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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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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岳千珑一个未嫁女子从内院中亲自出来迎接,也没人觉得不妥。
  「五姐,这便是我跟你说过的阴公子。」
  千锋见五姐这般殷勤待客,晓得是为着自己这兄弟,很是欢喜,忙为双方引见。
  岳千珑是早听父亲说起过当年如何寻回弟弟的,与怀风之名并不陌生,这时见真人到来,少不得便是一番裣衽拜谢。
  怀风也谦逊还了一礼,一行人这才由管家引着进了后面花厅。
  厅中一早备下酒席,什么熊掌鹿筋猩唇……无不是罕见的野味山珍,万安马场财大势粗,招待起贵客自然不吝花费,除了正席由怀风、岳家姐弟三人坐了,又在偏厅给海棠等人另开一桌,由马场中有头有脸的几个管事陪着,席间觥筹交错酒到杯干,醇酒厚烈干爽,北方汉子酒量又豪,只将几个鸣镝堂弟子灌得不辨南北,一个个大了舌头。
  怀风亦逃不脱敬酒,又不便说身上有伤,便借口伤寒病中不宜饮酒推了几杯,却架不住被岳千珑笑语盈盈敬到跟前,实不好拂人颜面,只得喝了几口。他酒量本也不差,却不防这酒是万安马场藏了数十年的陈酿,北地有名的烈酒,名叫做百里香的,又有个诨名叫闷倒驴,其烈可见一斑,三杯下去登时脸热心跳起来,虽觉酒味极好,却说什么也不敢再喝了。
  他伤势未愈,气色本就不强,岳千珑便也不再勉强,一面捡那野味亲自与怀风布菜,一面谈笑风生。倒也难为她一介女子,却是博闻强识文武皆通,又兼言辞便给,席间虽只三个人,一顿饭竟也吃得热闹迭起,宾主尽欢。
  当晚,怀风等人便在客院里宿下,一夜酣眠,那几个醉了酒的弟子更是直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
  怀风一张眼,见日头已然高悬,自觉在别家府上如此高卧实是失礼,赶忙起身着衣,屋里便不免有些响动,外头的人听见,隔着门道:「公子起了吗?」
  怀风过去开了门,便见千锋端着盥洗用的一铜盆水进得屋来,「公子先洗脸罢,饭这就端上来。」
  放下铜盆便去叠整床铺。
  他已是一家之主,却仍旧如旧时般亲自过来服侍,怀风惊讶之余也不免甚觉欣慰,过去洗了把脸,正要取梳子梳头束发,千锋已然站到他身后,「公子,我来。」
  拿过梳子为他整束起来。
  头发疏到一半,海棠才急匆匆进了屋来,见怀风已有人服侍,微微一怔,待看清是千锋,不由抿嘴一乐,「这下可好,少主有人服侍,我这几天可要躲懒啦。」
  欢欢喜喜又出去了。

  第一一零章

  千锋一心要尽地主之谊,将马场诸般琐事都交与了五姐千珑,用罢饭便陪着怀风去看马。
  他家上好的马匹都是在庄子后头单独养着,白日里放去草场上吃草,晚上方赶回圈中。
  这时日头高悬,十来匹骏马便在草场上撒着欢儿地奔跑玩耍,五花、枣红、靛青……毛色各异,却均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
  这样的好马,怀风有生以来统共见过的也不过区区数匹,却不料今日大饱眼福,眼中所见,匹匹都是不下于雪龙驹的极品,一时间眼睛也不够用了,看了这匹看那匹。
  这庄子后头的草场尤为广阔,除了这十来匹神骏,另有成百上千的良驹在此放牧,一个个也是膘肥体壮,奔跑起来势如疾风,但与这十几匹一比,终不免便要逊上一筹,怀风又哪有心思分神观望,一双眼只在那十来匹上打转,瞅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方指着其中一匹问道:「这一匹可有名字?」
  他所指的那一匹马色做纯黑,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若与雪龙驹站在一起,正是一对黑白绝配,一般的头颈高昂、胸廓深长,长长的颈鬃随风扬起,端的漂亮异常。
  千锋一看便笑了起来,「公子可真会挑,这匹马来头可是不小,它爹便是大宛的汗血宝马,母亲却是得自大食的良驹,我爹几年前去西域贩马时自大食人手中买来的,同雪龙驹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名叫黑里俏,乃是个极温驯的姑娘家。」
  说着一催□坐骑,「公子等等,我去套了来给你。」
  他是马场之主,所用坐骑自然也非凡品,当下便窜出老远,挨到那黑里俏身边,手上套马圈一出,套住了黑马脖颈,眼见那马挣扎两下后安静下来,一旁便有马场伙计上前,取了全套鞍具装上,牵到了怀风身边。
  挨到近前,看得越发真切,怀风越看越觉欢喜,前后左右打量一圈,拍拍这儿摸摸那儿,只觉手下皮毛细滑油润,肌骨匀停紧凑,再耐不住心痒,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跑了起来。
  这万安马场不愧是北疆第一大马场,端的是骏马如云,怀风住下两三天,堪堪将马场转到了一小半,已然见了众多马中珍品,日日换着样儿的骑乘,大有乐不思蜀之意,这一路北上以来所受的种种惊惧担忧至此方始尽数消弭于融融春风之中。
  这日那十几匹良驹都已骑过,怀风比较来去,仍是对那黑里俏情有独钟,他伤势已渐无碍,不怕马背颠簸,便策马好生在草场上驰骋了一圈,待身上见汗方返回庄子,远远地便望见庄子门前十来骑军马,马背上一水儿的镇北军兵士,当头一个铁盔雕翎,看衣饰还是个品秩不小的昭武校尉。
  怀风当下大吃一惊,一勒马缰变了方向,从庄子后门溜了进去,捉住个庄中伙计问道:「庄子门前怎的来了那许多兵士?」
  这伙计是专门伺喂那十几匹良驹的,做事多年,十分老道,因极得岳家姐弟信任,说话便也无甚顾忌,又见是贵客问起,便一五一十道:「阴公子不知,这镇北军近两年与北燕交战时战马损耗极大,便时常向咱们马场买马,本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相得宜的事,偏被冀州知府陈承泽晓得了,说甚大宗军马买卖需由北路转运使批了引子方可行得,似这般直买直卖便是一条私售军马之罪,按律当问罪抄家,念在镇北军此举也是护边守国无奈为之,咱们马场亦是于社稷有利,罪就不问了,罚却不能免,硬是要场主补了一大笔税银上去,比起马市上零散交易还要高出两成,明摆着是来敲咱们竹杠,场主一恼,便说再不做这赔本买卖。这不,镇北军又来买马,一开口便要三千匹,场主哪还肯卖,只不过民不与官斗,不好当面拒却,便推说出门去了,家中无人主事,把他们关在门外罢了。」
  这伙计想是也觉得憋屈,说完了仍旧意犹未尽,半是鄙夷半是不屑,破口大骂道:「谁不知这北路转运使是陈知府拐了几道弯的小舅子,两人一丘之貉,便是瞅准了咱们马场家大业大,变着方儿地想要咱们孝敬他些银子花花,竟想出这等损招儿来,哼哼,他可不知咱们马场的马历来是遭人抢着买的,又不是非卖他镇北军不可,横竖都能赚回银子来,就是不去喂这两头牲口。」
  怀风晓得门前那些人不是为自己而来,已然松了一口气,待弄明白前因后果,却又为镇北军操起心来。
  目下两国兵力相去不远,单以人数论,还是熙朝多些,只是燕兵精于骑射,本就占了便宜,又兼北燕游牧部族众多,缺什么也不缺马匹,熙朝却无此天时地利,每一匹战马都得之不易,若在马匹上又逊一筹,纵是有再多步军,又怎敌得过北燕骑兵。这售卖军马需马引一事虽早有律条,但此乃战时,当可便宜行事,老安王在世时也是曾直买直卖有例可循的,陈承泽敢鸡蛋里挑骨头,不是利欲熏心,便是背后有人撑腰,方有此等胆量,但不论如何,总之是于镇北军不利。
  一念及此,怀风眉头一皱,想了想,便往前院走去。
  前院此时热闹得很,管家带着几个伙计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打躬作揖道:「诸位军爷,非是小的无礼,实是我家场主不在,家中只一位五小姐,做不得主的,又是女流,实不方便让男客进门,军爷莫怪。」
  那领头的昭武校尉已是让这山羊胡子的管家磨叽得起了脾气,喝问道:「你家主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满脸赔笑,「我家场主往西域贩马去,几时能回当真说不大准。不过军爷尽可放心,只要场主一回来,小的定然向场主禀报军爷买马之事,万不敢耽搁军爷公务的。」
  那昭武校尉也不是傻子,心道:你家主子既是出远门,难道留下的这一干人里便没个主事的?明摆着是推脱我来着。
  火气益发大起来,粗口随之而出。
  怀风赶到前院时听见的便是这一串骂娘声,语声入耳,竟是说不出的熟悉,登时一怔,将身子隐在廊柱后面,探头悄悄张望,只见那骂声不绝的昭武校尉正骑在匹枣红马上,面色黧黑身形高瘦,若非外面还罩了层盔甲,瞅那身量儿便同个瘦皮猴儿没两样,只一双眸子滚圆精亮,一看便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儿。
  「定远?」
  怀风瞅着这人愣了足有半晌,方自醒过神来,暗道:他怎的跑到这北地来了?
  心中正是一团纳罕,忽听传来几声鞭子响,原来申屠定远白费这半天功夫,却是连门也没能进来,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庄子里几位管事大骂一通后气狠狠调转马头,带人离了这万安马场。
  怀风乍见旧友,惊讶之外又有一重欢喜,不及深思,飞身抢到后院牵了那匹黑里俏,冲着定远行进的方向追去。
  申屠定远本是奉了主帅之命前来买马,一大早从哀牢关边城出来,骑了足有个把时辰才到得万安马场,本拟买了马后还能在马场里好生吃喝一顿,谁知白费半天口舌,却连根马毛也没得见,眼下已近正午,正是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只气得肺都炸了,一路骂骂咧咧往回赶,身后的小兵唯恐被他迁怒,一个个闷头赶路,谁都不敢吭声。
  一行人走出二十来里,已是离开马场上了一条林间土路,路旁是对老夫妇开的一间小小茶棚,向来往行人兜售些粗茶并牛肉面饼之类。定远饥渴难耐,此时也顾不得茶棚简陋饮食粗糙,到了棚前便下马坐了进去,一拍桌子,「给爷把酒肉都上来。」
  那老夫妇见呼啦啦涌进十来个军爷,将茶棚挤得满满,且一个个面色不善,登时就吓坏了去,愣了好一会儿,待有底下兵士过来推搡方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去整治茶饭,不多时端了十来盘酱牛肉、饼子和茶水上来,颤巍巍道:「军爷,小店只卖些粗茶,实在没得酒水。」
  定远大怒,暗道:他奶奶的,怎的今儿个事事不顺,连口酒也喝不着。
  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那老头已是花白头发满脸皱纹,战战兢兢正望着自己,那满口骂词便又憋了回去,心道:我跟你个老棺材攮子置的什么气。
  冷哼一声,就着粗茶,拿起面饼牛肉啃了起来。
  一行兵士也是渴了大半日,这时也是纷纷大嚼。正吃到一半,忽听风中传来嗖的一声,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已见一只巴掌长短的袖箭钉在定远面前那张桌子上,箭尾上系着张布条。
  这一下变起突然,人人皆是一惊,十几个兵士登时抽刀在手,有几个敏捷的已冲到棚外查看,转了一圈回来,禀道:「没看见人影。」
  定远皱一皱眉,没说话,伸手摘下袖箭上布条,展开一看,见上面字迹浅淡潦草,似是用青草汁匆匆写就,只寥寥数语:
  黑猴儿,出茶棚入林,南行五里,独自前来。
  落款处并无名姓,却是画了个小小的桃子。
  定远本是处变不惊泰然安坐,待读完了布条上所书内容,腾地便站起身来,神色间又是惊喜又是迷惑,愣了片刻,向外便走。
  几个兵士不明所以,急急追问:「大人去哪儿?」
  定远一时欢喜得忘了形,这才省起还有一众兵士,眼珠儿一转,道:「老子去会个老相好,完了事就回来,你们几个都给我在这儿等着,老子那相好怕羞,最不喜见生人,谁都不许跟着。」
  一面说,一面大笑着上马,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去。

  第一一一章

  因才开春,林子尚未长得枝叶繁密,穿行起来倒也无甚大碍,定远催着马匹一溜小跑,不多时便到了布条上所书之处。
  这里已近林子边缘,树木稀疏了些,地上也多了些石头,便在一块桌子大小的青石上,背着定远坐了一人,听见背后马蹄声,跳到地上转过身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虽则七八年未见,音容笑貌却一如旧日。
  定远只觉鼻翼一阵发酸,也不省得收缰勒马,径直从马背上跳下来,急冲几步一把抱住那人,「怀风!」
  他抱得死紧,勒得怀风脊骨都有些发疼,正要抱怨几句,却见定远两只眼眶已然通红,登时忘了要说什么,顿了一顿,也反手抱了回去。
  两人这般紧紧相拥,过得片刻,定远才松开了手去,改为捉住怀风肩头,一叠声问道:「你不是死了吗,怎的还活着?既是活着,怎的也不给我来封信?害我得知你死讯后足足哭了一个月。你这些年都到哪里去了,怎的不来找我?是一直在北疆这片落脚吗?我前年便来这里军前效力,你也不早些来看我,怎的今儿个才露面,又用这种绿林似的手段?要不是只有你才管我叫黑猴儿,又画个桃子当落款,我定然以为谁同我玩笑。」
  他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怀风一句也插不进去,便只笑微微看着他,待他说完了,才道:「说来话长,咱们坐下慢慢聊。」
  将定远那匹坐骑同自己的黑里俏系在一处,扯着定远到那青石上坐了。
  定远再不料他竟死而复生,又是欣喜又是不解,缠着问个不住,怀风便将自己受人相助诈死逃脱一事约略说了,只隐去了龙四名字,至于之后学艺开店等,也只一语带过,于自家身世更是绝口不提,末了道:「我这几天来北地贩些药材,顺带游玩几日,不想在万安马场看见了你,便一路尾随至此。」
  停一停,幽幽道:「我知你与他人不同,便晓得了我不是宗亲,亦不会将我另眼相看,咱们兄弟一场,我总得叫你知道我还活着,才不致为我难过。」
  这话当真说到定远心坎儿里去,登时眼泪哗哗往下掉,一面拿袖子揩抹,一面笑道:「我当真欢喜得很。」
  他是赤子心性,哭笑无忌,眼泪流过之后,立时便是一张笑脸,嘴巴直咧到耳根去,亲亲热热攥住了怀风一双手,道:「你眼下住哪儿?我得空儿了好去找你。」
  怀风不答,摇头道:「且莫问我,只先说说你,不在南越国呆着,怎的跑到这北地来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定远哈哈一笑,道:「你可还记得我二哥?他同那海贼头子相好了许多年,爹娘虽不高兴,可也拿他们没辙,谁知后来那贼头的手下犯了事,他自己也给按了个御下不严的罪名,险些问斩,二哥向爹娘求情不成,一怒之下劫了法场,同那贼头离了南越,两人下南海隐居去了。你晓得我一向同二哥交好,定然是要帮他的,这劫法场嘛自然也有我一份功劳,他两个一走,爹娘便来找我算账啦,我可不肯叫他们关起来,索性跑去平京玩耍。他两个鞭长莫及,又不能明说我闯了什么祸叫皇帝舅舅押我回去,可叫我逍遥了一阵儿,后来我着实闲得慌了,又赶上太子哥哥做了皇帝,便同他讨个差事做做,正巧哀牢关几场恶战下来损兵少将,我便得了个小校当当,来这里游赏北地风光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怀风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过后又觉啼笑皆非。
  「那你今儿个去马场做什么?」
  定远本是喜笑颜开,听见这一问,登时眉头就耷拉下来,「别提了。我原想着镇北军是我熙朝精锐,在此历练几年积些军功,挣个大大的脸面,日后回去南越,爹娘纵是气还没消,见我如此出息,想来也不致再怒颜相向的,谁知这份差事当真不是好做的。」
  唉声叹气道:「你道镇北军主帅是谁?便是我那怀舟表哥,他御下之严你自是知道的,更因我是皇亲国戚,唯恐宽待了我不能服众,索性万事先拿我做范,我这两年可让他敲打了不少回,不知杀了多少北燕蛮子,才从陪戎副尉升到了这昭武校尉,换做别人,便是游骑将军也做得了。这还不算,越是难事越丢给我做,这不,采买军马的差事也落到我头上来。」
  说着气恨恨哼了两声,「这差事原不是我的,偏那管粮草兵械的人因贪墨被军前处死了,一时还没人接手这活计,表哥便硬是将这差事塞给了我。这北地马场也有三四个,只这万安马场养出的马最是擅于阵战,表哥指明了在他家买,我来了两次,先是说他家没那许多马,我随后叫人去他家草场看了,明明骏马多得是,便又找上门来,谁知这第二次连门也没得进。这下回去交不了差,表哥不定又怎么罚我呢。」
  想到回去后怀舟那脸色,不禁便是一哆嗦,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怀风弄清了来龙去脉,安慰道:「莫要着急,我同这马场的场主颇有几分交情,待我回去同他说说,看能不能卖我个面子与你做这生意。不过就我所知,这位岳场主如此做法,倒也不是有意为难于你。」
  顿一顿,将从马场伙计那里得来的内情说了,又道:「这冀州知府胆大包天,想是有人撑腰的,北路转运使或多或少也有干系,你这回能买得马去,也禁不住下一回人家从中作梗,不若你将这些禀告上去,看主帅是个什么意思,背地里查一查这两人底细,若是不值一虑,那便参他一本,上密折也使得,最好是让这两人丢官罢职,不止你们以后行事顺当,也免得万安马场受牵累。」
  定远自来到北疆便一直冲锋陷阵,哪里经历过这些弯弯绕绕,这才明白过来缘何差事不顺,登时一拍大腿,「他奶奶的,原来是这两个王八作祟,看小爷怎么收拾他。」
  又一把搂住怀风摇了几摇,「好兄弟,你怎会同那场主有交情?他当真能卖马给我?你可知这差事急得很,我若是五天之内凑不齐这许多马,少不得军法处置,虽不至掉脑袋,可当众给抽上二十鞭子也不是好玩的,表哥那人心黑手狠,每次行刑都站在一旁亲眼盯着,那些亲兵便同我交好,可也不敢当着他面放水。」
  怀风听他如此形容怀舟,瞠目之余又觉好笑,满口答应下来,「放宽心,我定然想法帮你办好这差事。」
  想一想,道:「不是还有五天期限吗,你先回去,三天后再来马场就是。」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过正午,定远一看日头,登时跳起来,「不好,我申时前还需赶回城去复命,这可要赶不及了。」
  慌慌张张要走,又舍不得怀风,攥住他手问:「你可是住在马场里?莫要我三天后去了却见不着你。」
  怀风微笑点头,将他坐骑牵了过来,待定远上了马,忽地省起一事,捉住马缰,「你……你可不要同他说起我在这里。」
  「你是说怀舟表哥?」
  定远愣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这个「他」字说的是谁,当即斩钉截铁道:「我晓得的,你诈死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别人知道。」
  他只当怀风怕被人晓得了假死,难免再陷囹圄,答应得极之干脆。
  怀风知他是想岔了,却也不便说破,只苦笑着点点头,放他去了。
  望着定远背影,怀风站立半晌,只静静地发着呆。
  那日因形势所迫,在野狼坡上与怀舟匆匆一面便即分离,这些日子安稳下来,无人之际,总抑不住满腔思念,只想再见他一面,可见面之后又当如何,却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若与他长相厮守,远在家中的父兄又当如何,且这边关之中颇多旧识,被人认出来亦是大大的麻烦。若就此离去,从此天各一方,又与剜心之痛无异,这两年来日夜思念之苦已然令人不得安寝,往后余生若也是这般日日思而不得,那滋味只想一想便已痛楚难耐。且当年在神兵谷中不告而走,一别两年,如今自己又阵前逃脱,依那人性子,不定怎样伤心生气,若是再次相见,他是对自己不理不睬,亦或愤怒失望,还是恼恨怨怼……
  如此又是渴望又是害怕,思前想后,半分主意也无,思绪一团混沌,脚步却不由自主往边城方向走去,痴呆呆走出半里,方才醒过神来,脸色一白顿住脚步,终是慢慢回转拴着坐骑的地方,牵了黑里俏,一步步出了林子。
  怀风回到马场时已是晚上,海棠等人大半日没见着他,险些急死,千锋亦是急得要命,生怕他孤身一人遇上野狼,将马场里一干伙计全数撒了出去四下寻找,待见怀风安然回返方才松了口气,不由哀声埋怨,「公子去哪儿了,怎的也不和人说一声,害得咱们到处找你。」
  怀风见他们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不由甚是歉疚,好在众人见他无恙已是欢喜万分,也无人在意他这大半日都干了什么去,只一叠声问他饿了没有渴了不曾,听说还没吃,便急急叫厨房开饭。
  用罢饭,千锋便命人送了热水进房,他晓得怀风沐浴时不喜有人伺候,便只将浴桶灌满热水,正要退出去,却被怀风叫住。
  「千锋,今日有镇北军校尉前来买马,你可知道?」
  千锋自然是晓得的,便一五一十说了,末了问道:「公子怎的问起这个?」
  怀风见他待自己赤诚,也不瞒他,道:「今日领头的校尉是我兄弟,已有七八年没见了,不想他竟到了军中效力,这买马的差事极之要紧,若是办砸了,我这兄弟少不得便要受罚,不得已,只好来同你商量,可否看我的面子,把那三千匹马卖给他?你不满冀州知府多抽税银,我便叫他多加些价钱,总之不叫你吃亏就是。」

  第一一二章

  他话未说完,千锋脸上已现出点歉然之色,「我不知那是公子的兄弟,这可多有怠慢了。」
  停一停,为难道:「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公子既然开口,理当照办。只是不卖马与镇北军这条规矩却是五姐定下的,全因那冀州知府位高权重,我们马场虽大,终究是一介布衣,自古言民不与官斗,这才忍气吞声,不然这样一笔大买卖,如何便肯轻易拒却,如今要坏了这规矩,少不得要同五姐知会一声。」
  说完,生恐怀风以为自己是推托之词,急急道:「我这就去与五姐说,五姐晓得是公子之托,定会答应的。」
  怀风微笑安抚,「既是五姑娘定下的规矩,原该她点了头才是,若有什么不便处,那也不妨直言,咱们再想办法就是。」
  怀风难得有事相托,千锋怎敢怠慢,出了门便去找五姐商量,翌日一早见了怀风,欢欢喜喜道:「公子,五姐已是答应了,这就去叫人选马,准保匹匹精壮,好叫公子的兄弟交差,价钱嘛,仍如旧例就是。只求公子这位兄弟口风紧些,莫要四处同人去说是从我家买到的,另有一则,还请您兄弟待天黑了再来取马才是,咱们悄悄地做成这笔买卖,也少些麻烦。」
  怀风原想着叫定远多出些钱就是,不想这位五姑娘恁的痛快大方,先就心下一喜,于这些小事自然满口答应,当即便请马场伙计去边城送信与定远,叫他后日戌时来马场交易。
  到了交易之日,天才擦黑,便见一队镇北军兵士进了马场,约有两百人之数。
  怀风怕遇到故人,也不露面,隐在暗处看两方交易,看来看去足有移时,却没见着定远影子,见主事的只是个年纪轻轻的昭武副尉,一队兵士中也无熟识面孔,这才自暗处走出来,问那领头的副尉,「敢问这位大人,申屠校尉怎的没来?」
  这副尉姓牛,乃是定远的副手,临行前得了上司嘱咐,晓得是托了上司故旧之福才买得了马匹,此时见怀风问起,口气熟稔,便不敢轻视,回道:「昨日关外一场恶战,我家大人腰胯之上中了一刀,骑马颇为不便,不克前来,故此便将此事交代给了下官。」
  怀风脸色登时一变,「伤得可重不重?」
  「不过是给划了一刀,带下些皮肉,重是不甚重的,却坏在流了点血,又不好使力,骑不得马。」
  他一现关怀之色,牛副尉益发猜测眼前之人便是上司故交,道:「相公可与我家大人熟识?临来前我家大人曾与下官言道,多亏一位故交玉成方得完此差事,叫下官代他好生道谢,还说,待他伤愈了再来请这位故友好生喝上一杯,说的可就是相公罢?」
  听闻定远并无性命之忧,怀风稍稍放心,颔首微笑,「举手之劳,有甚谢字可言。」
  想一想,又道:「转告你家大人,好生养伤,待他伤好了再来看我不迟。」
  牛副尉见他一身布衣,想自家上司却是南越王之子,堂堂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这位故友不去探望自家上司也就罢了,反倒等着上司伤好了来看他,这架子也忒大得离谱,不由上下又打量怀风两眼,暗忖:这位相公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他却不知,怀风哪里是不想前去探望,不过碍着城中不少旧相识,不好轻举妄动罢了。
  不多时,三千匹马已清点完毕,千锋亦收了银子,钱货两讫,那副尉便带着一干兵士赶了马群上路。
  怀风亦回转房中歇息,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忽儿担忧定远伤势,也不知那一刀划得深是不深,军中大夫医术如何,可莫要留下些什么后患才好;一忽儿又琢磨是如何一场恶战,定远武艺不弱,竟也受伤不轻,那怀舟身为主帅,见如此损兵折将,还不知该怎么忧心烦恼。
  他一时挂心这个,一时担忧那个,辗转反侧直至半夜也无丝毫睡意,如此胡思乱想半晌,忽然腾地一下坐起来,心道:与其在此牵挂不已,不如亲眼去瞧上一瞧,总要看他安然无事方好。
  至于这个「他」是谁,却连想也不去多想,如此一来,心中宁定,倒头便睡。
  因接连打了几场恶仗,哀牢关守军折损颇多,连带着粮草、酒、药材等物也紧缺起来,有商人得了信儿,便一窝蜂似的运了东西来边城售卖。又因开战两年,北燕蛮兵虽不时入境偷掠,终究让镇北军将大部精锐给挡在了关外,百姓心中宁定下来,照旧种粮卖菜讨生活,不似初开战时那般战战兢兢,是以这边城虽不比休战那几年热闹,如今看来倒也不似开战当初那般冷清。
  怀风牵着黑里俏在城门附近观望一阵儿,见着七八个铁匠正要进城去给军马上蹄铁,又有酒坊老板赶着车往城里运酒,守城门的兵士只粗粗验过便即放行,并不见什么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想是关外一仗并没怎么吃亏,甚或还占了燕兵几分便宜,因此几个小兵竟有心思玩笑,同那相熟的酒坊老板讨酒喝。
  怀风心下有底,稍觉宽慰,又等片刻,跟在了几个挑菜进城去卖的农夫后面进城。那些兵士见他一介书生装扮,问了几句,听说是来寻亲,摆摆手便放了过去。
  怀风天还未亮便自马场出来,只留了字笺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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