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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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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时武城进来,便听怀舟吩咐道:「从今儿起,派人盯着那个龙四,一举一动,详细报来。」
武城只觉这命令莫名其妙,不知主子发的什么疯,盯上个狱卒做甚,却不敢问,领命去了。
待厅中空无一人,怀舟再掩不住满心欢喜,轻轻敲一敲那棺材,唇边漾出一抹浅笑,喃喃道:「还活着便好。」
棺木入土之日正是寒露,太子也来送葬,眼瞅着一抔黄土堆成个土馒头,秋风起处,纸钱漫天飞舞,眼眶蓦地湿热,心中一阵发堵。
他素来疼爱怀风,出事后亦曾向父皇母后求情,却不料功亏一篑,到了没能抱住这弟弟性命,心中怅惘难受自不待言,倒是怀舟似悲实喜,反过来安慰道:「咱们已然尽力,保不住他也是命数使然,他到了九泉之下,自有父母疼爱照护,未见的不是好事。」
怀乾先还担心他悲伤难过,此刻见他只微带忧色,似已挺了过来,略觉宽慰,苦笑着点点头。
两人送葬毕,一起坐车回城,怀乾忽道:「他这一死,姨母罪名脱个干净,母后已下旨复了姨母位分,晋为太妃,明日便可搬回府中。」
怀舟静静听着,不置一词,过得一会儿,怀乾扭头去看,只见他双目紧闭,似已盹着了。
寒露过后不久便是重阳,登高远望赏菊吃蟹,本来自有一番热闹,只是太后数日前薨了,满宫戴孝,便连王公大臣家中也不敢设宴饮酒,挺喜庆的一个节气便过得冷冷清清。
怀舟甫踏入府门,便听见一阵丝竹之声隐隐自花园传来,登时怒道:「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便敢奏乐听曲。」
立时有下人回禀,「太妃娘娘说今儿个过节,既不能设宴,只叫府里乐姬们轻奏几曲应景也是使得的。」
怀舟眉头一蹙,进了园子。
褚妃自从清莲观出来,心怀舒畅,短短几日已是容光焕然,这日又特地换上一身华服,怀舟进来时便见她雍容华贵端坐水榭之中,七八个丫头捧着巾栉一旁伺候,更有乐姬浅吟低唱,好一派安逸闲适。
褚妃正听得高兴,见他进来,欣然一笑,「才惦记你你便来了,正好,我叫厨房整治了一桌螃蟹,这便叫他们端上来吧,再来壶菊花酿,咱娘儿俩一道过节。」
怀舟才从太后陵前回来,悲思正浓,见母亲华装艳饰,已然不悦,却又不好发作,耐着性子道:「多些母亲费心,只是太后才薨,眼下正值孝期,吃酒赏乐之事恐不合宜,不如叫厨房做几道素菜,儿子陪您吃顿清静饭吧。」
褚妃过了十几年清苦日子,好容易出得牢笼,一心想将往日荣华热闹尽数补回来,一听怀舟之意便带出些意兴阑珊之色在脸上,只是也不好同儿子计较,勉强笑道:「难为你对太后的一片孝心,便这么着吧。」
于是一桌膏肥脂厚的螃蟹便换成了香菇豆腐。
用过饭,怀舟踱回内院。
如今院子里少了一人,他独自住着,却仍是不准下人进来伺候,一进院子便是满目清冷。
怀风那间屋子仍旧留着,里面一应器物摆置如常,并不曾有一丝变动。怀舟踱进屋里,东摸摸西看看,最后坐到床上。
他这些时日派人盯紧了龙四,又数次旁敲侧击,均问不出怀风下落,心绪焦躁难安,相思之苦充斥胸臆,只有到这屋里坐上一坐,嗅着枕上气息,才觉好过些。
如此怔怔出神良久,方一声轻叹,起身回了自己屋去。
第三十一章
江南气候偏暖,深秋时节,平京已是落叶翩翩,愈往南行,草木反倒青翠起来,路边野菊点点,秋果垂垂,风光宜人。
连接南北的官道上,往来车马不息,将近午时,日头当空高挂,虽是秋阳却不减余威,行人不是往茶寮歇脚便是进店打尖,渐渐的只剩了一人一马缓缓独行。马上之人头戴斗笠,遮住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只尖尖下巴,正是失踪半月有余的怀风。
自那日逃出平京,他便再不是熙朝的武阳侯,望天地茫茫,竟无处可投,彷徨之际,忽地忆起龙四说外祖家乃无锡人氏,想到虽父母尽殁,说不得尚有别的亲人在世,亦或还能告知自己生父埋骨所在,心中登时燃起一线希望,便一路南下往无锡而来。
他长得这般大,还是头一次孤身在外,这半月行程虽说不上风餐露宿,可也着实辛苦,也幸得他自小被雍祁钧带在军中历练,虽受尽众人娇宠,到底养成股坚韧不屈的韧劲儿,一路马不停蹄走过来,竟也稳当当到了地头。
这无锡县属常州一路,北接江阴,两地路程已相去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日远近,这日行进间已到了江阴地界,道旁便竖着一块青石界碑,怀风看上一眼,轻拍□黄骠马,「再撑一会儿,待进了城便去店中打尖歇上一歇。」
这马只是市面上常见的坐骑,脚力远逊他旧日所骑神骏,便不敢过分驱驰,跑一阵儿后便走两步歇一气,如此缓缓进了江阴城。
江南之地富庶,商贸之盛远胜北地,常州一路坐拥运河之便,更是南北行商贸易重地,江阴虽只是常州辖下一小县,然作坊错杂林立,南北行商聚集,城中极是热闹繁华,更带了江南特有的温润秀丽。只是怀风一路心事重重,哪有心思观城赏景,进城后就近找了家酒楼,将马交与小二饲弄,自己上了二楼用饭。
此际已是午后,楼上食客大多散去,空置的雅座甚多,怀风拣个临窗的坐下,叫过小二点菜。
他正在逃难之中,身上所穿俱是龙四准备的粗布衣裳,奔波数日又是风尘仆仆,只是一身尊贵清华之气却是从小养成再改不掉的,因此虽只点了两个便宜菜品,小二倒也不敢怠慢,给他端上杯清茶便去厨下传菜。
这酒楼外便是穿城而过的一条河道,两岸杨柳依依,景致甚好,怀风摘了斗笠凭窗远眺,眸光却越过一众风景望向南方,怔怔出神。
他自小极少听母亲说起外祖家世,仅有的几次提及也是寥寥数语,他当时年纪又小,不甚在意,竟连外祖家所在都不知道。无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打听到慕姓人家可也不是桩易事,且外祖父母既已过世,家中还有何人更不清楚,也从未听母亲说过,如今虽到了地头上,却仍是两眼一抹黑,兴奋过后又涌上一阵惶恐不安。
便在这思绪起伏不定间,菜已做好,小二将一盘炒茄子并一碗豆腐羹端了上来,又摆上一碗白米饭,招呼客人用饭。
怀风还是早起上路时吃的一个馒头,这时早饿过头没了胃口,只是想到前路未卜,万不可这时分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少不得强打精神,一口饭一口菜慢慢吃下去。
这时已是未时,楼上甚是清静,除了怀风,便只有一张桌子坐了人,围桌而坐的四五名男子俱是劲装打扮,或提刀或佩剑,还有一个手边放着对流星锤,一看便知是江湖中人,桌子上杯盘狼藉,显是已用完了饭,几人吃得酒酣耳热,一时不走,叫小二上了壶茶解酒,闲话些江湖趣闻,中有一个吊梢眉毛的五十来岁老头,一面剔牙一面道:「这江采菱当年便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儿,常州两大神针她便占了一号儿,一手银针出神入化,绣得出蝴蝶鸳鸯,扎得死贼偷强盗。她生下的女儿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你们看擂台上那丫头使出的招儿,一把银针撒出去,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也须靠边儿站,没见青城派的大弟子都让她扎得拿不住剑,所以说,贺老弟,输在这小娘皮手上倒也不是甚丢人事,要依老哥我说,这等泼辣货不要也罢,娶回家你也镇不住她,再摊上江采菱这等丈母娘,哪里还有女婿的好日子过。」
坐他对面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精壮汉子,端正面皮上几点白麻,无奈一笑,「小弟何尝不知哥哥说的有理,只是那丫头生的着实好看,小弟心心念念都是她。这江家是武林世家,小弟这等身份原高攀不上,待听说江家要比武招亲,方才斗胆一试,想着若是侥幸能赢,便是老天厚爱,成就小弟一番痴心。如今技不如人,也是我同那丫头无缘,更有何话可说。」
说着又是一叹,「也只得唐门五少这等家学渊源的方能接下她招数,娶得了这等如花美眷。小弟如今别无所愿,只想在这江阴多待几天,能在她婚宴上喝一杯水酒,见她同如意郎君洞房花烛,也就心甘了。」
「瞧不出你老弟竟这般痴心,只可惜这门婚事一时半会儿办不了,你马上又要西行,怕是看不到喽。」
汉子一怔,「昨日擂台上讲明打赢的可立即拜堂,怎么又不成了?」
老头儿拿起茶盅来喝两口,慢条斯理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你没见今儿个一早县衙外面贴出来的告示,太后数日前薨逝,举国服丧,一年内不得嫁娶,这婚事自然是要押后了。」
两人声量不高,却也清晰可闻,怀风离这一桌又不远,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手一抖,调羹掉落碗里。
「皇祖母……」
他被押入宗人府时太后已然病重,不料这般快便驾鹤仙去,想起往日里这位皇祖母对自己的疼爱,瞬即眼泛泪花,悲从中来,因顾忌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哭出声来,只得死死咬住下唇憋了回去。
怀风所坐桌子靠边,那边几个江湖人也无人留意他脸色丕变,仍旧自顾聊天。
那精壮汉子因姻缘不谐,神情甚是低落,老头儿又劝慰几句,旁的伙伴不忍看他黯然神伤,便转了话头,另捡些没相干的闲聊,便有人问那老头儿道:「铁老哥方才说常州有两大神针,江采菱的名头儿老弟是听过的,另一个却怎的闻所未闻,莫不是老哥你胡吹乱说的吧?」
这铁老头儿因在江湖上混的日头长了,颇知些典故,又兼生性喜好打听趣闻轶事,腹中所知着实不少,便有些自负,最恨别人在这上头打趣他,当下吹胡子瞪眼道:「你当我是老弟你,专好空口大话信嘴雌黄。这常州两大神针乃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一个是江阴江采菱,那是武林世家之女,常在江湖行走的,名号自然响亮。另一个也是名女子,却不是江湖中人,乃是无锡的一位女神医,姓慕名紫菀,一手银针有起死回生之能,当年在常州那也是大大有名,你们几个不是本地人氏,没听说过又有甚奇怪。」
这话落进怀风耳中,浑身便是一震,眸光不由自主望过来,听铁老头儿继续道:「这慕姑娘自小养在深闺,便是行医,也极少出了常州地界,更不曾行走江湖,不过她双亲却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想来你们也曾听过。」
那打趣他的人便问:「是谁?」
「妙手佛心慕江源同他夫人姜白薇就是了。」
话音才落,其余几人便是啊的一声,脸上纷纷露出了然钦慕之色。
「原来是这两位神医生下的女儿,这神针之号想来是不假的了。」
铁老头儿见震住了几名伙伴,不免得意洋洋,卖弄道:「这慕氏夫妇武功不怎么样,一身医术却大是不凡,江湖中人谁也保不准哪天便生出些疑难杂症来,又或重伤难治,都指望慕氏夫妇援手,谁敢得罪他两个,便是武林盟主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十九年前常州起了一场瘟疫,死人无数,这慕氏夫妇生就的菩萨心肠,四处治病救人,活人无算,末了自己却染病身亡,夫妻俩双双故世,当真可敬可佩。」
怀风在一旁听得呆了,连饭也忘记吃,一径怔怔望着铁老头儿,见他到此便不再往下说,也顾不得唐突,起身走到跟前,向着几人一揖,问道:「叨扰这位老先生,敢问您方才所说的那两位神医家住无锡何处?」
铁老头儿一愣,上下看了怀风两眼,「小相公打听这些做什么?」
怀风信口道:「晚辈家中长者曾受过慕神医大恩,叮嘱晚辈路过无锡时定要拜祭一番,只是不晓得神医府上何处,方才听老先生说起,便想借机问上一问,冒昧之处,老先生莫怪。」
「原来如此。」
他言辞举止温文有礼,又生的俊秀,令人一见便生好感,铁老头儿当下笑道:「这慕府名唤慕家庄,便在太湖边上的灵山脚下,你到了地方一问便知。只是府中如今已没什么人了,宅邸破败,你要拜祭的话,不如去府后两位神医的墓前磕头。」
怀风心下一沉,「两位神医除了一个女儿,便没有其他子嗣在世吗?」
「有是有的,却不如没有。」
铁老头儿一叹,「慕神医原配夫人过世早,给慕家留了两个儿子下来,姜氏夫人乃续弦,便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女儿生的甚好,两个儿子却都不大提气,慕神医夫妇一过世,两人没了约束,吃喝玩乐几年便将家产败了个精光,便要卖了祖宅换钱。也是老天看不过眼,劈一道雷下来烧了半个宅子,两人这下钱财两空,到后来也不知往何处谋生去了,却是再没见过。」
怀风听完,脑中一阵眩晕,强撑着拜下去,「多谢老先生指点。」
第三十二章
得知外祖家已无亲人,怀风止不住心下凄惶,又做不经意问起母亲下落,那铁老头儿却是不甚了了,说不出一二来,他原想再探知些生父之事,这下也没了指望,一阵失落,连饭也懒怠吃了,结了账出得酒楼上马,只想尽早赶至无锡,只是他心绪悲郁不畅,这几日赶路甚急,今日又不曾好生吃饭,骑了一会儿便觉眼前发花,知道是不能再逞强,只得先找了间店住下,歇了一晚才行上路。
翌日一早,怀风出得店来便骑马南行,一日之间便从江阴到了无锡,当晚住在无锡城中,向小二打听清楚灵山方向,次日直奔慕家庄而来。
无锡山水秀美,太湖之畔灵山脚下更是景色如画,慕家庄背山面水,原是块神仙般隐居养性之地,如今却只剩了一片颓垣败瓦,说不尽的荒凉。
怀风坐在马上,看着荒废的宅院,好半晌不能动弹,良久,下得马来,将马系在树上,慢慢走到庄门跟前。
这庄子让火过了一遍,一半院落尽成焦黑,另有一半倒是留了下来,只是也荒败得不成样子,庄子入口的两扇门板丢了一扇,另一扇也东倒西歪,上面朱漆都剥落得只剩星星点点,怀风轻轻一推,那门板便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庄子原本五进院落,另有几座小偏院,看得出外祖家当年甚是殷实,怀风进宅子里转上一圈,想到这里便是母亲出生之地,纵是满目凄清,心中亦生出股亲近之情。
他这般犄角旮旯都走了一遍,慢慢便走到了东侧一座并未遭焚的小院,进去一看,竟是座祠堂,屋宇倒还完整,推开正屋门,便见一张桌案上供奉着慕家祖先牌位,因长久无人打扫,排位上均蒙了厚厚一层灰,底下字迹仍勉强可辨,最前面两只灵牌赫然便是外祖父母慕江源并姜白薇。
怀风看着牌位发了阵呆,眼眶慢慢湿热,走到供桌前,缓缓跪了下来。
「孙儿怀风,给外祖父外祖母磕头。」
说着叩下头去。
因记起铁老头儿说外祖父母之墓便在庄子后面,跟祠堂里跪拜完,怀风便又出庄,去马上取出昨日买好的香烛纸钱,寻到庄后来,走不多远,果然便见一大一小两座墓并排而列。
怀风走到跟前,看清大的那座墓碑上铭文,便知这是外祖父母合葬之所了,当下点起香烛,供上酒水,再去看一旁小墓上碑文,登时愣住。
「娘?」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怀风使劲揉上一揉,再定睛细看,只见那碑文上明明白白写着「慕氏紫菀」几个字,心中登时惊疑起来,想母亲明明葬在平京,如何这里又造一座坟墓?
再看下去,见那碑文落款处一行小字,写着「夫阴七弦泣立」,脑子里便是嗡的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面念着,一面颤巍巍挪到跟前,死劲盯住那碑文,一字一字摸索,待读到立碑年月,见上面刻着「庚辰」二字,心中一算,便知是十八年前,这下连手脚都哆嗦起来。
「爹爹……爹爹……先于娘亲亡逝,怎么反倒能给娘亲立碑,再说,这年份也不对,娘亲明明是八年前病逝的,怎么这里却是十八年前?」
越想脑中越是乱成一团。
他这样蹲在墓前好一阵,百思不得其解,想得脑仁儿都疼起来,又兼蹲得久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才收敛心神站起来,给外祖父母并母亲墓前均供上酒水,又烧了几叠纸钱,恭恭敬敬磕头拜祭一番。
因在墓前耽搁过久,眼见日头偏西,来不及回城住店,这附近倒是有几户农家可以借宿,只是怀风哀伤太后亡故,又因是来祭奠外祖父母,这日便在腰间系了一条白绫戴孝。熙朝风俗,不得戴孝入别家之门,怀风便也不去求宿,想着在庄中住上一宿便是。
他马上行李中备着干粮酒水,这时取出来吃了,又牵马到附近,找草木茂盛之处填饱了马腹,回来后系到庄子最里一进院子,自己去到祠堂里宿下。
托了自小在军中历练之福,怀风于这宿营一事倒不陌生,一路上早备下毡毯披风等物,只以往均是在野外露宿,于这满是灰尘的破屋中倒是头一回,见到处都是一指厚的飞灰,顿觉难受,便到后院的井里打桶水上来拿到祠堂中,又从供桌旁破旧不堪满是窟窿的灵幔上扯下一块,挽袖扫洒。
这祠堂足有三四丈方圆,屋门并窗上糊的白纸早没了,夜色一降,凉风直灌进来,怀风擦干净供桌并牌位,点起桌上剩了不知多久的半截蜡烛,举着烛台照了一圈,见供桌后还空着三尺来宽一丈来长的地方,屋顶上垂下来的灵幔挡在桌后,恰好遮住吹来进的夜风,甚觉满意,便拾掇干净,铺了毡毯在地上。
他是从小让人伺候惯的,几时做过这等粗使差事,直干了足有个多时辰,忙得满头大汗,待收拾完了躺下,顿觉疲累,将披风往身上一裹,不多久便蒙头睡去。
江南气候虽暖,可此时已入深秋,这宅子临近水畔,湿气又重,到得后半夜,怀风便被冻醒过来,正朦朦胧胧想着要不要点起火堆取暖,忽听一声呜咽自屋外传来,粗哑低沉,于这深夜荒宅中听来分外骇人。
怀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暗忖:这庄子莫不是闹鬼,登时汗毛直竖,大气也不敢喘,凝神戒备。
便在这须臾之间,那呜咽声越来越近,转眼已到了祠堂门口,随之而来的便是吱呀一声门响,几记脚步声传了进来。
怀风身前便是那灵幔,透过上面个拳头大的窟窿,一眼能望到供桌前面,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抬起了头屏住呼吸观望,只见供桌前一团明亮,不知是点了蜡烛还是灯笼,照出地上穿了白袜黑鞋的一双脚来。
「唔……唔……薇薇,我来看你来了……师兄这次去西域,回中原的路上耽搁了几天,唯恐赶不及你生辰这日回来,一路跑死了五匹马,总算没有耽误。」
呜咽声自进得屋来便没断过,待那双脚在供桌前站定,更夹杂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怀风此刻已然确定进来的是个活人,恐惧之心尽去,却生出十二分的诧异来,不知来人同外祖家是何关系,怎的深更半夜跑到祠堂来哭灵,不由想看个仔细,只是那窟窿大小有限,前方又有供桌遮挡,怎样看,也只得来人下半身而已。
便在这惊疑好奇间,只听那人又哭道:「薇薇,你小时便一直想去西域瞧一瞧,见识那没药、乳香是怎生长出来的,可惜嫁了这慕江源后便抽不出身,别说西域,便连常州也极少出去。师兄知道你这番夙愿,这几年便去西域转了一圈,你想看的东西师兄都替你看了,那长没药和乳香的树是什么样子,师兄也都画下给你带了回来,今儿个九月十四,正是你六十岁生辰,便当是给你的寿礼吧。」
听到「嫁了慕江源」这几个字,怀风登时心中一动,暗忖这人莫不是外祖母的师兄,待全部听完,只觉这人待外祖母当真情深意重之极,好感顿起。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忽闻到空中传来一阵糊味,紧接着便见供桌前的地上多出几片灰烬,想来便是那人所说没药和乳香树的画样了。
「薇薇,你走的这些年,师兄没有一日不想你,便是做梦,也总梦见咱们小时一块玩耍。那时师父还在,咱们得伺候他老人家,不能远离出岫谷,我本想着待侍奉他老人家仙去后便带你游遍三山五岳,看花采药赏山观水,然后生上几个胖娃娃,和和美美过日子,不想你却看上了姓慕的这小子,硬是扔下我和师父跟他走了,你可知师兄有多伤心。这姓慕的医术不如我,武功不如我,他死了的老婆还撂下两个拖油瓶,只因他生的比我俊些,会些甜言蜜语,你便铁了心的跟他,咱们十几年的情分也不顾了。师兄这心里疼得要死,可一想,只要姓慕的待你好,你能日日开开心心的,师兄纵是难受也还甘心,可这姓慕的实是缺了大德,你待他一心一意,他却不将你放在心上。那般险的疫症,他要沽名钓誉治病救人,他自己去就是了,做什么带着你去诊病,害得你染上瘟病。」
一面说一面哭,一面又恨恨骂道:「慕江源你个王八,当年你带薇薇出谷时怎生跟我师父起誓的,你说定不让薇薇受半点委屈,怎的却又害她丢了性命,早知你拿大话诳我,拼着受薇薇埋怨,当日说什么也毒死了你,让你肠穿肚烂,尸骨化成滩黄水埋到地里做药肥。」
这人说到伤心处,越骂越狠,污言秽语滔滔不绝,怀风只拧眉听着,偏这人还不解气,忽道:「我今儿砸了你的牌位,看你还有脸站在薇薇身边儿。」
这话一出,怀风再按捺不住,大声道:「你这人毫不讲理,你不愿师妹涉险,难道你师妹便愿见丈夫送死不成,他两个仁心仁术有志一同济世救人,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能同生共死携手九泉,想必心甘情愿得很,你凭什么这般辱骂。」
那人万料不到祠堂里还藏着一人,一下怔住,片刻后回神,气急败坏道:「哪个龟儿子藏头缩尾偷听我说话,给我出来。」
怀风腾地跃起,掀开灵幔自供桌后走了出来。
祠堂正中站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相貌清癯,一绺胡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派,只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尽糊在脸上不曾擦拭,怎么看怎么滑稽,怀风先还怒气冲冲,见了他这副样子,倒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头儿手中提着盏灯笼,举起来看了看,冷笑道:「哪儿来的小兔崽子在这里大放厥词?」
怀风自小都是恭恭敬敬地被人对待,几时被人这般骂过,霎时怒气上涌,「明明是我先来你后到,我在这儿睡得好好儿的,让你喋喋不休扰了清梦,尚且没有责怪,你倒先骂起我来,似你这等怪性儿,怪不得你师妹喜欢上别人。」
他这一句正正戳中老头儿痛处,登时勃然作色,「好小子,今日不叫你尝尝老夫手段,我姜独活三个字倒过来写。」
说着一掌劈来。
怀风不料他说动手便动手,急忙出招相抗。他招式是使得精妙了,却没半分内力,右手才一接触老头儿掌风,便觉一股大力袭来,胸口顿觉一窒,就此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第三十三章
不知过了多久,怀风悠悠醒转,才一恢复知觉,便听见一旁来来回回的脚步之声,心下一紧,仍旧闭眼装作昏迷不醒,只在这一息一念之间,忽听耳边一声冷笑,「小子还想装睡!」
紧接着便是一瓢冷水兜头浇下,将怀风头脸打了个精湿。
怀风大怒,也不装了,坐起骂道:「你识破便识破,做什么又来泼水。」
一面胡撸脸上水渍,张目怒瞪。
那姜独活便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望过来,手中捏着块玉佩,正是怀风日不离身的那只碧玉蝙蝠,阴恻恻问道:「这块玉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怀风一怔,伸手去摸脖子,却摸了个空,知道这老头儿定是趁自己方才昏迷搜了身去,怒道:「还给我!」
说着起身去够。
他适才受伤昏迷,气血尚未调匀,起得又急,才站直一条腿便又摔倒在地,只觉胸口好一阵发闷,面色青白成一片。
「看你出招似模似样,却原来是个花架子,若非老夫手下留情,你现下已见了阎王。」姜独活一声冷笑,踢了怀风两脚,「不想死的话便如实招来,这玉到底哪儿来的?」
怀风内腑之间难受的厉害,需死死咬住了唇才没呻吟出声,哪儿还答得出话,姜独活生恐他一命呜呼问不出玉佩来历,眉头一拧,蹲下去扣住他一只手腕把脉,须臾功夫松开,一指点向怀风膻中。
怀风只觉一股热气自胸口直入脏腑,在体内游走一圈,便将浑身不适压了下去,顷刻间好受许多,不由松了嘴唇,长长喘出一口气。
他这般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渐渐缓过劲儿,双手撑地,慢慢坐了起来。
姜独活见他暂时无碍,急切之下又问一遍,大有怀风不答便要痛下毒手的意思。
怀风本就没有隐瞒的心思,待喘匀了气息,缓缓道:「这玉佩是我外祖家传于我娘,我出生时,娘将它戴在了我身上。」
听他说完,姜独活脸色微变,问道:「你外祖家是谁?你娘叫什么?」
「我娘叫慕紫菀,这慕家庄便是我外祖家。」
「你是菀丫头的儿子?」姜独活眼中倏地流露出震惊之色,「菀丫头死前还生了孩子?」
说着死死盯住怀风,「你今年多大?菀丫头几时生下的你?」
怀风见他称呼母亲的口吻满是亲昵,俨然是位关爱小辈的长者,不自觉地生出亲近之情,方才被打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我是庚辰年腊月二十六的生辰。」
姜独活大怒,「胡说八道,菀丫头那年九月便死了,怎么会又冒出你来,小子存心消遣老夫吗?」
怀风一怔,随即想起庄后所立的母亲坟茔,揣测他定是看了那碑文上的生卒年月才有此一说,急忙道:「我没胡说八道,我娘是八年前才过世的,怎么会庚辰年九月便死了,莫不是你们弄错?」
他这样一说,姜独活也懵了,狐疑看着他。
怀风便不隐瞒,将当年苏州所生变故从头至尾讲述一遍,只是隐去了雍祁钧身份不提,只说是生父好友,自己此次是因养父去世后不容于亲戚,又兼知晓了身世真相,方才来慕家庄寻亲。
「我昨日才找到这里,便见庄后立着娘亲坟茔,实在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娘明明活着,为何人人当她死了,我爹明明已死,如何又能为娘亲立碑造坟。老前辈若知晓实情,还望告知一二。」
怀风先前不喜姜独活对外祖出言不逊,这才大叫对骂,这时见他对母亲生死关切至此,不由将他当作长辈看待,口气也恭敬起来。
姜独活听完,愣了好一会儿,蹙眉摇头,「那几年我在苗疆一带采药炼丹,与中原不通音信,菀丫头几时嫁人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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