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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拾玉by 蟋蟀在堂-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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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窗外老树寒枝,一晃而过。窗里的陶献玉沈浸在那臭捕快打他屁股驳他面子不肯立字据的气愤中,想到恨恨处一边磨牙一边“砰砰”跺脚。跺累了就靠在锦垫上寻思,那个臭捕快到底是不是有朝三暮四的心,不立字据字据是否是为了方便以後娶姨娘。他蹙眉嘟嘴,牙齿吱吱地刮咬著手指甲,将方才的事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越想越懊恼自己为什麽不做个姿态,先把那个小木偶接下,譬如可以说“送我木偶就想抵消你打我屁股的罪哩!想得美!”,又或者“东西我先收下,消不消气以後再说。”这是那臭捕快送他的第一样礼物,还是个栩栩如生的小阿秦,他怎麽就让小阿秦掉地上了呢?想到秦汉秋一言不发将小阿秦摆回去的样子,陶献玉难受得两只手绞来绞去。

  “这下小阿秦定要被送给别人了,”陶献玉愀然不乐地想道,而他还没来得及将鼻屎抹上去呢!

  马车折上通往陶府後院的石子小路时,小少爷萎顿地靠在椅垫上,忧愁地啃著自家的手指甲。这回自己又跟臭捕快大闹一场,又没能诱得秦汉秋立下字据,他这一南下,岂不是无拘无束、乐得自在了?碰上个妖媚可人的南蛮小子,发生个露水情缘,那臭捕快再一高兴,把木偶“小阿秦”送给人家,且对他说:“跟我回去成亲吧,我马上回去休了那个哇哇乱叫的小悍妻!”南蛮小子腻声应了,蛇一般不要脸地缠到那臭捕快身上……

  陶小少爷想象力颇为发达。他生平第一次坠入情网,短短一个月内遍尝人间情爱的酸甜苦辣咸,稍有风吹草动,就免不得想东想西,患得患失。马车到了後院粉墙一角停下时,他犹自窝在垫上,愁眉不展。

  陶献玉蔫头耷脑地走进自家北院时,小梅子叫道:“咦,少爷,姑爷明日才走,你怎麽现在就回来了?”

  拎著食盒的小柯子冲她猛打眼色,陶献玉阴恻恻瞥她一眼,撅著嘴闷头径去屋内。

  一日後秦汉秋和戚宝花揣足银两,备上器皿箩筐,驾驴车取道松林野道斜插南下,寻那四季青去也。戚大海站在茅草地里跟他们挥手道别後,便忙不迭直趋“陶一彩”,将这消息告予陶秀珠知道。陶秀珠自是稍作欣慰,想那秦汉秋一走,林世卿再难寻出什麽差错来。不过为谨慎起见,又嘱咐戚大海凡事小心些,姓林的那只老黄鼠狼正等在暗处捉破绽。

  “眼下哪里还有什麽破绽?”戚大海不以为然,“除了你那弟弟。他跟秦兄第一直亲亲热热,这段日子见不得面,怕是心里不好受。”

  “哼,”陶秀珠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大好看,“他人长大了,我是管不了他了,连私定终身成亲结喜这麽大的事儿我也插不上话。前日他从小歇水巷回来就哭丧著个脸,把自己关在屋里头不知道哼唧些什麽。”

  戚大海一下惊讶起来,秀珠妹子咋知道小仔鸡成亲的事呢?却不想陶秀珠瞅著陶献玉不对劲,便把小柯子召来询问。小柯子骨头一软就给她招了。

  戚大海搔搔头道:“这约莫是献玉不堪离别之苦,在伤心呢!”

  “是吗?”陶秀珠道,“我可是听说,他在你姑妈那儿脸色就不对头了,两人关系僵著呢。八成是被你那秦兄第给欺负了。”

  “不会吧?我怎麽没听说?”戚大海其实听说了,只是直觉告诉他还是装傻充愣比较好。

  接下来一段时日,对於陶一彩一众人等而言,无非勉强过度,协力从事,间或打问一下林世卿的动静。铺子的生意一天淡似一天,却也在意料之中。陶秀珠无事便盯著一柜胭脂铅粉发呆,幸有陶寿陶白等出言宽慰,加之戚大海晨昏探望,时常口无遮拦,插科打诨,她倒也不觉得日子太过难挨。

  而陶府北院里的陶小少爷那儿又是另一番光景。自他派小柯子上小歇水巷打探,从戚大海口中得知秦汉秋已经如期上路,且没有任何口信留下时,他就没有一日过得舒坦。每日从晌午一睁眼到三更入梦乡,翻来覆去就是俳腹秦汉秋为人凶恶,处处留情,这次恐怕一去不回,趁机踹开自己。接著又会跟自己生气,自言自语道“想那杀人犯作甚,眼下他指不定在肏谁的屁眼哩”。然而又会不期然迸出眼泪,衣袖手背轮番抹拭,哭哭啼啼道“我不要阿秦肏别人的屁股,阿秦只能跟我肏屁股”,抽泣得肩膀直打颤。顺著这个思路,小少爷又不免想起秦汉秋的好来,想起他那双深深雕目半是专注半是挑逗地看著自个儿,想起他把自己抱在腿上悉心哄慰,想起他给自己一勺一勺喂饭,想起他在床上如何勇猛无边,用那根昂藏大屌肏得他尖叫连连……然後又开始自怨自艾,觉得自己那天千不该万不该将那木偶“小阿秦”撇落掉地,否则如今手里还有个木雕相公可以玩一玩,真是的──都是那个臭捕快的错……

  陶小少爷便这麽从理直气壮恶到惴惴不安再到愤恨咒怨地绕上一圈,每日食不甘味,眠不安枕。小梅子有意打听秦汉秋的事,他就发脾气跺脚,撵人出去。夜夜独窝衾被之中,屋内火盆燃得再旺也觉得凉意透骨,时常蒙头“哼唧哼唧”洒数颗金豆,辗转反侧到後半夜子丑之交才懒懒睡去;早晨醒来又是独自一人,对比之前秦汉秋躺在身边时的闺房之乐,忍不住又要“哼唧”。

  这日冬雨霏微,虫鸣止歇。陶献玉裹著毡毯,只把个脑袋露在外面,坐在绣榻上对著秦汉秋以前经常跳来跳去的北窗发呆。他人小身胖,穿得又多,远远望去,活像一尊呆头呆脑的小菩萨。旁边桃木几上放著糕点吃食,房间中央摆著火盆。他缩著脖子望著窗外灰白阴沈的天空,水色淋淋的修篁,胸中闷闷。

  他用手抚摸著自家屁股,那日被秦汉秋打得火辣辣的,疼归疼,却没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便复归如初,可见那臭捕快到底舍不得下重手。“哼,哪有这样教训自家娘子的?”一个声音在小少爷耳边嘀咕。陶献玉听了频频点头,伸手摸了块香甜酥软的蜜枣糕塞到嘴里。这些日子他饭菜进的少,此类蜜饯果脯却吃得极多,偶尔想秦汉秋想到气头上,干脆就把两个腮帮子塞得满满,嘴巴艰难地刍动。

  小少爷若有所思地舔著指头上的糕点屑,舔得吧唧吧嗒的。这是却又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埋怨:“你那日真是闹腾得太过,哪有做娘子这麽跟自家相公哭闹的?”他脸色瞬间黯淡下来,苦恼地吸吮著手指,莫名想起那日早上躺在秦汉秋怀里,屁股被秦汉秋一下一下地揉捏的场景。想著想著,小少爷的脸慢慢皱了起来。

  窗外雨声淅沥,寒气侵人。陶献玉闷坐良久,忽得扯开毡毯,大声喊道:“小柯子!小柯子!”

  他急乎乎地穿袍戴帽,趿著双虎头绒布鞋在屋里咚咚咚咚来回跑:“我的小棉袍呢?小柯子,我的小棉袍在哪里?”

  俩侍儿推门而入。小梅子上前帮他穿戴齐整了。小柯子问道:“少爷,你这是要出门哪?”

  “对!快备马车,我要去小歇水巷!”

  小柯子道:“小歇水巷这会儿怕是没人,戚捕头在当差哩。而且,天气也太不好了……”

  “死小子!让你备车,又在这里罗噪讨嫌!”小少爷对著镜子弹冠振衣,挥手赶走小柯子。

  小梅子问:“少爷,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陶献玉抬脚往门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拿了一块“一口酥”放进嘴里,吧嗒著嘴走了出去。

  有顷,一辆马车迎著凄风冷雨,往小歇水巷驱驰而去。

  马车照旧在戚家後院的缓坡停下。小少爷急不楞登地跳下车,顾不上撑伞,撇著两条腿就往那木扉奔去。用力一推,门拴上了,他有些傻眼。

  小柯子在树上栓了马,撑著油布伞跟过来,“少爷,我就说屋里没人呢!”

  陶献玉胸脯一挺:“不管!我要进去!我有东西拉里面了!”说罢绕著一排高大篱笆转悠,觑准一低矮之处,两手一攀就要往上爬。

  这陶小少爷又哪里是翻墙越户的料?任凭那短胳膊拽扯半天,两条腿蹬啊蹬,也没把个身子给提上去半寸。他人却累得吃不消:“小柯子,过来托我一把!”

  小柯子无奈,只好撂下油布伞,蹲下後抓住陶献玉的腿往上抬。他力气已经不算小,叵耐陶献玉近日斤两上涨,膘肥体胖,加上棉袍棉裤,小柯子试了两次均告失败。一主一仆在股股寒风,丝丝细雨中扒在篱笆上没撤。小柯子眼看衣裳湿透,心下一急,“呼呼”一下大喝,猛地一个起立,生生一个“旱地拔葱”,将陶献玉掀了起来。陶献玉没个预兆,冷不丁双脚离地,心里著慌,右腿飞踢而出,“啪”地甩了小柯子一脚。小柯子应声倒地,陶献玉却也顺势跨骑在篱笆上。

  小柯子“哎呦呦”连声叫嚷,捂脸松手。小少爷这当儿却是一脚进了篱笆内墙,正撅著屁股四处找落脚地儿。须臾,他慢慢将另一只脚也跨进来,抖抖索索地观察地面,最後心一横,眼一闭,松手掉了下去。地面湿滑,小少爷又不善平衡,脚底一歪,一屁股坐到地上。

  小柯子见他跌下来,怕担责问,“少爷,你没跌坏吧?”

  陶献玉屁股摔得生疼,比被秦汉秋打屁股疼多了。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把眼泪憋回去,歪扭著站起,用手往後一摸,一屁股的水。他带著哭腔道:“没,没跌坏哩!”然後撅著个!走过去,打开柴门,放小柯子进来。

  小柯子撑著油布伞,伴著他往院中的小抱厦走。

  屋门倒是没上锁,一推便开。陶献玉走进去,看见红帐喜被,半截红烛,凤冠霞帔红绸花,都归在原处,一切宛然如昨。思绪联翩,屁股又疼,鼻子禁不住一酸。他快步走到床头,见到那木偶“小阿秦”好端端躺在那里,一颗心不再扑腾。他伸手拿了小木偶,紧搂在怀里,一人一偶头挨头温存厮磨了一会儿,小少爷返身道:“好了,走了。”

  小柯子探头探脑,指著小凤冠等物道:“这些可要拿走?”

  陶献玉摇头。

  屋门重新合上。两人打伞往马车边走。小柯子瞅清楚了陶献玉怀里的木偶,心里嘿然:原来如此啊!

  陶献玉爬上车坐好,这回他要小柯子回去栓门,再翻篱笆过来。小柯子心道那戚宝花家里根本没啥值钱货,栓不栓门都一样。再说,连笨拙的小少爷你都翻过去了,这破篱笆还能挡得住谁?却是无法,摞下伞回去栓门翻篱笆。他手脚远比陶献玉要灵活,腹部吸气,一个轻纵上去,再一个蛙扑下来。赶紧回到车上,披好蓑笠,解了缰绳,调转马头,一声呼哨,又驰进一天一地的风雨中。

  陶献玉缩在车厢绒垫上,怀抱著木偶“小阿秦”,隔一会儿便亲上一口。

  ☆、第三十五章

  一日之内,陶府上下都知道小少爷得了个宝贝木偶。吃饭睡觉洗澡,须臾不离身。晚上吹烛安枕时,抱著那小木偶团在被子里──尽管早上醒来时,那木偶经常横在了他裤裆间。用膳时,小少爷左手抱木偶,右手执筷,一边吃一边对那木偶嘀嘀咕咕,讲些“今天的鱼很好吃”,“狮子头里酱油放多了”之类的话;本来他还欲将木偶带到桶里沐浴,结果被小梅子发现後一句“木头浸了水,会长小蘑菇”一吓,小少爷只好作罢,以後洗澡时将“小阿秦”放在旁边的竹榻上,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记得第一次陶献玉抱著“小阿秦”吃饭时,小柯子小梅子小伍子像看什麽西洋景般盯著小木偶直眨巴眼,同时小声议论:“长得真像姑爷。”“可惜是木头做的。”“这可是姑爷送给少爷的。”

  三人边打量边评价,渐渐地越围越近,光看看还不过瘾,小柯子觑个空当就要伸手过去摸,手刚触上那木偶,陶献玉竹箸“啪”得打了下来,“死小子,把脏手拿开!不许你碰小阿秦!”

  小柯子抚著手,暗地里回了个白眼:一根烂木头而已,谁稀罕!

  後来陶秀珠也发现了他手上抓的木头雕刻,脸上不动声色,肚里却是感慨了一下:向来戏文里私会的情侣都是赠诗赠帕赠银两的,这秦汉秋倒别有情趣,赠个自家的木头人儿过来,却真还将她这个傻弟弟给哄住了。

  可惜她如今一副心思都泡在“陶一彩”上,否则她倒很想将献玉跟秦汉秋的事好好思量一番。林世卿那头表面上没有动静,但这无非风暴来临前的平静罢了。甚至连平静都算不上,“陶一彩”眼下只是勉强维持生计,拖著步子挣扎著不肯关门,只是这步子又能拖上多久呢?

  何况这段时间戚大海也来得少了。当然不是他不想过来,而是衙门里突然忙了起来,脱身不得,只能在外出值差间隙冲到铺子里打个照面,哇哩哇啦将近日那个采花贼现身的地点嚷上一通,吃上半碗茶,又匆匆跑回街市上。听那口气和架势,追捕采花贼一事快要有眉目了……

  陶秀珠想到这里,便又嘱咐大夥外出入室,举止端正仔细些,莫要轻薄浮浪。那边几个後生就忍不住嘀咕:“我们又不是姑娘家,怕些什麽呢?”

  而府里的陶献玉,自是严加禁足,限制外出。幸而他如今度日如年,心肠煎熬,也没了出门游乐的心思。有时候发起痴来更是足不出户,一日三膳都闷在屋里吃。小梅子每次端著盘子进去送饭,不是见著他拥著木偶躺在绣塌上自说自话,就是把自己跟木偶一起裹在毡毯里发呆。小梅子不免心软,想著“姑爷还是早些回来吧,瞧把少爷想成了什麽样儿!”

  这日阴云散尽,冬阳普照。趁著难得一好天,小梅子小伍子便将陶献玉房里的棉被冬衣取出来晾晒。陶献玉见著太阳明亮温暖,也跟著眉松眼舒,抱著“小阿秦”到院里转悠,沿著向阳的一溜粉墙踱来踱去,看著枝头树叶该落的也落得差不多,算一算秦汉秋离开的时日,俨然一副望夫盼归的心境。

  窗边几案上照旧堆放著蜜脯糕饼。自秦汉秋去後,小少爷连日来将这些吃得很凶,不过十多日人就又圆润了一圈,罩上滚绒夹棉厚缎袄,走在院里就一矮墩墩的肥鹌鹑。套用小柯子的话说:“人家春闺新妇思念丈夫,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我们家少爷思君心切,却是越思越丰腴了。”

  他这话是上街买蜜饯时对另一家少爷的小厮说的。这位小厮侍候的少爷就是之前被陶献玉哼哼提起的甘荃甘小少爷。话说这位甘小少爷生得媚眼如丝,体段风流,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乃那白净面皮上生了一捧大雀斑,生生将一个大好的甘小官人打压成了中人之姿。甘小少爷心中那个不甘,每日里头都往那些胭脂铅粉铺子里转悠,想把自家脸上斑点涂抹得浅淡,再浅淡些。本来这位米市行董的独生子是颇看不上陶献玉的,觉得他屌小人矮,又爱哼唧,处处透著股小家子气。要不是想托“陶一彩”取得上等铅粉盒、胭脂膏,他才懒得搭理陶献玉!可惜後来他发现,学馆里只有陶献玉跟他两个有著那不一般的嗜尚。私心作痒之下,他忍不住拉著陶献玉一块儿头碰头说些悄悄话。他俩心思相同,又爱装扮,头里关系亲热,连上学馆都手牵手嘻嘻走,偶尔一起脱光了躲在僻静屋里挨挨擦擦磨豆腐。不料後来甘荃搭上家里的长工,两人如胶似漆接连春宵,甘荃便将陶献玉抛落到一边。偶尔碰上,也是一番趾高气扬的自炫,说话间一口一个“我家相公”如何如何,兴尽之余,又逞口舌之快,奚落陶献玉屌小人矮,怕是耍不到什麽好汉子……这陶献玉本就是个肚量小的,平日里就颇嫉妒甘荃高挑体段狐媚眼,惟有拿他一脸雀斑──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大麻子──作为安慰。这下被“耍不到汉子”一语一个刺激,索性将人恨上了,张口闭口“甘麻子甘麻子”得叫,把甘荃气得再也不去“陶一彩”买胭脂。及至後来学馆结业,一室同窗归田的归田,考功名的考功名,各奔前程。陶献玉跟甘荃皆是游手好闲、功名簿上不去生意经念不来的主儿,仗著家有余粮,成日里往那花楼乐苑里厮混。一来二去,两个人在三瓦两舍间又打上了照面。陶献玉最後一次见到甘荃,是中秋节後半个月。彼时那个甘麻子正搂著个小倌哭得梨花带雨,陶献玉一见甘麻子伤心,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嘴里念叨著同窗之谊上前寒暄。一问之下,原来甘家那个长工回乡娶亲,撇下他走了,绞得他心里好不难过。陶献玉心中闷气顿消,支著小麽指假惺惺安慰一番,最後是负著小手哼著小曲儿离开的。

  经由这一茬,两人算是友谊得续。

  且说这甘荃的小厮听闻陶献玉居然给自己寻了个夫家,好不稀奇地讲与自家少爷听,甘荃自是又惊又诧又酸溜,恨不得一脚跨到陶府去看个究竟。不巧他得到消息时正值天上凝阴不散,冷雨敲窗。过得几日终於放晴,这甘小少爷换上身湖蓝缎面夹袄便往陶府赶。一路穿廊过舍奔向陶献玉住的北院,迎面就看见那陶小少爷怀里抱著个东西,倚在窗边歇著,嘴里一动一动地正大嚼著什麽。

  陶献玉吃得正欢,一抬头看见过来的是甘荃,慌忙将木偶“小阿秦”往枕垫後面藏,然後一屁股坐在垫上,瞪著甘荃。

  甘小少爷见状,更是好奇不已,招呼也不打,上前就去扯垫子,“什麽宝贝不想让我见啊?听说你找了个姘头,怎麽,才好几天就被人遗弃了?”

  陶献玉回身死死按住垫子,拽住甘荃的胳膊,气道:“你才找的姘头!那是我相公,明媒正娶,洞房花烛的相公!”

  甘荃斜乜著他,笑道:“怎麽?你还真的给人做娘子了不成?”

  陶献玉一脸得色,哼哼道:“凤冠霞帔,一样也不少!”说罢心里有些虚。

  “哦?”甘荃满腹狐疑,听在耳里又颇不是滋味。凭什麽这个小头小脑的鹌鹑蛋比他先洞房?

  他似笑非笑地拖长声音:“这样啊──”忽然一个箭步蹿上前,扑到垫子上,抢了木偶就想跑:“嘿嘿,原来是块破木头!”

  小少爷急道:“你──你还我!你不许碰它!”声音都变了。甘荃转身疾走,被陶献玉双手抱腰死命拽住。甘荃用力去挣,陶献玉咬牙回扯。胶著中,腾出一只手只待去夺回“小阿秦”。少了一条胳膊的牵制,甘小少爷寻隙一扭,脱了挟制,乐得大叫:“你逮不住我!”咧著嘴撒腿就往院外奔。怎料乐极生悲,没顾上脚下的台阶,一个绊子向前扑倒,手里抓著木偶往细石地上一按,自己膝盖跌得生疼不说,那木偶的耳朵也因削的太薄,被震裂开来,摇晃几下──掉了。

  陶献玉“踢踢橐橐”赶到抢回“小阿秦”一看,心疼地嘴巴瘪了几瘪,伤心怒恨,齐齐喷发,脖子一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抓著甘荃厮打:“你把小阿秦弄坏了!这是相公送我的!你赔我!相公送我的第一样东西!”又是扯袍子,又是踢腿胫,将个甘小少爷推来搡去,还挥著拳去抡人家脸面。

  这边小柯子小伍子连忙上前把二人分开,小梅子拾起地上的木头耳朵,道:“少爷,你别哭啦!我这就帮你黏上!”陶献玉这会儿却是逮著机会将连日来郁积的思苦委屈一股脑儿倾泻出来,踢著脚又要上前去揍甘荃,嘴里喊声震天,脸上涕泗横流。

  这甘小少爷也觉得理虚,一边闪躲一边道:“我赔你就是!你撒个什麽泼!”心道:你相公不就送你块破木头,还当个宝贝哩!

  “你能赔个鸟!你根本刻不出我相公的样子!”陶献玉被小柯子又拉又拖,不让他接近甘荃。“你赔来也不作数,你又不是阿秦。你赔来我也不要,你个坏心肠的大麻子!你八成是妒忌我,故意摔我木偶……”

  甘荃听得他叫自己“大麻子”,一下戳痛最碰不得的疮疤,眉毛渐渐立起,脸都气红了:“我是麻子你又是什麽!傻里吧唧的土鹌鹑,横竖一般长的胖肉丸!还拜堂成亲哩!你相公这会儿指不定正搂著什麽粉头小倌喝花酒哩!”

  陶献玉闻言简直急怒攻心,跳著脚咧嘴哭嚎:“你胡说你胡说!我不许你胡说!”一个猛子挣开小柯子的牵扯,冲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一下就将甘荃推倒在地,骑到人身上呼啦啦把拳头招呼上去。这甘荃虽是个牙尖嘴利的,却没陶献玉这股泼劲儿,抱著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头里还“土鹌鹑!胖肉丸!”得叫骂,最後禁不住身上疼痛,哀哀地哭将起来:“肥鹌鹑,我回家告我爹去,我爹再去找你阿姊,看你阿姊怎麽教训你!你,你给我等著──”

  小伍子小柯子齐心协力,一人一边架著陶献玉一条胳膊把人拖走。甘荃终於得救,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捂著脸嘤嘤哭哼:“你们陶府得给个说法!把我脸打破了可别想赖!”

  那边陶福撩著袍子匆匆赶至,一看之下不禁大感头疼。一边一个小少爷,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又都处於撒野耍赖的兴头上,这个真是……想一想,觉得甘荃应该更好劝解,便上前温言抚慰:“甘少爷,你看你一向恂恂有利,姿容出众,又比咱家少爷大上一点。这段日子咱们府上颇多波折,人心不免急躁,失口失手之处,请千万恕谅!”

  唠唠叨叨,不知说上几许,又著人送甘荃回去,顺道去医馆走一遭,看看陶献玉到底有没将人打坏。甘荃哭哭啼啼,扭扭捏捏,兀自乱踢蹬腿,却也没踢蹬几下,心里还是想顾著体面的,不肯如陶献玉那般豁出去放泼,终於被陶福兼一个老阿妈搀著,放柔了身子走了,临走不忘翻陶献玉一记白眼。

  陶献玉梗著脖子站在院里,情绪尚未平息,胸脯一起一伏。那边小梅子已经拿著黏好耳朵的“小阿秦”过来,道:“少爷,你看,跟原来的一样!”

  陶献玉溜眼一瞥,看到那一痕合起的裂缝,道:“这能一样吗?”伸手一把抢过,掰了掰那瓣耳朵,果然黏的牢固。要是没那道裂痕就更好了。

  小少爷将“小阿秦”紧紧搂了,用袖子笼了眼泪,嘟嘴往屋里走。

  ☆、第三十六章

  甘荃到底没将米行少爷家的风度给维持下去。那日从医馆回到家後,就直奔他爹甘老爷子的内宅书房,动作夸张地扑打著身上的尘埃,把甘老爷子书案上的玉雕小托上降了一层浅灰,将正在临摹欧阳修字帖的甘老爷子搅得很是不乐。但他却只有这麽一个宝贝儿子,虽说脂粉气浓烈了些,上进心微小了些,模样性子都是不差的,偶尔撒娇扮痴起来,堪比那贴心小棉袄。甘老爷子於是只有按捺住恼火,出言问他儿子今儿又被谁惹著了。

  甘荃立刻就将陶献玉供了出来,说著说著就眼眶泛红,坐在卧榻上数落那只鹌鹑蛋如何凶恶小气,就因摔了他的一个破木偶就把他按在地上捶打,而他却是好心想去跟陶献玉叙一叙同窗之谊的……

  甘老爷子就不禁皱眉。往年陶东如掌管“陶一彩”时,他们两家一度有通家之好。後来陶家的胭脂铺渐渐出现衰颓之象,陶东如又一副心灰意懒尘念淡落的模样,他就不太愿意搭理陶家的人了。後及至陶秀珠做了掌柜,也不过将“陶一彩”治得不死不活而已,而他早就听闻,那个北方巨贾林世卿林老板已经提出接管“陶一彩”,到那个时候,陶府离一具空壳不过一步之遥。他是早就不同陶家人来往了,也就自己这个娇滴滴的独生子挺爱去找陶家的小少爷陶献玉玩耍。可眼下这算什麽事儿呢?不过俩小儿之间芝麻绿豆点大的龃龉。由此看来那陶小少爷也是个不成器的,这麽大的人为个木偶就出手伤人……

  甘老爷子很不愿因这件事去找一找陶秀珠,除去陶秀珠是他的晚辈以及不过一介女流之外,最大的原因是他不愿同正在走下坡路的人扯上关系。可是转头看看坐在榻上弱不禁风的独生儿,甘老爷子只好一边叹气一边修书一封,笔云“事起小小,不期至此。君子动手,有辱斯文。犬子哭诉,老怀亦恸……”之类的话,差人送往“陶一彩”。

  且说陶秀珠接到米市行董递来的短函,还当甘老爷子在危难之中念及昔日两家情谊,给她出谋划策帮扶照惠来了。带著期冀看了两行字,一双秀眉就抖了两抖,然後从心底深处吁出一个悠长的叹息。

  她的弟弟陶献玉,就算禁足宅中,也能给她闯出一些烦心事来啊!

  当日晚间,陶府的若干仆役便目睹了陶秀珠对小少爷的第一万六千三百五十八次教诲。

  “你怎麽如此顽劣呢?上回不知怎得惹著甘家少爷,人家从此不来咱家买胭脂,白白把一笔生意送给了栖霞斋……这次又是为什麽?你那木偶?就因这个就在府里打起人来,你是嫌咱家铺子关的太慢还是什麽?也不想一想,你到现在还能被人称一声少爷,就是因为家里几间胭脂铺,而不是你手上的玩偶。都快弱冠的人,成日轻重拎不清,对甘家少爷不巴结也就算了,居然还动起手来,真是──朽木不可雕!”

  陶秀珠本还想让献玉给人赔礼道歉,转目一看陶献玉抠著桌角,撇嘴歪脖,半张脸上沾著芝麻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懒得再多讲,心道秦汉秋还是快些回来的好,这个弟弟她是管不了了。

  这边陶献玉被甘荃将了一军,更是恼恨。耳中听得陶秀珠的数落,心想本应多打甘大麻子几拳才是,最好将他的嘴打磕巴了,叫他告不起来状才好。

  那头甘荃扳回一局,得意了几日,忽又觉得老大没意思起来。他心存异趣,平素小心,不敢告人。同一辈且身份仿若的本县人中间,也就一个陶献玉能说的上话,解得了闷。自从那个相好的长工走後,他就没什麽知心人打发志趣,成日东游西逛,意兴阑珊,抓耳挠腮,只为消遣。陶府的那个陶献玉,有他的不好,也有他的好。譬如说,他矮小易胖,比不上自己,拉来身边做个陪衬,正是最好。何况这个鹌鹑蛋居然不知打哪儿寻了个相公,上次他还没探问个所以然来便挨了打,实在不很划算。甘小少爷在家里闲坐了几日,好奇心作祟,第四日上便又忍不住打轿往陶府来,且顺道“百味斋”捎带一盒陶献玉喜爱的松子蜜糕,以示和好之意。

  甘荃拎著松子蜜糕,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似的走进北院时,陶献玉正窝在屋里吮舔“小阿秦”的阳具。这木偶乃秦汉秋取材小杨树干做成,照理没甚特别滋味。而陶小少爷却不知怎的,从一嘴木屑渣滓中品出略微的甜蜜来,成日里抱著“小阿秦”亲吻吮舔,有如蜜蜂喝花蜜一般,还言道木偶全身,就属那阳具之处最为甘甜。

  小少爷正在榻上吸的投入,就听见外面小梅子道“哎哟,甘少爷,你来了呀!”

  陶献玉一个机灵,心犹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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