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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冢(上_下古装)_by_奈斯-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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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叶、汪两家表面虽是亲近,内里却有些较劲,叶家有将门之称已久,近几代后人却不甚争气未出大材,而汪乾虽被封昭武将军,却是贫贱出身,到我和雪饶及笄,两家的较量便成了我二人的婚事。当年太子选妃,门庭最为光耀的,不外礼部总代钟瑾、以及叶、汪两家,最后昭淳皇后做主,我做了太子妃,而雪饶则嫁了禄王爷。”
叶太后略略一停,抬眼看向南叠枫,道:“禄王那个时候与风溏尚未了断,却又新招惹上你师父,他自己怕是也厘不清心中所想,一度想娶你师父为妃,你师父大抵也不愿涉这宫廷浑水,到底是没有答应。这个时候昭醇皇后却要把雪饶册给禄王做王妃,他哪里肯应?昭醇皇后极疼这个幼子,最后妥协下来,让禄王娶雪饶为妾。
“堂堂昭武将军的独女,未能位及东宫也便罢了,竟嫁作禄王为妾,直让汪家一时成为京中权门笑资。城中更有盛传,说雪饶得知消息之后一度几近半疯,连夜闯进叶家理论。也只有我知道,雪饶是真的高兴。”
南叠枫听到此处,眉间微微一动,道:“太后既知禄王爷与风溏之事……难道太后早就知道禄王爷是阳灵教暗主?”
叶太后浅吸了一口气,直好身子,重又自回忆之中回到身为太后的威仪,道:“哀家一直知道。”
“阳灵教祸乱江湖数十年,早已是武林首患,太后怎能任由禄王去做暗主毫不阻拦?”
“江湖?”叶太后眼风微斜,道:“南庄主还是不明白,朝权与江湖,是不同的。况且,南庄主只是想到禄王为何要做这暗主,却怎么不想,阳灵教中奇人异士几多,他为何做得了暗主?”
南叠枫猛得一怔,这个问题,不仅自己不曾料过,就连汪云崇、呼延铎、叶剪繁等人,竟都未曾思及。
“都说禄王在做皇子时便对皇位无甚顾盼,其实这皆是昭醇皇后的自幼循导,自古立长立嫡,先帝又在幼年时便显出天下之主的霸气,昭醇皇后自是力扶长子,而这次子,便极尽疼宠,由他择其所好。”叶太后微微一顿,续道,“禄王好音律,世人皆知,但是很少人知道禄王对武学极有天分,未及弱冠,大内兵侍、十二卫之中已无一人是他对手。若非如此,陵鹤子或者宁添南又怎会与他结识?”
南叠枫垂首拧眉,如陵鹤子和宁添南这般人物,寻常人哪怕是功贵权门,又怎能轻易接近得了?若非有舍我其谁的独道,又怎能让这些个风口浪尖上的人为他倾心颠倒?而关于禄王,又到底还有多少遗漏却要命的细节?
“所以……”南叠枫抬起头,道,“禄王做阳灵教暗主的原因,是……”
叶太后凤目缓缓一瞬,道:“阳灵教中,有当年仙派失落的一小部分至境心法。”
南叠枫瞬时瞪大双眼。
忽得门外一阵急促碎步,方才更换水盆的那个侍女不顾阻拦一把推开屋门,不等叶太后动怒斥责,扶着狂跳不已的胸口喘气道:“太后,祺王、祺王爷在长庆宫门、门口,说要、要见太后!
叶太后与南叠枫对视一眼,还不及说话,却听屋墙外一阵窸窣却齐整密织的脚步,夹带着兵刃在奔走中摩擦铠甲的轻微撞击声,南叠枫转头向窗格方向看去,但见人影往来晃动,长庆宫外竟是被整装的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叶太后拍桌而起,怒道:“云肃好大的胆子!这些禁军反了么!”
南叠枫也倏地站了起来,凝神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皱眉道:“不是禁军,是佟将军的人。”
叶太后将门出身,虽在宫中谨言慎行了数十年,却到底是血性脾气,听闻这外面围着的是佟耀顶部下,更是光火,长袖一挥便往门外走去。
南叠枫看了一眼榻上依然深眠的汪云崇,松开渡进真气的右手,跟了上去。
“把殿厅的窗格都打开,”叶太后边走边吩咐,“我倒看看谁敢闯进长庆宫一步!”
密闭整夜的窗格被一众侍女太监纷纷打开,早间温热的光线映着殿外军士闪亮的兵刃投入殿中,晃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厚重的宫门被徐徐拉开,南叠枫加快两步赶上,拦在叶太后身前,抢出了长庆宫大门。
云肃略一眯眼,见这当先而出的是南叠枫,扬手一挥,立时周围军士数十支明晃晃的长刃铿锵倒落,直指南叠枫。
“住手!”门内一声喝斥,叶太后缓步踱出,目光森冷地看向云肃,道:“未领圣谕和哀家诏令,竟在长庆宫门外支起这般架式,云肃,你这是要反么!”
叶太后居后宫之首三十余年,自小又是叶家将门长大,盛怒起来气势惊人,何况这一出口便是以“谋反”之罪质问,竟让云肃都是一怔。
“太后误会,”云肃躬身行了一礼,道:“不过,南叠枫擅闯皇宫,这是死罪,太后却任其容身,实有不妥。”
叶太后柳眉倒竖,道:“你在向哀家问罪?!”?
南叠枫星眸浅瞬,目光缓缓掠过长庆宫四周全副整装的军士——太后鸾驾已然在此,这些人按制该行跪礼,却到此时也未见动作,佟耀顶反意早现。
果然,但见佟耀顶上前两步,打断云肃将要出口的解释,道:“太后不明因果被这小贼所欺,王爷不必过虑,拿下此人后太后自会明白。”说着右手一扬,顿时数十兵士奔扑而上,直取南叠枫。
南叠枫早有应对,佟耀顶最后一字落地之时,回头飞速地道了一声:“太后,失礼。”掌中内劲一吐便将叶太后推进宫门内,顺手拉过门环闭紧宫门,随即抽过身边护守长庆宫的侍卫佩刃,跃身迎了上去。
刀剑交锋撞出断续的十余朵火花,金属摩擦的锐响接连,霎时已拆过十余招,南叠枫横剑挡去一人斜劈而来的刀锋,手腕一转剑尖直递到那人腕间,此时剑锋竟能再次一转直抹那人脖颈而去,一道血光划过,面前已倒下两人。云肃与佟耀顶此时反意已揭,若是守不住此关,长清宫内的太后和汪云崇怕都要遭殃,南叠枫心意早决,下手毫不留情,长剑翻转之间,又有三人倒地。
一炷香之时过去,燥热随着日头攀升慢慢袭卷而来,南叠枫额际早已布满汗珠,一袭蓝衣在一片刀光剑影冷银铠甲中尤为夺目,轻灵身子翻跃之间换来暗血飞溅,长庆宫前血染玉砖,哀声连天。
三刻已过,南叠枫侧身避过刀刃,手中长剑倒转刺倒身后一人,抽剑而出正欲递剑连招,却蓦地胸口一突,真气略微一顿,手上慢了半瞬,被正面袭来一人逮住空隙,刀锋抹过右臂,拉出一条血口,南叠枫吃痛眉心一拢,剑光一闪却已然抹过那人咽喉。
南叠枫心中暗叫糟糕,方才为了渡真气给汪云崇耗去太多劲力,未想不到半个时辰这真气已然现出不济,但眼下情形哪里由得多想?
佟耀顶眼角微微一眯,他多年驰骋沙场,看过的外敌高手亦不在少数,只这一下便已明白南叠枫真气不济,连带原因也猜了个十之八九,于是嘴角一弯,扬声道:“南庄主何苦?百川山庄千古大业系于南庄主一人肩上,南庄主何必为了这等无关之争断送自己?”
南叠枫哪里睬他,手中剑招不慢,瞬时又刺倒两人。
佟耀顶微一摇头,挑眉叹了一声:“唉,少年心性,冥顽不化。”说话间摆过腰间佩刃,“锵”地一声抽出一柄青纹金刀,闯进战团直向南叠枫劈到。
南叠枫左右一开,长剑银光一晃,剑气利啸而出迫退逼近的二人,同时脚下向后退了半步,剑身迎上佟耀顶金刀。
佟耀顶这一刀并无过多花巧,但他内功深厚,这一着又灌足十成力道,端的是势大力沉,南叠枫应付那先前扑上的两个兵士已经错过先机避无可避,除了举剑挡格别无他法。
但听“当”的一声,金刀势如破竹,那长剑竟生生就中折断,南叠枫反应奇快闪身后撤,却不及躲开刀风,颊侧被抹出一丝血痕。
佟耀顶一击折其兵刃,此等绝佳机会哪有放过之理,双手金刀一起,毫不给对手喘息机会再次攻上。
南叠枫凌空提气,向后直掠十余步,暂且避开佟耀顶刀风,左手卖出一个破绽,引得一个兵士横刀削过,南叠枫左手一抄,已然握住其刀尖,随即不顾手心被刀刃划出血口,发力一引,便将那兵士连人带刀一并扯了过来,同时手肘一抬一撞,内劲在那一击之中喷薄涌出,瞬时折断对方胫骨夺其兵刃,这边右手竟毫不缓招,袖中短剑精刃顿现,霎时又划过一人咽喉。
又一炷香之时过去。
佟耀顶金刀不知是何材质淬就,寻常刀剑与它根本相撞不得,二十余招间南叠枫已然换过三四次兵刃却仍旧损不得那金刀半分,肩上腰间已是暗红一片,却不知是何时已然受伤。
佟耀顶军马数十年,以一人之力耗去能己方数十人这般对手却是少见,不禁胜心顿起之时杀意更生,手上金刀呼呼生风,招招索命。
南叠枫在乱军之中应付佟耀顶颇为吃力,几次几乎被刀锋迫到面前,借着向左一闪空隙眼角瞥了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心下一横。
手中长剑倒转,腕间凝立一掷,长剑直夺一人左心穿胸而过,同时挨着佟耀顶斜劈而下的刀锋逆刃旋身,顷刻间逼近佟耀顶身侧三尺余距,短剑霎那出手。
佟耀顶未料南叠枫竟会弃剑迫近,连忙撤刀回护。
南叠枫矮身闪过一人剑锋,魅影一般一个滑身再次欺近佟耀顶,佟耀顶这次略有防备,金刀未敢贸然起手,向后再退。
蓦地天边一声雷动。
清朗日间万里无云,这声雷动却是哪般?
借着佟耀顶一愕之间,南叠枫反应奇快,不顾左腿划刺而下的剑刃,生生挨了一剑,却迫到佟耀顶咫尺,手中短剑精芒一晃,已然抵在佟耀顶咽喉。
长庆宫前顿时一阵肃止。
这样的宁静之中,这才足够听清,那声雷动竟原是数不清的马蹄滚滚,千军鼎沸。
“是谁开的城门?!”顿静之中云肃一声怒喝,随即“锵”得一声抽剑出鞘就欲上前。
忽觉眼前银光一晃,一柄古重长剑挟着一阵稳冽的风声横到面前,长剑恭恭敬敬地距云肃三尺之距,却生生阻住他上前动作。
剑未出鞘,鞘身古朴凝重,墨蓝的底色上满缀银制流云饰纹,剑质极重却纹丝不动。
“是老臣开的。”
连鞘长剑依旧凝力不动,一个黑袍身影稳健步出,站到云肃对首。
“佐……将军?”云肃瞪大双目,满眼不可置信。
佐明兰向来温和的脸上此时是一丝不苟的严肃,手腕一抖,长剑呼啸一圈收了回来,微微一垂头,道:“王爷。”
佟耀顶看清来人,一时惊怒交加:“明兰,你……!”
但听长庆宫宫门上的铜环一阵撞响,厚重的大门缓缓拉开,铜门下的半面阴影中汪云崇长身而立,上身只着一件尚自染着血污的中衣,面色依旧苍白,额际几丝乱发垂下,却全然遮掩不住眉宇间迸发的凌厉。
“佐将军果然信守约定,深明大义。”汪云崇步下两级台阶,看向佐明兰。
“汪云崇!”云肃震惊一过,却见汪云崇面色惨白手无寸金地竟敢步入战圈,一时怒恨上涌,提起长剑就往前扑去。
但见眼前银光一轮,耳边一声钝重风响,右腕上猛得被一股凝沉力道一拍,五指控制不住地一齐松开,长剑啷锵落地。
“王爷,得罪了。”佐明兰再次收剑,抱手躬身行了一礼。
不待佐明兰与云肃反应,蓦地一道白影一晃,挟着一阵劲风掠过二人之间,瞬息之中制住云肃周身五大要穴。
“世子!”佐明兰一阵皱眉。
汪云崇提着体内尚存和南叠枫渡济的一点真气顷刻之间袭中云肃,运劲之中又牵动伤口,本来这伤口给水牢里浸得已然几乎麻无知觉,抹药包扎之后却让皮肤恢复了触痛感,这一下撕裂端得是痛的厉害,眦着牙缓了好半天,这才抬眼看向佐明兰,道:“佐将军碍于上下之礼多有不便,那便换本世子出手,有何不妥?”
佐明兰盯着汪云崇,眼中神色换了七八轮,半晌,才道:“世子脸色可不太好。”
“明兰,你怎能背叛祺王爷?!”佟耀顶瞪向佐明兰,怒喝道,“祺王爷待我二人恩重如山,你怎能做此不义之事!”
这祺王爷,指的自然是老祺王云谈。
“背叛祺王爷的是你,耀顶兄。”佐明兰转过身来,淡然的面色中隐不住几丝沉痛,“王爷一生戎马甚至战死边疆,为的是就是朝安民定。如今皇上明明健在,你却要做这忤天逆道之事,而且——还竟与阳灵教合谋!耀顶兄,你我戍边数十年,曾经千百次自刀刃上拣回这老命,却只要回望一眼京城方向便觉生死都不足惜,如今你这到底为了什么?!”
佟耀顶听得佐明兰此语,也不再多言,忽的瞳孔一收,迎身就像南叠枫横在自己颈间的剑刃而去。
南叠枫吃了一吓,连忙倒转剑锋,却未料佟耀顶一把抓住剑刃,蓦地一股强大劲气自剑身直扑而来,南叠枫猝不及防加之方才恶斗之下已然耗去几乎全部真气,被这劲气一瞬撞到胸口,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佟耀顶内力之厚着实骇人,瞬时夺剑到手,掠过剑柄便向南叠枫心口刺去。
此一变故瞬息之间,汪云崇与佐明兰已是几乎一齐而动,却到底隔了十余丈之距,而在场军士皆属佟耀顶手下,眼见将军脱身,立刻一齐扑上阻拦汪、佐二人,而佐明兰部下见状亦是一涌而上,立时又是一片混战,却眼见佟耀顶利剑已然袭到南叠枫左心。
一阵疾风猛啸而过,但听“当”的一声锐利震响,佟耀顶手中长剑突然脱手而飞,银光环绕的剑身在半空划出一道银白弧线,铿锵落地。
南叠枫自这空隙之中缓过半口气,袭身而上制住佟耀顶三处大穴。
周遭一片尘土奔腾,近百轻骑围住长庆宫门口,将场中众人圈在中心。
叶廷恭高头大马立在正中,满面是一路奔袭的风尘,如炬目光在场中扫过一圈,望见佐明兰,拱手一抱,随即长剑一挥,指住佟耀顶,道:“佟耀顶与阳灵教合谋设害皇上、围袭长庆宫欲行忤逆之举、以下犯上囚禁世子,罪不胜诛,给我拿下此人!”
五名精兵应声而上,以软链缚住佟耀顶双手。
叶廷恭抬眼看向汪云崇,浓眉微微一蹙,道:“汪兄,你这伤……”
“不碍事。”汪云崇上前几步,一边道:“皇上呢?”
“有护着之冉正在入城,我领着这两百精兵先进来的。”
“那就好。”汪云崇嘴角略略一勾,正欲再说什么,却觉周身伤口一阵剧痛,眼前花了几花,皱了皱眉。
叶廷恭见状,侧头吩咐身侧部下道:“去扶一下世……”话音未尽,却见南叠枫早已走了过去,拉过汪云崇的手让他搭在自己肩头。
哪知汪云崇手心刚触到南叠枫右肩,便即整个人瘫了下去,将猝不及防的南叠枫带的一个趔趄,人却竟是昏厥了过去。
“汪兄!”叶廷恭吃了一吓,慌忙翻身下马。
第二十章 百川朝宗
四周一片昏沉,全然的黑暗中自己深沉的呼吸声既重且缓。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药草香气,助眠的熏香芬然,若有似无地一阵阵融进身体,衬得这周遭更显静谧。
意识在这平和的气息中缓缓恢复,这才隐隐分辨出有人在一侧低声细语,似乎是怕吵醒自己,声音极轻。
“什么?!”蓦地一声控制不住的低呼迸出,与方才那低语的反差太大,直惊得汪云崇胸中一跳,猛醒过来。
惊醒的原因绝非这低呼太过高声,而是这声低呼的主人声音太过熟悉。
南叠枫。
汪云崇睁开眼,视线在房中扫过一圈,停在圆桌旁站着的二人身上,模糊的目光渐渐明晰,辨清那人清隽侧脸,张了张嘴,自干涸的喉咙中挤出一道沙哑的声音:“……枫?”
南叠枫不知正在说什么,蓦地回头时幽亮的眸子里竟满是少见的失措,听到这声轻唤,再看汪云崇已然醒转,立时抛下方才对话那人径直走了过来,坐在床沿。
“先别动,你伤得这么重,好容易才给你上好药。”
汪云崇果然乖乖不动,侧头看向房中另一人,见那人也慢慢踱了过来,两人由远及近视线这么一对,汪云崇突然猛地坐了起来:“皇上?”
云端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按了两下,道:“南庄主说的对,你好好养着别动。”
自被罢官离京之后,他与云端已有大半年未见,乍醒之下眼前之人竟是云端,由于南叠枫在身边而放纵涣散的神志一时聚了个整齐,出口道:“皇上这段时日……”
“崇既然醒了,”云端打断汪云崇的话,转过头向南叠枫道,“眼下朝务一片混乱,太后也受了些惊吓,朕便先回宫了,南庄主若还有事,明日可入宫详谈。”言毕不待二人答话,便即径自出了房去。
南叠枫看着云端出了屋门,又绕出小院,起身走到桌边端过来一个金边小碗,递给汪云崇,道:“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罢。”
汪云崇抬眉了他一眼,接过来仰头喝了个干净,将小碗搁在一边,勾手示意南叠枫挨过来坐下,问道:“这是哪里?”
南叠枫给他问得一蒙,道:“你在这儿住了一个月竟然不记得?这里是帘云别院啊。”
汪云崇挑了挑眉,又将屋子环视了一圈,终于有了些印象,道:“这半年来四处颠簸惯了,一时倒真没认出来。”转过头看去,却见南叠枫一脸忧色,心中不祥之感顿生,伸手握住南叠枫左手,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南叠枫与他交握的五指一紧,道:“扬心……不见了。”
暮色渐起,叶廷恭带着十几名精兵侯在帘云别院外,对着天边的落日正不知在出什么神,忽听一个兵士在耳侧提醒道:“将军,皇上出来了。”
叶廷恭回神过来,见云端已然跃身上马,往皇宫方向催马疾奔,于是也翻身上马,紧随了上去。
奔出数里,道旁有一小片细密竹林,云端蓦地放缓马蹄,浓眉微蹙略一犹豫,便调转马头向那竹林而去,一边道:“廷恭过来。”
叶廷恭微微一愕,脑中已经转过七八道弯,于是也调转马头,吩咐左右兵士道:“在这里守着。”便单骑跟上云端入了竹林。
此时距晨间佟耀顶率兵围住长庆宫已过去大半日,叶廷恭一袭兵马杀到加上佐明兰的倒戈相助,云端本非好惹之主,借着叶廷恭的军队和叶家在京中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利落地收拾了京中乱局,释放被囚的韩承希等一干十二卫头领。卫督府刚刚恢复运转一个时辰,便即抄了柴闻厚一家,牵出云端失踪之时暗投祺王的十几官员,有为长庆宫之事效力的,审也不审,立时推出西玄门斩首,余下的尽下琅口大牢。
这边京中权贵各自惶惶,那边云端正坐于轩逸殿内施然从容得不得了,甚至还得空召集了部分权臣议了会儿朝事,及至申时过半,却唤了叶廷恭一道,往京郊的帘云别院去了。
落日西沉,金红色的暖光穿透细密的竹叶洒在堆满枯竹碎叶的地面上,镀了云端的背影一圈金边。
“廷恭,”云端轻轻拍着胯下黑骑黝亮的鬃毛,道,“自伴读之时始,我们相识多久了?”
叶廷恭心中一凛,纵马上前几步,道:“不多不少,整二十年。”
“嗯,二十年。”云端轻轻点着头,那黑骑聪慧得紧,绕了个小弯,让云端面向着叶廷恭续话,“所以啊,你是朕最信得过的人。”
叶廷恭眉心微拢,道:“臣领军戍边七年,这段时日内,皇上身边最贴近的,该是汪云崇才对。”
云端微笑起来,道:“廷恭聪明,难道已猜到朕要说何事了?”
“臣不知皇上所指何事,”叶廷恭摇了摇头,道:“但是,汪云崇伤得如此之重,又是禄王世子身份,皇上为何不让他暂居宫中以便御医诊治?皇上失踪时汪云崇孤身入京抗衡祺王,又被设害至此,重伤昏厥之前尚且惦念皇上是否入城,忠耿可鉴,皇上却将人重又置回帘云别院去,多少倒有些寒心了。”
他与云端自幼相熟,云端为帝一贯不甚拘泥上下之礼,这才惯出他和汪云崇这放纵性子。此时叶廷恭亦不知云端到底是何用意,但汪云崇被安置回帘云别院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于是干脆将心中想法一股脑儿说了。
云端扬了扬一侧眉峰,却未说话,翻身下了马。
叶廷恭也跟着下马,快走两步随了上去。
绣金黑靴在碎竹上踏出噼啪的轻响,云端一边走,一边道:“汪云崇……是禄皇叔的儿子,对不对?”
叶廷恭落后两步紧紧随着,道:“老宗正鉴过的呈本,多半不假。”
“如果……”云端蓦地一停,转过身来盯着叶廷恭,道:“朕也是呢?”
叶廷恭胸口一震,惊得双目圆睁,呆了半瞬,猛的“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这是……足以撼天动地的……秘密。
“你知道了,这没什么。”云端就地坐了下去,一边伸手去搀叶廷恭,道:“但是,汪云崇也知道。”
叶廷恭抬头对上云端双眼,自那龙威天成的眸中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利光,心中一紧。
“你是叶家之后,”云端道,“其中利弊朕不需与你多说,你也该明白。”
“难道皇上这次离京,就是为了……”
“不。”云端笃定地摇了一下头,“那时倒真的是被云肃迫得走投无路,引这世子出来,只是顺便。”云端微微一顿,目光定在不远处被夕阳的碎金耀得发亮的竹叶上,叹道:“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崇……他若不是汪云崇,朕留他在宫中又有何妨?”
叶廷恭心中突得一跳:“难道皇上想……”
……杀了汪云崇……?
后面半句生生咽在喉中,叶廷恭微微攥紧手心,思绪冷静下来。
云端说的不错,他是叶家之后,在周旋于朝权宫斗几十年的叶家长大,这些事,甚至不需云端点拨,他亦能剥透这层层覆盖下的盘绕。
十八岁一人徒手制服八个持剑刺客,二十岁一人自轩成暗营中救出澜妃,二十二岁抓到了上一任总领整整七年都抓不到的江洋大盗,二十三岁做了十二卫总领,二十六岁赢了百川山庄论武大典。
十二卫早已唯他马首是瞻,再得百川山庄庄主倾心,轻而易举赢来大半个江湖。
这样的人,若是肱骨,可谓宽心;若是对手,则必捕其弱处一击而溃。
权臣尚且有过主之忧,更何况他本来就是禄王世子,而禄王又是,当今皇上……
……生父。
叶廷恭深深吸了一口气,英挺的剑眉一紧再紧。
作为将门叶家之后,叶太后亲侄,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膝盖撞上被落叶覆盖的土地,有些微微的钝痛,叶廷恭再次单膝跪下,垂首道:“臣……必誓死效忠皇上。”
云端依旧望着竹林深处,半晌,却叹了长长的一口气,道:“回宫罢。”
清粥小菜几道,清茶一壶。
南叠枫悬着竹箸在那几碟菜上停了半天,似是难以抉择,最终却是搁下箸来,倒了半杯茶来饮。
汪云崇正自低头喝粥,眼角瞥见南叠枫这个动作,放下碗来,道:“不合胃口么?你腿上的伤也不浅,饮食清淡些恢复才快,就算口味不佳也多少吃点儿,别光喝茶。”
南叠枫大概听了劝,微拧着眉夹了片笋片送进嘴里,再提箸时却实在吃不下,再次搁了竹筷,道:“天气闷,我出去走走。”
汪云崇知他心绪极乱,看着那略显瘦削的身影步出屋门绕出小院,倒也不拦,唤过侍从将桌上饭菜各留一半热过。
时近六月,暑热渐兴,饶是北方夏夜,空气中湿闷亦有些重了。
南叠枫抬头,见夜空中点星皆无,黑如深墨。
走道尽头传来零落的脚步声,主屋外笼火不甚明朗,南叠枫日间长庆宫一战耗去大半真气,此时整个人更灰懒得很不愿凝神分辨,待得人走近了些许这才看清。
“南庄主?”来人却是老早认出了自己,顿在数步之外,揖了一揖。
“韩大人。”南叠枫回了一礼,抬眼望见韩承希身后的董之弦与薛骏,又再施一礼。
韩承希为人最是严谨,思索着这帘云别院当时修筑的缘由,觉着南叠枫到底不能算是这宅子的客人,于是道:“崇哥……还没休息罢?”
南叠枫摆摆手,嘴角扯出一丝浅笑,道:“他精神得很,你们不必管我,尽去找他便是。”说完也不等韩承希应声,便即往走道另一头去了。
韩承希与董之弦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升起几分奇怪,薛骏在百川山庄被南叠枫教训过一次,加上陆之冉的缘故,对南叠枫好感不多,倒乐得他不搭理,于是搡了搡韩、董二人,道:“先去看看崇哥的伤罢。”
汪云崇得了报,正半靠在榻上等着韩承希三人,蓦地天边一声滚雷如炸,忙起身开了窗去看,见树草迎风轻晃,雷音余声轰隆,却不见落雨。
“崇哥怎么不好生躺下养着,还到处蹦跶?”董之弦当先踏了进来,却见汪云崇掀着窗格在看外边天色,一句玩笑话就这么冒了出来。
韩承希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脖子,换来董之弦一阵龇牙咧嘴,走了进来,道:“崇哥。”
“崇哥。”薛骏也跟进屋,顺手关上了门。
“坐罢。”汪云崇关了窗,走回到榻上坐下。
三人却是一阵惊默。
“崇……崇哥你……”薛骏圆瞪着眼,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但见汪云崇赤着上身,目可及处几乎遍缠着粗细不等的布条,有些伤口估计深的实在厉害,还能隐隐看见外渗的血红。
“昏在长庆宫前这么丢脸的事早都传遍京城了,”汪云崇道,“这还能伤得轻了?”
董之弦愤愤地一屁股坐了下来,道:“就该把佟耀顶这厮抽筋剥皮!”
汪云崇不理会他,转向韩承希道:“之冉还在宫里?”
“是,”韩承希也在一边的圆凳上坐下,道:“皇上留了他和叶将军问些事。”
“嗯……”汪云崇眉心微微一蹙,若有所思。
“佟耀顶已经下狱,祺王和清北公主皆软禁在祺王府。”韩承希续道,“崇哥,照以往……”
汪云崇见他欲言又止,抬眼道:“你说。”
韩承希吸了一口气,道:“祺王爷意图弑君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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