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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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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静之时,白雁声忽觉面上微凉,抬头一看,夜空中竟然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映照着溶溶月色,巍峨城墙,分外壮丽。
他走近马车,刚要掀起青稠棉帘,只听子莺道:“别掀,让我静会,我眼睛肿了。”
白雁声哭笑不得,半晌问道:“阿宝是谁?”
孟子莺道:“阿宝是我。孟家子嗣众多,同辈皆以字行于世,长辈按排行称呼,我排行第九。阿宝是我的乳名,只有我娘这么叫我。”
白雁声到这时才知道他单名一个飞,子莺是他的字,于是又问道:“碧鸳是谁?”
子莺道:“我母亲的婢女,我走了后被我哥哥纳了宠。碧鸳十一二岁时是大夫人的丫头,和大夫人顶嘴,下雨天被罚跪在泥地里。我娘看见了,问:胡为乎泥中?碧鸳答: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前一句问话出自《诗经·式微》,后两句诗出自《诗经·柏舟》。粗粗两句就勾勒出一个浸染翰墨书香,俏皮可爱的丫头模样,白雁声不禁绝倒,拍手道:“好一个孟家诗婢。”想一想孟子攸连一个曾经服侍过子莺的下人都如此照拂,于是道:“你哥哥待你不坏么,你为何……”被子莺出声打断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我有多恨他,就有多恨我自己。有恩必有威,今夜他能这样干脆放我们一马,来日必有后招。”
确实,大过年的不在家里温香软玉抱满怀,千里寻弟却无功而返,白雁声也颇觉费解。
两人一时无言,此时城门未开,大雪一刻不停,白雁声倚在马车上靠壁而坐,忽觉自从崇明十三年离家以来,未曾有过这样安静平和的时刻。此时心有所感,而情无可依,白雁声情不自禁将手探入车里,被孟子莺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眼角一片雪花融化了,留下一道水痕,从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似哭似笑对子莺道:“你见过我妹妹雁蓉的,只可惜雁蓉先去了,再也看不见清平人间,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畅快人生了。”
孟子莺知道他们兄弟相逢令白雁声想起了亡妹,不由轻声道:“雁声,雁蓉妹子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在这里,我会代替她陪着你的。”
两人寒夜之中隔着一层车帘相互依靠,不知不觉睡熟了。
大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清晨,邕京的百姓出门一看,满地碎琼乱玉,好似银妆世界,玉碾乾坤。
白雁声午前提了一壶好酒到孙叔业兄弟的院中,进门一看,两兄弟对桌儿坐着,一个看兵书舆图,一个翻账册算筹,大笑道:“好没趣味的两人,这般良辰美景竟然虚设。”
孙季仁上前接过酒壶,掀开盖子闻了闻,喜形于色:“好酒,二十年的女儿红。”说着就进屋去搬炉子预备烫酒来喝。
孙叔业待他坐定,轻声问道:“如今年节已过,明公是去是留,宫内还没有旨意下吗?”
白雁声立时道:“今日只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见孙季仁果然折腾出来一个摆着果碟的小几,一个红泥小炭炉,扬眉笑道:“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
孙叔业穿着湖蓝斗纹锦的袍子笑而不语。孙季仁抬头问道:“怎不叫子莺兄弟一起来喝酒?”
白雁声摆手道:“他有事,一早出去了。”
于是大开轩窗,院中雪景一览无余。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个不停,一坛酒眨眼见底,孙季仁大敞着领口散着酒气,道:“若有苼簧盈耳,罗绮穿林,则倍添韵致。”
孙叔业正对着院门口,远远看见家里下仆踏雪而来,便笑道:“这不来了。”
白雁声转过身来,下仆递上一封名刺并一个请柬,道:“工部尚书李文博家中来人,请主人晚上赴宴。”
白雁声面色微变,孙叔业看在眼里,只听他道:“你告诉来人,就说我晚上有事不能去了,另备份土仪让他带着。”
下仆领命正要离去,孙叔业忽然道:“等等,那李家人还在外面吗?”
下仆答了声是。
孙叔业转而向白雁声轻声道:“将军,听闻李大人是贵亲戚,好歹让人家见一见真佛面。”
白雁声勉强点头道:“让李家人过来吧。”
下仆自去。孙叔业见白雁声还是面色不善,小心问道:“将军立足未稳,根基不牢,此时京中有亲戚,好比有座大山可以依靠,奈何是这般水火不相容的情状?”
白雁声经他一说,方收敛了神色,轻叹道:“你有所不知,这座山只怕是冰山。”于是就简单将李家结亲又悔亲,以及自己上京李文博反避之不见的种种恩怨渊源说了一说。
孙叔业倒吸一口凉气,不想李文博是如此反复势利之辈,难怪白雁声在京中月余,也不曾去他府上打点盘桓。只听白雁声又淡淡道:“李家小姐后来嫁了段晖的儿子。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但当求之以道义。他们与我原不是一路的。”
孙叔业沉吟半晌,道:“将军,这一月来,李府不曾露面,定也是考虑到有过这段恶缘。今日舍得一身剐印丈厦牛氡亓碛絮桴危故歉惚∶娴暮茫暇雇佟!
白雁声略点了点头。
须臾见下仆引了一个小青衣而来,那人在廊下伫立,心神不宁,偷眼打量廊上三人,年纪相仿,一时拿捏不定,不知哪位是正主。
白雁声见他一身脂粉气,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两年前在李府也曾见过这么一位风骚主,便笑道:“你不是李府的下人吧。尊上到底是何人?”
那人抬头一看,面前之人风流倜傥,言笑无忌,也是喜出望外道:“这位便是紫金中郎将大人吧。真是火眼金睛。家主人与李文博大人同气连枝,与白将军也是亲上加亲的亲戚。就是当今尚书令段大人。”
什么亲戚,白雁声听了心中作呕,面上却要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诧异道:“那今晚到底是李大人做东还是段大人开席?”
那小青衣面上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家主人做东,李大人做陪,专请白将军的。中郎将大人是朝中新贵,家主人怕请不动您这位菩萨,与李大人商议,借他名头一用,想来白将军定会赏脸的。”
孙叔业见白雁声肚里早沸反盈天,却还彬彬有礼命人送客,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觉好笑,京官难做,朝中瞻情顾意,有许多关碍,要他这种人满口胡话,言不由衷,真是其苦万状啊。
待那人走后,孙叔业连连向白雁声作揖,口中道:“恭喜将军了。”
白雁声愁眉不展,苦笑道:“有什么好贺喜的。他便有泼天的权势,我也不愿去借这枝高枝来栖。”
孙叔业含笑摇头道:“非也。我昨夜闲极无聊画筹为将军占卜,算得将军今年红鸾星动,想来是应验了。”
“啊?”白雁声不由呆住。
雪后初霁,江山一片银色相连,顷刻间将邕京的雕梁画栋,高屋楼台都压倒了。京城曲波巷里的鹿鸣馆依然客似云来。守门的下走看到一辆彩画宫灯马车上下来一个肥头大耳,五短身材的财主,连忙上前殷勤搀扶:“吴老板,又把您给盼来了。”
那胖财主哼哼两声,原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楼湘雨楼的老板,身后跟着个清秀小厮,一滚一滚进了门,于是一时间大呼小叫,寒暄问安之声此起彼伏。吴老板进了临水的一间轩室,众人摆好筵席,留下个琵琶女,尽皆出去了。
那怀抱琵琶的女子待众人走尽之后,一揭脸上面皮,露出一张春风雨露般的容颜,小厮拍手笑道:“子莺哥哥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
孟子莺朝她笑道:“湘南你也益发精进了。”原来那小厮是个女儿身。他说完这话便转向吴老板,方要开口说话,那胖子忽然嘴角一垂,皱纹都挤做一处,一脸苦相,眼中滑出几行老泪来,就要倒身下拜,叫孟子莺一把扶住了,只听他道:“小王子,老奴等得你好苦啊。”
孟子莺一时百味杂陈,道:“快别这么叫了,乌桓早就没了十几年了。”
原来大夏立朝之初,西南有数股蛮夷感召王化,相约来投。太祖在西南重镇的益州设立蛮府进行约束,孟家先祖便以蛮府参军起家。这些蛮族之中有一个名为乌桓的大族,地势险要,举足轻重。土司有一个独生女儿,因为倾慕汉族风物,隐姓埋名到雷门学习琴技,不出两年便名满蜀中,称为善才第一琵琶手。孟烨有一次偶到雷家,识破此女身份,就向土司提亲。那蛮族公主心有所属,本来抵死不从,无奈土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得登了轿子,做了孟烨第十房姬妾。婚后不久便有蛮族作乱,乌桓也卷入其中,孟烨带着大军一朝平定西南诸蛮,举族夷之,血流漂橹,那女子一根绳子吊在房梁上,却没有死成,救下来的时候发现已有了身孕,生下来就是孟子莺。
因为这个缘故,孟子莺小时候兄弟姐妹都看他不起,他娘亲每唤他乳名,若有旁人在场便讥嘲道:“什么阿宝,该是阿蛮才对”。
往事不堪回首,孟子莺伸手抹了一把眼角,将琵琶递给湘南,湘南接过,走到靠水的卷帘旁边坐下,开始弹一曲《乌夜啼》。
孟子莺闻听乐声响起,方开口对吴三道:“吴先生,你与我说说沈怀秀在京中都做了什么。”
吴三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手册递给他:“她在京中待了四个月,每日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都记在这里。”
琵琶声销金断玉,忌恨凄凉,孟子莺一页页翻过,看到最后愣了一下:“她去过宫里?”
吴三点头道:“据说是去治病的。”
“给谁?”
吴三抬手往天上一指。
孟子莺面色泛白,嘴角紧抿,片刻之后又问:“如今蜀中的形势如何了?”
吴三道:“大公子与蜀王竟成水火之势。年前孟烨要大公子下江攻打邕京,大公子阳奉阴违,分兵去打了襄阳,惹得孟烨大怒,几番召他入蜀,他都以前方虏祸未清为由,拒不回府。孟烨要夺他兵权,派了个副将去,谁料半个兵也调不动,没人听他的。”他说到这里忽然眼眶又是一湿,垂泪道:“公子长大了,臣死也瞑目了。”
孤臣危泣,孽子坠心,说得便是这般情景吧。孟子莺忍泪拿了奏几上的纸笔,写了几行字,吹干递给吴三。吴三接过一看,大惊失色,犹豫道:“公子,夫人在世时,不想你与大公子为难的。”
孟子莺摸了摸自己握笔的手臂,伤感道:“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亡者,伏恨而死。我这一手字和这一身武功都是他教的,恨不能此刻都还给了他,只是母亲含垢忍辱十月怀胎生下了我,我总不能让她含冤莫白,枉死地下。”
吴三还是满眼不认可,拼命摇头道:“夫人当日与老奴说,她拼了一死送公子出孟家,若是公子得脱樊笼,须得自由自在,任意逍遥,不该再去掺和孟家的事,也不要念着她的事了。”
孟子莺只将纸条往他跟前推了推,狠心道:“不必多说了。这东西拿回去便是孟烨也以为是孟子攸的手书,离间他们父子此是最恰当的时侯。”
吴三无奈只得收了字纸。
冬日萧索,浮云无光,簌簌冷风吹进轩室来,两人都是闻悲风而泪下,涕血沾襟。
吴三正要开口说话,琵琶声断,湘南在帘下“咦”了一声,孟子莺问怎么了,湘南回头看他道:“公子来看看,这不是和你在一起的人吗,怎么也来了?”
孟子莺便起身好奇到帘下一看,一个身披鹤氅的青年大踏步从院中积雪皑皑的假山之后转出来,容颜胜雪,英气勃勃,正是白雁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白雁声一到鹿鸣馆,便有下走殷勤带他穿庭过院,往东面五层主楼走去。崇明十三年来时,他不过是一个看热闹的清客,如今再来却成了主人的座上宾。路过中庭的小石桥,光阴似箭时节如流,景色依旧,挂剑的年长友人却已不知埋骨何方了。他轻叹一口气,转身而去。
主楼门头挂着五彩宫灯,映衬着金字牌匾“集贤阁”,大红绸缎的绣球,一派年下的喜庆,早有丫头把厚厚的棉帘打得高高的,一室香暖的风迎面扑来。廊边两排细乐班子,笙歌飘摇,堂中右首坐着一个五旬老人,看见他连忙堆笑起身来迎,五官依稀是记忆中的李文博。
堂上正中一群歌姬侍女环绕着胡床,胡床上箕坐着一个体胖腰圆,面白口阔,几缕胡须的华服男人,不消说正是当朝尚书令段晖。白雁声略瞥几眼,见一个婢女手持香炉站在床后,一个婢女捶腿,一个婢女端着水晶酒盏,一个婢女拭汗擦嘴。他床边还坐着一个女子,身材极高,腰肢纤细,不知容貌妍媸,背对门口,手里拿一文卷正展给段晖看。
李文博先来见礼,白雁声踏前几步与他作揖,当年他遣人来退婚,到京又避而不见,种种恩怨,在看到他额上皱纹,浑黄眼珠之时也都烟消云散了。“姨丈,十多年不见,您比以前更显气派了,身上都还好吧?”
李文博托着他的手腕露出一个苦笑来,声音重浊:“老了,老了,行将就木罢了。倒是雁声你越发出类拔萃,后生可畏啊!”他细细打量白雁声,眼中不觉流露出赞赏,正欲开口,忽闻堂上一声咳嗽,全身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白雁声只作冷眼旁观。
乐声渐停,李文博随即携着白雁声的手走到堂下,将他介绍给段晖。段晖略作顾盼,似笑非笑道:“原来这就是令襟侄,果然当得玉面阎王之称,真是英雄出少年。”
白雁声倒愣了一愣:“什么玉面阎王?”
段晖仰头大笑。
只听一个音辞清畅的男声道:“表弟一表人才,一战成名,军内军外送了个名号,叫玉面阎王,表弟难道不知?”
说话间,段晖床边那名宫装丽人转过身来,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青年男子。白雁声好似当胸一拳,几乎喘不过气来,转脸看李文博,后者忙不迭低头。
那珠围翠绕,傅粉施朱,身着薄纱裙衫的不正是他的表兄,御使李景元。瞧着白雁声还在惊愕之际,便解嘲一笑,丝毫不以自身打扮为奇,曲起兰花指大方点了点左首虚位道:“父亲还不快请表弟入席。”
不过为了一显淫威,便使出这般将男做女,彩衣侍酒的荒唐行径,白雁声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此时不便也不能发作,遂忍怒推辞道:“段大人和姨丈在上,下官怎敢僭越。”
李文博一再礼让,白雁声只说与礼不合,却听段晖不明所以呵呵笑了两声,李景元再开口道:“表弟,礼岂为我辈而设。你与我家有亲,便与段大人也有亲,今日是家宴,表弟远来是客,且是朝中新贵,劳苦功高,于公于私并无不妥。何妨长者賜,不敢辞?”
他将话说得十分圆满了,白雁声抬头往堂上望去,似乎想从他眼中看进他心里去。青年剃去了眉毛,额头点着两抹青黛,穿着女人的裙衫诡异莫名,浓妆艳抹的脸上只是波平如镜,看不见任何异样。两年前见他虽也是醉饱悠游,不问世事的纨绔模样,但是何曾有这样呆滞得看不见任何生机的眼神。
白雁声只恨不得将自己两双眼睛挖掉了,在那针毡一般的席上坐了下来,任由婢女布菜布酒。于是笙歌大作,满堂红飞翠舞,玉动珠颠。
酒过三巡,段晖不断问东问西,白雁声口里答着,却忽然听见他与李文博对话:“李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令襟侄天纵英才,何以年已弱冠而不成家,做长辈的竟然不替他网罗物色?”
白雁声胸中警铃大作,连忙放下手里的酒往堂上望去,正好段晖也在看他,又是那副似笑非笑,其意难测的表情,只听李文博不断俯首陪笑道:“大人说的是,老朽到底老眼昏花了,我这侄儿这般人物,什么样的淑媛能够配上?不知邕京里有没有年色少艾,待字闺中的名门之后?”他与段晖是儿女亲家,又年长十来岁,却如此低声下气。段晖锊须做冥想状,白雁声赶忙出声道:“多谢段大人和姨丈为雁声着想。只是家妹去岁新亡,雁声有孝在身,此事不提也罢了。”
段晖哦了一声,不经意道:“白将军的妹子,莫不是与海陵公的公子有亲的那位?难怪白将军眼界高了。”
白雁声听他提到裴秀,越发警觉,道:“家妹与裴公子总是缘鏘分浅。王谢门高非可偶,亦或是小人痴心妄想,折了妹妹的寿数。”他一提到妹妹,就不自觉肝胆皆裂,心如刀割,眼角流下泪来。
在段晖看来,他如此作态,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李景元便出声安慰道:“表弟,万事云烟已过,待虏祸一平,表弟功到奇伟,衣紫服朱,为表妹挣一个诰封又有何难。别说表妹,便是姨父姨母也会垂名后世,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
他识得眉高眼低,转弯转得漂亮,滴水不漏,连段晖也开怀大笑,一边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一边拍拍他大腿道:“这小嘴甜得,去,替我给白将军敬杯酒去。”
白雁声慌忙站起来,低头连道:“不敢,不敢。”
李景元便含笑拿了杯酒在手,袅娜下了胡床,朝白雁声走过去,一时间衣带香风,环佩丁当,见对方不敢看他,便拿了酒案上白雁声的杯子递给他,道:“段大人的这杯酒表弟一定要喝。”
白雁声无奈接了酒杯,忽见他手掌轻翻,衣袖中脱出一段皓腕,掌心中露出几个小篆,须臾又收了回来,两手捧杯一饮而尽。
白雁声不露声色也饮尽了杯中酒。
段晖抚掌大笑,便有一群舞姬上来跳起了舞。段晖闲闲问李文博:“李老久不来此,觉得这里有何变化?”
李文博转身道:“酒馔饮食都还好,歌舞就有些……”
段晖点头道:“乐班确实有些滥竽充数了,去岁会跳胡旋舞的那班舞姬围城之初也逃散了,还没有回来。”
白雁声眉间一跳,腰间挂着的太虚剑晃了一晃。如今已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这些人享用着这些太平盛世都嫌奢华的排场,却还在嫌弃饮馔歌舞不够精美,不能满足他们的声色犬马之娱。
他忍气吞声,越是端坐暖阁之内越发心底冰凉如雪,只觉四海皆秋气,一室难为春。
段晖与李文博闲说了几句,又忽然转头问白雁声:“白将军原来在哪位大人麾下效力啊,去向如今定了吗?”
白雁声一番分说之后,段晖恍然大悟道:“傅熙新点了扬州刺史,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难怪兵部的文书至今未下了。”又似笑非笑问道:“白将军意欲何往啊?”
白雁声道:“武人不过鹰犬,任由朝廷驱驰,马革裹尸而已。”
段晖试探道:“年前紫宸殿太子慰留将军在邕京多住时日,想必对将军另有安排。上林许多枝,将军不借一枝来栖吗?”
白雁声低头道:“京畿重地,金吾禁苑,雁声位卑而贱,岂敢有他念。”他说得也非虚词,禁军职重,非世家子弟不用,岂是寻常人能进的?就是能进,他也志不在此。
段晖呵呵笑了,捻须道:“白将军的人品相貌在邕京是一等一的,门第家世也不过是人捧上去的,又有何难?白将军,今夜请你,其实是有人托我做一个媒。”
白雁声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望向李文博,心道他家不要脸面攀附权贵,受制于这裙带关系也就罢了,如今却还要来害亲戚。后者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害臊,忙道:“雁声,婚姻正人伦之始,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早定下来,成家方能立业。这样你爹你娘泉下也就瞑目了。”
白雁声一直不吭声,李景元十分知机,开口道:“表弟面薄而已。段大人要给下官表弟做媒,但不知是哪家千金,年方几何?”
段晖笑道:“这个人你一定猜不到。”
李景元嘟着嘴道:“这邕京的名媛又有几个能入我法眼的?”
段晖收敛了笑意,慢慢道:“不得胡言。这个人,出身贵胄,幽娴贞静,幼读诗书,特蒙先帝宠爱,同舆而载,同案而食。皇恩浩荡,罕有其比。”
李景元连忙肃然轻声道:“我知道了,是太子长姊,华阳公主是吗?”
到底又给孙叔业猜对了一回,可尚公主做驸马之类的根本不在白雁声的计划内,此时装着诚惶诚恐,从席上站起,在案前俯首跪拜道:“下官地寒寿促,岂能婚配大长公主,段大人说笑了,此事万勿再提,制令公主清誉受损,下官有死而已。”
他这样说,换段晖不吭声,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了。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觉室内静得吓人,连空气都凝滞了。好半天听李文博道:“雁声你先别忙着回掉,先听听段大人怎么说。”
李景元妖娆笑道:“我觉得这门亲事不坏么。公主金枝玉叶,表弟马上潘安,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人中龙凤,正是绝配。”
得他们一打岔,段晖面色和缓了些,捻须道:“正是如此。白将军年少英雄,不必觉得王谢门高,此事自有天家做主,白将军只须好生对待公主,夫妻恩爱,早诞麟儿,以报天恩就行了。”
他说得就像板上钉钉一样,白雁声听了心凉了一半,还是伏在地上吭都不吭一声。
这下连李文博脸色都白了。
段晖呵呵两声笑得古怪,道:“白将军这是有什么不满吗?”
白雁声磕头道:“皇家天恩浩荡,大人厚爱,下官岂敢有不满。只是守孝之制亦是人伦之本,便是皇家也不能夺情。”
段晖道:“原来是这个。这有什么大碍,先定下来,等孝期一过,再成礼也不差么。”
白雁声道:“请恕下官直言,便是孝期过了,这门亲事也是不可。”
段晖奇道:“又有什么不可?”
白雁声道:“今上渡江以来,虏祸未平,先君意在靖难,曾让下官在病榻前发誓,匈奴不灭不言家,下官不敢有违此誓。”
他说这话在场的人都知道一半是鬼扯,又不能到地下去找白衡对质。段晖冷笑几声,遂道:“总而言之,你要抗旨是吗?”
白雁声把身子压低,又不吭声。
段晖再要开口,忽听一个陌生男、音怒气熏天,高喊道:“罢了罢了,没想到孤的长姊这般不受人待见。”说话间只听一阵玉碎般的摔帘子声,一个锦衣男子从胡床后的帘幕下走了出来,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室内一众人等慌忙下跪,口称“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太子刘协二十有五,容长脸,年纪轻轻却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瘦削身材,头戴玉冠,着便衣,做世家子弟打扮,此时从珠帘后面走出来。段晖与李文博父子匍匐在地,乐班歌姬早在说话之前就被清退,堂上除了白雁声再无他人。
太子望着白雁声峻色道:“白将军,听说你与郭淮左在瀛洲剿匪,望郡守府大火而不救,只顾着征歌选色,将一班蕃邦妖姬尽数纳入帐中,有没有此事?”
白雁声眼皮微微一跳,沉声道:“禀殿下,此事是误会。瀛洲素来是海客商贾云集之所,事关两国邦交,臣不敢不慎重。一时难以分说,明日臣就上奏章详述此事。”
太子又冷笑道:“孤听闻你的副将孙叔业也曾抗粮不交,如今孟烨老贼的九子也在你军中,白雁声你很喜欢结交匪类吗?”
这个罪名可不小,白雁声连忙埋首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二人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殿下万勿轻信谣言。”
段晖侍立在旁,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地下。
太子脸色有稍许和缓,拉长腔调道:“你怕什么,孤自有计较,你起来回话吧。”
白雁声就谢恩起身,太子上下打量他道:“你方才说的话孤都听见了,你觉得华阳公主配不上你么?”
白雁声倾身道:“臣一介武人,粗鲁不文,只懂舞刀弄枪,走马放鹰,恐怕唐突了公主金枝玉叶。”
刘协听他又是这番说辞,遽然大怒,正待作色,忽听阁外传来一阵喧嚣之声,李景元走到门口问了一声,只听外面人回道:“走水了。”
在场众人都是脸色大变,刘协急速走到门口掀开帘子看,许是隔着重重屋檐,只听远远人声鼎沸,浓烟冲天,却看不分明到底是哪里走水了。想到集贤阁有五层之高,于是连忙返身回厅,往二楼走去。段晖、李文博都簇拥在后。上了二楼,只见暗夜之中唯独东面有火光,火势不大,与主楼相隔了二三进庭院,这才放下心来。
刘协凭栏刚缓了一口气,听身后白雁声低低道:“太子请移玉趾。”太子回头见他远离栏杆,隐在夜色中,不辨颜色,只道:“暮夜仓促,宜备非常,不宜亲近火光,令照见人主。”
太子本来微服出宫,此事只有段晖、李文博夫子知晓,若是变生肘腋,刘协心头一跳,连忙以袖掩面,一行人又咚咚下楼来。刘协立在堂中,回首看看白雁声,似是感激他提醒,抖抖衣裾,傲然道:“白将军,你的心意孤知晓了,你若是不愿意留京备用,就还回傅熙麾下去吧。孤明日关照兵部,调你到扬州去带兵。”
白雁声巴不得早日离了这是非之地,于是口呼千岁,装作感激涕零下跪谢恩。
段晖在一边捻须不言,李文博一脸攀高枝不成的遗憾之色,李景元稍移面庞,眼中却满是焦灼。
白雁声离了鹿鸣馆,回头一望,火光滔天,不但没有稍减,反而越来越大,映着他如玉面容,目色沉沉,遂一纵马鞭,拍马而去。
府里众人都已睡下,孟子莺也早就回来,他回了自己的小院,洗洗涮涮,头挨着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想着今日之事。越想越觉诡异,他无权无势太子竟然想要他尚大长公主,天上绝没有掉馅饼的,俗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不觉快到四更天,朦胧中只听阿戎在窗下咳嗽一声,道:“将军,孙大人说有人找。”
白雁声惊醒,立刻披衣而起,问道:“是什么人?”
阿戎在外面答道:“是御使李景元,还带了一个客人,孙大人说将军务必要见。”
白雁声穿衣的手势一顿,顿时泄气,以为李景元是来做说客的,还想说服他留京尚公主,于是想了想道:“你去回孙大人,说我伤风了,此时不便起身见客,明日再去谢罪。”
阿戎答了一声,匆匆走了。
白雁声坐在床边冥想,烛火爆了一个灯花,一瞬间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戎很快回来,又在窗外道:“将军,孙大人请你一定会一会面。”
白雁声十分反感待要拒绝,只听孟子莺在外面劝道:“白大哥,深夜来访,不避嫌疑,想必是有什么极要紧的事,白大哥不要耍脾气了。”
白雁声不料连孟子莺都惊动了,赶忙整衣来开门。屋门一开,空气中除了一股隆冬的寒意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孟子莺披着大氅,提着灯笼,面色凝重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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