼此都放不下这已经被缠住的牵绊。
现在,有人愿意。
也好。
南叠枫看着呼延啸重又转回身去专注于手中鱼竿,于是也重拾了自己的钓竿,将那丝线抛入潭中。
雁来红正艳,竟不知不觉,秋天已至。
日光晃眼,如洗蓝天中掠过飞燕,好一个秋高气爽。
汪云崇紧皱着眉头慢慢打开双眼,意识尚未聚起之前,已看见距自己半丈之内,一人正在一团生得熊旺的火堆上烧着刀尖。
涣散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个透,汪云崇正要起身反应,那人却以比自己快了数倍之速挺身跳了起来,一个肘击将他按了回去,一把捂住自己口鼻。
火热的刀刃扎在伤口开脓的肩上,灼热的痛感逼出周身一袭冷汗。
刀尖在伤口的血肉中来回挑抹,血腥的气味混着脓血的腐臭缓缓散发,直疼得汪云崇眼前一阵黑茫。
终于刀锋离了伤口,汪云崇脸色惨白地刚想喘一口气,却听“哗”的一声,一大碗烈酒就这么被倒了下来,悉数渗入那模糊血肉之中。偏偏那人手劲极重,硬生生将汪云崇一声惨叫掐进喉咙里,这才松手。
“你大爷!”汪云崇终于吐出一口气低声骂了一句:“叶廷恭你消遣我呢!”
叶廷恭也给这一番折腾弄得一头大汗,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一屁股就地坐了,看着汪云崇龇牙咧嘴的脸,白眼道:“你这条小命都差点儿没了,我有功夫消遣你?”
汪云崇虽是骂了这一句,但看了一圈周身细碎伤口已上好了药,顿时也想了明白。
叶廷恭之所以不趁他昏迷时处理肩伤,因为这伤口不仅深且不平整,还因兵器淬毒引发溃烂,一旦动手,汪云崇必然会被痛醒,一来反而中断他昏睡时内息自调疗伤,二来痛中猛醒一旦大叫,势必暴露行踪。只有待他醒转,认出了自己,这才会自己忍下这刀痛。
更为重要一点是,疗此伤需火烧刀刃,若夜间生火,必会引起轩成探子注意,叶廷恭之用心,可谓极是谨慎。
汪云崇暗运内息周身转了一圈,虽然外敷内服了伤药,但各处刀伤深浅不一,仍痛得厉害,加之先前水牢旧伤被再度引发,内力已然聚不足四成。
“多谢。”这样的身体急需休养,汪云崇也不拘那虚礼,就着躺着的姿势,侧头看向一边坐着擦拭刀刃的叶廷恭,道了一句。
叶廷恭还那短刀入鞘,转眼打量了汪云崇半晌,道:“你也不问我为什么来?”
汪云崇正回头来,道:“应该不是皇上的意思罢。”
叶廷恭微微抬眉,半晌,道:“的确不是。”
“呵,”汪云崇哼了一声,道:“连累你了。”
“你领的是皇上密令,这一去本来就是凶多吉少生死由命。成了,那是侥幸;败了,那也活该,我的确不该管。但是,”叶廷恭舒了一下手臂,道:“我跟皇上告了半月的假,说外出领兵征边,已经六年没有回老家祭过祖宗了。”
汪云崇吸了一口气,道:“叶兄……”
“汪云崇,”叶廷恭打断他,“记得咱们第一回喝酒,我说过,我叶廷恭并非攀龙附凤背信弃义之人。你可以丢官换我一个荣骑将,可以不让我插手刺杀祺王之事,天底下大信大义之事,全都让你汪云崇一人做去了么?”
汪云崇一声苦笑,道:“叶兄,所谓大信大义之事,我本也不想做。”
叶廷恭看他一眼,露出鄙夷之色。
汪云崇被他如此神情逗笑,只刚“哈”得笑出一声,周身筋肉却抽割一般剧痛,反倒又疼出一身冷汗来,只好将这笑生生憋了回去,平顺了一番呼吸,道:“我的意思是……叶兄该有些别的缘故罢?”
叶廷恭收回视线望向远处,眉间淡淡一褶。
天色极好,明爽的天空中万里无云,耳边甚至可以听到秋风轻轻的呜咽。
叶廷恭犹豫了很久,方道:“之冉来找过我。”
汪云崇顿时愕住。
吃惊的原因,倒不是因为陆之冉会去求叶廷恭帮忙,而是——叶廷恭竟会答应。
而且,自己从京城出发马不停蹄短短数日,叶廷恭竟能在昨日赶到,可见几乎是毫无犹豫地一口应承。
自罢黜离京之后,除了一并护了皇上归京,并不知晓他二人有何更多来往。
好像……还有上次陆之冉因清北公主之事挨了叶廷恭的二十军棍……
汪云崇抿紧嘴角。
也许连叶廷恭自己也并未察觉,他对于陆之冉的心意,已经越过寻常太多。
但是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汪云崇搭住叶廷恭小臂,示意他帮自己支起身来,三两下喝尽他递过来的清水,拭了拭嘴唇,道:“你既来找我,应该不是来陪我送死的罢。”
“是不是送死还不一定。”叶廷恭瞄了他一眼,道:“你夜袭这轩成秘营,他们在关内的最稳固落脚点被揭穿,这下轩成一定想对你灭口,这情势,已经从你刺杀人家,变成人家追杀你了。”
汪云崇微微吃了一惊:“你早就知道那是轩成秘营?”
“废话。”叶廷恭再次露出鄙夷之色,英朗的剑眉挑起,道:“我跟轩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知道个秘营有什么稀罕。若非我清楚那是轩成秘营,怎么能猜到你追乐正飞追至何处?我盯住这个庄子已近一年,只是这秘营里尽是乐正飞严选而出的轩成精英死士,而且不知在别处是否还扎有轩成军,我荣骑军尚不敢轻举妄动,倒被你把这马蜂窝捅了个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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