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长安古意-第4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诺猛纯蘖魈椋侨怂得鳎胖朗侨盟ジ焦鞯睦删粕说摹K钡搅颂焦鞲袂槿杂行┗秀保趺此艘痪酰馓煜戮鸵字髁恕
那供奉将薛崇简的伤处重又审视了一番,也宽慰他和李成器:“不妨事。”一边写方子一边交待道:“七日内不可见水,不可食辛辣鱼虾等燥热易发之物,不可有房事……”说到此处,薛崇简忽然望向李成器抿嘴一笑,李成器被他略带轻佻的含笑目光一扫,登时明白他戏谑之意,面上腾得浮起一层红晕,忙低下头去看那药方,幸而那供奉也并未看到。
那供奉写罢药方,又向李成器笑道:“宋王殿下可要下官为您切脉么?”李成器懵懂了一瞬,才明白这是自己的新封号,忙道:“多谢供奉,我并未受伤。”那供奉颇带讨好之意笑道:“殿下是将来储贰,身系社稷,该千万珍重才是,还是让臣看看吧。”李成器悚然道:“供奉失言了!陛下尚未有子,何来储贰!”那供奉见李成器不悦,忙收住口道:“是、是,臣失言了。”
待那人退出,薛崇简才笑道:“这人高枝攀得却快,知道你要当太子了,立时便来巴结。”李成器作色一扬巴掌道:“你再胡扯我就打了!”薛崇简吐吐舌头道:“才见面就这样凶!那好,不胡扯了,说些要紧的。”李成器见他忽然正色,倒是一愣,道:“什么要紧的?”薛崇简忽然伸左臂箍住李成器腰身,将他扯得伏在自己身上,笑道:“我想你了。”
李成器望着薛崇简近在咫尺的笑容,他的眼波被室内的灯光映照,宛若上元节被千万盏彩灯映照的昆明池,千百种奇异的光芒在那深邃的池中流淌荡漾,温暖璀璨得令人心旌动摇。李成器本来还想问问薛崇简数日来的经过,此时才觉得一切旁的话都成多余,当真只有这句才是要紧的。外间正在天翻地覆,他们从生死中转了数圈回来,现在四目凝望,反倒并无劫后余生的强烈欣喜。似乎那种种磨难,都已隔了七世三生的风烟,只彼此契合的心跳,同窗外的蝉鸣莺啭,才是今生今世唯一的真实记忆。
不一时婢女来叩门,李成器才微微红着脸推开薛崇简,站起身来。薛崇简也不勉强,他笑吟吟靠在画屏上,安然地享受着李成器喂入口中的饮食。因婢女在旁,李成器还维持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正经神色,却又在一个不经意的抬眸间露出温柔。薛崇简暗品他袖底香风徐来的宁馨,暗品他双颊不笑自晕的妩媚,只觉连臂上隐隐的疼痛,都有些甘甜的意味。
用过饭后薛崇简笑对那婢女吩咐:“你去让人提些热水来,我要沐浴。”李成器道:“你现在还不能沐浴。”薛崇简道:“我身上又是泥土又是血渍,污秽死了,这天气不洗洗怎么睡觉。”李成器终究是依从了他,道:“那好,我给你擦擦身子。”薛崇简笑道:“表哥给我擦澡豆。”
不一时有几个婢女提了数桶水进来,又将一只大松香木浴桶放在室中,先兑了半桶热水,又指着旁边几桶开水道:“一时水冷了,大王就添些。”李成器点头,遣了他们出去,关好了门窗,先脱了自己外袍,又帮薛崇简小心脱了衣裳,除了发髻,扶着他跨入桶内,只将右臂放在桶外。他令薛崇简靠在桶壁上,舀一木瓢水小心地从他发上淋下,抓些澡豆在他发间揉开。
长安夏日本就溽热,再被热气一蒸,室内立时氤氲在带着松香气的朦胧烟雾中。薛崇简仰视着李成器的面容,神思有些如在梦中的飘浮,李成器命他:“闭上眼睛,当心水流进去。”薛崇简笑道:“闭上就看不到你了。”他神情中仍待稚气,如此无赖痴缠,与数年前那汤池中的孩童一模一样,李成器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爱恋,弯下腰去,在薛崇简光洁白皙如凝脂一般的肩头上吻了一下,薛崇简笑道:“你下来陪我一同洗吧。”李成器忙摇头道:“不可。”薛崇简见他神色庄重,倒是有些诧异道:“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他忽然想起一事,禁不住噗嗤一笑,越想越是笑得不可遏制。李成器知道被他猜中心思,羞恼下伸手进水盆中,在薛崇简臀上用力扭了一把,薛崇简“哎呦”一声吃痛,笑道:“辛苦表哥再耐七日,七日后……”他顿了一顿,换上了另一种柔靡的语气,低声道:“我慢慢吃。”
沐浴过后,薛崇简与李成器上榻相拥而眠,薛崇简这几天疲倦到了极处,躺在李成器的怀中很快睡着。李成器凝目望着薛崇简的面颊,他的脸上犹带着一层水气,那一层红晕竟是从他无瑕的肌肤内透上来的,是世间任何胭脂都无法比拟的绮丽颜色。李成器在甜美中轻轻叹了口气,姑母让他陪着父亲的用意他并非不知,方才那供奉语中含义他也并非不解,虽然眼下皇帝还是重茂,但重茂年幼无知,且为韦氏扶立。现在韦氏一死,上至姑母隆基,下至朝中群臣,都不会允许李重茂再占据大宝。爹爹终于要无奈地再被推上御座,他却并未想过要再做太子,这万里江山不是他打下来的,他也无意抢夺。他爱这锦绣河山,爱这清风明月,却只愿享受它们的美好,不必据为己有。他想拥有的,也只有怀中这个人罢了。
李成器听着薛崇简细细的呼吸,慢慢闭上眼睛,一晌恬然无梦。
他们直睡到午后,那供奉来给薛崇简换药,不一时太平公主回来,先看了看薛崇简的伤处,笑着拿出一份奏表道:“阿母已经让人替你写好了,你自己署名就可,若是不便,左手也行。”薛崇简诧异道:“这是什么?”太平道:“今日朝上,皇帝已加封你为立节王,掌卫尉卿事,这是谢恩的奏表。”
薛崇简和李成器虽然都知道经此一役,必然会大赏功臣,却也没想到竟然会破例加封薛崇简为异姓郡王,不禁相顾愕然。倒是那供奉甚是机灵,忙叩头道:“臣恭喜殿下!”李成器望着那表文,神情慢慢凝滞下来,向那供奉道:“供奉先回去安歇吧。”
室内人都退出后,李成器才道:“姑母,花奴这封赏须辞了才是。”太平本来面上颇有喜色,此时一愣,微微冷笑道:“怎么?你弟弟站在玄武门隔岸观火,都晋为平王,花奴出生入死救得你和你爹出来,倒连个郡王都配不上么?”李成器道:“姑母误会了。汉高祖曾说,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本朝异姓王鲜有善终者。何况花奴若贵为郡王而掌宫禁兵权,极易受人猜忌,对他并不是好事。”
太平冷哼一声,道:“你这口吻,倒是和你三弟一模一样啊,果然是兄弟同心。是谁猜忌他,是你爹,是你,还是李三郎?你是咒他不得善终么?”
李成器极少听到姑母如此同他说话,又惊又惧满面涨得通红,忙站起身提衣跪下道:“姑母息怒,成器失言了。”薛崇简忙为李成器辩解道:“表哥是为我好,我此番原并非为了封赏起兵,什么王不王的,我不稀罕。”
太平望了李成器一眼,叹了口气,扶起李成器道:“我实在是怕你们两个人太痴傻,替人作嫁,送了性命还不自知!花奴,娘且问你,为何昨晚最先冲进宫的是你?”薛崇简道:“这事我和三郎表哥商量过,为了防止起兵时韦氏铤而走险先加害舅舅和表哥,需有人先进宫将他们救出。于是便约定高力士先带我进宫,得手后葛福顺李仙凫再动,这事我是自愿的,别人去我不放心。”太平淡笑道:“你不放心你舅舅,他倒放心他爹。 那成义隆范他们呢?为何昨日都不在玄武门?”薛崇简道:“三郎表哥说,我们此番举事过于危险,万一事有不成,他们兄弟便无噍类了。此事我二人一身当之便可,不必连累成义隆范他们,因此一开始便未曾让他们参与。”
太平一笑道:“好个一身当之,他是一丝功劳也不愿分给旁人。”李成器听姑母句句讥刺李隆基,也不好插话,默默垂首不语。太平望了他一眼道:“凤奴,这是咱们私下里说几句话,姑母还是要劝你留心你这个三弟。今日城中捕杀韦氏余党,是他亲自下令,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成放过,我看去都有些惊心。他心狠手辣处,你们兄弟四个绑一块儿都不是他对手。你这几日也需用心,将朝中素昔交好的大臣多走动走动,我总觉得,他未必甘心这个平王的封号。”
太平说毕,到底逼得薛崇简在奏表上署了名,她如今也是身当万般大事,并无暇在儿子房中闲坐,又叮咛薛崇简几句话,便匆匆离去了。
——————————————————————我是来送他们打情骂俏的分割线
没有任何意外,三日后,太平公主即于朝堂上代替少帝李重茂宣读了禅位于相王李旦的诏书,而相王其后声带哽咽的推辞是真是假都无关紧要。大唐五十年来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女主专权,酷吏横行,纲纪废弛,佞幸塞路。天下士庶将狂热的的希望寄托于太宗皇帝仅存的嫡孙身上,一厢情愿的认为,没有了母亲和兄长阻碍的李旦将秉承他祖父的遗志,将大唐社稷修复回贞观年间的清明强盛。
同日以少帝李重茂的名义,册封宋王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平王李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巴陵王李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衡阳王李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简为右千牛卫将军。这些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少年儿郎们皆身着紫袍,次第出班叩谢,朝堂郁积多年的沉闷阴霾之气,在他们清朗的谢恩声中一朝扫空,大唐似乎也在一夕之间充满了除旧布新的勃勃朝气。
第二日,懵懂的少帝仍坐于太极殿上,也许他对前一日姑母代自己宣读的诏书内容并不甚索解,也许在他看来,他的对面就是父亲的灵柩,这多少让他略略安心。相王李旦仍垂首立于先帝灵柩之册,群臣在拥立之功和僭越之罪间犹豫不定,无人敢为天下先趋。打破沉默的仍然是太平公主,她站在皇帝身边朗声道:“皇帝欲以此为让于叔父,可乎?”刘幽求率先响应,跪下答道:“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
这荒唐的理由多少有些令人哂笑,崔日用等中书宰相眼见得一大功劳便被这微末的中书舍人摘去,岂肯退后,连忙纷纷跪下恳请相王登基。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径直走上御座道:“天下之心已归相王,此非儿座。”她一把将少帝重茂拉着胳膊拖了起来,令他站于一旁,继而款款向自己的兄长走去。她并未向群臣那般下跪,只是将自己莹白修长的手伸向李旦,道:“天意民心所向,请相王登基。”这句庄严的话被她说得无尽温柔,似在抚慰惊慌的孩童。
李旦终于抬起头来,一瞬间他有些喘不上气,似乎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又似乎是因为殿内御香烧得太浓,汗水浸湿他的幞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又钻进他他朝服的领口,在中衣与肌肤之间晕开,如同千百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着他皮肉,原来这便是针毡了。李旦知道身后群臣百官都在恭敬的低着头,可是他们热切的目光早已如烧红的箭矢洞穿了自己的身躯,为了今日,有人陪上了性命,有人赌上了身家,为的不过是封侯拜相名垂金石,如若自己不坐上去 ,他们的功勋便无从实现。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了这一朝臣子,他别无它法,只能做天子了。他叹了口气,伸出手于太平相握,他向前走去时衣衫拂拭过先帝的灵柩,似被人轻轻牵扯了一下,他心中低低唤了一声:“三哥。”
群臣见李旦走上御阶,终于松了口气,重新行顶礼加额庄重叩拜。只是李隆基在拜伏之时,不经意看见,父亲的手竟是被姑母握着,心中忽而便有些滞涩之感。一个念头骤然蹿上来,从祖母到伯母,又到姑母,为什么在这朝堂上,大唐天子永远被女人的手掌握?他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这念头压制下去。
于是李旦带领群臣御承天门,赦天下,在群臣老生常谈地说了几句“中兴”之类的贺词中,算是草草完成了登基的仪式。令他意料不到的是,这寻常的礼节之后,突然迫不及待地爆发出一场规模浩大的弹劾。也不知群臣是酝酿已久,还是都熟读经书口若悬河,辞藻华丽又锋锐犀利的言辞如漫天飞舞的刀剑,指向昔日位高权重的大臣们。除宰相宗楚客当夜已被万骑将士诛杀,司农卿赵履温在安福门下被百姓寸磔成一具骷髅外,受到弹劾的还有中书令萧至忠、兵部尚书韦嗣立、中书侍郎赵彦昭、吏部尚书张嘉福、吏部侍郎崔湜、学士宋之问、李峤等。他们所有的罪名皆冠冕堂皇又模糊暧昧——依附逆韦。一时间臣僚们摩拳擦掌面红耳赤,几欲将中书省的宰相们全部生吞活剥,官职卑微者都认为是当权者堵塞了自己晋升的希望,郁积多年的怀才不遇与嫉妒贪婪融汇一处,欲望与愤怒终于得到缺口,如长江之水奔涌而出。
这场发泄最终演变成为一场可笑又令人惊慌恐惧的闹剧,许多官员方才还在洋洋得意弹劾他人,瞬间就吃惊的发现自己也称了群臣攻讦的目标。好比亲自参与了三日前政变的崔日用,他忽略了有太多的灼灼的目光觊觎着自己的相位,只有他们腾出位置来,才能给予新贵们希望。
李旦这许多年来,第一次需要靠自己判断左右朝政。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这口沫横飞的混乱场面,他知道这许多的罪名根本是无从查证的,比如助纣为虐,比如残害忠良,所谓的忠良们在前朝都已经殉了道,比如王同皎和李重俊。那么在场这活下来的每个人,包括自己和妹妹,一样在王同皎被杀后拜呼陛下圣明,一样在安乐公主和韦后动用上万民夫修筑的园林中歌舞赋诗相庆,又有谁不曾靠谄媚依附而活,又有几人不曾助纣为虐。
大周末年至今,朝堂经历的是一场浩荡的灾难,因为皇帝的殆政与昏庸导致大权旁落,权力被各种力量的撕扯。一些人用残暴、野心、贪婪、怯懦、顺从、沉默、自愿或被动地杀掉另一些人,用自己的欲望成就旁人的绝望。每个人都在为这场浩劫推波助澜,每个人都是这场悲剧的凶手。
最终皇帝李旦仍然不得不顺应大多数臣僚的意愿,罢免了萧至忠、崔日用、韦嗣立、赵彦昭、张嘉福、崔湜等几位宰相和铨选重臣,宋之问宋之逊等人关入京兆府待审。一时中书省几乎出空,出于皇帝天生的谨慎,他并未骤然提升什么人,唯一留用的宰相崔瑰,和被迁至中书侍郎的张说,皇帝仅仅是考虑到他们是文学之士,现在诏令四出百废待兴,还需要有几个文字了得的人。在这场吵吵嚷嚷地清算之后,皇帝明显神情疲惫,询问群臣是否还有事要启奏。
中书舍人刘幽求再一次出班道:“陛下今日重振朝纲,九州同贯,万里同风,然人心未安,家国事重。昔日贾谊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请陛下早建储位,太子正而天下定也。”
群臣皆未想到,皇帝方登基第一天,就有人提出立太子之事,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刚刚谢恩回班的张说下意识稍稍侧目,向平王李隆基望去,却不料李隆基也正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擦,张说心知千秋功业就在这一念之间,一咬牙出班道:“刘幽求言之有理,今平王始建大功匡扶社稷,诸皇子中无人能及,宜正位储君。”
李隆基被人提及,已不能再安立班中,忙出班跪下道:“臣此番举事,为亲不为身,若贪图功勋而谋思储位,将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宋王昔日已立为太子,臣如何敢做非分之想。”刘幽求道:“平王此话差矣,臣闻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救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语德最贤,无可疑者。”薛崇简素知李成器性子恬淡,便是舅舅要立他为太子,他也未必肯要,却见不惯刘幽求如此迫不及待为李隆基争储位,在班中冷笑一声道:“这话当真好笑了,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是不是陛下也该把皇位让于你刘大人一半啊?”
李成器忙回头禁止他道:“请立节王慎言!”太平在御座旁冷笑道:“我看这话倒不错,拯君亲于危难,人子之份也,若是以此便可邀功夺嫡,我大唐必定世代陷入骨肉纷争之中。今陛下有元子在,敢枉议他人者,皆该斩首!”
李成器知道此时自己不得不说话了,他早已想定,倒也无甚犹豫慌张处,出班来向父亲躬身道:“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之鄙陋无德,陛下咸知。数年来无一建树与国家,无一孝养与尊亲,能苟存性命至今,皆仰赖……”他稍稍一侧首,似是想回头望什么人,却又忍住,正色道:“……陛下、姑母与隆基庇护。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悚,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臣窃望陛下能垂怜臣羁縻半世,赐臣诗酒残生,与亲友为伴,安享圣朝太平,臣心已足。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他说到最后,声音中微带哽咽,想到宋王李成器一生遭际,朝中许多大臣不禁心中唏嘘。
太平朗声道:“宋王不曾听说,天予拂取,反受其疚么!储君是天下明日主,安社稷以德不以功,岂可以杀伐阴谋之术取得!”李成器神色平静,略带歉意仰头望了父亲与姑母一眼道:“臣记得昔日陛下将皇嗣之位让于先帝,曾数日泣涕不食。臣虽不敏,却不敢背君父之德。”他说到此,忽然换了称呼道:“爹爹,数日前在百富院中,爹爹曾与我叹惋此生诸多遗憾,我的心愿志向,爹爹早已洞悉。我并无胆略,将自己置于九鼎之上炙烤,更不愿将身边亲近之人,置于百官万民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儿子恃宠骄盈,请爹爹、也请姑母成全我这唯一的愿望吧!”他恭恭敬敬叩了个头,起身并不回班,竟是头也不回径直朝殿外走去。
71
71、七十、佳气红尘暗天起(下) 。。。
宋王一出朝堂,朝中立时静了下来,众人一时都望向皇帝,只等他说话,也不知是否连日来诸事不断,皇帝明显有些倦怠疲惫,他望着神情忐忑的群臣,叹了口气道:“方才宋王提到我——”他说到此处略带歉意一笑,似是还不惯这样的称谓,改口道:“朕,数日前百福院中的生涯,彼时夏夜雷雨,而我们所居之处地势低洼,院中往往积水,颇苦阴湿,便觉‘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1'一句有理。朕今日方践祚,先帝山陵未必,许多大事尚要缓缓商议,建储之事,容朕再思量阵吧。”他说毕,便起身入内,太平冷冷扫了张说和刘幽求二人一眼,也跟着皇帝翩然进去。
李隆基怔了怔,他忖度今日刘幽求和姑母争执,自己总该入内向父亲谢罪固辞才是正理,但眼前得父亲并无召自己进宫的意思,他若跟进去,反倒落群臣话柄。他沉吟一下,还是向外间走去,经过刘幽求身旁时,低声道:“这两日莫到我府中来。”刘幽求忙道:“臣明白。”
苏瑰和张说需一起去后殿为皇帝草拟旨意,他两人是世交好友,苏瑰便低声求教:“说之,陛下后来提到那两句诗是何意?可是想移驾大明宫?”昔日太宗为高祖修建大明宫,就是嫌太极宫处于长安低洼处,夏日积水潮湿。张说噗嗤一笑道:“老状元'2'长于经史而疏于风月,这两句后头的两句,您竟不曾读过么?”苏瑰虽然年老呆板,但被他一提,也登时想起,恍然道:“难道陛下是追思刘窦二妃么?”张说点头道:“现在储位只在宋王平王之间,平王比之宋王,所逊者只是嫡庶之辩,若是能将窦妃追尊为皇后,岂不是迎刃而解了?”苏瑰倒抽口冷气道:“难道陛下属意平王?可是二后并尊,本朝未有,于礼也不合呀。”张说一笑道:“二妃与陛下既有结发之恩,又有患难之义,陛下便是说一句要追窦妃为后,朝臣体恤陛下之情,当然也不敢有异辞。许国公且等等,必然有人领会陛下之意,上奏请追尊二后的。”苏瑰觉得张说言之有理,他与李成器李隆基二人都无深交,但出于常理,觉得应该劝皇帝立嫡长,被张说如此一剖析,也就不言语了。
皇帝与太平出了太极殿,太平便道:“我不明白,四哥为什么纵容隆基和刘幽求?刘幽求如此迫不及待请立太子,不过是怕时过境迁,众人淡漠了隆基的功劳,这等钻营小人,四哥就该罢黜了他。”皇帝淡笑道:“三郎有功,他提不提,朕心中都有数。朕能罢黜刘幽求,能罢黜三郎么?”太平冷笑道:“你就不怕立了三郎,从此后我朝庶出皇子,恐怕无一再肯安分守己。”皇帝一笑道:“我们先不说这些了,你陪我在这宫中走走吧,许是离开的日子太久,方才坐在那里浑身不适,只觉这屋子都像是人家的。”
二人索性也不回内廷,让侍从远远跟随在后,一路随意向东漫步。太平轻轻叹了口气道:“四哥,我知道若论才干仁德,你并不在大哥二哥之下。从此以后,你真的不必再怕了,你是天下之主,这江山是太宗高宗皇帝的江山,你该当好好作为一番的。”皇帝一边负着手漫步一边笑道:“幼年我最仰慕二哥府中的侍读王勃,有一次二哥舞剑,他一边击节一边歌曹子建的‘名标壮士籍,不得中顾私’,那场景真是感心动耳荡气回肠,连我在一旁看着,也生出戮力上国,流惠下民的志气——若是二十年前你对我说刚才那几句话,我定当十分欢喜。”太平道:“难道四哥不信,我会尽全力辅佐你么?”皇帝凝望太平一阵,神情略带迟疑,似乎有什么话不便说出,稍稍一顿,他眼中的迟疑终又被宠溺怜惜代替,低声道:“我信。”
二人又随意聊些安葬先帝李显之事,一抬头已来到一围破败墙垣下,墙头爬满了藤萝,便是东宫的西墙了。他命守卫打开紧闭的院门,太平道:“重俊当日也未住在这里,这宫室年久失修,里头定然肮脏得很,四哥等他们清理一下再来吧。”皇帝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我记得小时候,常常跑到这里,就能听见弘哥哥的琴声。”太平叹了口气,也就陪他进去。果然院门一开,先扑啦啦飞起一群鸦雀,东宫园中荒草丛生,几乎寻不出路,皇帝和太平蹚着齐膝的蔓草,向殿中走去。太平一手扶着李旦,一手提着长裙笑道:“东宫满院子的树,一到晚上影子乱摇,怪吓人的。我记得当年大哥就不爱住在这里,总是要在爹爹宫中赖到很晚。”
皇帝道:“大哥刚当太子那会儿,我有一次听见他跟二哥说,他很害怕,怕废太子李忠会回来杀他。二哥安慰他,李忠在贬斥之地日日着女装,该当是他害怕才对。大哥就笑了笑说,这东宫是不祥之地,无论进出之人,皆不免于恐惧。”太平望了他一眼,两人终于行到了青石阶下,太平便缓缓松开了手。
二人进了宜春院室内,见案上文具素琴倒还摆放得整齐,皇帝走上前对着那张琴轻轻吹了口气,腾起的细灰倒呛得他一阵咳嗽。皇帝笑得一笑,从壁上寻出一柄拂尘来,先掸去上面尘土,而后亲自拂拭琴上尘埃,太平在一旁冷眼望着他道:“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3'当真是好句。可惜这人生不逢时,遇上了暴虐之主,即便只是诗酒自娱,也难逃杀身之祸。”皇帝叹了口气道:“太平,此处只你我二人,我不妨说句偏私的话,我五个儿子中,成器年长,为我受的苦楚最多,我也最为疼爱他。”太平哼道:“在你心中他不如鸦奴。为何你就不相信,以凤奴的赤子之心,加以贤臣辅佐,也将成为文景那样的仁德之主呢?”李旦摇头道:“论杀伐决断,他不是三郎的对手。我能生出三郎这样的儿子,也当真是异数。”太平冷笑道:“他若怀着将杀伐决断施于骨肉的心,你就该早些除去他。”
皇帝叹道:“三郎……他自幼沉稳老成,心怀大志,他若继位,该当是想做千古圣君。”太平冷冷道:“我们的阿翁也是千古圣君。”皇帝苦笑道:“那我该怎么办,立凤奴为太子,将三郎的亲信们尽皆迁为外官,剥去他的殿中监,对他的府邸严加监视,若他有任何怨艾之词非分之举,正好一举擒之,是么?”太平道:“这样总还可以保全他们两人,好过落得个兄弟相残的下场。”
李旦凝望那素琴片刻,怅然一笑道:“太平,我不能这样做。这不符天理人情,也不合凤奴的愿望。将皇位强加于凤奴,必将褫夺他本心所爱之物,若更因他的缘故,伤害他的手足,他一世都会怀着愧疚。算是我的一点私心,我在想这件事时,不是一个皇帝在给后世选守成之主还是创业之君,是一个未尽责任的父亲,想让他的儿子们,都能按自己的心愿而活。”
太平摇头道:“四哥,你不是成全他们,你是在将凤奴推入死地,凤奴是做过太子的,你可想过,要是此次改立了鸦奴,让凤奴如此自处?我朝四代以来有建成承乾李泰,有李忠大哥二哥重俊,失势被废的太子皇子,无一人能善终。”李旦道:“凤奴与建成承乾,是不同的人,如若当日太祖起初便立我们的阿翁为储君,或许便不至有玄武门一场惨变。”太平嘴角稍稍一抿道:“凤奴散淡无为,但旁人未必便肯放过他。四哥,我们身上有北朝人的血脉,我们的心太冷了,孝悌、友爱、忠顺、人伦,一遇权势相争,便都灰飞烟灭。”
李旦沉默许多,复又叹了口气,伸手抹动琴弦,低低歌咏道:“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4'”
太平站在皇帝身旁,见一缕阳光从镂合欢花的窗中射进这满是尘土的废居,照耀着皇帝鬓边一丛醒目的白发,心中浮起一阵空旷的悲意,这本该喜庆的日子,于四哥于她,都来得太迟,于是恩赐也被蹉跎成了差错。
薛崇简散朝后便立刻去探望李成器,见门上的匾额已经换做了“宋王府”,淡淡一笑,他进屋后,李成器正卧床看书,见到他微微诧异,道:“你怎么来了?”薛崇简笑道:“我怎么不能来。”李成器将书缓缓合上,道:“花奴,这几日就算避嫌,你先回去养伤,莫到我这里来。”薛崇简歪着脑袋打量他一下笑道:“你怕旁人说你在朝上虚情假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