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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膳书(修真)-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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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过了题之后,宋丸子才看了一眼揽月崖上的其他人。
  嚯!仔细一看,来得可真齐全!
  长生久的樊归一,海族的蔺伶,海渊阁的掌门衣红眉,啸月峰的这位手上托着巨鹰的长老,她大概也是见过的,还有……宣窈?瞧那一身打扮,现在也是天轮殿的长老了。
  宋丸子还看见了唐休,穿着海渊阁弟子的衣服,站在衣红眉的身后。
  这些老熟人并没有让她心中升起多少喜悦之情,反而让她默默地吞了一下口水。
  她对面,味馆众人已经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酸甜苦辣咸鲜,师伯,其余味道好说,这一味苦着实有些为难,苦瓜、苦菊草、苦胆……能吃的苦味菜也就只这些了吧?”
  “我倒觉得那天地人和山水星月更为难一些,我们是用菜摆出形来,还是先雕一副山河日月图出来?”
  “师伯,要是我们用菜拼出来,这所有的东西加一起,又得摆出让人信服的山川日月模样,可是难让一个寻常凡人吃完呢。”
  “要不我们用冬瓜盅?雕上各种花样?”
  如何做这道菜,味馆的众多弟子们聚在一起认真商量起来。
  听着他们的话,刘迷皱着眉毛。
  “都不对味儿。”她突然开口,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我们要是分开做酸甜苦辣咸鲜的六道菜,再拼在一起,论味道怕是根本比不过苏道友所做的菜,要是我们按照题目样样做出草草敷衍,怕是会输得彻底。”
  那些味馆弟子们这才想起来,现在跟他们争道统的不是那些连调味都不懂的傻食修,苏玉回留下的那块“两仪净尘糕”他们也吃过的,香糯可口,芝麻的浓香气弥漫于唇齿久久不散,实在是顶级的点心,手艺远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
  这样的大敌,是他们生平仅见。
  “师叔,那我们该怎么应战呢?”幽欢欢小声问刘迷。
  “想!耗尽你们的毕生所学,想清楚咱们该做一道怎样的菜,想清楚了,你们既可以直接动手去做,也可以告诉我,咱们大家一同商量起来。”
  “是,师叔。”
  味馆的食修们都还在商量,宋丸子见他们为难着呢,一屁股坐在味馆准备的木椅上,心里十分得意,还落井下石地说:
  “你们也别拖了太久,当厨子的手脚得快,不然饿死了食客,那可就成了笑话了!”
  你堂堂一个道祖,开宗立派的一脉宗师居然改头换面回来欺负小辈,也不知道这事儿传到旁人的耳朵里会不会变成一个笑话。
  心里这么想着,刘迷手下握着刀柄的劲儿又大了三分。
  “师伯,其实猪肝也是苦的!要是做鱼香肝尖儿,那就是酸甜苦辣咸鲜都有了呀,鱼香汁是红的,我们就把米饭堆在盘子里,再把饭盖上去,就是有山了,饭底装一浅盘鸡汤,就是水,天地人还有星月我还没想好,您看这菜怎么样?”
  刘迷抬头看去,一个年轻的弟子正看着她。
  “你脑子转得挺快,叫什么名字?”
  “莫谷!二师伯,我叫莫谷!”
  “好,小蘑菇,你就按照你想的去做。”
  十丈之外,宋丸子正在喝水呢,一口喷了出来。
  其他见证这道统之争的人转头看向她,她默默地擦擦衣服擦擦嘴,又大马金刀地坐了回去。
  日行中天,味馆的众多管事和弟子对这题都有了各自的想法,他们有的提刀切菜,有的开锅烹汤,也有的离了揽月崖去找他们没有的食材,场上只剩两个人还两手空空地闲着。
  一个是苏玉回,一个是刘迷。
  与拿着菜刀苦思冥想的刘迷不同,苏玉回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竟然是吹着山风晒着暖阳,睡过去了。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见那样的“苏玉回”,刘迷心中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一面觉得她真该安安稳稳休息些日子,这些年她只身流离,吃了多少苦,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另一面,刘迷还想把自己的十九把菜刀都砸到她脸上去,明明回来了,怎么就不肯认呢?让他们这些人又平白担心这许久。
  还要弄出这般阵仗,让味馆上下都当她是敌人。
  突然间,她心念一动。
  天地人,山川星月,酸甜苦辣咸鲜,不正是她的此时与此刻?
  躺在椅子上,脚翘在木头扶手上,“熟睡”的宋丸子掀了掀眼皮,又闭了回去。
  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揽月崖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矮个子的女食修站在原地,身上有灵气翻滚汇聚。
  她竟然在道统之争上开悟了。
  酸甜苦辣咸鲜,山川星月天地人,刘迷抄起一只极新鲜的嫩鸡,将之下锅焯水。
  看见刘迷都动了,所有旁观的人又转头去看“苏玉回”。
  她也动了。
  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只烤猪蹄。
  啃了起来。


第297章 相争(中)
  苏玉回在啃猪蹄, 苏玉回在啃很香的猪蹄,大中午的,正是吃饭时候,苏玉回就当着他们几百人的面,美滋滋地啃猪蹄。
  樊归一站在距离她们两边比试之地略远的地方, 他身后, 一个男子站在那儿,手臂依在他的脊背上。
  “行道者,你说,是不是做饭好的食修都有点儿欠揍啊。”
  樊归一闭嘴不言, 那人的耳边却有人声慢慢响起。
  “我助你遮掩魔气,并非是让你来这里看热闹,此间修士无数, 天道怕是亦有关注,还请谨慎几分。”
  手臂仍挂在樊归一的身上,还往他胸前蹭了蹭, 男子几乎把头埋在樊归一宽厚的背里。
  “知道了,行道者,等我找了你们的海王治好病,我就回云渊去,放心, 这热闹我就随便看看。”
  一旁, 空净略一转头,看了樊归一和他身后的男人一眼, 又把头慢慢转了回去。
  那男子却还不肯安静,不一会儿,又说:“一想到宋丸子创下的道统可能被人彻底压了风头,我就忍不住想笑,行道者,这个苏玉回做的饭你吃过么?据说比宋丸子做的好吃十倍?”
  樊归一再不搭理那人了。
  场中,刘迷已经将嫩鸡重新下锅,竟然是在熬汤。
  “师父,这鸡太小,炖出来的汤怕是不够鲜。”
  一双粗眉,头发朝天梳着的女子一摆手,示意她的徒弟别再吭声。
  鸡汤不用最鲜,合适最好。
  就像山中之风不需要最令人舒畅,它尽可以有些凛冽、有些刻薄,却足有山的味道。
  刘迷选了这只鸡,是因为这鸡是苍梧之地最常见的黑羽鸡。
  而她自己,也曾经是苍梧之中再卑微不过的一只蝼蚁。
  鸡汤用小火炖煮,刘迷又拿出了些玉谷粉,调以清水和一点盐,慢慢揉成了略硬的面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瞥一眼她手中的动作,宋丸子就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是要做面条。
  她心中一笑,继续啃她的猪手。
  中午,饭时。
  流月城中的味馆弟子又提着食盒游走在人群中,售卖起了伙食,也简单,不过是些大包子。
  素的是萝卜粉丝,荤的就是白白软绵皮子里面裹了扎扎实实的肉团子,咬上一口,得先把里面的汤汁吮一下。
  只吃包子似乎单调了些,用醋腌渍的糖蒜还有仍热着的咸鸭蛋也卖得极为红火,糖蒜解腻开胃,咸鸭蛋略扒开一点皮就有金灿灿的油流出来,专注于揽月崖上道统之争的人也忍不住被饭味儿吸引,踮起脚探着头,在人群里梭巡味馆弟子的踪影。
  崖顶众人无不耳聪目明,哪里不知道他们还晒着太阳看比斗呢,其他人都已经笑容满面地吃了起来。
  普通弟子看精英弟子,精英弟子看领头的长老和掌门,隐隐的浮躁在山顶四下蔓延。
  “长老,山下……”
  “我们是来见证道统之争的,买包子来吃想什么话?别忘了我等是辟谷法修!”
  这是一位世家长老所说之话。
  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樊归一默默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几块灵石。
  长生久,穷。
  这些年为了给风不喜寻续命之物,他这个行道者周游全界,数月都未必花得上一块灵石。
  他今天带了二十个长生久弟子,这些灵石怕是都不能给他们一人买一个包子。
  就他们这些人一人吃一个包子?塞牙缝都不够。
  一只白净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手指上悬着一个储物袋。
  “这些该是够了。”
  樊归一身后那男人在憋笑。
  “堂堂无争界第一大战力,别说这里,就是玄泱界亦有你们长生久的威名传扬,竟然吃几个包子还要凑钱,哈哈哈哈,我算是知道江大傻为什么总也攒不下家当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声音有些大,场上那如皎月般的女子偏过头来,就看见了空净和樊归一在凑钱。
  揽月崖下,一个味馆的弟子正提着食盒呢,突然手上一空,却见一道红影从他们头顶掠过。
  一小袋灵石砸在了那弟子的头顶上,他打开一看,竟然是两块中品灵石。
  “师弟,刚刚发生了何事?”
  “那、那苏玉回,从上面下来,买、买了我的包子。”
  还有咸鸭蛋和糖蒜。
  将食盒扔到空净的面前,脱了大氅的“苏玉回”一抬下巴,道:“前次你也算帮过我,这包子我借花献佛请你们吃。”
  看着那硕大的食盒,空净和樊归一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对方心里想的是何事,还一同看向了那人。
  你就尽管演下去,就算请我吃了包子,你被人围殴之时,我也绝不会过去帮你的。
  宋丸子还觉得自己演得甚是精彩,苏玉回这般又骄又可爱的,她演得还真有些上瘾。
  正午之后,山顶更热了,刘迷的鼻头儿微微沁出了汗。
  她已经切好了腊肠,鲜肉,又将一把极鲜嫩的青菜洗干净。
  因为她选的材料着实太过简单,她身后的那些师弟师妹和师侄里有不少人悄悄皱了眉头。
  酸甜苦辣咸鲜……天地山川星月……还要有人,他们的师姐(伯)莫不是就用这么简单的菜来对这题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煮了八分熟之后放凉的面条下了热腾腾的炒锅里,和着葱姜、肉丁、腊肉一通翻炒,一点酱油倒在极烫的锅边,面条就变得让人食指大动起来。
  刘迷居然面带微笑,然后往锅里扔了一把青菜。
  热油滚白练,红肉勺里香,满满一锅鲜,口水流两行。
  “苏道友,我做好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苏玉回”,手中大勺如刀,将汤几乎劈进放了点儿芫荽的汤碗之中,
  “做好了?”
  苏玉回慢悠悠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下一刻,便已出现在了刘迷的面前。
  “一盘炒面,一碗汤,一颗糖醋蒜?刘道友,我们说的是以一道菜做出酸甜苦辣咸鲜,要有天地人和山川日月在其中,您做的这东西就算是用来忽悠我,也实在是太过敷衍了。”
  “我一共做了六十份,至于我做的到底是不是苏道友你要的,找旁人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那么且高且深的题目,刘迷却只用这样简单的,甚至跟那些修士随便吃的包子也不相上下的炒面配汤来应对,竟然理直气壮得仿佛自己是做了一桌的珍馐。
  来见证此次道统之争的众人慢慢凑了过来,他们都已经以道心立誓,此次评判务必公正。
  “各位在吃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托。”
  在远岛带着味馆众人打拼这许多年,对着外人的时候刘迷的表现已经极为出色了,她行了一礼,才继续说自己的请托。
  “请各位先和一口汤,再吃炒面,然后再喝一口汤,多谢了!”
  她一侧,有女子含笑问道:“那这糖蒜什么时候吃?”
  刘迷回头看过去,仍是在笑的:
  “想吃的时候就吃,才是对的。”
  想吃的时候就吃?
  这当然是对的。
  在这一瞬间,要不是强烈的求生欲,宋丸子简直想把刘迷抱起来,然后呼噜她的头毛儿说:
  “你果然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上膳书》中,将食修从狗不吃猫不食开始层层分级,其中的“调五味”一重所探究的,不过是一个人为何而做饭而已,何谓生死至情,何谓心有所持,食修们都要在突破“调五味”一重时堪破。
  也就是在这里,世人千奇百怪,其前路,亦有无数岔道。
  她与上善不同,刘迷与她也不同。
  这令人何其欣喜!
  宋丸子的眼中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愉悦和得意,几乎要发出光来,刘迷看着她——晃了晃手里银光闪闪的大刀。
  好吧,虽对食修之道有了新的感悟,刘迷就是刘迷,想要砍师父这事儿也快成了执念了。
  按照刘迷所说,樊归一端起了那一碗几乎没有调味的鸡汤。
  然后慢慢地喝了一口。
  平庸、寡淡,最后的一点余味,就像是一阵再普通不过的风,直直地扑过脸颊……樊归一脸上没有表情,又端起了炒面,然用筷子夹了一口,放进了嘴里。
  与那乏善可陈的鸡汤相比,这一盘炒面着实精彩。
  鲜肉香嫩,腊肉咸香微甜,青菜沾了恰好的味道,入口清脆,调味的时候大概放了茱萸,整盘炒面微微有一点辣意,却只是恰到好处的开胃。
  不仅如此。
  樊归一的手微微一顿。
  在这一瞬,他明知自己是站在揽月崖的顶上,却又觉得自己在一条路上,那路是他走过的,极为熟悉,从夜晚走到白天,耳边甚至能听到隐隐虫鸣被清晨时分早起的鸟儿给压了过去。
  那些路上,他看过无数次的日升月落,还听过海浪的欢腾与低吟,见过最平凡的耕种者,亦交到过最有趣的朋友。
  只是几口饭而已,道心坚定如樊归一也有这般奇异的感受,那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一时之间,整个揽月崖上,那些吃了刘迷那饭的人都双眼微阖,面露微笑,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想起了些自己曾见过的风景。
  修真者的一生何其漫长,他们却没比凡人多长一个脑袋,能记住的事情也不过那些而已,更多的,藏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待时光悠悠辗转,甚至不再露只鳞片爪。
  比如他们曾见过凡人亦全力与天相争,也见过最普通的修士毫无畏惧地死在海疆战场上,他们也笑过哭过,和凡人并无区别。
  在这一瞬间,人生诸多悲喜之事皆涌上心头。
  “苏玉回”也吃了一口鸡汤和炒面,她倒是没有闭上眼睛想什么,仍然看着刘迷。
  天地山川星与月,吃了刘迷丛的饭,人们就能以心为镜,重整心中河山。
  “嗯,还不错。”她对刘迷点点头,语气轻快地说道。
  刘迷看着“苏玉回”,她再不是那个被师父夸一句就能自己美滋滋很久的那个刘迷了。
  可她心里的喜悦像是海里的小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冒着不停。
  “不过……”自称自己是苏玉回,死也不肯扒下马甲的那女子突然开口说:
  “我就当炒面是山,鸡汤是河,这是山川河流,回忆旧事风景,这是天地星月。刘道友,还得请你告诉我,这菜,与题目中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人?
  刘迷回答道:
  “您再喝一口鸡汤,便知道了。”
  她将一人藏在了这菜里,那个人……便是她自己。


第298章 相争(下)
  再喝一口汤?
  这寡淡庸碌的汤, 难道还有什么奇异之处?
  樊归一还在回味刚刚的炒饭,要说味道的登峰造极, 当年的宋丸子和现在的骆秋娘都已经在两极走了很远,刘迷做的饭比之几十年前宋丸子的手艺还有些不足, 却足够精彩。
  难道还能靠着这汤更进一步?
  他抬起碗, 喝了一口仍热烫的鸡汤。
  一股汹涌的辣意直冲脑门, 又烫、又热、又冲,有人毫无防备的喝了一口下去, 捂着嘴, 涨红了脸,眼泪都流出来了。
  樊归一屏住呼吸,现在这一刻, 他只觉得吸口气进到鼻子里都是酷刑一般。
  一群人都中了招,除了“苏玉回”,她捧着汤碗,只笑着看面前站的矮个子厨子。
  “苏道友, 你不尝尝, 怎么知道我如何将自己做入了这汤里呢?”
  “你的汤在第一口喝的时候寡淡无奇,因为你在里面放了太多薄薄一层麻椒的油, 又将其中的辣味去得极干净, 人们一喝,舌头就麻木了, 如此, 人们吃炒面的时候明明你里面放了极重的味道, 他们也只觉得味道不过是丰富又精彩。可第二口汤就不同了,油都被喝下去了,鸡汤就成了漱口之物,原本的呛辣味道凸显了出来,这是其一。其二,这木碗是用老山葵的根雕的,在吃炒面和说话的时候,其中的味道已经浸了出来散在汤里,连着嘴里残留的重味一同激发,自然是有让人涕泪俱下之效。你的做法能唬得住外行,瞒得了你的同门,却逃不过我的眼睛。要做个真正的食修,你得走的路还长着呢。”
  口中如此说着,宋丸子勾着唇角,还是将那一碗汤放在了嘴边。
  一饮而尽。
  她常年服用造化椒,对这味道的耐受力远胜旁人,却也红了眼眶,揉着嗓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着“苏玉回”竟然真的将汤喝了,刘迷仰着头,没喝汤,眼睛也红了。
  “那汤,便是我。”
  苍梧之野的林中最平平无奇的黑羽鸡,庸碌无为、潦草度日,每日不过偷鸡摸狗,靠着不入流的丹师本领依附着九流小势力过活,为人鹰犬,任人驱使。
  经历一番斑斓精彩之后,变得又冲又辣,能让人涕泪俱下,甚至终生难忘。
  这就是她。
  “苏道友,我经历的精彩,你可懂?”
  苍梧之野的密林之中,她跟在那个人的身后,看她一锅一锅地做饭,一处一处地卖,兢兢业业地当一个厨子,也兢兢业业地,扎下了掀翻整个无争界的根基。
  那便是让刘迷脱胎换骨的精彩之处。
  宋丸子死死地摁着自己的马甲,只笑,不说话、
  “刘师这菜,我等百八十年都忘不掉了。”
  好久之后,才有一旁就见证的人如此说。
  “几时年前,我等遭遇海兽,逃上远岛的时候身无一块灵石,厚颜去味馆赊账,被刘师骂了半日,一边骂,还给了我们能温养经脉的灵石,更是许我们在味馆打杂,赚些返程所用的灵石。那字字句句鞭辟入里,细想来都是我等行事疏漏之处,就如这鸡汤,实在是让人永生难忘。”说话之人是一个世家新晋的金丹长老。
  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嗓子。
  刘迷一直瞪着“苏玉回”。
  “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将天地人做进了饭里?”
  她对面的女子点点头。
  “手段……确实不错。”
  竟然真的认下了。
  刘迷的脸突然亮了起来,提醒周围的人说:“诸位现在吃一口糖醋蒜,应该是正好的时候。”
  原来那一人一头的糖醋蒜竟然是用在了这里,用来消解他们口中的难过。
  旁人埋头吃蒜,刘迷和“苏玉回”论起了这一战的“成败”。
  “既然我做出了这道菜,那苏道友你是不是该赶紧做你做的菜了?大家都是厨子,您可不能让旁人等太久。”刘迷竟是将比试之前“苏玉回”说过的话原样奉还。
  “苏玉回”又笑了,她将山葵根雕出来的碗慢慢放下,才轻描淡写地说:
  “酸甜苦辣咸鲜兼有,天地人三才不缺,山川星月尽在,这题目一听就知道是我故意说来为难你的,我哪里做得出来?”
  居然就轻易地认负了。
  看着对面闪亮的一双星眸,刘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却掩盖不了得意和喜悦。
  “既然这样,那第一场,就是我们味馆赢了。”
  结果一出,揽月崖下的欢呼喝彩之声震天响起。
  第二场比试,改由味馆出题。
  厨子火来刀往,大多是个急性子,自然干不来当年宋丸子一场比试搞二十年的事情,所出的题目也是味馆上下集思广益,磨了大半个月才磨出来的。
  味馆找来了十一个“五味有缺”之人,苏玉回和味馆派出的厨子一同做菜,每道菜所用的食材是一样的,但是要求每道菜的主味都要跟之前是不同的。
  让试菜之人说出“这菜更好吃”那这人便赢一分,最后分多者为胜。
  做错了菜的算输一分,分配食材没有用完的算输一分。
  这题比起宋丸子所出的那题,实在堪称厚道。
  十道菜,味馆派出了十个人。
  食材包罗万象,几乎整个无争界能吃的东西都被味馆的人搬到了揽月崖上。
  “苏玉回”的面前立着一个鼎,含笑看着味馆的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到自己的面前,像是看着明天将要绽放的花,又像是看着一棵又一棵将在这世界上参天入云的大树。
  那些逝去的、丢掉的……在她的面前次第出现,有两次,她几乎要把自己手腕上悬着的小南瓜小桃子摁进自己的肉里。
  这种欣喜与痛楚在她的心中激荡着,于是,她一不留神,就将自己做菜的本事尽数发挥了出来。
  明日花,未来树,如今也都不过是幼苗而已,尽管味馆的弟子们朝气蓬勃,身上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真正的强大面前,也只能一个接一个地败下阵来。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苏玉回”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自己的那把大菜刀。
  十一比零,她不是零。
  一众味馆弟子们已经从起初的强撑和不服气,变成了叹服。
  要是这位前辈不是来争道统的,从此就和他们把灶论菜,那该多好。
  世间没有如果,于是他们只能丧着脸,看着“苏玉回”说:“要是你们再输一场,此界的食修道统可就归我了。”
  “一样,苏道友你再输一场,就可以安心受死了。”
  刘迷竖着眉毛说道。
  “受死”二字,让宋丸子脸色的笑容一僵。
  甚至不敢偷眼去看坐在一旁一直不声不响的蔺伶,她极力岔开话题:
  “第三场的论道,你们谁上啊?”
  “我来。”穿着一件杏色长裙的女子脚踩兰花般的法器,在幽欢欢和陆六六的搀扶下晃悠悠来到了台上。
  正是味馆的大当家,通脉体修骆秋娘。
  宋丸子看见那个法器的时候就一阵儿心虚,想当年那还是自己送她的。
  “苏道友,论道之战,我与你比。”
  “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骆秋娘对着自家可怜巴巴披了一层烂皮的师父甜甜一笑。
  “你输给我,我就告诉你。”
  所谓“论道”就是两人对坐辩论,坚守自己之道,驳斥对方的道心,直到有一方输了为止。
  味馆准备了两个棉垫儿放在了两边石凳上,苏玉回手腕一翻,掏出了大把的小吃,就放在他们二人中间。
  什么糖糍粑、芸豆卷儿、裹了花生碎的糯米点心……
  骆秋娘素来爱吃这些,看在眼里,只觉得一层薄雾从眼中生出来,可看见对面的自家师父,那雾就被太阳晒得无影无踪。
  “论道之战”是修真界各种比试中的最后一环,到了这时,比斗双方都疲累了,却又未能赢了对方,士气也有些消沉……种种原因,导致很多论道之战都颇为乏味,听的人昏昏欲睡。
  头次看见两个厨子论道,也头次看见有人论道的时候面前摆了几十种点心,作为见证者的修士们有些懵,人群里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听人说她们论道的时候摆了一堆好吃的?”樊归一身后的那人又不安分了起来,“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不远万里来给他们做见证,怎么有好吃的却没我们的。”
  樊归一叹了一声,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觉得一个魔修的话极有道理,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软座在下,美食在前,骆秋娘和“苏玉回”的论道之战却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激烈,骆秋娘这些年饭做的越来越难吃,其中效用却是越来越好,她时常困惑于味道对于灵食本质到底是什么,是核心,是调剂,还是区区欲望的衍生?是骨髓,是皮肉,还是一顿描眉画目。
  宋丸子一直认为食修的本质是“活人之法”,让人活下去为第一步,而所谓的“色香味”则是在其中的延伸,至于这延伸是否存在本末倒置之相,宋丸子只能笑着说:“人观景,看绿树葱葱,见不到泥土里的根,却知道根在哪里。这便是味与食的关系……你再吃块驴打滚。”
  骆秋娘一边吃着,一边说着,完全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
  “一物,效用极好,味道却难吃,我做菜之时,用是不用?”
  “果腹为本,效用在末,不可混为一谈。”
  “修士不吃饭不会死。”
  “一味追求效用,那灵食与丹药何异?花生酥吃一块。”
  秀丽的女子用手指头沾掉了自己唇边的点心碎,继续道:“若无效用,不吃饭不会死的修士为何还要吃饭呢?”
  “因为凡人在吃饭。”烈日当空,苏玉回手指一点,一层白纱从她的储物袋里飘出来,遮在了她们二人的头顶上,才继续说道,“此道本为凡人之道,它立于此界,非为修士,不过是一棵树,在此间生出了不一样的枝杈。”
  二人你来我往,骆秋娘攻势凌厉,“苏玉回”进退有度,她们在论道时所展现的,都是她们绝少示之与人的一面。
  在一旁静静听着,便不难明白为何骆秋娘修为平平、做饭又难吃,还能掌管味馆这么多年,让别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又一轮日升月落,骆秋娘之前还有些气短,现在竟然越发精神了起来。
  她们所辩的,已经从食修的“根”到食修的“路”。
  听得味馆的食修们如痴如醉。
  终于在这一天的日落之时,骆秋娘展颜一笑。
  “我不懂的皆懂了,这一场,我败了。”
  三局两胜,“苏玉回”以一己之力夺下了了味馆的道统,仍是在落月山的揽月崖上,短短几十年,仿佛是一场轮回。
  “既然如此,你们食修的道统,我就拿下了。”
  一展衣袖,宋丸子心里暗暗长出一口气,她大费周章至今,也算是有了个好结果——好歹命保住了。
  骆秋娘慢慢站起来,正在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栖凤山顶绚丽的晚霞,似乎有些绚丽过头了。
  红光大作,又转为白光,落月宗旧地距离栖凤山顶太近,所有人都被这白光晃了一下眼睛。
  宋丸子揉着眼睛在心里想是不是自己扔下去的矿母有了些效用,却听见一个女声在她身边响起。
  “丸子,怎么我一醒过来就看见你在争道统?还是争自己的道统?”
  那声音自有不怒而威之势,熟悉得让人心里发烫。
  可惜宋丸子的心还没等热起来,就先凉了,同时,一道水鞭对着她的面门直直劈了下来。


第299章 被惩
  “师父,师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道统之争, 味馆落败, 不过几日, 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无争界, 可那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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