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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作者: n.w(完结)-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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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柳弱不禁风,红袖添香暗销魂。叮叮噹噹的翠饰发出轻响,女子回眸,六宫粉黛登时失了颜色。
她缠腰,凤凰垂翼,大红丝带束在手臂,圈圈圈圈,水蛇般舞上舞下,扎了辫的青丝一瞬间散开,她咬着锦绣,眉儿一扬,意气风发更藏着孤芳自赏。
突然间,舞步静止,万籁俱寂,微带香汗的玉体兀自喘息,她将丝带随手丢弃,于空中画下七彩虹弧,眼妆微晕的眸儿瞅瞅,乱一池秋波春水,情迷。
俯身向前,若隐若现的酥胸诱惑天下男子,她咬起一只樽,任凭杜康游走全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远远抛出的酒杯闪烁夜光,葡萄酒香四溢,今夜琵琶不催人,莫笑,莫笑,古来征战无人回,有酒还需醉,乾杯。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萧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未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月夜。」
一曲舞罢,满堂喝采。
李煜眼神迷濛,看着离他不到五步的俪人儿,身手一拉,暖玉在抱,女子蹭了蹭,欲拒还羞,嗔道:「国主,臣妾身子都是汗,怕辱了您万金之躯。」
李煜搂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下,柔声道:「即便嘉敏三天不沐浴,依然是江南最香的美人儿。」
周嘉敏,人称小周后,江南第一才女。精音律、善歌舞,生于肱股臣宰之家,昭惠后(注七)同母胞妹,二姝齐名,艳冠当代,时人誉之为娥皇、女英,媲美江湘二妃。
「只有在江南吗?」
「怎么,妳想跟其他人比美?」
「世人都说西蜀徐惠貌胜天仙,有西施、貂蝉之姿,国主不想看看?」
「徐惠是孟昶的妃子,只在西蜀后宫出现,哪会轻见外人?」
「那徐惠艳名远播,人人管她叫『花蕊夫人』,她的舞技一绝、歌技一绝、琴技一绝,臣妾真想见她,是不是如传闻般倾国倾城。」
「花蕊夫人再美,哪比的上我们江南小周后?」李煜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绢,为周嘉敏擦拭额上的汗,笑道:「刚刚跳那什么名堂?那首〈玉楼春〉朕写很久了,怎么突然拿出来唱?」
周嘉敏眨了眨水灵的大眼,在李煜耳旁吹了口气,咬了他耳垂一口,故作神秘,「你猜。」
「嘉敏真是顽皮。」
李煜笑着拉她,却被周嘉敏不着痕迹闪过,她退到十步之外,抬头挺胸,歌吹沸天,音乐轻巧起来,舞步踏在节拍上,细细碎碎,断断续续,唱的是年轻时她和李煜相恋,他为她深情所写的〈菩萨蛮〉。
「花明月闇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劊嗖较憬祝痔峤鹇菩!媚吓霞幌蛸巳瞬隼茨眩叹б饬!
年少轻狂,周嘉敏痴恋姊夫,李煜亦对这个小姨子情有独钟,生性多情的君王无法顾及人伦礼法,独排众议迎娶妻子么妹入宫为妃,难得周娥皇宽宏大肚,姊妹共侍一夫,既无口角争吵,亦无争风吃醋,世人传为佳话,皆言大、小周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忆即往事,李煜情不自尽,唤来宫人取过焦尾琴,转轴拨弦,喝着周嘉敏的高音娓娓唱道:「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画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琐动,惊觉银瓶梦。慢脸笑吟吟,相看无限情。」
一歌一舞,一琴一瑟,南唐宫殿终年管絃不断,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名男子无端冲入,打破这浮糜的宴会,跪在李煜面前叩头:「国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周嘉敏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宫女后面不敢探头,李煜不小心播断琴弦,手指画出一道殷红,宫女太监蜂拥而上,拿着锦帕按住伤处,他皱着眉,问道:「陈乔,什么事?」
「国…国主…。」裴厚德慌慌张张赶来,一手扶着歪斜的官帽,见陈乔已经跪在李煜面前,自动掴嘴,「小人该死,没能拦住陈大人,扫了国主雅兴…又累的娘娘受惊,该死!该死!」
「你若不让我进来面见国主,才真正该死!」陈乔狠狠瞪了裴厚德一眼,吓的他不敢说话,才又对着李煜道:「国主,潘大人死了,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
「潘大人在牢里用衣带上吊,留有书信一封,说要上呈国主……」陈乔边擦泪边从怀里掏出信封,双手奉上,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国主,潘大人忠君爱国,无端惨死,天理不彰啊!」
「朕…朕没有赐死他…为何…?」
「陈乔,你给本宫说来,究竟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周嘉敏从惊吓中恢复,站直身子,不再是闺房里的小家碧玉,进而有了一国之后的气势。她虽是女流 之辈,到底能分善恶,入宫前她是司徒之女,潘佑忠君爱国,她常常听父亲说起,当年韩熙载一案(注八)也是潘佑力挽狂澜,才不使得朝廷货币制度崩溃,怎么好 端端一个人莫名上吊,离入狱时间才不到一天?
「娘娘,潘大人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效法三闾大夫投江明志,可是他无江可投,只有衣带一条,所以……」
「这…怎会如此?」
「是朕逼死他的…。」陈乔甫一说完,李煜颓然跌坐地面,自责道:「昨日他在早朝顶撞几句,朕一时气恼,想说关他个三五天小施惩处,怎知…朕不想杀他…朕知道他是忠臣…朕不想杀他的…。」
「国主…太迟了…太迟了!潘大人是个硬脾气,已经去了…。」
「朕有罪…朕有罪啊…。」李煜红着一双眼,面色惨白,晶晶莹莹的雾珠在眸中打转,随后落下一滴、一滴、一滴……珍珠断线,泪若雨下。
李煜身子孱弱,不可自制轻轻颤抖着,双唇不点自红,呜呜咽咽吐着不成字的语调,没来由叫人生出一股怜惜,陈乔看着看着,一瞬间居然痴了。
「陈乔,你这样看朕…是在责怪朕昏庸愚昧,诛杀忠臣吗?」
李煜足不出户,终日躲在深宫里写词作赋,肌肤白皙似雪,犹胜大、小周后,加之他性情软弱,毫无帝王魄力,居然说哭就哭,在臣子面前半点不知隐诲。
陈乔掌了自己两个嘴巴,将李煜身影赶出脑海,被这没来由的邪思吓的七窍生烟,重重叩了好几个响头,「臣该死!臣该死!」
「国主。」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周嘉敏对所有人看着李煜的目光都感到不悦,她向前,宣示主权般抱着受挫的帝王,为他拭去泪痕,「潘大人这是尸谏,想要国主振作,为江南百姓祈福。」
「嘉敏…朕是不是很懦弱?」
「国主不是懦弱,是心存仁义。」
「朕想为他办一场国葬…请江正大师为他说法…让他一路好走…。」
「国主宅心仁厚,温和圣明,这是我江南的福气、大唐的福气、千千万万子民的福气。」
「陈乔,这事就交给你了…你二人是故交,务必办的风风光光。」
「臣遵旨,国主圣明。」
潘佑的国葬在多日后举行,李煜为他耗费万金,于山明水秀处寻了一块风水宝地,说是龙脉咽喉,富中之富,可媲美皇陵帝墓。
除此之外又请国师江正说法,废朝三天以示哀悼,香烛烟雾漫天,诵经袅袅遍传,金陵特有的颓糜增添新伤,飘邈的江岸上落着细雨,哀歌四起,一人冷眼看着一切,正是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
「潘大人,你以死谏君,究竟值不值得?」
杯酒入喉,与江水化为一源,滚滚奔腾,气势盖天。他对江一笑,拿着大刀将酒杯劈成两截,切痕整齐划一,是个善武的练家子,无怪乎镇守边防多年,赵匡胤不得越雷池一步。
「潘大人,我是粗鄙莽夫,没有国主文采,亦没有娘娘舞仪,但以水酒相赠,剑舞相佐,愿你英魂一路好走。」
说罢也不命人换上新杯,拿着酒壶当头淋下,大刀一甩,豪气干云的劲势里尾韵已衰,默默落下无可奈何的凄凄惨惨戚戚。
「耗费国库大似兴礼,枉顾政务宠信佞佛,纵有长江天险屏障,大唐如何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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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下周期中考前一周,闭关修练,更新暂停。
下下周期中考,水深火热在地狱挣扎,完全封网沉到课本里溺毙。。。QQ
啊、偷偷告白一下,我暗恋的对象是花蕊夫人(害羞跑走)
▼转烛飘蓬一梦归
「想不到你看起来像个闷葫芦,居然跟我一样爱的不乾不脆,不能争取,不能泄漏,只能当做秘密带进棺材……枉我赵光义封侯拜相,居然如此窝囊,连个喜欢也说不出口。」
「我俩其实同病相怜…。」
「喝!一醉解千愁,咱们都去酒国里作英雄吧!」赵光义越喝越快,又命婢女送上好几盅瓷瓶,饶是海量如李从善,也不免意识朦胧,渐渐糊涂起来。
十月冬夜,没有星月,呼啸的寒风一阵阵吹过,四季如春的江南出现异像。
江面上风声大作,一阵一阵似群魔乱舞,无由生出一股寒颤,过往旅人无不加快步伐,不敢在这赛似乱葬岗的荒野多待一步。
细心倾听,却发现夹杂在风声中还有哗哗哗哗的水桨声,窃窃私语,人数越来越多,脚步声也嘈杂起来。
隐隐,约约,一团星火在夜海浬浮浮沉沉,一个穿着战袍的男子背风而立,吹乱了头发,看着采石矶上一座不知何时建起的高塔,冷冷一笑。
「谁是樊若水?」
「我是。」
「那谁是江正?」
「我我我,我是江正。」
男子皱了皱眉,一个僧人打扮,一个书生打扮,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嘻嘻哈哈,看起来都不像足以委讬重任的人,真不晓得皇帝陛下究竟打什么主意,万年基业交到这些人手里真的安全?
「你是赵大哥派来的人?」樊若水穿着件素蓝外衫,腰间插着一支萧,萧上挂着一块玉,神色傲慢,目中无人,一挑眉,也不管他是什么将军元帅的,语气尽是轻蔑。
「本将军叫郝守睿,倒是你怎能直呼皇上的名讳?真是大不敬!」
「哼,赵大哥特许我这样叫的。」
「你…!」
「别吵别吵,先听小僧一句话。」江正打了个圆场,硬是挤入两人之间,拍拍郝守睿的肩,又拉拉樊若水的手,一脸讨好,「樊公子跟皇上是莫逆之交,早年皇上还没登基落了难,是樊公子的父亲救他一命,说来说去算是皇上的恩人。」
郝守睿半信半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江正一付油腔滑调,看了没来由一股厌恶,不晓得这样的人怎么会出家做了和尚,又是哪家的寺庙敢收他。
「不妨先看看塔何不合用吧。」
众人往前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一塔,黑压压的竖在前面。塔用石块堆成,好几丈高,数人才能合围,用它系浮桥,够结实了。
「塔基预先凿好好几处石穴,一切都事先安排好了。」
「嗯。」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郝守睿下令三天后荆江一代隐蔽的战船顺流而下,并命大舰运来大竹缆,吩咐到一半,樊若水突然把手搭在他肩上,脑袋瓜子凑了过来,没有半点规矩,问道:「喂,你官当的很大?」
郝守睿拍掉樊若水的手,有种被汙辱的感觉:「给本将军放尊重点!」
「将军?」樊若水哈哈一笑,「我跟皇上是拜把的,不过在南唐做卧底,等李煜投降了,回了汴京还不是封王拜相,跟赵光义平起平坐?就连你顶头上司曹彬也要让我三分呢。」
「你不仅对皇上不尊重,还直呼晋王与大将军的名讳,本将军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说着拿出鞭子,一脸凶神恶煞,谁知樊若水不惧反笑,把他冲天怒气当作儿戏,笑的更加狂妄,「教训我?小生好怕啊。」
「你…!」郝守睿怒不可抑,拿着鞭子就要劈下,樊若水觉得好玩,还把身子往前送了一吋,指着自己白嫩嫩的脸颊耀武扬威,「你大可对准我的脸打下,将来皇上问起,我一定如实禀告,将军可千万要担的起这个罪名。」
「别…别别别!」江正大惊失色,这樊若水可是赵匡胤货真价实的拜把兄弟,和赵光义、赵谱也是认识的,虽说身分隐密,朝中权贵多不识他,但光凭着与皇 上、晋王、宰相的交情,这一鞭下去还得了?这个郝守睿不识时务,怎么死的没人在乎,可眼下正值伐唐之际,不能出半点差错,若让这两个继续闹下去,难保事情 不会有变。「这个…将军火气别这么大,请听小僧一语。」
「你这和尚古古怪怪,穿着僧袍却喝酒吃肉,我看世上也只有李煜那昏君才会信你,封你为圣僧,尊为江南国师。」
「大家一殿为臣,说来也是同僚,请将军给小僧几分薄面。」说着赔了个笑脸,又道:「小僧本来就不是僧人,只是皇上下令要我潜入南唐内应,怎么扮好和尚我也是下过一番苦工,这才把江南国主哄的服服贴贴。」
好不容易才缓了郝守睿怒气,樊若水又突然插话,「喂,本公子问你,曹彬什么时候过江?」
「大将军正在汴京誓师,领取皇上御赐的帅印,不日就会南下,这浮桥得快快造好,才能直捣金陵,一举歼灭南唐。」
樊若水眼中闪过一丝孤寂,喃喃自语,「不日南下…不日究竟是几日?他眼里只有国家、只有皇上,哪里容的下我区区一个樊若水…?」
* * *
这日李煜正与周嘉敏在柔仪殿饮宴,命下人搬来一座台子,双双对视而笑。
台子长高六尺,宽有六吋,是朵方方正正的金莲花。这金莲台座耗费巨额,全由纯金打造,再请一流工匠雕饰,栩栩如生,人见人爱,是李煜为其爱妃窅娘特别建造。
窅娘善舞,天下闻名,她穿着大红霓裳,缠紧纤纤玉足,臂上套着一只玉环,环上刻有两双鸳鸯,一腔旖旎风情悠悠不尽。
「臣妾参见国主,参见娘娘。」
「窅娘,朕为妳造了金莲台,今日定要让朕大开眼界,见见妳秘密排练三个月的金莲舞。」
「臣妾定不负国主所望。」窅娘娇巧一笑,精心绘制的面妆媚入骨髓,绘的嫣红的眼儿流转霞云,女子特有的纤细如水,与周嘉敏截然不同,却又毫不逊色,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周嘉敏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尽,滴出血的双颊犹带笑靥,「本宫敬妳一杯,也敬金莲舞一杯。」
「谢娘娘赐酒。」窅娘接过宫娥送来的酒杯,饮下,盈盈拜倒,跪伏在李煜与周嘉敏面前,四周吹熄灯火,光线全聚在窅娘身上,突然琵琶弹破九霄,衣袖一甩,画中人儿鲜活起来,彷佛练有绝世轻功,只这么一个点足,轻巧跃上高耸的金莲台。
「好!」李煜忍不住拍掌叫好,窅娘害羞垂了睑,撕下裙摆一截边,李煜情不自禁伸手接过那抹自高处落下的艳红,却见窅娘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衣带随风鼓涨,漂浮在半空之中,整个人就要从金莲台落下。
周嘉敏看了忍不住为她捏把冷汗,自己也是善舞之人,如此快速旋转必定晕眩,窅娘站在那么高的台子上,一个不小心落将下来,岂不香消玉殒?
霎时间,窅娘停止回旋,往后一个下腰,李煜惊呼一声,那抱在怀里的纤腰几乎段成两截,以从没见过的弯度弯曲着,窅娘轻轻一笑,竟在金莲台上凌空翻了个圈子,两只快要掐断的足裸踩着拍子,又快速旋转起来。
窅娘之舞奇险怪危,不似周嘉敏那般蜜意风情,自成一家之势,李煜爱极这充满艺术的风花雪月,如此才是人生、才是享受,比那枯燥无谓的朝廷大事有趣不知千百倍。
「国主!」
酒酣耳热之际,林仁肇手持大刀,身批战甲,居然领着底下人堂而皇之闯入柔仪殿,金莲舞突然被人打断,窅娘一个失神,差点从台上坠下,李煜亦吓的打翻酒杯,污了袍子一身。
看着满屋子杯盘狼藉、纵情生色,林仁肇胸口一股气塞,南唐如此颓靡,有再多金银珠宝,早晚坐吃山空,焉能治世万年?于是跪倒在李煜面前,语重心长,句句啼血,「臣有事急奏,请国主停止宴会,立即上朝与臣议事。」
前次陈乔闯入,奏的是潘佑自杀,如今林仁肇旧事重演,莫非又是谁看不惯他所作所为,以死尸谏?国不国、君不君,这柔仪殿还得让多少外臣踏入?赵匡胤把江南当作属国,不以君王之礼对待,他自己窝囊就算,可惜难为了嘉敏,日日受此惊吓,这国后做来一点滋味也没有……
「国主,请您立即上朝,与臣议事!」见李煜还在发愣,虽然不合礼数,可林仁肇也别无他法,吩咐左右道:「还不伺候国主更衣登朝?」
一个时辰之后,李煜糊糊涂涂入了澄心堂,坐在冰冷的龙座上,陈乔、张洎、徐游、林仁肇跪在殿下,各个俱是面色沉重,脸如死灰。
「众位爱卿,发生什么事了?」
「国主,赵匡胤发兵了。」
「什么!」
「请国主誓师迎战,与赵匡胤决一死战,和我大唐共存亡!」
「朕…朕…。」李煜胆小懦弱,只求偏安一方,如何有本事应付赵匡胤大军压境的威逼恐吓?拖得一刻是一刻,他打从心里反对与宋国决裂,「不如修书一封,派遣使者北上议和,众卿以为如何?」
「荒谬!」林仁肇破口大骂:「我大唐侍宋恭谦温顺,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赵匡胤还要伐唐,国主难道看不出来,眼前的情势岂只送送礼物、卖弄文采就能解决?他宋国眼里下任何国家,只想着一统天下啊!」
「可是…。」
「赵匡胤最重正名,宋伐南唐毫无名目,此次兴兵旨在制造藉口,只要国主稍有反抗之意,赵匡胤定会以此为由,南下平乱。」
「依卿之见,朕岂非更加不能抵抗?」
「请国主下旨逮捕微臣一家老小,列为死囚,臣愿带兵起义,与宋国军队一拼生死。若臣败了,国主可将一切罪过推讬至微臣身上,将我全家以叛乱罪名处死; 若臣胜了,待臣班师回朝再行封赏,官复原职。如此一来无论胜败,赵匡胤都找不到藉口与我大唐为难!」一腔言词说的慷慨激昂、热血沸腾,林仁肇以死相搏,赌 上一家十余口性命,他要赵匡胤明白,南唐不弱、南唐不是没有忠臣,他宋国再强,也不能为所欲为,亡人庙堂、易人江山!
「爱卿…。」李煜早已热泪盈眶,亲自步下台阶,扶起林仁肇,泣道:「我李氏对不起你…。」
「一日为君,终生为君,臣愿死国,与南唐同进同退,但求国主成全!」
「准奏…朕准你所奏…。」
* * *
赵光义把酒壶放在炉火上,慢条斯理温热。
汴京天寒,他披了件貂皮毛裘,晋王府铺着地毯,他命人大开房门,静静候着他的贵客,为自己斟满翠盅。一杯,一杯,一杯。琉璃瓦下桐油微晕,可怜飞蛾扑火,祝融痴恋,焦一片血色钧天。
「晋王,李从善到了。」
「有请。」
赵光义与李从善素不相识,两人也没有交情,如今深夜邀约,究竟所为何事?李从善心里存疑,但也不能不来,只好见机行事。
「韩王,请坐。」赵光义不呼赵匡胤赐的新职,却呼李从善南唐旧时的封爵『韩王』,他胆战心惊,不敢就坐,讪讪问道:「卑职若犯了什么错,请王爷指点一二,卑职感激不尽。」
「哈哈,紧张什么,本王随口说说,不必惊慌。」赵光义率先坐了,拉着李从善的手,亲热无比,笑容可掬,便似与多年不见的朋友谈心一般,「本王喊你一声从善,不会见怪吧?」
「王爷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卑职怎敢见怪?」
「我喊你从善,你也喊我光义,咱俩平辈相称,用不着分高下。」
「卑职何德何能,竟蒙王爷如此厚爱!」
「从善,你这是跟我客气什么,你若不愿喊我声光义,就是不给我面子。」
「王爷年纪虚长卑职几岁,卑职便喊声光义兄,以示尊重。」李从善不敢再推却,制式化喊了一声,战战兢兢坐在他身边,依旧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从善哪…我见你就像见到从前的自己一样…你明白吗?」
「从善不太明白。」
「哈哈…咱们俩的感情都一般的有去无回呢…。」
「光义兄,从善实在不明白。」
「哈哈,喝酒,喝酒。」赵光义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男孩般腼腆可爱,好似心事被人说破,手段拙劣的转移话题,把酒杯硬塞到李从善手里,「哪,今晚不醉不归,咱俩不聊个痛快,我不放你回去。」
「是…是…光义兄找小弟喝酒,小弟一定作陪。」
酒过三巡,暖意渐生,赵光义快人快语,一根肠子通到底,虽然不时夹杂市井粗言,可那些汙言秽语听来性情真挚,毫无造作,李从善对他好感渐生,不再将晋王视若豺狼虎豹。
「他奶奶的…嗝…老子早年也是干将军的,跟着周世宗鞍前马后立下功劳,不过因为大哥太出色,所有人才没注意到我…嗝……」
赵光义越喝越醉,舌头跟着大了起来,眼神逐渐迷濛,颊上浮起红晕,李从善莞尔一笑,这权力仅次于天子的开封府尹,怎地如此口无遮拦、如此不善饮酒?可 他却没来由生出一股亲近,自己同样醉心书画、同样喜爱填词吟诗,可有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六哥挡在面前,谁还注意世上有个李从善?
「从善哪,我跟你说,小时后我贪玩,爬到树上想看鸟巢里的小鸟,呵,你是知道的…小鬼头总自以为厉害,其实根本弱的像个鸡,我踏空了从树上掉下来,大 哥一把抱住我,把我安安稳稳放回地上…嗝…从前我怎么跟他闹脾气他都不会生气…可自他做了皇上以后…他对我大呼小叫…不再疼我了……」说到伤心处,赵光义 越想越难过,索性连杯子也不拿了,直把整壶酒往嘴里灌,失魂落魄,也不管衿前淋湿一片,「大哥…你为什么不疼我?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曾对我说只在乎我… 我就是你的天下…难道都是骗我的?」
「光义兄原来也是伤心人。」江南多宴,豪侈奢糜,李从善贵为韩王,日日出席觥筹交错的皇宴,一喝就是三五百杯,练就一身好酒量,千杯不醉。他听着赵光 义的絃外之音,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今日他请自己到晋王府作客的原因。「光义兄念念不忘皇上,为他伤心,为他断肠,从善也是如此…。」
「嗝…别往心里去,咱们做小弟的就是输人一截,哥哥们太优秀,怎么都比不过,永远只能当老二……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赵光义已有七八分醉意,行为举止粗鲁无理,完全没有开封府尹的气势,李从善摇摇头,反问,「光义兄,其实你很钦慕你的大哥吧?」
「当然啦,一国之君谁不钦慕?」
「从善说的钦慕…还有更深的涵义…。」
「哎呀。」赵光义把手搭在李从善肩上,顺势把酒倒入他的杯子里,大声道:「你们江南读书人爱咬文嚼字,一句话要绕好几个圈子,我是个大老粗,听不懂啦…嗝。」
拿着酒杯,李从善有些错愕,赵光义刚刚明明对嘴喝过,怎么还把酒倒给客人?莫非他不明白此举十分失礼?可想到一半,他又忽然笑了,人家是北方男儿,是 挂帅将军,长年争战沙场,一举一动豪气万千,哪似江南繁文缛节、惺惺作态?一股豪气斗生,饮下赵光义斟满的酒,朗声道:「从善错了,喜欢就是喜欢,世人看 我异样那又如何?从善自幼钦慕六哥,待得年纪稍长,更是日日都要见他一面才会舒坦,直至六哥迎娶国后那日我才明白,今生今世…我是非他不爱了……」
「哈哈…哈哈哈…!」赵光义重重拍了李从善一下,脸上虽是笑意,但刻意隐藏的苦涩却是显而易见,「想不到你看起来像个闷葫芦,居然跟我一样爱的不乾不脆,不能争取,不能透漏,只能当做秘密带进棺材……枉我赵光义封侯拜相,居然如此窝囊,连个喜欢也说不出口。」
「我俩其实同病相怜…。」
「喝!一醉解千愁,咱们都去酒国里作英雄吧!」赵光义越喝越快,又命婢女送上好几盅瓷瓶,饶是海量如李从善,也不免意识朦胧,渐渐糊涂起来。
「嘿,咱俩这么投缘,我给你说个大秘密。」
「什么秘密?」
赵光义嘻嘻哈哈,走向一幅壁画,于画轴处轻轻拍了两下,窗户边无端浮现一个暗阁,里面装着一封信和一个卷轴。
赵光义拿着信封和卷轴,摇摇晃晃,昏昏沉沉,路都走不直了,好几次差点撞到柱子,费了半天力气才走到李从善面前,得意一笑,「你看我这晋王府怎样,这道机关可是专门蒐藏机密,和皇上商议国家大事用的呢!」
「光义兄要让从善看?」
「当然,当然!咱们这么投缘,一定要让你看看,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说着把画轴摊开,露出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孔,披着战甲,手持大刀,虎虎生风,不怒自威,正是南唐都留守,李煜最倚重的大将军──林仁肇。
「咦?这不是林仁肇?」李从善揉揉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看错,又往前走了进步,那忧国忧民的脸孔他无论如何不会走眼,确是林仁肇没错。
「就是他啊。这个家伙貌似忠良,想不到竟是贪生怕死之徒,前些日子写了封信给皇上,又送来自己的画像,约定咱们大军南下时开城投降,为我们洞开长江天险,待事成之后,请皇上封他高官厚禄。……啧,老子生平就看不起这种软骨头,有种自己打天下,搞这套算什么英雄?」
「什么!」听闻赵光义一言,李从善再重的酒意也给瞬间吓醒,六哥最信赖的大将军居然出卖国家军机,要和宋廷私下议和?这…这是叛国,人人得而诛之啊!
「哈哈,听到你六哥要来就兴奋成这样,你这人也真是的。」赵光义还没搞懂状况,拿着酒瓶兀自喝个没完,「南唐灭了,你六哥就得立刻来汴京面圣,念在我们相交一场,又都是失意之人,到时候我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让你们俩兄弟住在一起,怎样?」
「从善感谢光义兄的美意…。」
「不谢不谢,这种事我很…喂…喂喂!」话还没说完,李从善飞也似的奔出晋王府大门,赵光义让他撞了一下,满腹水酒几乎都要呕出来,才要开口大骂,李从善已经登上轿子,走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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