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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难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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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只有真正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那些人才知道痛,才知道悔。”李清漪心念已定,转头和如英说话,“你尽管照我的话去做好了,我等着那位青云观观主亲自来找我赔罪。”
  边上的慈和与慈心都听得发怔,全然不知这两人卖的是什么关子。

    第20章 菱角菜

  其实,李清漪的主意倒是简单的很。
  那位青云观的观主本就是道貌岸然之辈,暗地里养了不少女人。因着他的身份,那几个女人都见不得人,藏得很深。也正因为这样,她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李清漪让如英派人给那几个女人送了几封信,自然惹得那位观主后院起火,一时头痛不已。
  当然,依着青云观如今的声势,这点儿小事倒是伤不着他的根底。等那位观主回过神来,必是要对白云观更生暗恼,再下手段。所以,李清漪又让如英悄悄去了一趟裕王府,请了裕王上山小坐。
  要知道,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身份和立场。江念柔作为景王妃,代表的是景王,若裕王不插手,她对李清漪和白云观的刁难不过是上位者居高临下、风轻云淡的小事罢了。可是一旦有了裕王出面,加之如今两王之间的紧张局势,那这件事便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青云观的那位观主就算想要讨好景王也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可别讨好不成反而成了两王之间的炮灰。
  这世上爬到高位的除了些运气好的,大多都是有些真本事的。青云观现今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道观,观主固然品格低劣但也自有其心机。若是之前没有挑得他后院起火的那件事,纵是裕王来了,他估计也乐得装傻,暗暗把事情按下不提便当做过去了。可是既然有了前事知道对方在敲打自己,又见李清漪有裕王撑腰,那位观主也是果断之人,很快便提了两个顽劣弟子悄悄来赔罪。
  李清漪没见他,只是令如英给他传了几句话。
  如英原就厌恶透了青云观的人,现今见着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清风和明月,心中暗暗高兴,语气却仍旧不太好:“我们观主说了,青云观毕竟有人在景王府做事,到底是身份所限,她自是不会怪罪。”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不过,听说如今景王府中是如意观的人得势,我家观主倒是愿意为你们指条明路……”
  这种大事青云观主也不敢立刻应下,只是小心道:“不知有何指点?”
  如英努力回想了一下李清漪交代时候的神色,扬起下巴,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听说如意观的几位年轻道士都年轻俊俏,甚得宠幸,连王府后院都是来去自如……”
  青云观主微微一怔,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自然,似他们这般知道内情的当然明白那些道士都是如意观特意养好了送去给景王的玩物,可那些道士到底是男人,后院又是王府女眷的地方。往大了说:这事可关系到景王妃等人的清誉。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旁的想法:若真是闹出什么事来,景王为着避嫌必是要驱逐那些如意观的道士,景王府里可不就是他们青云观当道?
  李清漪的话交代的清清楚楚,青云观主固然知道对方居心不良,意在景王府和景王妃,但是可利益所诱,到底还是把话听入了心。
  ******
  解决了对门的青云观,日子果真就清净了许多。
  倒是裕王,因为念着李清漪山上清苦,常常抽空来山上探望。冬天的时候还给她送了块鹿肉,两人一起吃了一顿烤鹿肉配梅花酒。裕王偶尔也会絮絮叨叨和她说起杜康妃久久不愈的病或是给她捎些李家的书信。不过,为着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他一向都是来去匆匆。
  这样平淡如流水的日子一直到了正月里,高拱上山来。
  前一日的晚上刚刚下过雪,天明时分,大雪初歇,微热的阳光融了枝头的白雪,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被冷气冻得坚硬的土壤也跟着渐渐松软,雪水渗到里面,整条山道都是泥泞的,一步一个脚印。
  李清漪早上喝白米粥,配的是菜地里的菱角菜。这东西特别耐寒,凉拌、炒菜都行,越嚼越香。再者,大约是霜雪打过的缘故,特别的清甜,嚼着喜欢,于是就额外多喝了半碗热粥,胃里十分舒服。
  如英早早就从被窝里起来,特意跑去后院的梅树采那花蕊中央的细雪,嘴上道:“能有半坛子也好,埋在梅树下头,等天热些了,正好给您泡茶。”山中没什么事,她如今倒是一门心思只在吃喝上头。
  李清漪就坐在窗边的木榻上,看如英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终于还是露出一点儿笑影子来。没一会儿,前头有敲门声,如英只得搁下东西去开门。她自然是认得高拱的,虽说对方特意换了不显眼的便服,态度亦是颇为和煦,可到底是不敢耽搁,立刻便跑着去报了李清漪。
  高拱身份特别,不同于青云观的那些人,李清漪不好摆着架子叫他等着,只得出面见了一面,直截了当的问他:“高师傅怎么来了?”
  高拱理好衣襟,低头深深一拜:“冒昧前来,实是失礼。只是,确是有事相求。”
  李清漪垂眸打量他的神色,耐心等着下文。
  高拱压低声音,轻轻道:“宫里传来消息,杜娘娘薨了。”  
  李清漪面上恍惚了一下,似是听不清高拱的话。好半天,她才怔怔的重复问道:“你说的是康妃娘娘?”
  高拱垂下眼,点了点头,很快便接着道:“王爷听到消息,已是病倒了,独自关在房中已经三天了,谁也不见……”
  他专程跑来这里,说了这么一个消息,为的是什么,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李清漪只是静了一瞬,一阖眼的功夫亦是有了决断,转头去和如英吩咐:“你替我把斗篷拿来,我随高大人出门一趟。”
  如英吓得脸都白了,扯了扯李清漪的袖子,顾不得高拱在边上,颤着声音小声提醒她:“您是依陛下的旨在此修道,无旨不得回城。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没命的。”
  李清漪心意已定,半点不为所动:“我会小心的,你们就当我是下山采买,很快就回来。真要是被发现了,那也没办法。”她看了看外边天色,直接道,“动作且快些,现下山路湿滑不好走,少不得要耽搁许多时间。”
  如英端详了一下她的神色,只得诺诺应下,去拿了一件灰色的斗篷过来。虽然料子不错但因为颜色简单倒也不起眼,李清漪往身上一披,什么也没带便跟着高拱下山了。
  他们都知道时间紧,一路无言,径直往王府去。
  待到了后院,高拱避了开去,只留李清漪一人往里走去。她稍稍犹豫,抬了步子推门进去。
  因为现下天还冷,裕王府中烧着银丝炭,整个屋子都是暖的,倒也没有点香,热气熏着博古架上的水仙花,屋子里淌着暖融融的花香,绕在鼻尖,仿佛是温柔的抚摸。
  屋中门窗皆闭又没有点灯,很是昏暗。李清漪缓步绕过绣龙纹的坐榻和雪夜访梅的屏风,很快便看见了床上躺着的裕王。
  他缩成一团,抱着被子一声不吭,若不是胸口起伏,旁人大约都要以为他是没有呼吸了。
  她步子加快了一些,走到床前,微微一顿便伸手去握裕王的手,冰凉凉的,犹如一块寒冰一般。她迟疑片刻,用力握紧那手掌,牵到自己的唇上,温柔并且珍惜的吻了吻。
  唇齿温暖,印在冰冷的手上,仿佛是火烧一般的温度立时就传递开来。
  裕王被这温度烫的回了神,转头看她,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清漪垂首看他,乌黑浓密的眼睫安静垂着,看上去一根一根的。她很是认真的应道:“我不放心王爷。”
  裕王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扭头背过身子,嘴里喃喃道:“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母妃死了。我为人子,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甚至,因为父皇那句‘应避至尊,不宜重服’,我都不能替母妃服丧。”他咬着牙,用力咬着,忍住那几乎要从喉间满溢出来的悲痛,自语道,“听荣华宫里的人说,她晨起便觉得不好了,硬撑着一口气叫人去请太医,通报沈贵妃说是想要见我一面……后来实在撑不住了,她一心念着我,叫人把榻搬到窗口,等着我,到最后竟是连眼睛都闭不上……”
  他唇上咬出斑斑的血痕来,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我,我一闭眼就是母妃坐在窗口殷殷等着的模样。”
  李清漪握紧了他的手,垂眸看着他苍白的面色,轻轻安慰他:“杜娘娘最心爱的便是殿下,若知道殿下因她而折磨自己,便是泉下都要难以安怀。”她温声细语的附在他耳边说话,“殿下,为着娘娘,您也要振作起来才是。”
  裕王像是孩子似的,把头埋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据说那是人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他眼眶通红,哑声道:“清漪,你不明白……”他第一次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叫着她的名字,忍着哭腔,一字一句的说着话,“父皇素来不喜我,我自小是和母妃相依为命。除了她,一无所有。如今,连母妃都已离开,我竟不知我还有什么剩下的。”
  李清漪俯下身,把下巴抵在冰冷的锦被上与他含泪的双目相望,郑重其事的和他说:“三郎,你还有我。”
  裕王哽咽起来,就像是受过惊吓有了警戒心的小动物一样,想要往前又不敢动作。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出手,隔着被子将她抱住,呼出的热气擦过李清漪耳侧的发丝,轻轻的、委屈的提醒她:“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许后悔。”
  李清漪慢慢伸手回抱住他,以更加温柔的声调重复了一遍:“三郎,你我今世有缘为夫妻,自当白首偕老,一生不离,一世不弃。”
  裕王恍惚中抬目去看李清漪那双带着认真和恳切的杏眼——倘若可以,他真想永永远远的活在那样的目光里,纵是立时死了也再无所求。他怀中的人是那样的美,几乎超越世人对美的想象,纵是素面朝天也依旧犹如月下芙蓉、山水桃花一般,清艳迫人。动人的情语自然而然的从她口中而出,简直是直刺人心的利刃,无人能避。
  不觉间,裕王将人抱得更紧了,低头轻轻去吻她的眼脸,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过了一会儿,他的动作渐渐松了下去,李清漪轻轻一挣,这才发现对方已经阖眼睡过去了——想来已是许久未睡又独自痛哭许久,早已困乏交加,心一松便睡过去了。
  李清漪小心翼翼的把他扶回床上,盖好被子,待要起身方才发现他还抓着自己的衣袖,如同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的孩子似的。
  她心中竟是觉出几分罕见的酸软,有些不忍心就这么走了。门窗紧闭,屋中光线昏昏,仿佛有无声无息的暗流在她与裕王之间流淌,光暗交错,将咫尺的他们隔出分明的界限来。她静静的端坐在床头,托腮看着裕王还蹙着眉的睡颜,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真是可怜。
  她看着这个大明尊贵的皇长子,未来的至尊,刀刃似冷硬的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怜悯来——
  他自小就被父亲冷待,不受期待、不受重视,唯一的母亲体弱多病,出宫之后便是连见一面都难。现今,至亲的母亲受尽病痛而离世,他甚至都不能以人子之礼服丧,身侧竟是连个可以依靠、可以哭诉的亲近之人都没有。
  就是这一丝不知真假的温暖和感情,他都不愿松手。就像是那本能扑向火光的飞蛾。
  真是可怜。
  李清漪静静的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裕王睡实了,估摸时间也不早了,到底还是冷静抽出自己的袖子,默默起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杜康妃就是三十三年正月里死的,没打算改她的死期。她受尽病痛折磨,是为了儿子才熬到如今,儿子长大成人,想来也能放心些了。
当然,也是因为她的死,短时间内裕王不会有女人了
    
    第21章 腌芥菜

  其实,李清漪心里非常清楚:裕王喜欢自己,或者可以说是爱。要不然,高拱也不会放着那么多人不找偏偏冒险去城外找她。
  当然,这也是她有意无意纵容、培养出来的。
  新婚的那日初见,裕王看她的眼神已然透出些许端倪,那是喜欢和期待,非常少却是真真切切的。所以,李清漪投其所好的做了个好妻子,满足了他大部分的期盼,滋长了他的感情——李清漪不懂感情也不相信感情,但她觉得感情就像是花草,只要有种子,给点阳光、浇点水,总也是会长起来的。
  除去身份,裕王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甚至比起一般男人更加的简单、好懂。按照李清漪过去的记忆,倘若没有她,裕王或许喜欢美人也会有很多的美人。可他真正喜欢的却是那些美人的爱,那些肌肤相亲时汲取到的温暖,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温暖。得不到爱的时候,爱欲也是好的,越多越好,来者不拒。
  所以,李清漪用那半真半假的爱,真真切切的温度去满足他、温暖他。当初景王府一事,她本还有其他的法子脱身,可最后还是接着江念柔的手退了开来。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会把人宠坏,求而不得或是失而复得才是世上最珍贵的。
  当然,若是离得太远或是离开太久,叫别人趁虚而入就不好了。好在,杜康妃是在这时候过世的,她把手递过去,就成了裕王再也不愿松开的救命稻草。
  这样的时机,是天赐,也是人算出来的。
  李清漪默不作声的想着事情,走出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高拱,抬起头对着他微微笑了笑,乌黑浓密的眼睫垂下,似乎有微微的羞涩,白玉似的颊边染着些许光晕,如曦光里的花束,乃是一种温暖而宁静的美丽。
  她是这样,高拱何尝不是这样?
  他对裕王很好,全心全意的付出,呕心沥血的教导。可是这也是因为裕王身上寄托了他的伟大的抱负。他要做未来的名臣,济世救民,青史留名,所以他尽心竭力的把裕王往圣天子的框架里套。圣天子垂拱而治,得了天子全心信任的贤臣正好可以放开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君臣相得,多好的事?
  所以,偶尔想想,裕王也确实可怜。身在帝王之家,有那么一个奇葩的爹、有心无力的娘、虎视眈眈的弟弟,身边又围着他们这么一群因为他的身份,算计他真心的人。
  真是可怜。
  李清漪冷淡的想了想,面上不露,语气十分温柔和缓,甚至还带着些许伤感:“殿下已经睡下了,迟些儿叫厨房上些粥点,不过,他饿了许久也不能吃太多……”她仔细而周道的交代了几句,然后才从宫人手里接过自己刚刚脱下的斗篷,重新穿上,想了想后又对着高拱盈盈一拜,轻声道,“我如今算是半个世外之人,身在城外鞭长莫及。殿下这里,有劳高大人费心了。”
  高拱看了她一眼,点头应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李清漪微微垂了首,缓步往外走去——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依她的身份是不能留宿城中的。
  高拱为人周道,既然接了她来自然也是送佛送到西,亲自送了李清漪出城。
  临到白云观前面的车道口,两人才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不知怎的,高拱开口问了一句:“近来城中有些关于景王妃的闲话,不知听过没有?”
  李清漪正低头看着自己靴子上沾着的泥点——这可不好洗,她耳中听着这话,口上漫不经心的回道:“什么闲话?”
  高拱也没转头去看李清漪,依礼落在她身后半步,语声微沉似是别有深意:“说是景王府有几个俊俏的小道士可以随意进出后院,似与景王妃有私……”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斟酌着道,“有些胆子大的,还对年前景王妃腹中那个无故没了的孩子有些议论。”
  李清漪抿抿唇,唇角笑意冷淡:“那些人倒是胆大,竟是敢私议皇家之事。”
  高拱祖籍山西洪洞,生性豪爽直快,今日为着裕王小心试探已经是费了心,见着李清漪这般态度,想了想还是没有真把话揭开了说——反正依着李清漪的身份,总也不会和他对上,何必钻牛角尖,惹得对方不快?他十分淡定的点点头,接口道:“锦衣卫暗里查了查,说是景王府里有几个老道士眼红那些俊俏的小道士得景王重用,故意散播出来的谣言。对了,其中一个老道士就是你对面那个青云观出身,日后离得远些,沾惹上那些是非就不好了。”
  李清漪颔首应下,到了白云观门口方才道:“送到这里就好,大人也快些回去吧。”
  高拱没有推辞,拱手一礼,转身便走了。
  李清漪目送着他离开,这才抬脚进了白云观。里头等着的如英早就等急了,见了人影立刻就扑上来:“观主你总算是回来了。”
  负责厨房的慈和也牵着大黑过来,她生得膀大腰圆,一张脸圆的像是十五的月饼,还带着芝麻,笑起来时倒是格外的甜软。慈和穿着青色的道袍,走得倒是稳稳的:“给您留了饭,还热着呢。”
  李清漪闻言不由十分期待:“我记得早上是说要吃鱼片粥的。”
  慈和笑得连眼睛眼睛弯弯:“嗯嗯,还有腌的芥菜和白菜心拌豆腐丝,你一定喜欢。”她说起吃的来很有些心得,“芥菜是我特意晒干了后开始腌的,又香又脆,最下饭了。”
  李清漪就差流口水了,连连点头,快步往里头去。
  慈和跟在后面,小心的从厨房里把几样特意热好的饭菜端出来,慢悠悠的和李清漪说话:“上次说是想吃羊肉,我下山问了问,倒也有。明儿正好做羊肉炖萝卜,滋补的很。”
  李清漪拾起竹筷:“我就知道慈和你对我最好了。”她来回跑了一趟,午膳都只是随便捡了裕王府里的几块点心,一口气喝了两碗鱼片粥,这才抬手做了个手势:“不能再喝了,撑着了。”
  胃里舒服了,她这才有空想些其他的,片刻后便正色交代道,“杜娘娘待我甚好,此回她过世,这几日少不得要替她诵经致祭。你让慈心替我准备点祭品,也好拜祭,尽些心意。”最后加了一句,“羊肉以后再吃吧,这几天吃素。”
  一听说是要吃素,如英和慈和都没和她客气,铁石心肠的把剩下的鱼片粥也收了起来,还特别有理:“都说要吃素了,这鱼片粥也不好再吃。”
  李清漪望鱼兴叹,起身伸了个懒腰,把一头略有些乱的头发理了理,洒落的发丝都拨去耳后,道:“那我回房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如英到底心软,体贴的在后头接了一句:“晚上的热水我也烧好了,等会给您送去。”
  “还是如英贴心。”李清漪回看她一眼,长眉微弯,眸中含笑,缓步往屋里走去。
  天边的余晖早已落下,唯有皎皎明月好似羞涩的少女,披了一层薄薄的云纱,小心翼翼的数着银河上的星子。
  夜凉如水,银白的月光像是雪花般飘落,满庭树影随风摇荡,静夜如思,也如诗经中流传千年的诗句。李清漪独自从庭院中间穿过,拖出淡淡的人影,忽而侧首去看庭中已然只剩下枝叶的梅花树,忽然想起裕王当初送鹿肉来时,两人隔着烤架、隔着那薄薄的白雾和肉香,对坐喝梅花酒的事情。
  那时,白雪覆地,冷香盈袖,酒入情肠。
  裕王被醉意染红的面庞俊美得惊人,言语亦是较往日更加温柔和缓,看着她说:“有雪有梅,有酒有肉,还有倾国美人,若是可以一辈子都这样,夫复何求?”
  他的眼睛亮得出奇,热烈的情感如同灼热的火焰般照亮了他俊美的面庞,带来一种奇异而真实的魅力,如此令人心动。
  李清漪对于未来最初的、最好的期望不过是:寻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平平静静的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如果他不是裕王,如果他将来不是那样的身份……或许,李清漪真的要为那样真诚的目光心动。
  不过,也仅仅是如果而已。

    第22章 烤鱼

  杜康妃的死对于裕王来说确实是大事,几乎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令他一夜长大成人。他大病了一场,三月里病愈来白云观寻李清漪的时候,已经瘦的只剩下骨头。凛冽清寒的山风从树梢拂过,吹起他的袍服,空荡的袖口像是大鸟的双翅一般扬起。
  他便好似那风里的伶仃瘦竹,随风摇曳,宁折不弯。
  唯有一双眼睛,犹如被擦拭过的黑宝石一般,洗尽浮华,既黑且沉。
  如今,裕王和李清漪的话题再也不仅仅局限于赏梅饮酒这般风花雪月之事,有时会那些时事或是朝事拿出来说。他是真的把李清漪当做那个可以完全信任,与他一同分享生死荣辱的那个人。
  而且,这一年也的确是多灾之年。
  正月里皇帝方才借着给事中张思静等的贺表上失抬“万寿”二字而把人打了一顿,给满朝的言官好一个没脸。
  要知道,大明言官由十三道御史与六科给事中组成,权力极广,上可以规劝君上下可以监察外官,“以其极清华之选”而与翰林、吏部并称为四衙门。然而,到了今上这里,这言官越发不好做了,动辄得咎,廷杖、除名、贬谪、下诏狱种种不一,简直是斯文扫地。
  公卿之辱,前所未有。满朝皆是噤声,傲骨尽折,只知谄媚君上。
  二月里,倭寇来犯,苏州、松江等地先后失守,连连败退,官兵战死者不胜其数,百姓流血成河。皇帝大发雷霆,连一贯深受宠信的严首辅都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素来不关心这个的裕王都听闻此事,上山来时与李清漪提了几句:“南边听说乱得很,连连打了几个败仗,父皇都气得发了火。”
  李清漪给裕王倒了杯茶,随口应道:“倭寇之患,大半皆是因海禁而起。”
  这是一针见血的实话却也不好多提,毕竟海禁乃是太祖之命,裕王作为后辈子孙总不好违命议论。他稍作沉吟,还是转口说起其他来:“海禁之事一时半会确实是难解,如今朝中正为王直的事吵呢。听高师傅说,都快打起来了。”
  说起王直,却又有一番故事。
  王直此人真名乃是汪直,本是做些海上买卖的生意,后来因海禁渐严,便又做起了海盗,纠结人马占了萨摩洲(日本)的松津浦,自称徽王,实乃此时的海上霸主。但此人对于朝廷倒也心存期望,所作所为不过是“要挟官府,开港通市”。故而,朝中总有争议,有人觉得‘王直可用,可以招抚’;也有人则是抱着“胁从之贼可以招抚,首恶之贼决不可招抚”之论,不肯妥协。
  李清漪听到这里,抬眼去看裕王,微微一笑:“那殿下是怎么想的?”她身上穿着蓝白道袍,乌发束起,头上戴了顶竹冠,清丽秀美,飘逸出尘。一笑之间,仿若天际倾倒在湖面上的春色,波光潋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
  裕王被她笑得心中一动,垂首不语,细思了一会儿便认真道:“此人可用。事急从权,解决倭寇之患才是当前首要之事。此人本已有归顺之心,不仅手中有人马还对倭寇知之甚深,正可以之为刀对付倭寇。”他说了这话又觉得实在有些没有幼稚软弱且无气节,生怕李清漪瞧不起自己,于是又画蛇添足的板着脸加了几句,“当然,若是此人心怀叵测,欺瞒朝廷,当斩不误。”
  他们二人正在树下的石桌对坐,春风裁出细细的柳条,吹得满庭花草之香,春/光融融。裕王容貌俊秀,坐在其间时常有青翠的柳叶落在肩头,风姿卓绝,只是说到一个“斩”字之时却是端肃神容,犹如利剑出鞘一般令人肃然,平添杀气。
  李清漪面上的笑意却又真切了几分,她看着裕王,黛眉微弯:“殿下真知灼见。我是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只是无论是黑猫还是白猫,最要紧的还是看能不能抓着老鼠。朝中那些死古板抱着书册教条不肯服软,受苦的却还是南边那些百姓。”
  裕王往日里多是听高拱教导指点,甚少能够这般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所想所思,本就有几分自得,如今得了她的赞,红了红脸,随即又是一叹:“是啊,如今朝中议论纷纷,真正苦的却是那些百姓。”他性情仁儒,一念及此又忆及杜康妃之死,心情更是沉重了几分,轻声道,“也不知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离子散……朝中如今正说要立个设总督大臣,好主持六省军务,方便行事。我想着倒也是好事,只盼能早出结果。”这总督职权太大,朝中党派之间为着这里面的利益也是争论不休,自然拖了不少时间,还不知累得多少百姓受苦。
  李清漪心中亦是暗叹,面上不变的把茶水推给裕王,劝慰了一句:“不说这个了,现今都不是我们管得了的,还是喝茶吧。常听人说‘试将梁院雪,煎动建溪春’,今儿用的是去年梅花上采的雪水,埋在树下几个月,我自个儿都不舍得吃呢,你来了才叫挖出了。且尝尝。”
  裕王闻言十分受用,勉强提起精神喝了几口茶,茶香入鼻,既清且甜,心里也静了许多,随即又问起午膳吃什么——他虽是天潢贵胄却也没有挑食毛病,最喜欢吃些便宜简单的。山里的那些东西恰好投了他的好,每回来都要吃点带点,弄得掌勺的慈和还以为遇上了个冒裕王名头的穷鬼骗子。
  ******
  过了些时日,朝中终于还是选定了总督人选,皇帝提了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兼右副都御史,“总督六省军务,专事剿倭”。
  平白替江南百姓操了一回心的裕王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于是又偷偷带着酒来找李清漪喝:“我听高师傅说,那张总督虽然年纪大些却是个有才干的,打了半辈子仗,两广之地素有威名。这一次,说不得能做出成绩来呢。”
  李清漪笑接了他的酒,让如英架了炉子,一边问:“酒还是热了再喝吧?”一边说,“我听说上任不久的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胡大人也是个能干的,很能打?”
  裕王十分上道的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酒杯,在两人跟前分别摆了一个,问道:“你是说胡宗宪?他啊,那是有后台呢。赵侍郎借着督察沿海军务的名头在南边作威作福,胡宗宪可不就是投了他的好,攀上了严家。”
  这位赵侍郎并非别人,就是李清漪当初在外祖黄家催债的市井混子嘴里听过的那位赵侍郎赵文华。此人拜了个姓严的干爹,简直如有神助,日子越发滋润。现今借着祭海神的名义,被派往江南督察沿海军务。据说他在江南横征暴敛,收罗了不少东西送去严家。
  李清漪思忖片刻,摇摇头:“如今正是严家当权之时,真正的直臣是做不了事的,那位胡大人说不得是曲意逢迎以待将来呢。倒是张总督,好似和赵侍郎关系不太好,日后说不得要出事呢。”她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反而玩笑道,“就像是殿下您,您给严家送礼,难不成也是为了攀附严家?”
  提及此事,裕王面色微变,没啥力度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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