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彀弽引-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是,结案。”苏俭行长舒一口气,“我们奉命追查佛宝下落,如果佛宝既已追回,我们任务完成,不结案复命,还等着干什么?”
  “可是这案子是谁做下的?佛塔为什么要安这么一扇古怪的侧门?作案之人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典座什么要对我们隐瞒实情?作案之人在塔顶的布置为何未被发觉?他偷盗佛宝的目的又何在?”
  “阿谢!”苏俭行似忍无可忍地阻止了她的发问,眸中深浅不定,“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问你:从侧塔到主塔中间,这看似密闭实则可以自有通行的空间是做什么用的?典座隐瞒佛塔的秘密,无非是为了确保这个空间不被人知,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有多重要,让他宁愿承担下看管不力丢失佛宝的罪名?这片空间僧人不曾打扫,却仍能保持清洁,说明这里常有人来。初探鹿鸣寺时,典座说,塔间建飞桥,其意还是为了方便联通,这却与我们后来看到的塔上四处设锁的情况相悖,我想,前者其实才是实话,那么往来于侧塔中的是什么人?我们看过侧塔布置,佛味淡薄,恐怕这些人并非佛门中人,那他们又是做什么的?佛寺通常有单独的藏经阁,这里为什么偏要把经卷和佛宝锁在一处?而这些经卷为什么连本寺的僧伽都说不出名?换句话说,那精妙的九连环锁,真的只是为了防止佛宝失窃吗?比丘说,塔顶皆是叶书,可我在活扇内取到的灰烬却属细纸残屑,这塔顶究竟藏了什么?佛塔上下一直是典座在打理,作为一寺之长的大德却近都不近佛塔,甚至从调查佛宝下落至今,我们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这正常吗?”
  苏俭行静静地盯了谢遥知好一会儿,方继续开口道:“阿谢,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们不能再查下去了——初探鹿鸣寺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让我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来,现在我想起来了。”苏俭行说着,拿过火镰,径直走到廊外,擦亮一盏壁灯,抽出支架,将壁灯油碗取下放入其中,一切做的娴熟自然,“你也知道,我龙墀卫注重隐蔽行迹,其间往来通常自携灯火照明,至于设置壁灯,不过一来掩人耳目,二来为行走之人提供油料补充罢了。”苏俭行顿了顿,“那天,就像这样,我用的很顺手。”
  “难道他们也是——”谢遥知一惊,慌得掩口。
  佛塔上下一片寂静,只余下塔外暴雨倾盆而下的声响在无形中漫散……
  ……

  (五)登临问因果·上

  一夜雷电交加,夏气在发泄了最后的余威后,终于是七月流火,没入那一平如镜的天宇中。除却街道上还明显残留的水痕,一切平静得像刚刚睡醒,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苏俭行凝眸那高远天际的一缕流云,眼中不经意地带出几分难以明说的情绪:但愿一切都像昨夜的暴雨一样过去吧!
  昨夜的雨实在太大,苏慕两人为着行走方便又不曾带雨具,故而一从鹿鸣寺出来,就无可避免的被浇了个透湿。这副尊容两人自是不好意思回去找简绍,于是就近翻进了一家客栈,落了银子,自己动手更换妥帖,又看外面雨没有停的意思,索性便自作主张外留了一宿。
  “阿苏,你确定简使郎他老人家真不会追究咱俩私自外出不归的罪责?”谢遥知望一眼已在眼前的驻地山头,心中仍不由惴惴。
  ——昨晚赖着打死都不走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担心。苏俭行不由腹诽,当然,谢遥知可没敢让她知道自己之所以放心耍赖,是拿准了她定能想出个对策来。苏俭行脚下不停,撂下一句:“龙墀卫章程第一条。”
  ——命令至上,凡与之抵触者作废。谢遥知默念一遍,似懂非懂的望向苏俭行:“你是说——”
  “我等为寻回佛骨,夜探鹿鸣寺,乃是以任务为重,实是遵照了龙墀卫第一条章程,且佛宝也已寻回,何罪之有?”
  狐狸,这绝对是只成了精的狐狸!谢遥知定定地看着苏俭行远去的背影,忿忿地佩服着:什么章程,什么规矩,束缚死那些拘礼守节的乖娃娃,看看这些“颠倒黑白”的,活得舒坦着呢!
  实际上,两人这番谋划根本没派上用场,驻地里一如平素,安静而忙碌着,多个人少个人就仿佛空气一般——这本是最好不过的事,唯一让人有些意外的,就是得知简绍竟也不见踪影。
  “郭副使郎,可知简使郎何时回来?”虽说一个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在龙墀卫中早已是家常便饭般的事,但谢遥知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废话,倒不是关心他简绍,而是这佛宝放在手里着实烫手,还是赶紧交上去,早了事早得清闲——谢遥知虽仍为那并未明朗的案子而耿耿于怀,却并非不识时务——身在龙墀卫,需要的不是谏臣的据理力争,而是处世的明哲保身。
  “我也不知,上面未下什么明令,至于其他事情,原也不该好奇。”所谓龙墀卫副使郎,名上有使郎之称,实则同使郎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使郎实掌整个下部,而副使郎只是虚职,只负责平日上传下达以及管理文件,无权管人。这一来二去,本还有制约使郎之意,却渐渐化作了咨询顾问。
  苏俭行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那便罢了,谢过郭使郎。”
  一拱手便要告退,但听后面的声音追来:“对了,今日拂晓上面来人,要找负责鹿鸣寺佛宝失踪一案的人。”
  “正是我们二人。”苏俭行站定,“不知上峰有何吩咐?”
  “只说是鹿鸣寺佛塔遭了雷击,你们既然不在,也便没有再说什么,或许上面还会再来。”
  “我知道了,有劳使郎。”苏俭行淡淡回应,欲走,却终究还是停在原地,“郭使郎,属下大胆一问,我龙墀卫中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机制?”
  沉默片刻,那声音平静无波的响起:“龙墀卫直属当今圣上,设一名总使总辖龙墀卫,又附左右两位副使相佐,总使下又有三位台郎,分领甄明、镜鉴、采微三台,分别负责诊察案情,处理杂务,刺探消息。台下分部,设使郎,以使郎之姓命部名,分领各自属下。而你我所在,便是甄明台下简部。简单的说,龙墀卫机制,即仿前朝运转而建。”说罢,微停,复又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不波,“身为龙墀卫,问出这种话来,实在不该。”
  “这只是大家都这么说的,我问的并不是这个。”苏俭行清楚地看见前方的人微微一僵,继续道,“大家都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不是吗?”
  步子定定的停住,那人却不回头:“你想说什么?”
  “龙墀卫效法前朝,然前朝三省六部之外,尤设有御史府。龙墀卫是圣上的心腹,不知谁又是龙墀卫的心腹?”此言一出,便连谢遥知也觉出不对,暗暗扯了扯苏俭行衣袖,苏俭行却似不觉,犹自追问,“或许,郭使郎虽不知情,也能觉出来,是吗?”
  郭巘一袭暗色锦袍,拢在阴影里,看不清轮廓,只留下大片的岑寂。许久,那阴影中喟然一声长叹,很清晰,却又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苏俭行,简子继真是把你惯坏了!”
  苏俭行知郭巘与简绍是好友,然她与简绍有交情,与郭巘却素无交往,故而方才大胆开口心里也难免惴惴,如今听他这般说辞,反倒放下心来。刚要开口再说什么,又听郭巘道:“你们昨夜是去了鹿鸣寺吧?”
  苏俭行一怔,虽明知私探佛寺之事早晚瞒不住自家使郎,但这么快就被知道地这么清楚,还是大大出乎了苏俭行的意料。心中没底儿,也只得老实交代。
  郭巘负手转过身来:“苏俭行,你很聪明,不过也须知:聪明易被聪明误。”
  “我曾听简使郎说过,论资历能力,他原不如郭使郎,可郭使郎却只愿做副使郎。”立名,却不立权,不辱人,亦不受人辱。清醒地糊涂着,或许,便是所谓大隐隐于朝吧!“藏拙的道理,我明白。”
  “你明白,但你做不到。”郭巘摇摇头,淡淡看一眼旁边静默许久的谢遥知,“她能。”一句话,就让两人心下同时一震,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他看透了!“她可以醒着醉,你却连醉也醒。”
  “郭使郎……”苏俭行想叫住郭巘,却见其人已缓缓走入暗中。
  “你说的不错,龙墀卫背后还有一只眼……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阻止他……鹿鸣寺被毁绝不是个偶然,新令还未下达,你若想查,或许还有机会,不过以后是放是持,就全看你自己了。”郭巘走得很慢,但苏俭行却只能无力地看着他没进阴影,就好像没入亘古的洪荒。
  阿谢,这是不是,就是我们的未来?
  阿谢,你不能醒,我不能醉,这不会,就将是我们的宿命?
  ……
  “佛塔遭遇天火,实乃上天谴责敝寺奉宝不周之过,檀主何苦执执追寻?”禅房内青灯盈盈,旧年梅上雪泡一壶茶,看茶粉在盏中起伏消融,仿若红尘中数不尽的生死沉浮。
  上天降责?苏俭行心下哂然,“大德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焉能因佛宝丢失便轻贱生灵,岂不有失佛家慈悲?”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檀主如何就能说天即是天,地即是地?”
  苏俭行默默放下茶盏:“大德参悟大道佛法,可知非枯非荣、既枯又荣,我等芸芸之辈,得辨清荣是荣、枯是枯、菩提是菩提,便已是不易,大师苛求了。”
  “檀主并未明白贫道的话。”方丈摇了摇头,不见两人醒悟,便也不再强求,“请两位檀主来陪贫道品茶,想必檀主也烦了,檀主若一定要查此案,就请随便吧。圣人没有发话,贫道不敢擅自处理,一切还都是原样,恕贫道不能相陪了。”
  “不敢劳动大德,不过,不知可否劳烦典座陪我们走走?”终于可以不再听两人神神叨叨地打机关,谢遥知心下欢呼一声,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欢愉。
  “贫道恐怕无法满足檀主的要求。”方丈口中念一句佛,“典座并五六名寺中弟子当时正在塔中,已于昨夜圆寂。”
  “什么,典座也……”谢遥知一惊,从昨夜她们离开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天灾么?天灾怎么会如此巧合?“昨夜暴雨是午时之后才下的,佛宝已然丢失,不必再看护,他们那么晚去佛塔做什么?”
  “听慧命说,是因为看到佛塔附近有火光闪烁,所以典座特地带了几个比丘前去查看,谁想进塔没多久,佛塔便遭了雷击,入塔几人无一幸免。”方丈捻着佛珠,兀自向着佛塔方向拜上三拜。
  谢遥知微微变色,侧目去看苏俭行,但看其人面色如常,宛若静水,淡然开口道:“大德,贵寺佛塔,应该有避雷设施吧?”
  “不错,蔽寺之前就曾因雷击走水而毁,故而再建之时,虑及此节,特地仔细加了防护。”
  “可佛塔依然遭了雷击。”谢遥知凝眉不解。
  “红尘说法,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了。”方丈手捻佛珠,不急不缓地粒粒数过。
  “大德阅世参禅,明处世之道,我等年少轻狂,只愿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苏俭行蓦地抬眼,明明目光正迎上方丈古井般的眉眼,但见其间一点复杂的神情,如雁影过空,一闪而寂。苏俭行微微一怔,也不再多问,告句叨扰便自离去。
  流云微薄,霎时没入澹澹的天水深处。
  ……

  (六)登临问因果·下

  谢遥知望一眼面前已经面目全非的佛塔,暗暗抽口凉气:“阿苏,他们……不会是因为看到我们才……“
  “不是我们。”苏俭行摇摇头,“我们只是在开塔门时点了灯,如果典座他们看到的火光是我们,早该赶来了。何况佛塔门向正南,僧房却在正北,即便有火光,他们又如何看得见?”
  “那么说,在我们之后还来了一批人?”谢遥知蹙眉问道。
  苏俭行微微摇头,也不知是否定还是不知道:“不过阿谢,你看这四下地势,佛塔乃是建在高处,四周又有院墙,你一路来时,可能看到塔门?”
  谢遥知仔细回想了一下:“最低看到第三层——不对啊,佛塔无窗,不能透光,又不可能是我们进入塔内后透出的火光,难不成典座他们看到的火光,是要飘在空中不成?”
  无声地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明媚的面容愈发深浅难测:“那么,是谁在说谎呢?”
  “谁?”谢遥知习惯性地追问,但看苏俭行早敛了衣襟,小心地探进那烟熏火燎的佛塔里去了,无奈只得赶紧跟上,“喂,又卖关子……”
  佛塔两番历劫,骨架虽还在,但里内已不成样子,谢遥知看着那满目火舌舔舐出的灰黑交杂,再想想两天前来时这里的古雅瑰美,不觉暗暗心疼。这本该遗世的佛塔尚且是朝夕异变,又何况沧海一粟的人呢?
  一路上行,只见烧灼之迹愈来愈重,却并未见得僧人遗骸,谢遥知微微纳罕:“阿苏,不是说塔中死了不少人吗?怎么我们到现在也不见一个?”
  苏俭行微微顿了顿:“这恰恰说明了大德没说实话。”深深望一眼幽暗的塔道,又言,“如果这些僧人真是寻着奇怪的火光而来,到塔底转转看看倒还可能,但怎会跑到塔中如此深的地方?”
  “可是大德为什么要骗我们?他想隐瞒什么?”
  苏俭行沉沉地望着她,摇头:“阿谢,你其实明白的——普通的寺庙藏宝失窃,怎么用得着劳动龙墀卫?普通的寺庙遭遇天火,怎会在第一时间就为龙墀卫上峰知晓?堂堂一寺大德怎会连处理寺内事务的权利都没有,连寺中僧伽的尸首陈于塔中不得收敛?大德是虚位,典座是傀儡——阿谢,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真的不敢知道?”
  “所以你问郭使郎的话不是没有用意的,你总是清醒得让人害怕。”谢遥知苦笑,“龙墀卫背后有双眼睛,是呵,圣人既能借龙墀卫监视天下,又怎会就这么相信龙墀卫?”四目相对,几乎同时出声,“龙墀卫中的龙墀卫。”
  谢遥知定睛看着眼前这艳极静极的面容:“可如果这些人是龙墀卫,又怎么会死在塔中?又是死在塔中何处?”
  “第一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这第二个问题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苏俭行止步,堪堪停在了佛塔六层,目光所落,却是通向侧塔的上了锁的偏门,“他们应该是在侧塔中,阿谢,你去把锁打开吧。”
  “为什么这么说?”谢遥知依言上前,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你觉得当佛塔起火时,人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塔中等死吗?”
  乍然冒出一句,谢遥知想也不想便答:“当然不会。”
  苏俭行微微抿唇,又问:“那为什么没有一个僧人逃出塔外或是套到佛塔下层的?”
  动作一停,谢遥知不由自主地看向苏俭行,却看见其人生硬的面庞上看不出一点儿表情:“其实,反过来想想也就很清楚了,不是他们不想跑,而是——跑不了。”
  空气顿凝,那声音还是静静传来:“记得我们随典座大师初查佛塔是,所见侧门乃是不上锁的。既然佛宝在时都不锁,如今佛宝已失,又有何必要再上锁?”
  “你只见六层偏门上锁,又怎知那侧塔底门不可以通行?”
  “所以我才说,如果。”
  说话间,门锁已被轻巧地卸下,长廊一色净黑,如墨染般不透一丝光亮,又如深渊,不测深浅。
  苏俭行眼帘微垂,径直走入,谢遥知擎了火折,紧跟其后。
  果如苏俭行所言,所有的死者都死在侧塔,不过有的均匀地散布在中间几层,有的却是扎堆挤在底层的门前,塔中有烧得较重,塔底略轻,却都难辨容貌了。试着推推塔底的门,果然也是不通的。
  ——从内被反锁不同于被锁在门外,因为在外面或许还可以试着开锁,而在内的人只能坐以待毙,一点儿希望都没有,这该是,怎样的绝望。
  苏俭行冷冷环视眼前的一切,目光渐寒。
  “卓如,很奇怪,这里的人看起来并不是同一时间内死去的。”谢遥知柳眉紧蹙,一一指去,“你看,靠近塔门的这几个烧得较轻,或者说,更可能是被燃烧时产生的烟雾毒昏后再被烧灼所致的,而散布在中间几层的人烧的很重,已完全辨认不得。按理说同是死在塔中,就算位置不同,也不当相差如此之大。”
  谢遥知下意识地停了停:“最重要的是,死在侧塔中层的人,口腔内虽有烟灰,虽也是均匀分布,但却,太浅了——简使郎曾说过,死于大火的人口腔中必有烟灰,烟灰必均匀分布,分布必深入喉中。如死而无灰,则人当死于火前;如烟灰分布不匀,则必是人死后又向口中涂抹烟灰所致;若烟灰未能深入喉中,则是人死在前,又另有人蓄烟灰于芦管之间,向死者口中喷吹而成——阿苏,这的确不是什么意外,还有,你说对了,这些人也的确不是僧人。”单就死在门前的人来看,可以辨出,手上的茧子是生在指肚和指根,却非拇指与食指第二指节处:僧人常年敲木鱼捻佛珠,结茧必在拇指食指,而结茧指肚乃是常年执笔,结在指根则是握兵器所致。
  谢遥知停了停:“阿苏,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初探鹿鸣寺时。”苏俭行淡淡回望一眼,“典座迎我们时,伸的是右手——食指和拇指上的茧子很薄,甚至那知客比丘的都要厚过他,这样的人,不是做阇梨没多久,就是阇梨当的太不合格,可这样的人却做了皇家寺院的典座,这恐怕就不是没有用意的了。”叹口气,又道,“鹿鸣寺藏书藏宝的佛塔,一寺的大德却一步也不踏入,而将一切都委托给典座打理,真的是大德大师不问世事,还是这一切,不该他插手?”
  “连大德都无权过问,也无怪众僧伽不知塔中何物了。”谢遥知点点头,“而且典座实在太会见机了,现在想想,他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引开我们的话题,再加上我们之前已说过的侧塔的空间、颇合龙墀卫习惯的壁灯设置,所以当时你才会说:这佛塔上下,太奇怪了。”沉默片刻,谢遥知敛色抬眸,对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阿苏,有时候我真的很怕你,不是因为你看得清,而是你可以看透别人,别人却无法看透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看透的。”
  “我只是不像你能自醉罢了。”苏俭行默默转身,放远目光,“昨夜我们走后,这里至少又来了三批人——一批火前便已死去,一批死在火中,还有另一批人,将第二批困死在了起火的侧塔。”
  “那么,这天火究竟是怎么起的?第一批人是谁杀死的?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第二批人困在侧塔内活活烧死?”谢遥知柳眉紧蹙。
  “阿谢,我不是神仙。”苏俭行无奈摇头,“不过,你有没有发现,这两批人的人数却是一样的。”苏俭行说着,扬了扬袖口,露出一四方棱角之物,“刚刚下来时,我在一具尸体上顺下了这个。”迎着火光举到眼前,原是一方铜牌,那铜牌被火燎的灰黑,甚不起眼,却让苏俭行当下一震——那铜牌,分明是与自已的龙墀卫腰牌一般的样式!不过她是随习龙墀卫,腰牌底纹有枝无花,而这铜牌上却有三朵花苞。
  修眉微凝,苏俭行不由轻声喃喃:“他竟是个使郎,唐韶、唐韶,难道是采微台水部副使郎?”微微一顿,随即转身,“遥知,你在上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的腰牌。”
  “好”灯火渐远,塔底又陷入黑暗,想此刻塔外必是天光晴彻,却怎奈四壁一隔,塔内只有走不出的黑暗。希望和绝望,有时就像是天地交合的一线上的一株并蒂花,大喜大悲相倚,渴望而又不可及。
  苏俭行轻声一叹,擦了自己的火折,俯身细察塔底死者的衣物,所有人的装着都极为平常,平常的莫说在人群中难以找到,怕只是过眼就会忘记——这却也是龙墀卫的风格——龙墀卫,本来就是影子嘛!
  再回想塔中层那几具尸身,衣物虽几乎烧灼殆尽,但边边角角却还能看的出是龙墀卫统一的制服。若这佛塔真是龙墀卫使郎们素日集会办公之地,着制服倒也并无不妥,只是——,一点光亮自脑海闪过,不待抓住,便没进一片混沌,苏俭行徒劳地摇了摇头,这种感觉让她莫名地觉得背后发冷,似乎要抓住什么。抓住的却又只是空气。
  这样漫无目的的思索并没有持续多久,原因无它,只是在翻动死者衣襟时,一抹闪射的金光吸引了她的注意:一只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红豆状饰的金簪。这无非是略略贵重些的簪饰罢了,但在苏俭行看来,却恍若雷击。
  她依然记得,那时她们训练推断之法,常以一物断其主人身份喜好,她一时兴起,偷偷顺出了简绍搁在衣襟里的木色发簪:“使郎的簪子不戴在头上,却随身携带,想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红豆一物,寄相思之意……这簪子虽是木色,然质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内里当是金质。金物本贵重,却漆以不起眼的木色,是不欲惹人注意,还是象征心如金石?……”说着故作吃惊道,“简使郎,这该不会是你和心上人的定情之物吧?”苏俭行终于是没有机会验证这番推断的正确与否,因为当时简绍铁青的脸色就让她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大了。毫无疑问的是,这簪子对简绍,确实意义非凡。
  记忆中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而这漆色金簪,如今,竟再次落入她手中——这人,是谁?
  耳边一阵轰鸣,苏俭行毫不冷静地一把翻过那具尸体,然而大火已将其人毁得面目全非,如何还能辨别得出?颓然瘫坐一旁,直到耳边轰鸣渐消,苏俭行才深吸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也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发觉,那个最初横在她眼前的深渊,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巨大的漩涡,将一切吸卷进去。原来她从来都不是旁观者,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切迟早就要进来,无从逃避。
  “阿苏”一声带着惊愕的呼唤堪堪打破这片死寂,便看谢遥知拿着一方铜牌冲下楼来,满脸掩不住的惊疑之色,“阿苏,我在上面的尸体上翻出了,翻出了简使郎的腰牌!”
  谢遥知手中也是一方铜牌,背底三朵花状暗纹,铜牌上书:甄明台简部使郎简绍。
  简使郎,简绍。
  看苏俭行愣愣地接过那方铜牌,又愣愣地转目身边尸首,全不似素日里的沉稳镇静,纵是大惊之下的谢遥知也察觉出异样:“阿苏——”
  苏俭行木然起身:“你说在塔顶尸体上找到了简使郎的铜牌?那么,他又是谁?”
  “你在说什么?什么他是谁?你手里的簪子不是——”
  “是简使郎的,我就在这具尸体上找到的,他素来将这簪子看的极重。”
  “怎么会?简使郎他究竟是……”目光茫然地回望,“到底哪个才是……”谢遥知犹自怔忡,却看苏俭行已转身上塔,“你要去哪儿?”
  烛火一荡,说不尽的凄惶:“塔顶”

  (七)安能离彀中·上

  烛影疏忽,明暗不定,谢遥知静静地擎着灯火,看苏俭行慢慢回过身来:“檐顶盘螭的长舌被人截断了。“
  高大的楼塔易遭雷击,故而常于檐顶置螭蛟之饰,张口向天,口中铁舌连接大地,倘逢雷雨,便可将天火引入地下,以保楼塔无事。而今长舌截断,非但不能通导天火,反无异于引火烧身,况且佛塔高危,建在四周高地,此际又是洛阳雷雨时节,竟是断无逃脱之理了。
  谢遥知自知这个道理,如今听苏俭行这般一说,不由一惊:“这天火果然是被人引下来的!”
  谁杀了佛塔中层的人?谁引来天火?谁将塔底之人困在火中?谁是那背后的眼睛?谁又是那最终站在背后的人?
  “阿苏,你说,这和佛宝之案有没有关系?”谢遥知顿住,手指佛塔上下,“我总觉得,我们并不是旁观者,我们,就在这里面。”
  沉若止水的眸中忽地划过一抹异色,似流星擦过夜幕,倏尔不见。沉默片刻,苏俭行缓缓开口:“我想,我或许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稍稍停了停,声音又如烛光般漫漫荡开,“阿谢,这侧塔是龙墀卫使郎的秘密集会地,可为什么昨夜我们探进来时却没有察觉到有人?是我们的运气真就那么好么?可又为什么,我们前脚刚一离开,后面便紧接着发生了这么多事?——不是我们太不小心,而是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不过是,放过我们,甚至利用我们罢了。”
  苏俭行微微一停,又道:“不明白?典座和阿德不想让我们靠近这里,可最终我们还是来了。阿谢,我们只是第一次独立接案子的随习龙墀卫,若真论资历辈分,怕还未必及得上这寺中某些‘僧伽’,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得很清楚,或许从我们涉入此案的第一步开始,便在他们的计划中——你还记得么,初来佛塔时,虽然塔顶走水,但典座还是锁了塔门,而昨夜我们再来时,塔顶的门却并未上锁。”
  “这又能说明什么?”谢遥知微微凝了眉,到嘴的话终究没敢说出。
  “是他故意为我们留的,他知道我们早晚会看破侧塔的秘密,迟早会想的更远,所以索性让我们找到佛宝,一来交差,二来提点我们认清时务,早早抽身。”
  谢遥知神色凝重:“如果没有佛塔再次走水和简使郎失踪的事,的确是这样。可是你口中的‘他’是谁呢?”
  “典座或许算是一个……我说不清。死在塔中的人背后有双眼,死在塔底的人背后有双眼,我们背后也有——我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不是同一双眼,或者,他们本身也是其中的一双眼。”
  “阿苏,你把我弄糊涂了。”
  “我也糊涂,可是现下有一事,我们必须想好,谁也不能再糊涂了。”苏俭行面色冷肃,死死盯着大敞的顶层塔门,“这件案子,你是否还要再查下去?退一步或许还能苟安,若进这一步,便是听天由命了。”
  柳眉无声锁紧,谢遥知沉声道:“阿苏,我与你同进退。”
  “好!”双手紧握,片刻,默然松开。苏俭行肃容退了几步,敛裾回身,蓦地叩向空荡荡的塔顶隔间:“臣苏俭行冲撞圣驾,望陛下恕罪。”
  ——陛下?谢遥知一怔,愣愣地跟着叩拜下去。
  塔中死寂,只有油灯的火光默默地淌着。细辨之下,谢遥知还是辨出了除她两人之外的呼吸声。灯火蓦地一荡,便见一层隔壁打开,一双明黄錾金高底靴从中踱出,缓缓踱到眼前,站定,却并不急于开口。
  谢遥知僵硬地伏着身,视线所即,只是那明黄的靴面,也不敢轻动,只觉时间异常难捱。也不知过了多久,但看那靴尖微微转向自己身侧之人:“你叫苏俭行?”
  “是,陛下。”
  “你怎么知道朕在塔中?”
  “回陛下,臣等初到佛塔时,顶层塔门上锁,而今塔门开着,若不是故意所留,便是有人在塔中。想到这一层,臣细察四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