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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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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寒生笑着点点头,「既如此,那大哥有几句话要问兄弟,还盼兄弟实话说与我听。」
怀风手心一下涌出一层冷汗,茶盏也端不住了,放到桌上,强笑道:「大哥请问。」
阴寒生眯了眼睛,细细看了看怀风,道:「你和那雍怀舟当真只是兄弟情谊,再无其他?他处心积虑带你回京,真的只是为了照料于你,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在里头,你碍于颜面,不肯说与我和二叔知道?」
他于这些疑问存了心中半月有余,只因碍于归途中不方便提起,这才隐忍不发,这时回到家中熟虑数日,终是不弄明白不能干休,故此拼着被怀风怨怪,也要问个清楚。
这两句说得又低又轻,却如晴天霹雳直劈怀风顶门,一刹那间僵如木雕泥塑。
他脸上血色尽退,连嘴唇都一片灰白,轻颤着说不出话,阴寒生看了心中一疼,暗悔不该迫得怀风太紧,不觉温言抚慰,「大哥并无怪你的意思,你莫害怕,我也晓得,你不肯讲,定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二叔唯你这一根独苗,我也只你这一个兄弟,你但凡受了什么委屈,咱们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你讨回公道,可若当真无事,你也许讲个明白,莫叫咱们为你担心才是。」
停一停,终于直言,「你脖颈上那枚印子是不是雍怀舟咬的?他都对你……对你做了什么?你好歹让大哥心里明白啊。」
怀风本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这时终于恍悟原来是怀舟留在他身上的情事痕迹被堂兄看了去,这下再不能瞒,一段阴私昭然若揭,一瞬间如坠冰窟,冷得浑身打颤。
他呆怔怔一言不发,可这样一副情态落在阴寒生眼里,便不说又有什么看不出来,这一下先前猜测全数成真,阴寒生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当即变了脸色,腾地站起身来,「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便是将他碎尸万段亦不为过,你怎么如此糊涂,竟还在二叔面前袒护于他,你将他当成兄长百般维护,他可有拿你当兄弟吗?」
越说越怒,痛恨之余又兼妒火中烧,「他雍家满门均是猪狗不如之辈,这雍怀舟更是衣冠败类,仗着王爷之势便枉顾伦常为所欲为,我若不能手刃于他,枉做阴氏子孙。」
话音未落,便向外走。
怀风怔怔看着他拂袖欲去,待阴寒生快走到门口时突地醒过神来,瞬息之间追上前去,一下将身子横在门前,堵住了阴寒生去路。
「大哥要去哪儿?」
他一张脸苍白若纸,一双眸子却现出异样神采,清泠泠望过来,便如冰天雪地中孑然耸立的一瓣琉璃,晶莹剔透恍若坚冰,却是一碰即碎的脆弱不堪。
第八十二章
阴寒生叫那目光一慑,停住脚步。
「大哥要去杀他?」
冷冷一哼,阴寒生咬牙笑道:「不光是要杀他,且要他死得凄惨万状方称我意……」
「不行。」
怀风厉声一喝,截断他话,「爹爹已答应了我饶他一命,你亦是当面听见不曾反驳的,那便是应了我,怎能出尔反尔。」
阴寒生怒极反笑,「你当日说他待你甚好,二叔这才网开一面,如若知道竟是这般好法,你便是跪上一天一夜,你看二叔饶是不饶。」
一把抓住怀风手腕,「也好,咱们便去二叔跟前说个明白,叫他老人家再做一遭决断,若这次还饶了他,我也无话可说。」
气急之下扯住怀风便向外走。
他是习武之人,手劲本大,又是盛怒之下,满拟能将怀风拽动,孰料怀风惶恐已极,目下脑中一片混乱,却只一念清清楚楚,那便是说什么也不能叫父亲知晓此事,见阴寒生要拉他去见父亲,自然而然便死劲儿挣脱,两下里均是一股大力,便听「啪」的一声轻响,随即传来怀风一记闷哼。
「怀风。」
阴寒生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松开手掌去看,只见怀风右手腕上一圈指印深入肌理,整只手掌软软垂着,动也不能动了。
他于怀风向来爱护,这时不慎伤了这弟弟,惊愕之后登时生出无数歉疚懊悔,轻轻捧住他手臂查看伤势。
「我没事,不过是腕子脱了臼,接上便好。」
怀风疼得冷汗直冒,但见阴寒生一脸痛惜,活似比自己还要难受,反倒轻声安抚。
「大哥,你只当心疼我,帮我接上腕子,咱们有话慢慢说,行吗?」
他受了伤,又这般低低央求,阴寒生便有天大怒气也只得先撂到一边,将怀风扶到桌边坐下,握住他腕子,找准位置将关节接上。
这等跌打损伤于习武之人乃是常见,阴寒生又习过小擒拿手一类的功夫,虽不是大夫,于人体各处关节窍要却是熟知于心,接起腕子比寻常郎中还利落些,当下轻轻一对,怀风一只手腕便复原如初,但饶是他手法精准轻巧,也免不了一阵疼痛,只将怀风疼得脸色又白一分。
「多谢大哥。」
动了动手腕儿,已觉无碍,怀风轻声道谢,阴寒生听得一阵难受,握紧了拳头站着,黯然无语,过了片刻,扯出一抹苦笑,「本就是我伤了你,说什么谢不谢呢。」
「不为这个。」
两人平静下来,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怀风轻轻拽住阴寒生一只衣袖,「怀风是谢大哥一片关爱之心。」
停一停,低低道:「大哥一心一意为我着想,生怕我有甚委屈,这才生的气,我心中明白。」
良久,阴寒生双拳松开,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便好。」
面色已不复方才阴沉。
「大哥,我知你气得厉害,只是求你千万莫要说与爹爹知晓,他目下内息不稳,全靠药物压制,若听了这话,我怕他怒极攻心,于身子有碍。」
这等事体若叫阴七弦知晓了去,只怕立时便是雷霆之怒,说不得便是一口鲜血喷出来,阴寒生先时怒极,未想到这一层,经怀风一求,立时醒悟,也觉不该闹到叔父跟前,被怀风怨怼尚在其次,若真为此害得叔父动怒伤身,反倒不值,因此略一沉吟,也就不再执意而为,只是要他就此轻巧巧揭过这一桩事去,饶了那姓雍的,却也不甘,思忖半晌,沉声道:「好,我不告诉二叔,不过那姓雍的胆敢□于你,我是决不能饶的。」
怀风见他神情松动少许,心中生出一丝希冀,孰料瞬即又复破灭,不由急急辩白,「他没有欺辱过我,他一直待我都很好。」
阴寒生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待你好?好到软禁身边亵玩不成?」
怀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是我心甘情愿。」
这话一出,屋中一片沉寂若死,阴寒生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怀风,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好一会儿不能做声,良久,刷白着脸问:「你……你说什么?」
事既至此,怀风已是骑虎难下,若然说出真相,纵然怀舟身边亲卫如云,亦难逃厉冤阁层出不尽的刺客暗杀,面对这一声问,只得咬紧牙关道:「大哥猜得不错,我和……他之间确非只有兄弟之义,我们……在平京时……便有肌肤之亲,只是并非他逼迫于我,我自己……我自己也是……愿意的。」
怀风固然对当初被迫承欢耿耿于怀,但如今是关怀舟生死,那却是说什么也不忍心看他送命的,扪心自问,旧日兄弟情笃固为其一,另一重却是为着这些时日里朝夕相对,那份眷恋爱护虽令自己倍觉难堪,但蕴藏其中的种种深情却也无可忘怀,更有缠绵厮磨时的欢喜甜蜜若隐若现,虽不愿深究其因,一颗心却自有决断,那是宁可撒下弥天大谎揽罪于己,亦不能坐视怀舟死于父兄之手的,故此这轻轻几句话虽说得断断续续足有盏茶时分,却并无丝毫懊悔不甘,只是一股委屈羞惭油然而生,面对阴寒生震惊诧异的目光,几要抬不起头来。
虽早猜到两人之间有私,但如今一经证实,阴寒生仍觉胸口一阵绞痛,再看怀风苍白的面颊下隐隐透出一点羞不可遏的晕红,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自己,一颗心直往下沉,哪里还有丝毫怀疑,终于信以为真。
「原来竟是这样。」
良久,阴寒生低低道:「他这次带你回京,实则是要同你双宿双栖再温鸳梦了?」
他欢喜怀风非止一日两日,只因碍于人伦,不得不将这段情思深藏于心,这时乍闻怀风早尝欢情,且是被那雍怀舟尚有兄长之名时便抱了去,两相比较下,自己这一番苦苦压抑倒如笑话般,凄苦之余更觉愤恨不平,然恨到极处,语气却越发淡然起来。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随了他去?还留那些记号做什么?」
怀风一怔,目光迷离,「他已不是我哥哥,那安王府也不是我家,我随他去做什么,你和爹爹都在这里,我自然是和你们在一起的。」
这话实出真心,不假思索喃喃道出,然他心中究竟是怅惘留恋还是决绝无情,便连自己也说不清,但听在阴寒生耳中,于愕然之外却是酣畅淋漓的痛快欢喜,将先前的狂怒也冲淡几分,眸光瞬间温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不错,咱们才是一家人,他想要你回去,那不过是痴心妄想。」
怀风见他口气和缓,心道打铁趁热,紧接着道:「大哥,我和他兄弟情分已尽,从此便如陌路再无瓜葛,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便是梦中亦不愿记起,只是我毕竟叫了他这么多年哥哥,叫我看他去死,实难忍心,求大哥容我任性一次,莫要再追究此事,只当大哥心疼我,全了我的脸面罢。」
说到底,仍是在为怀舟求情。
阴寒生心中万般不甘不愿,但见怀风红了眼眶哀求不休,叫他当场拒却,着实不忍,沉吟片刻,道:「便看在兄弟份儿上,留他一条性命。」
他袖子还叫怀风紧紧拽着,这时已皱成一团,轻叹一声抽了出来,握住怀风一双手,低低安慰,「兄弟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他这样说,那便是应承了怀风守这私密,护他颜面。
怀风挣扎半日,终于等来这亲口一诺,一口气松懈下来,竟似劫后余生,怔忡过后泪闸一开,泪珠子扑簌簌掉下来,落地无声。
从药庐中出来已是傍晚,离了怀风那院子,阴寒生一张脸复又阴沉下来,牵马出庄,直奔鸣镝堂。
这鸣镝堂离着染醉山庄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堂口坐落在群山之中密林之后,乃是大大小小高矮有致的数十座竹楼组成的一片山寨,此际天色晦暗,寨子各处已点起火把,正中一片十丈方圆的练武场上更是篝火旺盛,映出场子里正切磋的七八个内堂弟子,场子外三四十名师兄弟或观战或对弈或闲话,一众人里有精瘦如柴的,有形如铁塔的,亦有娇俏少女、半老徐娘,男女老幼高矮胖瘦无不齐备,乍一看,便似座寻常村寨,殊不知此间藏龙卧虎,每一个都是淬了毒的利刃上了弦的箭锋。
阴寒生马蹄轻响进了寨子,甫一现身,众弟子均已察觉,各个都收了散漫之态,但见少主纵马直奔寨中主楼,无意与众弟子闲话,这才又去各做各事。
这寨子里的主楼是碗口大毛竹搭就的一座两层小楼,说是主楼,却既不大气也不威风,同周边一众竹屋无甚两样,只不过里面住的乃是鸣镝堂堂主沈万山,便成了一众弟子敬畏之所。
这竹楼外表寒酸,内里也是一般的平淡,一水儿的竹桌竹椅竹榻,沈万山此刻正坐在竹椅上,对着竹桌上一盘肉炒笋,一碟炸竹虫,拿着个竹根雕的杯子品着徒弟孝敬的竹叶青,端的是悠哉惬意,就听见竹门哐当一响,少主阴沉着脸从外面进来,也不废话,一张口便是人命,「去平京把安亲王雍怀舟杀了、」
沈万山笑微微地慢条斯理,「那是皇亲国戚。」
阴寒生绽出一抹冷笑,「当今太子的人头咱们也不是没算计过。」
言下之意,这个尚不足虑。
眨一眨眼,沈万山笑意更浓了些,「他也是神兵谷的弟子,哥舒老儿的徒弟,武艺很是不弱。」
「那就多派几个人去,下毒、暗箭……法子多的是,还用我教你?!」
抿了口酒,沈万山一张菩萨脸越发慈悲,叹口气道,「这位王爷是个硬点子,身价银子要少了咱们只怕要吃亏。」
又看一眼阴寒生,「若是杀到一半儿少主又改了主意,只怕还要更吃亏。」
「没有银子。」
沈万山一愕,放下酒杯。
烛火下只见阴寒生目光闪动,冷如黄泉,「这人非死不可,无关生意,必要时,你亲自动手也行。」
顿一顿,敛了笑容,「只是要悄悄地做,一点风声不漏,除了你我和下手之人,决不能再叫别个知道是厉冤阁下的手,尤其是怀风那里,若是谁说漏了嘴叫他晓得,我活剥了他。」
第八十三章
自从被堂兄知晓了这一段私密,怀风几日不敢与之照面,每日只在药房中消磨,阴寒生倒是一反先前的避而不见,重又在总坛中进进出出,见了怀风也是谈笑风生一如往昔。
怀风提心吊胆等了十来日,只见一切风平浪静,思忖堂兄素来待自己厚重,既说帮自己守密,定然不会告到父亲跟前去,自己这一番疑神疑鬼倒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嫌,不由微觉惭愧,这才不再躲避,重又如常起居,同阴寒生兄友弟恭起来。
中秋之后天气转凉,转眼间便到冬日,怀风在药房中呆了整整三个月,验了无数药材配了上百方剂,终于找出那化功散配方,调制出来一剂,先找两名内堂弟子服了,果然内力散得一点不剩,随后又喂了解药,功力立复,期间并无半点差错,晓得自己这是配对了,欢喜无限,赶忙又配出一服来送到父亲跟前。
阴七弦这一年来有子侄承欢尽孝,又见厉冤阁于侄儿手中平稳兴旺,心中再无隐忧不平,唯今所愿,不过是多活几年看侄儿娶妻生子,同怀风共享天伦,于武学一道再无执着,又怎会在乎一身功力化为乌有,这日见儿子欢天喜地捧了化功散来,淡淡一笑便即服下,不多久便觉一股凉气直透丹田,往昔鼓荡不休的真气倏然间如火遇寒冰,由旺至弱,再由弱至无,渐次消失不见,一瞬间,只觉四肢百骸均空荡荡的,颇为不惯,但以往各处穴道中的针刺之感亦随之无踪,无异解脱一场酷刑,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
「爹爹,怎样?」
怀风自始至终陪在一旁,这时伸手去把父亲脉搏。
他这些时日极少出屋,憋得肤色益发白了些,又因时常熬夜翻阅医书,双眸中带了淡淡血丝,微现憔悴,阴七弦看了一阵心疼,道:「你这些日子累坏了,我如今无事,你便好生歇一歇,莫再整日关在药房里。」
「爹爹放心,我晓得的。」
怀风细细诊了一会儿,见无不妥,一颗心放回肚中,亦松出一口气,「果然是无事了,这下再不用天天拿针药压着,以后只需每三日吃一副生脉散即可,平日饮食上再仔细些,注意调养便是。」
忍不住欣然一笑,「我定要服侍得爹爹长命百岁,看大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阴七弦听了先是一喜,随即想到怀风那具身子,知道这一生是抱不上亲孙了,登时胸中又是一痛,但此际屋中尚有两个丫鬟侍立一侧,便有什么安慰叹息之语亦是不便说的,也是不忍说,唯恐徒增难过,于是强作欢颜,顺着怀风话道:「这敢情好,只是你大哥一双眼睛长在额头上,等闲女子看她不上,不然早就要他成亲了。咱们这一家因练功短命,均成亲甚早,你祖父十八岁便娶了你祖母,你大伯亦是未满二十迎的你大伯母过门,唯独到了你大哥这儿,我没让他练这断阳经,既无性命之虞,也就不曾逼着他婚娶,谁知一转眼竟已二十七了,若在寻常人家,娃娃也抱上几个了。」
说着说着,忽地就上起心来,瞅了瞅两个侍女,手一挥,叫人退出房去,拉着怀风道:「你大哥弱冠时我倒是放了两个侍妾在他房里,只是一直不见有孕,前些日子我随口问起,才知早就让你大哥打发去了外堂做侍婢,这一年多也不见他再收一个进屋,长久下去,我抱得上孙子才是怪事。」
随即放低了声儿,「待会儿你大哥过来用饭,你给他把一把脉,莫要身子有什么不妥才好。若有什么,早些治,若没有,我也该给他寻觅一门亲事,早些开枝散叶才是。」
怀风方才那段话不过顺口而出图个吉利喜庆,再不料惹得父亲牵出这么一大堆话,愕然之余又觉好笑,忙宽慰道:「大哥想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这才遣了人出去,倒未必是身子不好,爹爹未免过滤了。只怕大哥哪一日见到投缘之人,三两日便迎娶进来也不一定。」
说完,突地想起阴寒生待自己隐而不宣的一番情意,暗忖:莫不是这段情思还没放下,故而无心娶妻。
心中不由陡地一凛。
两人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阴寒生一脚迈进来。
他整个上午都在书房听几个堂主回事,因临近年底,不免越加忙碌,虽知怀风制成了化功散请叔父服下,到底没能抽身过来陪侍一侧,直到晌午才得了空儿过来用饭,一进门便见叔父同怀风皆是神情松快隐含喜色,晓得那化功散定是见效了,也是一喜。
「恭祝二叔从此身康体健寿比南山。」
头一转,冲怀风笑道,「我方才在门外隐约听着你正说我,可是在背后跟二叔说我的坏话。」
怀风连忙起身让座,「借小弟两个胆子也不敢,大哥莫要冤枉我。」
阴七弦哈哈一笑,「我正同你兄弟说起保养之道,如今入冬,最是易染风邪之时,我才说叫他给你把一把脉,无病防着些也是好的,可巧你就来了,倒省得去叫。正好,那脉诊还没收呢,怀风,这就给你大哥诊一诊罢。」
阴七弦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谎话信手拈来,兼且入情入理,只将怀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阴寒生不疑有他,笑道:「侄儿什么身子骨,二叔还不清楚,您几时见我生病来着。」
虽如此说,倒是不敢拂了长辈一片心意,袖子一撸伸出手来。
怀风抑着一肚暗笑,搭上三指诊了一番,不一会儿道:「爹爹放心,大哥气定神足,半点毛病没有。」
他三人说话间,仆役端了一只只食盒过来摆菜,因是冬日,菜肴多以牛羊肉类为主,有一道羊肉萝卜汤用铜锅盛了,下面架着一只小小碳炉,香气霎时散了满屋。
阴寒生忙碌半日,着实饿了,笑道:「二叔,用饭罢。」
扶着阴七弦入座,趁侍婢为三人布菜的当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二叔,桐城分坛近日接了一封书信,送信人自称是神兵谷弟子,说是谷主传信与您,分坛坛主徐茂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命人送了来,侄儿不敢擅拆,还请二叔过目。」
那信封甚是寻常,并非甚名贵纸张,倒是上面「七弟亲启」四个字写得挺拔遒劲颇有风骨,阴七弦一望那字,脸色便是一凝,拆开封口掏出一张纸来。
那纸上字迹不过寥寥数行,阴七弦却看了足有移时,阴寒生与怀风心知有异,谁也不敢出声相询。
「大师兄病重,恐怕来日无多,邀我回谷一聚。」
良久,阴七弦放下信笺,淡淡语气中暗藏忧虑。
哥舒仲离享誉江湖数十载,阴寒生与怀风皆久仰其名,不防今日骤闻噩耗,不约而同都是一惊。
「二叔……」
阴寒生才唤出口,阴七弦已知其意,点了点头,「我们师兄弟一场,遇到这等事,原该去看看,且大师兄待我一向厚重,如今又是亲笔相邀,我回去,亦算不得坏了当初誓言。」
收起信笺,吩咐道:「备好车马,咱们明日一早启程。」
看一眼两个小辈,「你两个同我一道去拜一拜这位大师伯罢。」
阴寒生习的是神兵谷武学,身为一派弟子,前去拜见掌门本是应有之义,怀风虽与神兵谷无甚瓜葛,但一身医术正可派上用场,阴七弦略一思量便即定下主意。
阴寒生晓得叔父心意,并无异议,当下叫来管家安排下去行程。
怀风却是心中发虚,想到怀舟亦是神兵谷弟子,哥舒仲离又是他恩师,这一趟行程指不定便要撞见,到时父兄在侧,仇人相见之下若是动起手来,自己该当如何?
一时心乱如麻,望着一桌菜肴又怎有丝毫胃口。
他食欲不振,阴七弦亦是没了心情,叔侄三个草草用了些饭便命人撤下,各自回去准备。
翌日一早,从染醉山庄驶出两辆马车,另有十名内堂弟子护卫,一行人往神兵谷驰去。
这神兵谷便坐落在徽州境内的含山之中,一行人晓行夜宿走了将近半月,终于到了含山脚下。
含山风景秀美,纵是冬日,亦是绿意点点流水淙淙,一条林间幽径直通谷中。
阴七弦数十年不曾回返师门,如今重又走这条入谷之途,不禁恍如隔世,眼见四周景色一如当年丝毫未变,自己却韶华已逝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英武少年,心下先就平添两份怅惘。
怀风对神兵谷向往已久,唯因担忧怀舟亦在谷中,一路上惴惴难安,眼见谷口在望,心中却无一丝欢喜。
他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坐在车中默然无言。
阴寒生骑马走在车旁,见名满天下的神兵谷果然一派清幽,暗赞之余又兼好奇,心思多在欣赏沿途风物,也是一路无话。
不多时,车马行到谷口,随侍的一名弟子气运丹田,按阴七弦吩咐,高喊道:「远客来访,请谷主一见。」
喊声才落,两名弟子便自谷内现身,一个三十出头,着一袭文士长衫,面容清癯文质彬彬,另一个年长些许,一身短打劲装,紫棠脸下一部短髭,甚是剽悍,向阴七弦一行抱拳为礼,「敢问来客名讳?」
阴寒生跳下马来,回了一礼,自怀中掏出一封名帖交与二人,「尊长名讳不便言说,请将此贴转呈哥舒谷主,自然知晓。」
那文士模样的弟子接过名帖去了,留下师兄在此相侯,不多时便即回转,一脸恭敬之色,深行一礼,「原来是四师叔驾到,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另一人听说是长辈前来,亦忙跟着行了一礼。
阴寒生与他二人乃是平辈,这礼是不能受的,便侧身闪在一旁,命手下将车帘打起,请阴七弦受礼。
第八十四章
「你们都是我大师兄的弟子吗?」
怀风先行跳下车来,再扶父亲站到地上,阴七弦背负双手,望着二人悠然一笑。
「恩师正是谷主,晚辈乔青鱼,乃恩师座下第五弟子。这位金明德金师兄乃二师叔座下,排行第二。」
两人行礼完毕抬头去看,只一眼便即愣住,望着阴七弦发起呆来。
阴七弦风姿之绝世气韵之华美,初见之人少有不为之目眩神驰者,如此两个后辈看得出了神,也不是甚奇怪之事,怀风见两人痴痴而望,倒并不生厌,反而暗忖自己当日初见父亲时可也是如此失态,不禁微觉好笑,但等了一会儿,见两人兀自痴痴愣愣不能回神,姓乔的那个尚好一些,不过目光迷醉,那姓金的汉子却嘴巴大张,口水都险些淌出来,着实失礼,便不由生出几分鄙夷。
「两位师兄,两位师兄……」
乔青鱼和金明德尚自呆呆愣愣,忽听似有人叫唤,又怔了片刻方才醒神,目光迷茫地转了两转,才看清是先前递上名帖的那名青年男子正同自己说话。
「二位师兄,家叔听闻谷主病重,急欲拜见,还请二位师兄引路。」
阴寒生亦是对二人行径大为不满,见叔父眸中闪过不悦之色,忙出声唤醒二人。
乔青鱼与金明德均已出师多年,此番因哥舒仲离病重,不久前才被匆匆召回谷中,又因二人均行事稳重见多识广,便被长辈遣来专司迎接来访宾客,不想一照面便即看美人看得呆了,出了如此大丑,均觉羞愧万分,一个赛一个的脸红。
金明德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乔青鱼怔了怔才晓得道:「请四师叔随晚辈来。」
两人转了身在前面带路。
阴七弦素来敬重大师兄,恐闲杂人等多了扰了谷中清净,向十名内堂弟子淡淡吩咐道,「你们在外候着罢。」
将人与车马都留在了谷口,只携了怀风与寒生入内。
哥舒仲离及一众弟子所居的屋舍距离谷口尚有里许,穿过一条羊肠小径,地势便见开阔,或大或小三四十间屋舍坐落其间,青瓦白墙错落有致,简洁齐整又不失风雅,阴七弦久不踏足神兵谷,而今故地重游,见自己当年所住的那一栋青砖房仍是旧时模样,刹那间忆起师父在此间传授武艺的情形,师兄弟几人猎得野物在屋前空地上架火烧烤,旧景尚且历历在目,却已是逝者如斯物是人非,脚步不由就缓了下来。
「你是二师兄弟子?二师兄也在谷中吗?」
金明德方才闹了个大红脸,往回走的这一路上便讪讪地不敢抬头,只不时拿眼偷偷去瞧,除却阴七弦,又将寒生与怀风也打量个遍,见三人皆是俊美不凡各有千秋,暗赞之余又觉奇怪:四师叔这般风雅人物,却怎的从不见师父提起?
他正纳闷,冷不丁见阴七弦发问,呆了一呆才晓得是同自己说话,急忙道:「正在谷中。大师伯病中召集门下弟子回谷,师父一接到讯息便率我等小辈星夜赶来,住下已有五六天了。」
这一辈中排行第二的欧百龄乃是出身江湖第一镖局,年轻时颇有些正派人士的傲气,拘泥于门户之见,于阴七弦这等来历不明的师弟不大看得起,两人关系不好不坏,不过客客气气罢了,若在平常,阴七弦倒也不大愿同这位二师兄碰面,只是如今大师兄有恙,神兵谷势必要另择一人接掌谷主之位,欧百龄虽执拗迂腐了些,却也耿直公道,于这等时候坐镇谷中最是压得住人心,因此一听二师兄人在谷中,阴七弦眼中便略过一抹笑意。
「谷中弟子都回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金明德虽不见得是好色之徒,但见如此一位美人相询,莫说阴七弦本是他师叔,便是不相干的路人问起那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家师座下弟子七人此行都来了,大师伯座下弟子六人,现有五人在谷中,只有六师弟怀舟不在,谷中是派人送了信的,不过一直没见回音,他是三师叔的儿子,贵为亲王,想来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罢。至于三师叔,早已过世,除怀舟师弟外别无传人,再有便是师叔您和这两位兄弟了。」
怀风自进了谷便没片刻安宁,一颗心战兢兢悬着,稍有动静便是一惊,这时听说怀舟不在谷中,一惊之后便是一喜,一下将心落回肚里,暗暗长出一口气,但放心之余,又生出一丝落寞失望。
阴寒生听了这话亦是暗暗欢喜,想起沈万山前几日密报,目光闪烁间却是别有心思。
几人说说走走间便到了近前,主屋外,一人负手而立,四方脸上一双卧蚕浓眉,高鼻阔口,不见十分英俊,却有十分威严,大冷天里只着一袭茧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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