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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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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甫一说完,怀风已脸色大变,他给怀舟开的乃是道活血行气的方子,里头正有一味郁金,眼下陈殊府里除了怀舟之外又哪里还有别的贵人,这一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只将他震得傻了,呆愣愣望着胡天,好半晌,放从喉咙中挤出一句,「你说……什么,人,已经……死了?」
  声音嘶哑如裂帛。
  他声气陡变,吓了胡、霍二人一跳,见少主脸上血色顷刻间退得一干二净,苍白若纸,一双眼更是直愣愣半分神采也无,均不知说错了什么竟惹得主子成了这副模样,想起阴寒生千叮咛万嘱咐要二人好生伺候怀风,不由又是惊愕又是害怕,互望一眼,战战兢兢道:「少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小的哪里说错了话?」
  怀风怔怔望着两人,目光一片空洞,不言不动,若非还有口气,便同具行尸没甚分别,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方见他眼睫一颤,一滴清泪自颊边悄然滚落。
  弯月如钩,渐过中天,荆州府尹宅邸中一片寂静。四下院落早已熄灯灭烛,不见半点星火,唯内院正厅里烛火通明,映出四壁白幔,并屋子正中一具漆黑棺木。
  这灵堂是仓促间布置出来,只两个僮儿看顾,两人均是年纪尚幼,这般夜深人静之时哪里敢与棺木同处一屋,添过了灯油便逃到屋外,见主人不在,自去找地方偷懒瞌睡。
  此时微风乍起,吹得白幔翩然起舞,遮掩得灯火半明半暗,好不阴森凄清,便在这万籁俱寂中,一道人影自屋顶悄然落下,站立片刻后,缓缓走进厅中。
  那棺木是才买来的,尚能闻到外面新刷的一层清漆,因未过头七,棺盖还未钉死,只虚虚掩着,用力一推,滑落一半,露出里面盛殓的尸首,纵使面色发青双目紧合,亦看得出生前该是何等英武俊秀。
  怀风伫立棺旁,痴痴凝望里面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良久,伸出手去,轻轻搭在尸身脖颈之上,掌心下,一丝脉动也无,显然气血早已凝固,只是尸身犹温,想是暑天酷热,又才死没多久,因此尚未变凉。
  「哥哥……」
  这一声唤又低又哑,似叹息又似呜咽,如严冬中最后一片枯叶,让朔风卷落枝头碎成一团齑粉,明明酷暑时节,却犹如置身冰窟。
  他没来之前,尚且心存侥幸,暗暗期盼死的另有其人,这时见到尸身,晓得此人确是已入黄泉,却终究不愿相信,茫茫然收回手,呆立片刻,又去拽怀舟衣襟。
  「你起来,起来啊。」
  叫了两声,见那尸身仍直直挺着,终于明白这人不会再来亲他抱他,却也再不能疼他宠他护他爱他,胸口便似被剜了个窟窿,剧痛过后是一片空落落的寒冷,泪水再忍不住滚滚而落,一颗颗豆大泪珠打落在怀舟胸前。
  他以往哭泣之时总会呜咽出声,这时泪如泉涌,偏一点声息不闻,这般俯身扒住棺木,埋头在尸身上动也不动,静夜中看来分外诡异恕�
  便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忽听一人悠悠叹道:「你这般哭法,明日眼睛肿起来可如何是好。」
  语气中两分无奈七分怜惜,另有一分隐隐然的欢喜,落在耳中熟稔之极。
  怀风惊愕之下猛地抬头,无奈他哭得太过厉害,视线让泪水糊住看不清楚,还未等他眨掉眼泪,便觉颈后一疼,随即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昏倒过去。
  棺材中,怀舟已不知何时张开眼睛,一挺身坐了起来,抱住怀风垂软的身子,轻轻拭去满脸泪痕,虽是心疼不已,双目中却流露出无限欢喜。

  第六十四章

  怀风这一昏迷,直至翌日方醒,睁眼一看,已身在一片锦帐绣被之中。
  他才苏醒,神志尚自混沌,眼睛眨了几眨方渐渐清醒过来,忆起昨晚昏迷前听到的那声叹息,面色骤变,腾地翻身跃起,下地便走。
  「醒了?」
  带着笑意的语声自一旁传来,话音未落,一道身形施施然出现在怀风面前,挡住去路,金冠玉带,剑眉凤目,不是怀舟又是哪个。
  怀风赤脚站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人,怔怔半晌,眉目间掠过一道愤恨之色,「你诈死诓我。」
  身子也微微颤抖,不知是气是怕。
  他气狠狠瞪着,嘴巴紧紧抿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怀舟见了心神一荡,伸出手去揽住他。
  「兵不厌诈,这用兵之道我没教过你吗。」
  他才一动,怀风右手已出指如风,连点他膻中、期门两穴,他先前一掌打伤怀舟,存了十分后悔,眼下虽惶恐莫名,却不敢再施重手,只求点了怀舟穴道以便逃跑,谁知招式使到一半已觉出不对,丹田中竟是空荡荡一丝内里也无,指上便绵软无力,虽戳到穴位,却全无效力。
  怀风这下惊惶更甚,面上亦露出一段震惊恐惧,他这一番动作神态落尽怀舟眼中,心口不觉漫上一阵涩涩钝痛,禁不住手上加力,将怀风紧紧箍在怀中,附在他耳边,淡淡道:「你昏迷中服了化功散,眼下已是一分内力也使不出来了。」
  说完,便觉怀中这具身子已如木雕泥塑。
  怀舟寻找这弟弟数年之久,日日做梦都是如何将人找到抱入怀中,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再加上怀风昨晚那一番真情流露,知晓他于恨自己之外,那份依恋敬慕仍深植于心不曾消泯,些微难过之后终究抵不住满心欢喜,轻轻抚了抚怀风头发,柔声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怎么会学了这样一身功夫回来?你打我的那一掌劲力十足,竟不逊于我的太玄经。你又是自哪儿学得了一身医术,那方子是你开的对不对?你不想我死,特地扮成个老头儿来救我,我一看那方子上字迹便知是你,那郁金的金字你总写得似草书,教了多少次总也改不掉。」
  顿一顿,再忍不住亲了亲他面颊,「昨晚你来看我,可知我有多欢喜。」
  他说了这许多,总不见怀风回应,心中一惊,两指捏住怀风下巴,抬起他脸,「怎么不说话?」
  怀风一扭头挣脱他手,怒冲冲道:「你废我武功。」
  怀舟微笑,「那药是我师门传下来的,可化内力于无形,本是防着走火入魔用的,性子温和得很,并非无法可解,待你随我回去后,自然会给你解药。你内功练得这么好,本就是件奇事,若就此毁了,想必要大大怪我,我又怎么会让你为此伤心难过。」
  他于答应怀风一事向来是一言九鼎,从不食言的,既说了有解,自然会给解药,怀风并不如何担心,只是要让他随怀舟回去却是万万不能,沉默片刻,冷冷道:「王爷,我是诈死逃得一命的人,宗人府一别后与皇家再无瓜葛,还随你回去做什么。」
  话音未落,怀舟一抹笑已凝在唇角,紧紧捉住怀风双肩,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他气急之下颇为用力,捏得怀风生疼,未曾提防之下不禁啊的一声痛叫,前半声才出口,后半声旋即咽入腹中,咬紧牙关回瞪,「我爹姓阴,我同你本就不是兄弟,不叫你王爷叫什么。」
  怀舟心中登时咯噔一下,暗忖:他都知道了。
  一念之后又即醒悟:他必是找到了生父,这才同我生分。
  想到自己再不是怀风最亲最近之人,不禁眸光一黯,面色白中带青青中透黑。
  他喜怒甚少形于颜色,便是以前碰见怀风胡闹太过,也不过沉下脸冷哼一声,似这般惊怒交加气急败坏的样子怀风竟从未见过,此刻受制于人,惧意升到十分,一时血勇过后仍旧在怀舟积威面前败下阵来,身子忍不住一阵轻颤。
  两人这般僵持片刻,怀风忽觉肩上一松,忙不迭便向后退,脚步还未迈出,腰间倏地又是一紧,身子已是让怀舟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此情此景,怀风不由得想起王府中日子,既惊又怕且怒,身子一挨床褥,已然僵直如铁,正要死命挣扎,怀舟却并无不轨之举,转身去向房间一角,取了条巾子过来,捉住他一只脚踝,擦拭脚掌方才踩在地上沾染的灰尘。擦干净右脚,又换过左脚。
  怀风忽地就忆起旧日里同定远在府中胡闹,也是被这样捉住了脚,不由一呆,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忐忑不安偷眼窥他。
  这般小心翼翼的神色怀舟只作不见,待擦完了,从床头一堆衣服上取过双雪白绸袜来与怀风穿上,拾掇完了,指一指床头,「干净衣裳在这儿。」
  深深看了怀风一眼,沉着脸去了。
  怀风醒来时只着了内衫,因一心急着逃走,竟没留意床上放着一叠齐整衣物,这时拿起来看,见是八成新旧的一套上用宫缎,知道是怀舟的衣服,虽不乐意,也只得穿了。
  他身高已与怀舟相仿,身形却细了一圈,这一身袍袖穿在身上虽稍显宽大,因颜色素淡,倒越发显出飘逸之姿。
  穿戴完了,又去地上找鞋,果见床底下一双白色软缎官靴,针脚细密,一看便知出自宫中织造司,正是他以往最爱穿的样式,着在脚上是久违的熨帖舒适。
  他这几年万事都靠自己打理,为少洗些衣物,多着深色,鞋袜也尽是粗布皂靴,住到厉冤阁后衣食虽精致起来,却也难同王府中供给相比,这一套行头穿在身上,恍惚回到旧日时光,心底一处隐隐生疼。
  他这般怔忡也只在须臾,之后便是苦心思索脱离之道,目光一凝,落在外间房门之上,过去打开,果见门口两名侍卫,听见门响转头来看,齐声道:「二爷。」
  两人相貌熟识之极,正是当年负责看守怀风的史淳玉与汪元。
  怀风沉下脸,也不搭理他们,径直便往外走。史、汪二人一左一右拦在跟前,「王爷有令,请二爷在屋里歇息。」
  怀风气急,冷笑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哪里是你们二爷,二位军爷莫要乱叫。」
  史淳玉忙陪笑道:「小的们伺候二爷多年,怎会认错,二爷这是与小的们玩笑呢。」
  他两人低头哈腰的赔罪,却是半步也不让开,怀风又空有一身武功使不出来,只得恨恨退回屋里。
  他此次夜探灵堂并未知会任何人,眼下困在这里,胡天、霍启、常如海是一个不知,此时不见了主子,不定怎样着急,少不得报与上司知道,不知怎的,怀风生怕叫父亲堂兄知晓了去,愁上加急,坐在床上皱眉苦思,想到方才出门一瞥间见到的院中景致,似是仍在陈殊府上,该当想个办法传出信去,叫常如海等人来劫了自己出去,怎奈翻来覆去思虑半晌也没想出个主意,正着急时,外间门一响,武城托着盘酒菜进来,放到桌上,冲他恭恭敬敬道:「二爷请用膳。」
  此际已是正午,怀风早饭也未吃,早该饿了,只他心烦意乱,哪里有甚胃口,看也不看那饭菜一眼。
  武城劝了两句,见他一径不理不睬,也就不再浪费唇舌,摆好碗筷自行出去,临走不忘关紧房门。
  过了一个时辰,那饭菜早已凉了,武城进来见怀风筷子也未动过,只得将饭菜撤出去,另端了盘点心进来,防他饿着。
  怀舟这一日也不知做什么去,到了天黑方才回来,进屋见怀风仍旧坐在床上不曾消失,心中先就松了口气,无端生出些喜悦来。
  他一身亲王装束在外与人周旋一日,着实热得难受,进屋后便先去屏风旁卸去外袍金冠,一瞥间见桌上点心一块没动,不由就蹙了眉头,「武城说你午膳便没用过,怎么点心也不吃,饿坏了如何是好,是不喜欢这里厨子手艺吗,我叫人换个厨子做与你吃。」
  怀风自他进来便已坐不住站了起来,离他远远的,冷冷道:「不劳王爷费心。」
  怀舟方将头上金冠摘下拿在手中,闻言大怒,上午便憋着的火气这时终于忍不住发作出来,将金冠往怀风脚下狠狠一摔,「你再敢叫我一句王爷试试!」
  双目喷火,死死盯住怀风,直似要就此吞噬入腹。
  怀风一时怕极,情不自禁往后又退两步,落入怀舟眼中,不啻火上浇油,怒极之下反倒笑出声来,「好,好!」
  话音未落,已欺到怀风身前,拽住胳膊往床上一掼。
  怀风毫无招架之力,被这力道摔得七荤八素倒在床上,没容爬起,又被怀舟摁住,动弹不得。
  「你既不肯认我这哥哥,我又何必当你作亲兄弟顾惜。」
  一面咬牙冷笑,一面去解怀风衣衫。
  怀风让他这半颠半狂之态吓住,呆了一阵才晓得踢腿挣扎,反唇相讥,「你本就不曾拿我当兄弟,不然怎会对我做这种事。」
  这一句便如枪尖刀口,直刺怀舟肺腑,想到自己一番深情付诸流水,被人视如弃履,不禁心痛如绞。
  他内伤才愈,这一下心神激荡似钱江潮涌,登时牵动内息,丹田处一阵激痛,手上也是一松,怀风立时将身子蜷起,恨不能刺猬似缩成一团。
  那疼痛片刻才过,怀舟面如死灰,见怀风又惊又惧望着自己,胸口更是一片悲凉,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好半晌,慢慢伸出手去,轻抚怀风面颊。
  他目光痴痴,里面盛满哀凉悲伤,让人看了便觉难过异常,比之方才的愤怒如火更加令怀风害怕,眼见那手伸过来,竟不敢偏头闪躲。

  第六十五章

  「我待你的心意确然不全是兄弟之情,但爱你护你之心,比起哥哥对弟弟,只多不少,你当它龌龊也罢,恶心也好,却是日月可鉴,真真切切再无半分虚假,我不求你能一样心思待我,只愿有朝一日你能明白,莫再这般恨我怕我。」
  这番话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低徊如泣,是百折不悔的一往情深无怨无尤,纵使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却纯粹执着坚韧缠绵,不容半分轻视鄙夷。
  怀风听完,半晌不能言语,与怀舟两两相望,忽地就忆起这人待自己的点点滴滴,那其中任何人也比不上的疼惜宠溺纵容欣赏,有如蜘蛛吐丝,一圈圈结绕成网,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牢牢困在中央,每一挣扎求脱,都是伤筋动骨撕心裂肺的不能不舍。
  「咱们只做兄弟不行吗?」
  怔怔望着怀舟,两行清泪自怀风颊边滑落,「我一直当你是哥哥。」
  怀舟摇头,一抹苦笑浮上唇边,「太晚了,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将怀风搂进怀中,轻轻亲去眼角泪滴,「你昨晚来灵堂看我,为什么哭得那样厉害,你心里也有我的,是不是?」
  语声轻柔,暗含希冀。
  可对他到底有无情愫,怀风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眼泪淌了半天,终是没有一句回应。
  晨曦微露时,花园中鸟雀也叽叽喳喳叫了起来,这位陈殊陈府尹雅嗜花鸟,后花园中养的有百灵、鹩哥、鹦鹉不下十来种,数那百灵叫声清脆婉转,只是叫得多了难免扰人清梦,怀风本就睡得不安稳,硬是让这鸟叫吵醒过来,甫一张眼,映入眼中的便是怀舟那一张如削似刻的英俊面庞,双目紧合,一只手臂环过怀风腰间,紧紧搂住,两人这般胼手砥足,暑夜中热出一身汗,却不见那手臂有半分松动。
  怀风只记得昨晚被怀舟抱在怀中哭泣,几时哭累了睡着过去竟没丝毫印象,不禁脸上发烧,又兼他许久不曾与怀舟有肌肤之亲,这时虽隔了衣裳睡在一处,怀舟温热鼻息却在一呼一吸间拂过脸颊,又热又痒,似羽毛轻搔,直痒到心底深处。
  见身边人犹自酣眠,怀风不欲惊动,仍旧静静躺着,趁人睡着偷偷打量。
  怀舟这时睡得沉稳,头发披散下的五官出奇宁和,少了平时的凌厉之气,本就英俊的面庞此刻更显温柔可亲。
  怀风怔怔看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天色大亮,怀舟眼睫一眨睁了开来,怀风正看得入神,想合眼装睡已是不及,便这般愣愣的与怀舟四目相对,直直望进彼此眼中。
  怀舟一张眼便见一双黑黝黝清泠泠瞳仁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目光中有迷惘、困惑、孺慕,另杂了些微惊恐不安,并不见一丝憎恨厌恶,心中忽地便觉喜乐宁定。
  他是习武之人,律己颇严,素来是睡醒便即起身习练一遍太玄经,这时却一点儿也不愿动弹,只想这般躺在床上与怀风相拥而卧,便是不言不动,亦是千般满意万般知足。
  怀舟从未见怀风肯这般乖巧安静偎在他怀中,一时欢喜无限,唯盼时光就此凝住,从此天荒地老便是一生一世。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不过须臾功夫,便听咕噜噜一声响鸣,硬是将难得的静谧温馨破坏殆尽。
  怀风昨儿个一日未进饮食,肚中早空空如也,他先前呆看怀舟,还不觉饿,这时腹鸣如雷,方觉出饥火中烧来。
  怀舟一愕之后哑然失笑,「饿了吗?」
  怀风正觉窘然,见他含笑望着自己,更觉难堪,推开怀舟坐起身,嘴硬道:「不饿。」
  怀舟见他垂下目光避开自己,一张脸微带羞恼,别扭中倒显出十二分的可爱,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两人正相对尴尬,咕噜噜又是一声叫,这回却不是怀风,乃是怀舟昨晚未曾吃饭,早起时腹中空空,又叫怀风勾起饥火,也是一阵肚鸣。
  这声儿一出,两人均是一愣,怀舟随即大笑,「你不饿,我却饿了,待会儿摆上饭来,陪我吃些可好?」
  见怀风一径往床里边蹭,知他仍是怕着自己,心下微微酸疼,却怕惊着了他,并不去拽,只自行起床梳洗。
  他两人和衣睡了一宿,衣料已皱的不成样子,怀舟走到门口去开了门吩咐几句,不一时便有两个丫头捧着热水并衣物进来。
  她两个是陈殊派来服侍安亲王的,往日里都是伺候了怀舟更衣才去,这时才放下东西便听怀舟道:「不必你们服侍,都下去吧。」
  待两个丫头行礼告退,又省起什么,道:「这就摆饭吧,另叫厨房蒸些桂花糕来。」
  两个丫头答应着去了。
  怀舟径去外室洗漱更衣,待收拾妥当,便将余下的热水并衣物端进内室。
  怀风外衣皱了不说,内衫也让汗水浸得微湿,粘腻腻极不舒服,正要更换,但见怀舟立在一旁,便磨磨蹭蹭不肯动作。
  怀舟也不恼,放下东西便踱到外间去。
  不多时,早膳摆上来,估摸着怀风该当洗漱完了,怀舟方进了内室唤人,目光一转间,便见怀风一身雪青色长衣,颀然玉立,额前一绺头发想是洗脸时掉进水盆里,这时湿漉漉贴在额上,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
  他两人分别四五年之久,怀风已自少年长成个青年男子,以前稍显圆润的面颊清减些许,轮廓愈发清丽,然五官精致却不见女气,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秀雅英逸,便是那么静静一站,已然叫人目不能移。
  怀舟一向知道这弟弟生得好看,却仍是看得呆住,眼睛一瞬不瞬,欣赏赞叹满足得意不一而足,均自目光中流淌而出毫无遮掩。
  他这般肆无忌惮看个不够,灼热视线将怀风烫得如坐立不安,一张脸先是浮起浅浅一层红晕,渐渐加深一重,见怀舟仍是痴痴凝视,不知怎的忽就恼了起来,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怀舟眼瞅着他神色陡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忙收起目光,过来拽他。
  「咱们吃饭去。你饿了一日,可要多吃些才好。」
  怀风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到底叫他牵住了手往外走。
  外室里桌上已摆了满满一桌点心,包子米粥豆花蒸糕应有尽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怀风气归气,却禁不住饿了一天一宿,闻着香气,登时忘了跟怀舟计较,任凭怀舟按着他肩膀坐下,夹一块桂花糕到他碗里。
  「这里厨子手艺比不得咱们府里,倒是这味桂花糕做得还有些意思,堪与东宫御厨的点心相比,你一向爱吃甜食,这糕容易克化,多吃些也不妨。」
  怀舟乃亲王之尊,从来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几时伺候过别人,独独在怀风面前,事无巨细均不肯假手他人,好似天经地义该当服侍怀风一般,并不觉有丝毫低贱委屈,唯有一腔心甘情愿。
  经过昨夜闹了那么一场,怀风对他恨意去了几分,却仍是不知如何相处,这时也不敢看他,接了那糕低头便吃,险些将脸都埋进碗里。
  怀舟只当他饿得很了,见怀风吃得香甜,很是高兴,怕他噎着,又盛碗荷叶粥,晾凉些送到他跟前,自己这才吃起来。
  两人默不作声吃完一顿饭时,武城进来禀道:「王爷,车马已经备好。」
  怀舟点了点头,「这就走吧。」拉了怀风向外走去。
  他手劲奇大,紧紧攥住怀风一只手腕,似生怕他忽然消失不见,却又不致叫人疼痛,怀风挣不掉,出了门见一众侍卫跟着,更不好跟他拉扯叫外人看出蹊跷,只得任怀舟握了,一同坐到马车上,待车帘一放,车厢中只剩下两人,怀风再沉不住气,将手向回缩。
  怀舟知他不自在,也不强求松了开去。
  怀风一得自由,即刻往车厢角落里蹭去,试图坐得远些。
  那马车是怀舟出行用的,极是宽大,却也架不住地方有限,怀风躲了又躲,离怀舟也不过隔了两三尺远近而已。
  待两人坐稳,那马车驶动起来,先是出了陈殊府,在城中青石路上跑了一阵儿,接着便驰出了荆州城。
  怀风挑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见离荆州城越来越远,却又不是向北的回京之路,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怀舟微微一笑,「株洲。」
  怀风一愣,颇为不解去那儿做什么,想问又不愿同怀舟说话,这般纠结心思怀舟又岂看不出来,生生给他气得笑出来,「广阳王意图谋反,私铸的兵器都藏在株洲,我这次奉旨南巡,明着是代天巡牧查访百官政绩,暗里受太子之托,寻找广阳王谋反人证。这株洲知州魏长清你也是见过的,原是广阳王伴读,极得倚重,广阳王此番谋反,将兵器粮草俱藏在他辖下,由此人保管。只需将暗中擒住这魏长清押解入京,到了皇上跟前,自有办法叫他实话实说。皇上对怀熙已经起了疑心,不过不忍杀他而已,贬黜许妃也不过是敲山震虎,盼他收敛,只是怀熙向来不识进退,他定要执意妄为一番,我与太子也不能坐视不理。」
  怀风许久不闻宫中辛密,这时才知其中风云变幻,听来恍如隔世,怔忡片刻后再看怀舟,见他只着一身寻常衣饰,想起方才所见的侍卫也均是家仆打扮,便知这一行人是要微服私访,登时大吃一惊。
  「你只带这些人去株洲?那里俱是怀熙属地,不知叫他养了多少私兵,一旦行迹暴露,你武功再高难道抵得过他千军万马。」
  他情急之下脸色大变,却见怀舟微笑望着自己,双眼晶亮璨如晨星,浑身上下洋溢着说不出的欢欣喜悦之情。
  他极少见怀舟高兴成这样,着实奇怪,问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
  连问两声,怀舟只是笑而不答。
  若在以前,怀风这时便要扑在怀舟身上撒娇耍赖,好歹揉搓得他吐露实情出来,现下却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眼见怀舟笑眯眯瞅着自己,似看笑话,忽地就恼了起来,闭了嘴低头闷坐,不说话了。

  第六十六章

  他在那儿埋头生气,怀舟心中却好似欢喜得炸开一丛烟花,待见他气大发了,这才收敛些笑意,只是那份雀跃得意到底按捺不住,语声中不免带出些欢快来。
  「那株洲离郴州不远,郴州虽也是怀熙的封地,里面驻扎的神武军却只听命于皇上,统领萧达的次女正是三年前入选东宫的太子侧妃,如今已诞下个儿子,正是得宠之际,他一家皆指着太子登基,女儿飞黄腾达,断然不会坐看怀熙造反。我出京前太子已遣人知会萧达派兵在株洲周边策应,一旦我等在株洲暴露形迹,神武军自会前来护卫。」
  停一停,轻轻握住了怀风一只手,「你这样着急,是担心我只身涉险吗?」
  怀风让他说破心思,脸上一红,旋即又是一白,抽出手去,扭过头不敢看他。
  怀舟知他正别扭着,也不进逼,含笑缩回手,等了片刻,道:「你怎么会到荆州来的,那雷家堡堡主你认识吗?我南下这一路上四处打探你行踪,万没料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说到这儿,难掩笑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与雷家堡交易事涉厉冤阁,怀风怎能直言相告,待要不理不睬,又恐招惹怀舟疑心,以他亲王之力对付一个小小江湖门派,岂非易如反掌,心思一转,含含混混道:「也说不上认识,不过同为武林一脉,他是泰山北斗,我是江湖晚辈,正巧路过此地逢他寿辰,上门拜会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心中发虚不欲多说,又怕怀舟追问,反问道:「你又怎会到雷家堡去?」
  重逢之后,这还是怀风首次主动问起怀舟琐事,明知他有心打岔,怀舟却觉欢喜。
  「我在神兵谷时便听过雷家堡之名,他家最有名的乃是一件叫做雷震子的暗器,我途径荆州,极想见识一番,因此叫陈殊领我前去看上一看,不想撞见了你在门口,这雷震子便没有瞧着。不过武林中传说多有夸大不实之处,那雷震子据说极是厉害,依我看倒也未必,至多比别家暗器强上几分罢了。」
  「岂止强上几分,那东西确实厉害之极,小小弹丸之物,却有开山裂石之能,中者无救,绝非虚有其名。」
  怀风是见识过雷震子的,见怀舟轻视,一脸不以为然,不禁反驳,「要我说,这雷震子单以暗器视之委实是小瞧了它,若能将之装备军中用以守关,不啻如虎添翼。若是对战时可用弹弓、投石机之属将之远远发射出去袭扰敌军,比之弓弩还要更胜一筹。你竟可和兵部那帮子老顽固说说,叫兵器司也学学人家手艺,造一些出来给镇北军用。」
  说完,见怀舟一瞬不瞬望着自己,不禁暗叫糟糕,颇悔自己言多有失,但事关军国大事,叫他忍住不说,那又不免大违本性,憋得难受了。
  怀舟听了,若有所思,过一会儿,轻轻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雷家堡我当真要再来一趟才是。」
  竟不去问怀风从何得知这许多东西。
  怀风见他不来追问,松一口气,转头去看窗外,佯装欣赏沿途风景,其实那车窗用厚纱糊住,外头一片模糊,又哪里有什么风景给他看了。
  如此静默片刻,怀舟忽地又问,「你这身功夫是谁教的,那医术又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温和,并无逼问之意,只是往日里怀风顺从惯了,此刻又非剑拔弩张之境,竟是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难得的心平气和,迟疑片刻,终是答道:「我南下寻到母亲故居,遇到了舅公,他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我跟着他学了一身医术,至于武艺,」
  怀风垂下眼睛,淡淡道:「此门内功心法乃是我家传秘术,与众不同,我无意间得到,方练就这一门功夫。」
  言简意赅之极。
  怀舟是神兵谷高徒,遍览天下武学,却从未听闻哪一派的内功心法可由阉人习练的,不由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以他性子,凡与怀风相关之事,无分巨细,定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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