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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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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燕人送东西全凭一己好恶,若受礼之人不肯接着,那便是大大地拂人面子,熙朝却讲究男女大妨,未婚姑娘哪敢轻易收下男子的东西,海棠虽是武林中人不拘小节,也不禁一愣,但见怀风连连冲自己点头,谢绝的话便咽了回去,笑着接过,「多谢你啦。」
  见那弓弩小巧精致,又赞一句,「你手可真巧。」
  木合台也知要想留这姑娘在草原上几无可能,但能与她多呆几天也是好的,眼下见她欢喜地冲自己微笑,心愿已偿,再无遗憾,回了大大一个笑脸,「你以后再来於鹤买药时,我带你去山上打猎。」
  马鞭一挥,顷刻间跑远了去。
  待他走远,便有年长的弟子打趣,「那小子看上咱们海丫头啦。」
  又有暗恋海棠的酸道:「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海棠笑嘻嘻冲众人做个鬼脸,「胡说八道。」
  也不知是反驳哪一句。
  广宁府衙位居广宁府正中偏西南一隅,此处已望不见大片草原,倒是山陵渐多,却是远离玉葱岭,已属哀牢山延伸出来的支脉,到处可见林木山岩。一条丈许宽的土路便在怀风左手边不远处,道路一侧是座小山,另一侧便是通往各部族草场的平原,两边俱生了大片混杂着白桦的松林,这时节里抖落了积雪,已能看见树梢上新生出的一点嫩绿叶尖。
  从草原部族回程,这条路乃是必经之途,又因离着广宁府城郭还有个七八里远,往来行人也不多,正是绝好的埋伏之处。
  怀风匆匆查看了地形,领着众人分别在两侧密林里藏了起来。
  此时已届春分,林子里积雪化了大半,地上半尺厚的腐叶湿漉漉软塌塌,踩上几脚便湿了鞋子,甚不舒服。因怕人发觉,一行人隐在里头,火也不敢生,饿了啃两口肉脯,渴了含些干净的冰块,累了便寻块石头铺上兽皮打坐一宿。如此等了足足三天,仍不见那十来个府兵的影子,不由均忐忑起来,暗忖莫不是人家早就回来了,这一行人竟是白忙一场。想到此处,人人心中均是一沉,禁不住都望向怀风。
  怀风埋伏在山坡这一侧,一起身便清清楚楚望见那土路,不言不语看了半晌,一咬牙,「再等三天,若还等不到,便进了城去另寻他法。」
  众弟子又等了三天,眼瞅着最后一天日头西偏,忽地见十来个人远远地自草原方向骑着马过来,身后还赶着两辆牛车,上面载了一堆东西。
  那十来个人均是一身兵士装束,一路高声说笑,语声随风传来,怀风听见,眼底便升起一抹亮色,喃喃道:「总算不曾白等。」
  手一挥,「留神,正主儿来了。」
  一干弟子霎时提刀擎剑,蓄势待发。
  想是因日头未落,那群府兵也不急着进城,一路晃悠悠走着,足有顿饭工夫才踏进这林间小道。当先一个是个黑脸壮汉,皮帽子上比别人多出两根垂下来的穗子,怀风眼毒,一下辨出这人当是个小小头领,弓箭在手,一根雕翎嗖的直射这人面门。
  他不足八岁便由雍祁钧教导弓马,技艺娴熟,这些年涉足武林,虽不再常练骑射,可因学了暗器功夫,手头上的准劲儿却是更胜从前,这一箭又灌注了内力,谁都未曾看清那箭的去势,便听噗地一声,那府兵的脑袋已被一箭射穿,连叫也不及叫一声,便自马上摔了下来。
  这一下变故陡生,其余府兵不及明白过来,山林那侧的鸣镝堂弟子已得了信号,铁蒺藜、柳叶刀等暗器并弓弩纷纷出笼招呼起来。
  北燕兵士悍勇之名冠绝天下,但说得也只是朝廷直辖的那几支精卫骑军,再次便是几个部族的私兵,用在这几个广宁府的小小府兵身上却是打了个折扣,鸣镝堂又是惯于刺杀的,所用暗器无不淬毒,十来个府兵惊慌失措地抵挡一阵,便纷纷倒地不起,有一两个机敏的打马便跑,没跑出多远,便被怀风一箭一个结果了去。
  眼看一众府兵死得干干净净,怀风一行从林子里出来,直奔牛车,翻找一遍,果然从中找出一袋包裹严实的人参,掂一掂,足有十五六斤,掏出来一看,最小的也有一两重,不由人人喜形于色。
  那车上除了人参,还有不少从其他部族收来的东西,其中一张虎皮毛色光润花纹斑斓,甚是稀罕,也叫众弟子收入囊中。
  将车上之物打劫一遍,日头已然落到了山后,昏暗天色下一地死尸横七竖八躺在路中,甚是可怖。怀风沉声吩咐,「把尸体和牛车都拖进林子里去,藏得严些。」
  一众弟子便拖的拖扛的扛,弄到林子深处,找个洼地往里一扔,又撒了些枯叶腐土,草草盖住,道路中沾了血的地面也拿树枝绑做扫帚扫了一遍,再看不出痕迹,这才作罢。
  待打扫完,天色已然黑了下来,怀风一声令下,众人牵出藏在林中的马匹,翻身上马。
  「咱们耽搁得日子太久,再返回去乘船已是不能了,眼下只有奔哀牢关去。这一路上不比来时人烟稀少,大家须小心行事。」
  嘱咐完,一行人点起火把连夜赶路。
  按说广宁府城乃是前往哀牢关的一条捷径,所走路途多是官道,十分便宜,但因才杀了广宁府兵,怀风心虚,生怕入了城叫人看出破绽,便领着众弟子绕过城池,自西北兜了个圈子过去,这一下便多出三四十里路程,好在沿途甚是荒僻,不易撞见燕国百姓,倒也十分消停。
  众人走了大半夜,见马匹着实吃不消,停下歇了一阵儿,待天色微曦便又上路。
  怀风小心翼翼,路上稍见人烟便带众人远远绕开了去,如此迂回前行便不免耽误工夫,这四百里路程倒比之从於鹤到广宁府的五百里更加难走,竟多花出一日功夫,直到第四日黄昏才寻到那条山涧。
  这山涧隐在哀牢山一座峻岭之中,四周林木掩映,极不好找,怀风搜寻好一会儿,方找到记忆中那块大石,立在石旁向右张望,终于看到一条窄窄的缝隙,乍一看,好似整座山被从中劈开裂成两半,留下中间这么一条小径。
  眼瞅着寻对了地方,怀风心下一喜,只是到了涧口一看,却又心里一凉。
  原来这山涧只有丈许宽,最窄处不过勉强过得一匹马去,两边便是陡峭岩壁,山猿难攀,眼下却不知从哪儿落下一堆乱石,垒砌起一人来高,牢牢封死了山涧最窄之处,将涧水也截断了去。
  怀风眸光登时一沉。
  文斌便在他身后,见状一踩岩壁纵身拔起跃到半空,落下来时道:「前后堵了足有五六丈,过不去的。」
  余下弟子一听,不免议论纷纷,有的说这石头是山洪冲下来的,有说是地震震落的,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只有个白净面皮的弟子道:「莫不是有人故意堆在这里的。」
  因声音甚小,也无人在意。
  这群人在这儿胡猜乱想,却不知唯有这个弟子是猜对了的,故意弄了这一堆石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驻守这哀牢关的镇北军元帅雍怀舟。也是机缘巧合,怀舟巡边途中无意发现了这条山涧,担忧北燕派兵自此偷袭,待入冬后涧水一干,便叫人带了两桶火药,自山顶炸了一堆碎石下来,堵住了通道。
  怀风看着那乱石皱眉不语,半晌,一挥手,身后众人便都噤了声。
  「这条路已然不通,换一条走就是。」
  斜指西方,「再往西五十里便是野狼坡,刚好跑马,咱们从那儿翻山过去。」
  一提起野狼坡三字,自然而然便忆起当年在坡上的一场厮杀,与怀舟并肩而战的情景历历在目,心下不由一阵怅然。然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想,出神片刻,便即打叠起精神重又上路。
  此时众人已是在燕、熙两国交界之处,怀风晓得这附近时常能碰见骑兵,不是熙朝斥候出关查探敌情,便是燕兵游弋巡逻,因此愈加小心,眼瞅着天色黑了下来,却不敢举火,一行人摸着黑往西疾驰,好在今夜圆月当空,倒也不致看不见路径。
  这般驰出三十多里地,眼瞅着一路平静边关在望,人人不禁都生出些归心似箭之感,脱掉了外面的燕人装束,马鞭也打得愈发急了些,偏巧一匹马失脚踩进了一个兔子洞,登时一声嘶鸣,马身向前摔倒,将鞍上一名弟子叫曲焕的重重甩了出去。
  这曲焕轻功极好,落地前手在地上一撑,身子微蜷,轻轻巧巧打了个滚便站直了起来,过去牵那匹马,谁知那马嘶鸣不已,扑腾了几下,竟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乱,队伍便停了下来,怀风等人本已驰出一段,当下又折返回来,见状道:「这马前腿折了,再不能骑,换一匹罢。」
  又对文斌道:「快去把那马杀了,莫让它叫声传出去。」
  幸得一旁还有十来骑备用的马匹,曲焕当即换了另一匹骑上。

  第一零五章

  待文斌一刀将马割了喉咙,一行人正要挥鞭,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粗重的嗓音用燕语吼道:「前面那几个都是什么人?」
  此时关外正刮着北风,来人处在下风处,地上又是一片衰草遮住了蹄声,是以怀风一行竟无人察觉,直到这时方听出些动静,一行人均是一惊,齐齐望向怀风。
  便在这须臾之间,那蹄声又近了些许,已能听出匹数众多,怀风心往下沉,低喝一声,「是北燕骑兵,快走!」
  一众弟子不晓得来人说的是甚,但听怀风语声焦急,均知不妙,当下人人心中一紧,打马狂奔。
  他一行内里衣着是行商打扮,白日里扮作商旅倒还说得过去,只是眼下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早已不是赶路的时辰,寻常商旅莫不设了营帐烤火歇息,他一行却是暗夜赶路连火把也不曾点,一见便知蹊跷。怀风本想着路程不远,行动时隐秘些,尽速赶到野狼坡去也就是了,路上见手下们脱了燕人衣装便也没说什么,却不提防这一出马失前蹄闹出了声响,马鸣声顺着北风传了出去。
  说来也巧,这一晚北燕五皇子句容昕翊派出两支千人队前往野狼坡越关偷袭,队伍先头才接近野狼坡,便听见一阵马嘶。北燕国人无不爱马如命,见这等惨烈的嘶叫戛然而止,便知定是马匹突然毙命,月夜下又见一群人影影绰绰,不由疑心大起,出声喝问一句,待见怀风等人一言不发拔腿便跑,登时大惊,以为是撞见了熙朝前来刺探军情的探子,这一下打草惊蛇,倒把己方动向泄露出来,若容得这群人回去,那镇北军便有了防备,这一夜偷袭也便泡了汤。
  北燕带队的两个千夫长心中大急,暗道:若不能尽数杀了这几人,便须一鼓作气冲到野狼坡,万不能叫镇北军有余裕排兵布阵。
  当下领着人马便追了上去,
  此际离野狼坡已不过十余里远近,怀风等人顷刻间便冲出一半路程,但鸣镝堂弟子马上功夫毕竟不如北燕骑军娴熟,眼瞅着身后蹄声笃笃,大队人马追了上来,间或有箭矢破空之声,一支支羽箭从身后射来。
  众弟子哪里见过这等千军万马追杀的场景,饶是各个武艺高强,也不禁脸色发白,但危急之中仍不忘此行目的,将驮着药材的几匹马牢牢围在队伍正中,夺命而逃。
  也亏得天际飘来一片阴云,瞬间遮住了月色,燕军箭上准头不免大失水准,这一路追来,眼瞅着怀风一行奔到了野狼坡下,除了射杀了几匹落在后头的空马,竟没能杀死一人,只不过几个队伍后面的弟子避不可免挂了点彩,一个更是被流矢擦过腰侧,火辣辣一疼后鲜血奔流而出。
  便在这时,怀风已奔上野狼坡,精神一振,回头高呼,「大伙儿再加把劲儿,过了这道坡便是熙朝境内。」
  顺手拿过驮在一旁马背上的人参,将包裹系在胸前,暗忖:别的丢了也不打紧,好歹要将这个带回去。
  跟在后面的弟子听见这一声吼,亦无不眼前一亮,只是不过片刻,又觉自己实是高兴得太早了些。
  原来这野狼坡虽然坡势极缓,可毕竟不如平地,骑行上去时不免速度略慢,那北燕骑军登时便追到了只有丈许远近,落在后面的两个弟子心下一寒,情知眼下情形怕是九死一生,索性豁出命去,也不再去催马疾奔,转而伸手到行囊中掏出一把铁蒺藜,扬手向追兵掷去。
  铁蒺藜个头甚小,黑夜里哪里看得清楚,当先几个燕兵全无防备,登时着了道,有被打瞎了眼的,有被击中了胳膊的,当即便是一声惨叫。
  那蒺藜上带着剧毒,片刻间几名燕兵便觉伤处麻木得几无知觉,眼前一黑,仰头栽下马来。
  饶是如此,大部分暗器却被燕兵铠甲挡住,叮当乱响过后,更多人仍是毫发无伤。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怀风已然擎弓在手,回身一支支羽箭向后射去,其余弟子也或用弓弩或施暗器地与燕兵交起手来。
  也亏得这山上道路狭窄,只得并骑三五匹马,北燕大军不能蜂拥而上,众弟子苦苦支撑,一时倒也勉强抵挡得住。如此且战且逃,转瞬便到了坡顶,两侧林木耸立,恰便是当年与怀舟埋兵之处。
  眼见燕兵如饿狼般死死咬住自己一行,短兵相接之下,已有两名弟子重伤落马再无生机,怀风一颗心沉到谷底,一面死力回击,一面思索对策,忽地望见那大片松林,心中一动,运足丹田之气大喝一声,「守我边土护我家国,镇北军的弟兄们,燕兵已入毂中,都出来罢。」
  这一声喊响彻山林,两千燕军亦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面兵士因常年来关内劫掠,大都听得懂几句中原官话,怀风喊的那前两句又正是镇北军上下时时挂在嘴边的军号,燕军亦是耳熟能详,听他这么一叫,燕兵人人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中计了。
  只将怀风一行当做了引己入瓮的鱼饵,追赶之势登时一滞。
  岂知怀风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趁燕兵一愣神的功夫,已领着众弟子又冲出十丈远近,将追兵落下了一段距离。
  怀风情知眼下情势危急,别无他法,不过险中求得一条生路,也不去和燕兵硬拼,但求能逃一个是一个,当下只是埋头狂奔。
  那些燕兵慌乱片刻,但见周遭并无镇北军现身,慢慢又复镇定下来,两个千夫长最先纳过闷来,悟到怀风是在使诈骗人,怒骂一记,便又催动兵士放箭追赶。
  眼见箭雨纷纷向怀风等人射去,忽地两侧山林传出一阵鼓声,低沉浑厚,与之相伴的乃是一阵怒如波涛的汹涌喊杀之声,顷刻间,成千上万支羽箭自林间激射而出,箭头上无不沾染桐油点起了火焰,如流星坠入燕军之中,一朵箭花便夺去一命,燕军转瞬大乱起来,两名千夫长连连呼喝,这才喝得将士们回神,举弓还击。
  这一等变故着实出乎怀风意料,惊愕之下勒马回首,众弟子亦跟着驻足观战。
  这些人不知怀风方才之事虚晃一枪,还当此地伏兵当真是少主所设,无不钦服得五体投地。
  便在这须臾之间,那火流星似地箭雨停顿下来,从林中冲出数以千计的兵士,身上穿的正是镇北军服侍,手持刀枪,向燕军冲杀而去,两方人马转瞬厮杀在一起。
  在这千军万马中,一杆大旗在山上竖起,上书大大一个「安」字,在火光下清晰可辨,正是镇北军总帅安亲王雍怀舟的徽记。
  怀风一见那面旗子便即呆住,哪里还记得要逃,一双眼睛自去搜寻怀舟身影,果然,在那扯起旗子的地方见到那人,一身黑衣黑甲,岿然伫立,一旁侍卫举起的火把照亮他面庞,只见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向这边直射过来,登时脑中一片混沌,翻来覆去只得一问:他怎的会在这里?
  怀舟此时亦看清了怀风一行,只恨不得抢上前去将他绑在一旁,却碍于阵前督战不好擅动,便只僵着脸死死盯了怀风一阵儿,随即又转过头去掠阵。
  原来他前几日派遣斥候出去,侦知句容昕翊那一支部族军军粮即将用罄,便猜到燕军有意偷袭劫掠关内百姓,于是提前在哀牢山上数个易于翻越的地方设下埋伏,这一夜恰巧巡视至野狼坡,才呆了片刻,便听斥候禀报有燕军往这边袭来,过不多久,见一小队人马叫燕兵追着杀至坡底,只觉甚是奇怪,一时摸不清情形,便静观其变,待一行人上了坡顶,怀风突地一声大喊,将怀舟更是震得一呆,听着那熟悉的嗓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还是一旁的武城嘟哝道:「这声儿听起来怎的这样像二爷」,方叫他醒过神来,再省起来人喊的那镇北军军号,愈发笃定是怀风无疑,虽不知他怎的会出现在这里,但眼前情势危急却是不容置疑,当即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解了围去。只是这其中阴差阳错的一番巧劲儿,怀风又怎能得悉。
  便在这时,乌云散去,空中高挂一轮圆月,地上数千火把,将战场映得一片通明,两千燕军陷入圈套,愤怒惊惧中拼死挣扎,意欲杀出一条血路。镇北军兵士亦从四面八方倾巢而出,怀风等人恰堵在坡道正中,被南边涌上来的镇北军将士一挤,不由自主给带到了燕兵跟前,眼瞅着燕兵一个个扑上来搏命,亦不得不竭力招架,这一片混乱之中,便是想逃也一时寻不到路径。
  怀风刀马功夫久已不练,但少时打下的底子还在,又兼多出一身内力,手起刀落处比之当年更多一份雄浑凛冽,几个回合便已斩杀数名燕兵,血肉横飞中忆起少时镇守边关护家卫国的一番雄心壮志,蓦地重又涌上一派激昂豪迈,看一眼远处正默然凝望过来的怀舟,纵马冲入燕军之中。
  他不肯走,余下弟子自然也不敢逃,只护在他左右并肩杀敌。
  这一行人不惯马背之上与人交战,平日里练的小巧功夫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好在这剩下的十来个人个个是杀人的行家,此际随机应变,专拣敌兵铠甲遮掩不到之处下手,或刺喉咙或扎眼睛,怎么阴毒怎么来,竟也大见奇效,其阴狠毒辣剽悍勇猛,令得左近镇北军人人侧目,不禁纷纷揣测:这一队人莫不是元帅暗中训练的奇兵,果然厉害。

  第一零六章

  镇北军于偷袭一事既有防备,布下的伏兵便不在少数,足有五千之众,虽较对方多出一倍有余,却架不住北燕兵士破釜沉舟的悍勇,交战不久便陷入苦战,直打到月过中天方分出胜负,此际北燕两千人马已折损过半,余下的也是人人带伤,分作四五处被镇北军团团围住。
  这一场恶战中,怀舟督战掠阵之余便将目光投在怀风身上,每每见他与人恶斗,一颗心便高高悬起,只恨不能插翅飞过去助他,却碍于主帅身份,怎可当着这数千将士的面徇这等儿女私情乱了军心,只得攥紧拳头强自按捺,直到胜券在握,眼见怀风身周燕兵死的死伤的伤,再无危势,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又过片刻,燕军颓势更甚,两名千夫长只带着五六百人仍在顽抗,镇北军除了阵战中心尚在激战,外围众人已开始救治伤兵收敛战马,怀风亦带着弟子撤到了林子边上,检视自家伤亡。
  此时已无需督战,怀舟见那两个千夫长勇猛绝伦,四五个小校都围攻不下,不禁眉头微皱,命亲兵牵过战马,一跃而上,冲战阵中央直冲过去。
  镇北军兵士见主帅亲自上阵,纷纷让开一线,怀舟顷刻间来至阵中,刀锋一扬,直劈一名千夫长,就此交上了手,倒将几个校尉挤到了一旁。
  这千夫长名叫勿拓,天生神力,乃是五皇子座下第一等猛士,此时做这困兽之斗,更激出了一身蛮性,一柄厚背长斧舞得如同旋风,招招拼命,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架势,怀舟武功较他高出许多,一上手竟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另一个千夫长铁兀达肋下已中了一刀,被几名亲卫死死护住,眼见手下这些儿郎殊死拼杀却仍免不了全军覆没,绝望之余又兼怨恨滔天,只想一口口咬死眼前这群熙人,对诱他至此的怀风一行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癫狂之下浑忘了这两千人本就是来偷袭野狼坡,这一仗原就是有败无胜,一双眼只死死盯着三十丈外的怀风,摘下背上金弓,使出全力,一箭射了出去。
  一番厮杀后,鸣镝堂过半弟子都挂了彩,只文斌、贺双城等六七人全身而退。海棠因是女子,叫师兄弟们有意无意护在身后,竟也毫发无伤,这时取出干净布巾,为伤者一一包扎。
  这些弟子伤势都不甚重,但因经历这一场大战,死里逃生,不免仍有几分心悸后怕,各个都有些灰头土脸。
  怀风见众人都捡回条命,心中稍安,又见驮药材的马也找了回来,几包药材分毫未失,更是欢喜,好生勉励了众人几句,稍后见怀舟亲自对战那千夫长,不由便转过头去关注战况。
  此刻战火将熄,已不似方才凶险,他又看得入神,浑没留意周遭,铁兀达那箭直到眼前方才发觉,躲闪已然不及,只觉左胸一热,霎时传来一股剧痛,身子一歪,从马上直跌下来。
  这一下变起突然,众弟子只惊得呆了,唯有贺双城离着怀风甚近,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怀风身子放到自己马上,一叠声叫「少主,少主……」
  连唤几声不见怀风反应,只慌得嗓子也哑了,其余弟子亦围上来,各个脸色煞白,海棠更是急得哭起来。
  众人正是一筹莫展手足无措之际,忽听怀风轻轻道:「别慌。」
  语声低微颤抖,显是在强忍剧痛。
  众人只道他一箭毙命,这时听他说话,无不又惊又喜,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说来也巧,那一箭虽是直奔怀风心口,却偏偏被他挂在胸前的那包人参挡了一挡,箭尖便偏了几分,势头又缓了一缓,透过两支人参,只扎到了锁骨下一寸之地,入肉两寸来深,虽顷刻间鲜血浸透了衣衫,却是错开了要害。
  这些弟子中数贺双城为人老练沉稳,见少主有救,立时沉住了气,连点怀风胸前几处大穴护住了心脉,其余弟子这时也醒过神来,离得近的取出伤药撒在伤口上,暂时止住血流,处在外围的便面冲外护成一圈,对外警戒。
  其中一名弟子眼尖,方才余光中瞥到冷箭是自铁兀达处射来,恨得咬牙切齿,指着铁兀达同师兄弟们道:「少主便是遭了这厮的毒手。」
  话音未落,只觉身旁人影一闪,竟是文斌一式冲天步直直冲了过去。
  此时战场上燕兵又少了大半,只余两百来人还在抵死挣扎,勿拓亦已是强弩之末,在怀舟内力重压下,一招慢似一招,终于气力不济,一招使老,被怀舟觑个空子在肋下斩了一刀。
  残余燕兵眼见主帅不支,一个个再无斗志,立时便有七八十人扔下兵器束手待毙。围攻的镇北军将士也便不急着进逼,只一点点缩小了包围。
  便在这时,忽地一道人影自数千兵士头上越过,疾如豹轻如鹤,脚尖在兵士头顶或肩上轻轻一点,便窜出十丈远近,瞬息便跃过重重熙兵落进了战圈之中,直奔铁兀达。
  此际铁兀达身畔亲兵死伤殆尽,活着的几个兵士也没了马匹,互相搀扶着站成一团,只余他还骑在马上,亦是刀断箭绝,正是绝望悲凉之际,忽见一条人影直冲过来,紧接着空中一道剑芒闪过,不由纳罕得瞪大眼睛:这剑怎能挥得这样快?
  还未想个明白,便觉颈间一凉。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铁达一颗头颅凌空飞起,被人抓着头发提在手中,断颈中猛地喷出一蓬鲜血,尸身晃了两晃,方慢慢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般自数十丈外飞身偷袭取人首级的场面实在太过惊人,燕、熙两军兵士齐齐看得呆住,刹那间战场中几无半点声音,人人眼睁睁看着一个瘦削身影在马背上轻轻一点转了个身,提了铁兀达的脑袋又从众人头顶轻飘飘飞了出去,落在战阵之外的一匹马上。又过片刻,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发出一阵嗡嗡之声,不约而同向旁人低声打听:到底是谁这般身手了得。
  怀舟此时亦已结束了打斗,斩下勿拓首级后回过身来,只看见一条身影自将士上方倏忽而去,于方才那骇人一幕却错过了不曾瞧见,待问过身旁一个小校,才知铁兀达亦已死了,当即下令俘虏北燕残兵收缴战马打扫战场,自己搜寻一阵,向怀风所在之处打马过去。
  最初的剧痛过后,怀风已然镇定下来,正要指挥手下拔去箭杆,却见文斌突施杀手,千军万马之中取了敌方上将首级。他被贺双城横抱在身前,仰面斜望过去,文斌所用招数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厉冤阁剑法中最厉害的一式杀招九天夺月,轻功身法亦是厉冤阁的不传之秘,只有本门内堂弟子才会的鹤行云,当即心口一紧,连带着伤势又是一疼,待文斌回到身边,便即忍痛吩咐:「快走,莫要让镇北军截住了我们。」
  他口中说的是镇北军,实则怕的却是怀舟。要知这几名弟子均是鸣镝堂精锐,其中说不得便有当日被派去安王府刺杀之人,身法武功早被怀舟记在心里,只不过一直未寻到人而已,眼下文斌报仇心切,竟于此处泄了身法出来,怀舟亦在那战圈之中,这一幕怎会看不到,他这哥哥是何等样人,看了那一式杀招怎能没有半点疑心,若被他知晓自己与厉冤阁之间渊源,怕不再生出些事来,故此眼看那人便在跟前,非但不能上前团聚,还需快快离了此地方才妥当。
  他身受重伤,本不该再行颠簸,但眼下敌我不明,燕军虽被打残了,镇北军于他们这群身份不明之人是个什么想法还未可知,一旦落入官府手里,怕便不是那么容易脱身。
  文斌与贺双城对望一眼,虽于怀风伤势甚是担心,却也不敢再行耽搁,一行人迅即向关内飞奔。
  此时镇北军兵士人人都在忙于点检首级,哪里顾得上他们,又见怀风、文斌等人方才奋勇杀敌,只当他们是自己人,这一行人风一般往山下冲,竟无一人拦上一拦问上一问,待怀舟好容易穿过人丛寻到林边,却是怀风的影儿都不见,地上只余斑斑血迹,一惊之后心口蓦地便是一阵疼痛。
  鸣镝堂一行顺顺当当下了山,到了坡底,只见天色黑黢黢地,也不知往哪里走。
  怀风却是熟知路径,竭力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东南,「往这儿走,二十里外有片山林,咱们在那儿过夜。」
  喘了几口,手又软软垂了下去。
  那片林子怀风少时常去打猎,又深又密,进去后便不易为人寻到,待到了林子里,文斌当先探路,找着个山洞,估摸着在此点火已不会从林外看到,这才带着众人安营歇宿。
  经此一番颠簸,怀风伤处疼痛难耐,又流了许多血出来,被抱下马时已然昏厥。
  文、贺两人将他安置在洞里,点起火堆查看伤势,撕开衣襟时碰到伤处,疼得怀风醒了过来,见两人手足无措望着自己不敢下手拔箭,忍痛轻轻一笑,「怕什么,只管动手就是。」
  贺双城见他还有力气说话,心下一安,冲文斌使了个眼色,待文斌按住怀风身子,手下一个使力,将箭拔了出来,瞬即又敷上一层伤药,细细包扎了起来。
  拔箭之时,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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