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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镇05生死宴-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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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晚灯正在询问朱家的下人关於这份贺礼的由来。
  「你们不知道是谁送的?」
  「今日门口人来人往的,等我们几个迎了几位客人进门,转身就发现门口多了一件东西,但看了一圈周围都没见到送来的人,便想贺寿之人也许有要事在身,放了贺礼就走了。」
  「那谁最後一个见过老太爷?」
  一旁有丫鬟回道,「老太爷这几日身子欠佳,染了风寒,过了中午说要回房歇一会儿,为晚上的寿宴养养精神,让我们不要吵到他,之後就一直没见老太爷从房里出来,敲了门也没有应声,之後就……」
  听丫鬟说完,朱广源身旁有一人勃然大怒,指著她的鼻子骂道,「你们都是怎麽伺候老太爷的?老太爷不见了也没人来禀报一声?还是根本就是你干的?」
  丫鬟被一吓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不是我,少爷,秋晴照顾老太爷这麽久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的……」
  那人却不听解释,脸涨得通红,依然在气头上,「不是你那是谁?就你平时进出老太爷的房间,房里发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亏得我们平时待你这麽好……」说著几步上前抓著这个叫秋晴的丫鬟的发髻,扬手就朝她身上打去,「我打死你个贱人!打死你个贱货蹄子!」
  「啪啪」两掌下去,秋晴不敢躲,脸上登时高高肿了起来。
  那人还要再打,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憋著脸用力动了动,还是停在那里,众人诧异看去,发现原是被颜璟给一手制住了。
  「朱少爷这样,反而让真正的凶犯有机可乘。」
  淡若静水的一句话,澹然的表情,却因著眼神中一划而过的锐利,让人不可抗拒。
  朱广源将他拉到一旁,「逸儿,你这暴烈的性子什麽时候才改得掉?不要在这里误事……」示意他站在旁边或回房里去。
  朱逸有些不甘心的一甩手,忿忿地朝著厢房走去。
  秦灿心里冷笑,这就叫性子暴烈,你们还没见过什麽叫真暴烈呢?这样想著往颜璟那里偷瞄了一眼,颜璟也还以眼色像是在警告他别想东想西的小心挨拳头。
  秦灿缩了缩脖子,目光落在那个装了朱老太爷尸体的大甕上,虽然几个知县在这里要查出凶手,但是没有知府发话,没人敢动这个东西。
  大约几人看著这个大甕面面相觑的样子落在朱广源眼中,朱广源颤步走到那个大甕前,蹲下身,手抖著伸了出去,手指捋了捋朱老太爷苍白的鬓发,声泪俱下,「爹啊,到底是谁这麽可恨,竟对你下如此毒手,儿定要查出这个凶犯,还你一个公道。」
  朱老太爷苍老干瘪的脸上还沾著血迹,从张大的嘴里可以看到那株东西顺著咽喉直直插了下去,但是这样一个大甕又岂能容下一个成年人?加之浓烈的血腥味,以及在甕口便若隐若现可看见的深褐色的液体,不难想象,是如何将一个人装进去的。
  手法极其残忍……
  斜阳落下,照得天边的云翳也染了血色一样,几只鸦鸟飞过,落下「啊啊」的叫声,和著朱广源悲怮的哀泣,更显凄惨。
  明溪县知县许干生低下身去将朱广源扶了起来,并道,「朱大人请节哀顺变,此人手段凶残,卑职绝不会任他逍遥法外。」
  朱广源从地上起来,憔悴的神色让他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到里面去吧……」抬手示意了一下,来了几个下人将大甕抬到了东厢的一间空房,然後朱广源遣退了下人。
  在密闭的房间里,那种沈重且压抑的气氛愈加浓重,没有仵作在场只能由他们几个验尸,秦灿等人看著面前这个大甕,却没有人敢先动手,最後还是傅晚灯蹲下身子捋起袖子说了一声「得罪了」,伸手过去将那段从朱老太爷嘴里插进去的金枝玉叶缓缓地给拔了出来,枝干晃动,上面用玉打磨雕琢而成的栩栩如真的叶子簌簌往下落。
  金枝玉叶的下部被血染成了深色,还挂著像是内脏肠子的东西,秦灿感觉胃里一阵阵翻腾,虽然自己克服了害怕看到死尸的心理,但这样子的,依然让人不适,忍不住略微撇开头去。
  取出了那株金枝玉叶後,傅晚灯额上已经起了汗珠,伸手阖上朱老太爷的眼睛和嘴之後,双手在甕口停了一停,沈了口气,像是暗中在积蓄著什麽,片刻才下定了决心伸手进甕口,抓著朱老太爷的肩膀猛地用力往外一拔。
  「啊!」
  在场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呼,秦灿在看到傅晚灯的动作时直接扭开头,在听到惊呼以及身旁的颜璟倒抽冷气的声音後才一点点转过头去。
  傅晚灯还维持著将朱老太爷从甕中起出来的姿势,看著眼前的景象,半张著嘴,一时惊愣住。
  这是一幅极为恐怖的画面,秦灿本来以为朱老太爷被放进这样大小的甕中一定是有人效仿人彘之刑,却没想到朱老太爷的手脚俱在,只是软若无骨,扭曲成常人无法扭曲的样子,胸腹这里有个大洞,肚肠流了出来,甕中的血浸了朱老太爷一身,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有几滴溅落在傅晚灯的脸上。
  众人都被这一幕给震撼,片刻之後,许干生先有了反应,捂著嘴跑到门边吐了起来。
  「你还好吧?」颜璟轻声问道,他记得秦灿的胆子也不大,尤其是面对死尸的时候。
  秦灿摇摇头,震惊远大於看到这样的尸体所带来的不适。
  凶犯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要让一个老人受这样的折磨而死?
  回过神来的傅晚灯将朱老太爷小心放在地上,开始查看朱老太爷身上的伤,而朱广源已经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中,没人理被吓坏了的许干生,秦灿定了定神,正要走到傅晚灯那里,听到脚下传来「喀哒」一声脆响。
  低头,原来是踩到了刚才从那株金枝玉叶上掉下来的玉叶子。



  生死宴 6

  秦灿收回了视线,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他蹲下身去从地上捡了几片叶子放在手心里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後视线又落在那株东西上,沈吟了片刻,对著颜璟的方向将手一伸,「刀。」
  颜璟撩起衣襬从靴帮子里抽出匕首递到秦灿手里,秦灿接过之後,用匕首刮著那株东西的枝干,「沙沙」声响里,金粉金屑雪一样飘飘扬扬。
  秦灿刮了一阵停下来,用手指沾了落在地上的金粉放到鼻下闻了闻,手指捻了捻,又去摸树干上被他刮过的地方,接著出人意料的,用匕首在树上猛砍了两下,在看到树干上的缺口之後,竟然摇头。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低声轻喃,秦灿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
  其它人听到他的声音都看了过来,但不知他为何这麽惊讶。
  「秦兄弟,你发现了什麽?」傅晚灯问道。
  秦灿抬头看看他们,又低头看向地上那株金枝玉叶,道,「这是一株……活的树!」
  和颜璟一同进到朱家安排的客房的时候已近子时。
  一连串事情发生得过於突然,让人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秦灿发觉自己和颜璟这一日都没怎麽进食,不过好在他们进了房间之後就有小厮端来热水和一些糕点。
  秦灿问他,「可有吃的?」
  小厮回道,「吃的倒是有不少,为寿宴准备的菜肴几乎都没动过……只是这会儿工夫,厨子都睡下了。」
  秦灿累得不想说话,摆了摆手,「有什麽现成的热汤热菜就端来好了,再不吃点东西,这里也要出人命了。」
  「是。」小厮退了出去。
  秦灿往椅子上一瘫,先前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地在眼前回转而过,有些烦躁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但是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依旧让他感觉不自在,於是从出事起就没舒展开的眉头纠得越发的紧。
  如果不来的话,就不会遇到这麽麻烦的事情了……不过之前一路上看到颜璟脸上露出的欢欣,当时觉得带他出来走走这一步还是对的,看著他欣悦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跟著轻松愉快了起来。
  「给。」
  颜璟的声音落在耳边,秦灿睁开眼睛,入眼的是被递到自己面前的茶盏。
  「不过水已经凉了。」颜璟淡淡说道,见秦灿接了茶杯之後,转身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问道,「有没有头绪?」
  秦灿刚将杯子递到嘴边,听到他这麽问,有些消沈地叹了一口气。
  傅晚灯验尸下来的结果,说朱老太爷是生前被人活活折断四肢的骨头,扭曲成那样硬塞进甕中,然後将那株东西从他嘴里插进去,直插穿腹部,然後就这样流著血在极度的痛苦里慢慢死去,手法不可谓不残忍。
  询问了朱家的人以及府上的下人,都说朱老太爷虽然身前经商得罪过不少人,但现在朱家的产业都交由次子和麽子打理,他老人家就在家里种种花逗逗鸟,过著闲适的日子,除了也许是因为早年经商的缘故,老爷子有些抠门,其它的并没有什麽和人有过节的地方。
  而朱家不仅仅有一个当了冀州知府的朱广源,朱广源的岳父更是前礼部尚书,而今日到场的除了有财有势的那些,还有冀州的三个知县,到底是谁这麽大胆,竟然挑在这样的日子犯案?还是凶犯别有意图才选了今天这个日子?
  总之就目前来看,一切都是待解的谜团,不过每一个案子起初都是这样,就像幽梦案,谁能想到一场噩梦竟然会牵扯出一桩四年前的凶案?又或者像是前段时间,为了抓住肆乱青花镇的鸡妖,却揭开了背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原来什麽经验都没有,待在青花镇这些时日经手了那些案子,秦灿明白,凡事不能光看表面,哪怕只有一点点线索,顺藤摸瓜,总会找出真相的,但是……
  这一次,他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颜璟迟迟等不到秦灿回答,回过头去,发现秦灿一个人兀自思忖著什麽,便也没有打扰他,自己坐在桌边从腰带里摸出什麽,拿在手里玩了起来。
  秦灿思忖间,就听到颜璟那边一阵一阵地传来「啪嗒」、「啪嗒」什麽东西掉落桌面的声音,收回了神思,抬头看过去──
  就见颜璟手里不知道在玩什麽,搁在指尖手指一弹便转著圈地飞了起来,在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颜璟又弹了一枚出去,然後迅速去接先前弹出去已经落下的那一枚,如此往复,没接住的时候那枚小小的东西就落在桌上发出「啪嗒」的脆响声。
  秦灿先是暗笑,觉得颜璟有时候还像个孩子,接著视线定在那两枚被抛上抛下的东西上,烛火跳跃,那两枚东西嫩白透青,泛著温润如珠的光泽,薄薄的一小片,看著眼熟。
  那不是……?!
  秦灿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箭步窜到桌边,手一伸抓住一枚正要落下的东西,摊开掌心看去,果然……
  颜璟拿在手里在玩的就是那株金枝玉叶的叶子!
  「你忘记了我们来之前的约法三章?」秦灿严肃了一点口气,虽然只是两片不起眼的叶子,但对於颜璟这样的行为他多少还是生气的。
  「你以为我会看得上眼这种东西?」颜璟手里把玩著另一枚叶子,冷冷地问道,扫过秦灿的眼神带著冷厉。
  秦灿被这句话给堵了一下,刚想说,就算你看不上眼,但拿来玩就是不对。
  颜璟站起身,将手里那枚玉叶子抛给秦灿,「你刚才不是还想多研究一下,结果那个知府说什麽要让死者安息硬把你们给赶了出来。」
  说完颜璟走到窗口边的软榻上坐了下来,面朝向窗外,手肘支著窗框,撑著自己的脸,一整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後气鼓鼓的样子。
  秦灿低头看看两只手里的玉叶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颜璟顺手牵羊拿了两片这东西,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为了给自己……
  自己却是误会了他……
  秦灿心里泛起了内疚,抬头看向颜璟那边,「颜璟我……」
  「我没兴趣听。」
  被冷淡的回拒了,秦灿站在那里撇了下嘴,然後将手一握走到软榻边,在颜璟旁边坐了下来,见颜璟没有反应,便将那张淤青都没消下去的脸凑过去。
  「给你打,不过下手轻点……」
  颜璟回过头来,看见那张还肿得和猪头一样的脸伸到离自己的脸不过寸许的地方,看著就好笑,但是对於他对自己的误会心里又憋气,抬手竖起食指和中指直插秦灿的「猪鼻子」。



  生死宴 7

  「哎哟!」
  秦灿捂住鼻子低下头惨兮兮地哀叫了一声,然後偷眼瞄颜璟,看他脸色好了一些,便收起做戏逗他笑的表情,摊开手掌心,那两枚玉叶子静躺其间,另一只手拨弄。
  「颜璟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带著狐狸和狐狸的内丹去找那个老神棍救狐狸的时候,我在老神棍那里就捡到过一枚差不多样子的叶子。」
  颜璟想了想,不过因为当时他已经抱著狐狸快走到门口了,所以并没有听见秦灿在後面和章殊说些什麽。
  秦灿捏起一枚玉叶子道,「当时老神棍是这麽和我说的……﹃高石沼上有神宫,宫内遍布金枝玉叶、珍珠果实的三珠树,三珠树生赤水之上,花叶落入赤水,饮之,会沈睡三百年,三百年後醒来便可长生不老……﹄
  「我当时以为老神棍又在胡诌,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玉雕的叶子很寻常,谁知道他是不是随便拿了个什麽戏耍我,但是刚才你也看见了,那株树虽然只是一截枝干,但……」
  从未见过这麽奇怪的植物,金色的外皮,玉一样的叶子,不仔细看真以为是哪个能工巧匠用金子和玉雕琢成的装饰。
  秦灿当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在章殊先生那里听说的东西,正要再验证一下,没想到朱广源却道已经验过尸他要让老人家入殓了,然後便让他们几个知县都从房里退了出来,房门关上,那株东西自然也留在了那间屋里没法再看到。
  「姓朱的一定是看到那东西稀罕,所以想据为己有。」颜璟下著断论。
  秦灿想,你以为谁都像你啊,那可是杀了他亲爹的凶器,他留著不是凭添伤感?
  「那东西虽然稀罕,不过也就是一截被折下来的树枝,离了水土估计活不了多久的,朱广源这麽做也许是为了保护证物之类的……」
  说是这麽说,但凶犯是从哪里找到这种树的?这种树到底是不是章殊说的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三珠树?
  疑问、疑问、又是疑问!
  秦灿觉得脑袋都要胀裂了。
  「两位爷,您要的饭菜……」
  秦灿起身开门,小厮将热汤和菜色简单的几个碟子放到桌上,然後退了出去。
  秦灿本来是饿得不行了,但是看到碟子里花花绿绿的东西,脑中就腾现起朱老爷子的血啊肠子的,筷子挑挑拣拣了两下,最後还是收了回来默默扒自己碗里的白饭,吃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抬头视线落在颜璟身上。
  颜璟是没受到什麽影响,大口嚼著咽著,像松鼠那样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筷子碰到碗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时抬起手用手背蹭一下嘴边的油水,粗鲁的吃相和他的斯文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
  若是放在以前,秦灿肯定会看不下去,但是现在却不觉得什麽,不知是因为清楚再怎麽纠正,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也很难改的过来,还是相处久了已经看著习惯了,总之这个样子的颜璟现在在他眼里,不是粗俗,而是率真。
  没有被礼教约束,没有被圈在诗书经纶里,一切都按著自己的心思和意愿,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真真切切的他……当然,那些强盗行径,暴力手段还是要不得的。
  大约是意识到秦灿的目光,颜璟筷子的动作越来越慢,带著几分犹豫,像是在反省自己刚才有什麽地方不对的,最後筷子停了下来,对上秦灿的视线,却是愣了一愣,然後嘴角微微一勾,「我有这麽好看吗?都让你看得出神了。」
  秦灿看得失了神,手里的碗渐渐滑下来,最後落在桌上,「啪」的声响才让他猛地回神,惊得身体一震,这才对颜璟刚才那句话有了反应,但窘相已出,显然是被戳破了心思,再怎麽慌忙掩饰都掩饰不过去,於是只好嘴硬,「再好看那也是岑熙长得好看……」
  往常他们两人间有个默契,就是尽量不拿颜璟和岑熙放在一起谈论,就算偶尔提起,也是能避则避,但是这会儿颜璟却不怎麽在意,将手里的碗放了下来,两只手撑著脸,歪著脑袋,「哎?那以前你这样看著自己的好友看得走神,人家不介意吗?」
  「这个……」秦灿支吾了一下,抬头看向颜璟,烛光给他镶了一圈柔和的光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正熠熠发亮,不由心口又怦怦地跳了起来,舔了舔嘴唇,然後道,「我从来没有看著岑熙看到出神……」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颜璟本是抱著玩笑之意的,以为秦灿还会像以前那样和自己耍嘴皮子,却没想到他竟然这麽认真地回答了自己。
  其实他早已不像当初那麽地执著,或许是因为很多事情不用问,便已经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自己和岑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难道不是自己最初想要的?
  自己这麽努力不就是为了要让他知道,颜三还活著,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颜三而不是其它什麽人……
  待到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本该放下心的时候,心里某处却依然沈甸甸的,装著什麽一般。
  颜璟知道,自己心里此刻装著的,绝对不再是对於自己到底谁的执著,而是……
  「那你现在为什麽看得出神了?」
  谁可以来告诉自己,这种内心被占据的感觉到底是什麽?而且,偏偏是在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偶尔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来的,便都是秦灿那有点滑腔滑调的样子,有点贱贱的笑脸,会让人很想欺负……然後每一日每一日都想和他在一起,总觉得好像再也离不开这个人一样……
  「我……」秦灿有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感觉,有些事情其实早已经被挑明,但是自己却不敢直接面对,一直躲避著,一直想去忽视,等到拿下遮住眼睛的布条後,才发现已经连逃避的退路都没有了。
  「到底是为什麽……嗯?」
  颜璟的声音落在耳边,浅淡的语气,但是微微上扬的尾音却像是一根丝线那样在自己的心头绕了一圈又一圈……
  因为岑熙是挚友是亲如兄弟的人,哪怕日日相对都不会有异样的情愫。
  而眼前这个人却已经是另一个人,是性格暴躁脾气又坏,但本性又有那麽一点单纯和良善的山贼头子,是举止粗俗腹中没半点墨水,动不动就爱拿拳头说话,还总是欺负自己的颜璟,但恰恰是这样一个几乎举不出什麽优点来的人……
  在看到对方时,心里蠢蠢而动,如春花绽然,却又带著深深的怀疑,以致每次都把这份莫名的悸动当做是错觉,每次看到对方的笑颜都只能默默收进心底,然後越积越多,终是再盛不下,满溢而出,肆虐泛滥过心里各个角落。
  连秦灿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自己对眼前这个人在意了起来,而一旦意识到之後,那些藏在角落的东西就像那爆燃的灯花,急遽绽放,灼灼其华。
  「笨猴子……?」
  迟迟等不到秦灿响应,颜璟轻轻唤了他一声,因为凑得很近,颜璟呼出的热气拂过自己的耳畔。
  秦灿回过神来,视线落在颜璟脸上,就在两人视线交迭的那一瞬间,本来一片慌乱各种想法缠成一团乱麻的脑中,蓦地一下肃清,空白一片……
  内心深处的自己彷佛失力跌下了悬崖,那种从高处跌下压迫胸口的窒息感,真实而清晰。
  「因为……」
  後面的话音咽进了喉咙里,喉结滑动,吞咽了两下口水,秦灿歪下脑袋,对著颜璟那两片浸透粉色的薄唇凑了上去。
  也许是因为那份看似谁也无法将他拘束住的桀骜不驯,又或者是最深处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纯澈与率直,自己就这麽看著他,看他用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直到自己的内心完全都被这个人侵蚀了都尚不自知,而等到发现的时候……
  已无路可退!



  生死宴 8

  「嗯……咳!」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不合时机地打断了房里两人暗暗燃起的情热。
  秦灿和颜璟纷纷回神,侧首看向门口,就见傅晚灯站在门外,半个身子从门板後面探出来,脸上犹有尴尬与犹豫,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还做好了如果里面有人暴怒要打人就随时开溜的准备。
  「秦兄弟,我不是故意……那个……打断你们的……只是正好……没有关门……」
  一时而起的冲动了被猛地打住,被情热烧得懵懵的脑袋也清醒了许多,秦灿和颜璟互相看看,注意到彼此间暧昧的姿势和距离,意识到刚才若是不被打断而将要发生的事情,尴尬顿起,两人分了开来。
  颜璟起身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顾自喝了起来,却掩饰不住从脸颊一直漫到耳根的红晕。
  秦灿除了尴尬之外,心里还有那麽一点愠怒,气汹汹地走到门口,「这麽晚了,什麽事情不能明天说?」
  傅晚灯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两人接下来会做什麽,但是看那情形就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扰了人家的好事,心虚了一下,但马上沈了表情,「秦兄弟,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见傅晚灯这样严肃,秦灿知道应该是和朱老太爷的死有关,便跟著傅晚灯走了。
  由於被留在朱府等待事情水落石出的宾客众多,傅晚灯实际是和许干生分到一间客房,但傅晚灯舍近求远宁愿来找秦灿商量案子,大约是因为之前两人共破庄家那桩尘封四年的命案,对对方比较熟悉,又因此有了默契,故而傅晚灯才更愿意找秦灿讨论。
  傅晚灯带著秦灿到了庭院里一棵油松前,这株油松有些年数了,针叶浓密,参天之势。傅晚灯仰首让秦灿看,秦灿看了看,没能明白。
  难道这就是要自己看的东西?但是压根看不出来这树和人命案有什麽关系……
  季秋之月霜始降,夜风清冷直钻骨,秦灿被冷得一个劲哆嗦,原以为是什麽重要的东西,结果被领来看这样一棵什麽都看不出来的大树,本来就心绪烦乱,更添了暴躁,回过头去看向傅晚灯,皱起眉头,一副「傅晚灯你是不是在玩我?」的表情,龇著牙道,「不就一棵松树?」
  傅晚灯「啧」了一声,「你仔细看……」
  秦灿才不理他,转身要走,「神神叨叨的……你自己一个人看,我冷死了要回去。」
  被傅晚灯一把抓住给扯了回来,「叫你看自然是有大问题的,你仔细看看那树杈……」
  秦灿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这也不怪他,先是在门口被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入席了,山珍海味还没尝到,就被叫去验血淋淋的尸体,饿了一整日,睡意泛上来又被人拉到这里吹冷风。
  秦灿抬头接著廊上灯笼的光看向那树杈,一旁傅晚灯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截从朱老太爷喉咙口插进去他身体里的树枝有多大?」
  被这麽一问,秦灿一个激灵。
  之前一直都没留意到这一点……那截奇怪的树枝是活的,像是从什麽上面锯下来的一样,要长成这样一截树杈,那原来那棵树起码也得……
  秦灿不由睁大了眼睛,傅晚灯知道秦灿想到了什麽,道,「如果那截树枝是活的,那麽生长了那截树枝的树起码有这棵油松这麽大……说不定更大。」
  秦灿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这麽大一棵树,上上下下覆著金灿灿的像是黄金一样的树皮,玉雕出来的叶子……那该有多壮观?!
  傅晚灯正要说什麽,身後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互相点了下头,然後猫下腰躲到了矮树丛中。
  现在这个时辰,除了和这件事有关的朱家人和陈家人沈浸在悲痛中而睡不著,秦灿等人因为验尸而拖到现在,其它宾客以及大部分的下人都已经睡了,而傅晚灯拉著秦灿来看的这棵油松在东厢庭院的角落,看来平时不太有人来的样子,所以两人才会躲了起来,想看看是谁。
  来人沿著走廊过来,不是下人的装扮,脚步很小心,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看去,像是担心身後有人跟著。
  廊上的灯笼摇曳,来人从阴影里出来,秦灿认出来,此人是陈培源的孙子陈旭,他手里像是端著一碗什麽东西径直朝著他们躲藏的地方走过来。
  秦灿和傅晚灯两人尽量将脑袋放低,於是枝叶遮住了视线,就看到对方的衣襬和靴子,脚步停在不远处,接著「哗啦」一声响。
  不知道什麽东西泼了过来,正好浇在秦灿头上,带著一股怪怪的味道,还有点热烫,秦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幸而傅晚灯手脚利索将他的嘴给捂住,才没有被发觉。
  待到对方走远了,两人才从树丛里出来,秦灿一个劲地用袖子擦自己湿漉漉的脑袋,「什麽东西?怎麽这麽难闻!」
  傅晚灯虽没有被泼个正著,但肩膀上也被溅到了一点,侧过头去闻了闻,「好像是什麽汤药……」
  颜璟让朱家下人把桌上的饭食都收拾走并且送来热水,正要脱衣服洗掉自己一身的血腥味的时候,门喀哒一声响,他从屏风後面探出脑袋,就见秦灿搞得一身湿漉漉的咋咋呼呼地进来。
  「都是你,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放到明天说也成,现在倒好,害我浑身上下都是这种奇怪的味道。」说著就往屏风这边走,「快快快,让我洗洗。」
  颜璟将解开的腰带再又束上,从屏风後面走出来让秦灿先去洗,秦灿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颜璟也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屏风後面秦灿刷刷地脱掉衣服丢出来,接著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惬意的叹息声。
  傅晚灯从地上捡起秦灿的衣服,用手捏了捏被泼脏的地方,然後将手凑到鼻子底下细细的闻,又放进嘴里尝了一下,然後抬头四下寻找著什麽,最後目光落在罗汉榻旁小方桌上放著的笔墨纸砚上。於是走了过去,闻了一下然後在纸上写下什麽,再闻再写,如此往复。
  颜璟抱著手臂靠在一旁看著他,片刻後秦灿从屏风後面出来,那边傅晚灯也似乎写好了,搁下笔,将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掂起来,视线在上面游移。
  「你在写什麽?」秦灿走过去,看见傅晚灯手里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看著像是草药的名字,接过来看了一遍,但是没能看懂。



  生死宴 9

  面对秦灿的疑惑,傅晚灯扬了扬手里那件秦灿的衣服,「是泼在这上面的汤药的方子……」
  秦灿猛地瞪大眼睛,看看傅晚灯,又看看手里那张纸,再看看傅晚灯,嘴巴张得开开的,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你居然……就这麽……?」全然不敢相信傅晚灯凭著这药汁的味道就把配方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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