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长安古意-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过了许久,薛绍轻轻叹了口气,将书放回去。上官婉儿提起裙子,一壁缓步走进房中,一壁低低吟诵:“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的脚步悄无声息,宛如一只警觉的猫儿。
  
  薛绍转过身来,惊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上官婉儿回身掩上门,微笑道:“公主睡了,我说出来抄经。”薛绍走到书房另一端道:“阿月的房中有笔墨。”上官婉儿见他对自己态度如此生疏,心痛难忍,仍是微笑道:“出门看到月色如洗,想起一些旧事来。现下我的心不静,不诚,抄经就是欺骗佛祖,死后要下拔舌地狱。”
  
  薛绍紧闭上眼睛,无奈道:“婉儿,我不该再见你了。”上官婉儿幽幽道:“就因为她生了孩子?可是,她也为别人生过。”薛绍猛地回首,眼中掠过一道少有的冷意:“我一直听阿月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上官婉儿点头道:“是最好的奴婢。她未出嫁前,我为她找男人,她怀了孕,我给她出主意,帮她招驸马,她的心事,从来都放心跟我说,像说给自己的猫儿狗儿,一样永不会背叛她的东西。”
  
  薛绍道:“太子对你很好,他不曾将你看做奴婢。”上官婉儿缓缓走进,她柔荑般的手指按在薛绍的胸口,轻笑道:“显的脑袋里是空的,他只是向往一些他没有东西。”她抬起头,眼若春日横波,“你不在的日子,我写了许多诗,念一首给你听好不好?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她一字一字慢慢念出,手却悄悄地滑向薛绍腰间,在金粟宝钿玉銙带的带扣上一按,“啪”得一声响,带扣弹开,薛绍猛然一惊,抓住了她的手。上官婉儿呢喃道:“是天后新赐的么?这腰带不配你,我说过,你一领白衫最好看。”薛绍缓缓转头,看见银台上的灯光把两人依偎的影子投在壁上,黑梭梭的,分不清彼此。他闭目片刻,想起今日李治在病榻上说的话,用力将上官婉儿的手拿开,走出几步重新系好腰带,道:“这带子是宅家赐的,我答应了他。”
  
  上官婉儿皱眉道:“谁,公主?”薛绍摇头道:“宅家,我答应了他会好好对待公主。”上官婉儿嗤笑一声:“你在朝堂上对他忠诚,在床榻上也要对她女儿忠诚吗?那我倒有一句话送你,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是她先负你。”薛绍澄澈的目光凝望着上官婉儿道:“那时候阿月太小,我可以原谅她。崇简是我的骨肉,我知道。”上官婉儿笑道:“她用这个孩子绑住了你,将来她还会找别的男人,太平公主不是甘心和谁天长地久的女人。你这样说,除非——你爱上了她。”
  
  薛绍静静望着上官婉儿道:“我爱我的儿子。”上官婉儿娇俏地笑着:“所以你心里没有地方给我了吗?”薛绍道:“当初……你只是想试探,证实你并不比阿月差,而我是因为一时的嫉妒。”上官婉儿嫣然笑道:“原来你这样想我。”薛绍叹息道:“婉儿,我需要给我们找个了断的理由,我亦不想耽搁你。显是好人,他会一心待你,等他做了皇帝,就能给你最风光的身份,你比太子妃聪明得多。”上官婉儿侧首一笑道:“你以为显能继位?”薛绍皱眉道:“怎么?”上官婉儿轻摇螓首,道:“罢了,我的事,你以后不必再管。”她转身的一刻,颊边闪烁一点光泽,薛绍迟疑了,他分辨不清那是泪光,亦或只是她颊上的一枚花钿。
  
  上官婉儿缓缓步下台阶,她看见自己被月光投在地上的淡淡影子,是那样的纤细可怜。这么多年,游走于天皇、天后、公主、太子、亲王、大臣之间,身后的画图堆金砌玉,繁华绮丽,她却仍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一如当初那个挽着双鬟、瑟缩着肩膀,从掖廷走出来的十四岁小姑娘。
  
  天皇李治对他自己的健康估计非常准确,太医秦鸣鹤们用尽办法,也无法再次挽留李治早已枯萎的身体。弘道元年,李治封禅嵩山的愿望并未实现,他在去嵩山的路上旧病复发,勉强回到东都洛阳后便一病不起。他驾崩前两子一女都环绕身边,他们看见父亲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他一生都无法挣脱这只手,这只手紧箍了李治一生的爱情、良知、志向,但到此时,也许他仍心甘情愿。
  
  慌乱的太子李显和安静的豫王李旦跪在榻下,仔细聆听着天皇回光返照时混乱地话语,他说,媚娘,我去感业寺看你,我没有想到,你开口就叫我,雉奴……媚娘,我的头好痛,我看见魏国夫人,她吐出的血是黑色的……媚娘,我害怕,经文上说,在生之日,女将男子,男将女子,行淫欲于父母之床……死后坠铜柱地狱,刀剜骨肉,剑割肝肠,纵令沧海化为桑田,罪人亦无由解脱……
  
  天后武曌流着泪,不断用低语、亲吻安慰着李治痛楚痉挛的身体。天将亮时,李治终于安静下来,跪得疲惫不堪几欲睡去的太子李显忽然听到一声悲怆欲狂的嚎叫,他慌忙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紧拥着父亲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一生都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
  
  大哭过之后,天后擦去眼泪,将先皇遗体小心地平放榻上,拉起李显的手,平静道:“你现在是天子了。”
  
  然而李显不懂得,他所得的皇帝之位是由母亲赏赐的,而非从父亲那里继承,他没有资格恣意纵情地对待。于是太后武曌废皇帝之事成了大唐史上的传奇,这一年三易年号,李显仅仅在位四十四天,因为一句轻佻的玩笑话就被废除。当他看见他心仪的上官婉儿扶着威严的太后再度莅临乾元殿,中书裴炎一把将他从御座上拖下来时,他还懵懂不知原因。
  
  一直躲在三位兄长身后的相王李旦无可奈何地被推上了皇位,这二十三岁皇帝声称自己太年轻,还无法掌管朝政,请求太后垂帘听政。此后无论是废太子李贤被迫自杀,还是平定徐敬业的谋反,都由太后一手操控。在朝后太后还是会爱怜地称呼儿子的小名,旭轮,旭轮,一如他十岁之前。
  




4

4、三、金鞭络绎向侯家 。。。 
 
 
  太子李成器踏入偏殿,感到一阵幽凉之意扑面而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已经九岁,今日太后终于下诏立他为太子。早晨的册封大典一直延续到午后,他穿着一身厚重衮冕,在洛阳溽热的炎夏,不但热得发晕,也饿得脚步虚浮,却不敢向身边的宦官要一口水。心中一遍遍默诵事先背下的礼仪答辞,生怕有一丝差错。
  
  自两年前扬州徐敬业起兵谋反后,李旦为了避嫌,住到了偏殿,每日紫宸殿上,朝臣们再看不到皇帝的身影,御香飘渺中,唯有那一帘紫色的纱幔轻轻拂动,太后清朗的声音向大唐的朝臣们传达着她的意志。也只有每年的元旦,与今日册立太子这样的场面,朝臣们才能有幸一睹“天子”李旦的御容。
  
  册封典礼总算顺利过去,太后在神都西苑合璧宫设家宴为太子庆贺。合璧宫是一座消夏凉宫,东边是方圆数里的凝碧池,碧水之中倒映着三座苍翠小山,这三座山的名字也均取自山海经,分别为:蓬莱、方丈、瀛洲,取海外仙山之意。每年到夏日,太后便会从武德宫迁居到西苑的明德宫中避暑,似乎当年太子弘暴死此处的悲伤,已经被淅淅沥沥洒落的天雨清洗干净。
  
  李成器接过宫女捧上来的蔷薇露,如得甘霖般连饮了两盏。一名宦官捧上来参加宴会穿的常服与翼善冠,李成器才松了口气,先解了玉銙带,将腰间鱼袋小心地放在盘中。才坐下道:“你帮我把簪子去了吧。”
  
  忽听身后一个脆生生的童音道:“表哥!我来找你玩儿了!”李成器回过头去,是他六岁的表弟薛崇简,想是今日家宴,也被姑姑太平公主带进宫来。薛崇简这两年生得越发可爱,白嫩的小圆脸上配一对乌黑清亮的眸子,头上梳两个小揪儿,像是白玉碾出的一个娃娃。他身量尚未长开,还有些婴儿肥,今日只穿一件短小凉衫,脖子下雪白的娃娃肉堆出一条浅褶来。太平公主总喜欢在他脚上系铃铛,他一蹦一跳跑进来,便带动一串叮咚之声。
  
  他跑到李成器身边,抓住他衮冕下垂下来的玉珠笑道:“你的帽子真好玩,有真么多珠珠!”李成器头上的犀角簪还没有拆下,又怕被他拽坏了玉旒,只得跟着他的拉扯,一下一下点头。薛崇简又有了新的发现,大乐:“表哥!你的样子好像阿母的鹦哥在啄米!”李成器只得一笑,握住他的手,轻轻将一串珠子抽出,笑道:“花奴乖,这个不好玩。”
  
  这时宦官已将冠上簪导拆下,李成器轻轻喘了口气,眼前不再有物障目,顿觉天地开朗了许多。薛崇简恳求道:“表哥的这个帽子送给我吧,我玩过爹的帽子,都没有这许多珠子,你这个戴起来,一摇头肯定会当当响,和我的铃铛一样。”李成器心中好笑,心道,他们正是不许我摇头,才挂这许多珠子的。只对他道:“这个不是我的,今日戴过后,就要由爹爹的才人收起来。”
  
  薛崇简吐吐舌头道:“舅舅真小气。那就让我玩一会儿,就一会儿!表哥……”他拖长了声音,攀着李成器的手臂,涎皮涎脸地笑,乌亮的瞳仁儿不染半点尘埃,尽是满含期待的恳求。
  
  李成器心中哀叫一声,花奴会说话以来,就知道这两个字是杀手锏,必要时使出来,兵不血刃攻无不克。李成器迟疑一下,见殿中并无外人,伸手轻轻在他粉嫩的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好吧,就一下,别弄坏了。”
  
  薛崇简欢呼一声,将冠冕拿起来戴在自己头上,他既不挽髻,冠冕便直扣下去,一直覆到了眼睛。他将脑袋大幅度的左摇右晃,果然珠玉相撞,叮咚清越。
  
  李成器的三弟李隆基不知何时进来,忽然走上前去伸长手臂一把将冠冕摘下来,转身放入盘中。薛崇简一愣道:“你干什么!”李隆基虽只比薛崇简大两月,却显得比薛崇简老成许多,淡淡道:“这个不能给你玩。”薛崇简怒道:“又不是你的,你管不着!”
  
  李隆基转脸瞟了他一眼道:“这是我李家的东西,外人不能碰。”薛崇简自幼跟李成器亲昵,听李隆基说他是外人,大是不忿,道:“表哥的就是我的!你才是外人!”伸手就向盘中衮冕抓去,李隆基用力将他一搡,李成薛崇简跌出两步,李成器方叫道:“鸦奴(1)!”薛崇简又冲了上来抓李隆基的领子,登时扭成一团。
  
  原本看笑话的宦寺们赶忙上前将两人抱开,两人如乍翎子的小公鸡一般,兀自彼此不服气,踢腿瞪眼,大有决一死战的气势。中书令裴炎从外间进来,显然没想到是踏入了战场,不由愣道:“这怎么了?”抱着薛崇简的宦官哭笑不得道:“这两个小祖宗又打架了。”裴炎走到李隆基前道:“你是哥哥,该让着弟弟才是。”李隆基气道:“他拿大哥的冠冕!”裴炎这才晓得由头,走过来抚抚薛崇简的头道:“小郎君,拿这个去玩。”他从自己腰间的鱼袋里摸出一条紫金雕成的小鱼,递给薛崇简。
  
  薛崇简看看那金鱼似乎也很有趣,才朝李隆基做个鬼脸,将金鱼接过。李成器却知道,大臣腰间的鱼符是出入宫门的门籍,诧异地望向裴炎,向薛崇简道:“花奴,这个不能拿,快还给裴相,表哥另给你东西玩。”
  
  裴炎淡淡一笑:“让他拿去吧,不妨事。”他走到李成器面前跪下,仰头望着这年近九龄的清秀少年,大唐明日的天子,怎么看都太单薄了一点。双目微微一热,道:“殿下,臣过来,是想跟殿下说,您出阁读书的老师臣已经选好了,是总章三年庚午科的状元宋守节,德高望重,是朝中耆宿,还望殿下好生跟他学习修己治人之道。”李成器见他说得郑重,更为他眼中莫名的期盼与炙热稍稍震惊,忙庄容点头:“孤不敢负裴相所望。”
  
  裴炎略显苍老的目光又缓缓转到那顶珠玉琳琅的冠冕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要守好了这李唐的万里河山啊!”
  
  那块紫金鱼符,薛崇简没有来得及还给裴炎。
  
  这场宴席起初的气氛十分融洽,太平公主带了家中舞乐进宫为兄嫂庆贺,天后武曌身边的亲生儿女只剩下太平公主与李旦两人,难免寂寞,便让侄儿武承嗣与武三思两人也都带着家眷进宫。太平公主去年刚生下一个女儿,还被奶娘抱在怀里,两个儿子坐在驸马薛绍身边,皇帝李旦的四子两女也都被准许列席。加上武承嗣的儿子武延秀,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席间孩子倒比大人还多,且年纪都不大,一片吵吵闹闹,天后武曌时时被他们逗乐,并不制止。
  
  武三思本是逗侄儿武延秀,问他长大后有何志向,武延秀显然被父母教过,琅琅道:“我将来要做大将军,开疆拓土,让太后的威名远播域外。”太后大喜,当即赏了他一柄宝石点缀的小金刀,李旦只是随着母亲微笑,并无丝毫尴尬之色。薛崇简看了看,当即大声道:“大将军有什么了不起,我长大了要做驸马!”
  
  太后哈得一笑,问道:“为什么要做驸马啊?”薛崇简得意道:“我爹爹就是驸马,听说我阿翁也是驸马,我爹爹比来我家的那些大人都好看威风,所以我也要做驸马。”武曌向太平公主笑道:“薛氏是山东旧族,与大唐世代联姻,没准儿他这心愿,还真成就了。”
  
  皇后刘氏刚刚诞下了一名小公主,取名李华,忙笑道:“花奴,你做阿华的驸马好不好?”刘氏心中明白,李旦虽然贵为天子,其实连性命都捏在太后手中,若是能将女儿嫁给太平公主的儿子,将来即使自己夫妻落得如二哥三哥一般下场,女儿也总有个庇护。
  
  薛崇简看看被奶娘抱着怀中呼呼大睡的小妹妹,摇头道:“不行,我要做表哥驸马的。”
  
  太后正饮了半口的酒喷到了杯中,武三思武承嗣笑得推开食案,汤水洒了一地,连李旦都忍俊不禁,上官婉儿用纨扇遮面,只见香肩颤抖。李成器睁圆了眼睛,望着自己语出惊人的表弟无语凝噎。
  
  太平公主的筷子掉在了桌上,搂过儿子笑道:“我的傻花奴,你表哥是太子,又不是公主,怎么会招驸马?”薛崇简道:“太子为什么不能招驸马?我做了表哥的驸马,就可以天天和他一处玩,我拿他的帽子,鸦奴就不能说我了。”
  
  殿上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这时有宦官走进来禀告:“中书令裴炎求见。”太后一边用巾帕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如此欢娱的气氛,谁也没想到,裴炎竟是来送死。
  
  裴炎先向太后和皇帝汇报了自己对太子出阁读书的安排,依例太子读书,要有师、傅、友,师负责讲学,傅负责规劝太子的德行,友就是陪读,皆是从朝中大臣贵戚中遴选的俊秀子弟。一来是为了让太子身边有良友可以督促借鉴,二来也是为太子培养将来的股肱。
  
  裴炎念完了一串长长的名单后,李旦忽然心中一动,向太后道:“既然花奴喜欢和凤奴玩,便让他也一起去吧。”太平公主忙道:“哎呦,这可不行,这是我们家的小魔王,送他去读书,怕不把东宫的房顶揭了。何况花奴还小呢,哪里跟得上凤奴。还是等鸦奴他们出阁时,再让他去吧。”薛崇简忙扯着太平公主的帔帛道:“不嘛不嘛,我要跟表哥一起!”李旦微笑道:“凤奴去上学,也是从四书第一句话讲起,不妨事的。”
  
  待皇帝与公主说完闲话,裴炎才庄容道:“太后,今储君已立,国本既定,而天子年就德成,尚未亲政,又久不临朝,致使外间小人谣言迭起,豪杰心怀不平。还望太后早日还政天子,则天下民心可定!”
  
  人们面上的笑容不是逐渐淡去的,而是僵在了一尊尊石像上,首先明白过来的皇帝李旦面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几乎变成了青色。他颤抖着站起来道:“臣年少体弱,难当大任,尚要仰赖母亲操劳。”
  
  太后淡淡道:“民心又如何不定了?”
  
  裴炎眼中浮出泪水,他跪倒在地泣道:“前年徐贼反叛,便是以圣躬不得主政为辞,还望太后莫忘高皇帝临终所托,天下臣民皆会感戴太后圣慈!”
  
  太后的凤目中猛然略过几分冷意,她拔下灵蛇髻上的一只金凤垂珠玉步摇,用力朝裴炎掷去,喝道:“徐贼如此说,你也如此说,岂非和他怀了一样的心思!朕何负天下,何负先帝!朕侍奉先帝二十余载,与你们这些公卿爵禄富贵,与天下百姓安乐太平,你们这帮臣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朕,是朕负天下,还是你们负朕!”
  
  太后动怒,李旦、皇后刘氏、太平公主、薛绍、武承嗣、武三思都不敢再坐着,起身垂首站立。李成器被母亲拉着缓缓站起,看见尖锐的金簪在裴炎眼下划出一条血痕,竟像是一滴血泪淌在面上,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这老人的几句叮咛。
  
  武承嗣假意怒道:“裴炎顶撞太后,危言耸听,金吾何在?还不将他拖下去!”殿上面面相觑的金吾忙上前拖起裴炎,裴炎显出绝望的神情,昔日万人之上的宰相如同乞儿一般被拖拽出去时,忽然大声哭号道:“太后,还政于天子吧!这才是民心所向苍天之意啊!”
  
  濒临疯狂的裴炎被拖下殿下,武承嗣回头向太后道:“姑妈,臣早说这贼子必有反心,不久前京中流传的童谣,一片云,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左,可不是说他么!”上官婉儿淡淡瞟了武家两兄弟一眼,驸马薛绍的目光,却久久凝望着裴炎被拖出去的方向。
  
  一代名相裴炎最终以谋反罪被问斩,武承嗣从礼部尚书升迁为太常寺卿,接替裴炎跻身宰相之列。紧接着,武氏族人武攸止、武攸暨、武攸宁、武懿宗等人络绎入京,均被太后授予高官。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李隆基小时候的小名叫鸦,按照当时的惯例就该叫鸦奴了。段成式《酉阳杂俎?忠志》:“玄宗,禁中尝称阿瞒,亦称鸦。”我觉得唐代皇家的小名都起得很傻很有爱。
注二:裴炎其实死在光宅元年,我为了紧凑情节,让他多活了两年;




5

5、四、游蜂戏蝶千门侧(上) 。。。 
 
 
  李成器上学的事因裴炎之变耽误了几日,却仍然顺利开讲。那日一大早,李成器戴远游冠、着公服来到崇福殿。各家送来的陪读子弟比太子来得更早,一见他出来,忙在宦官的引导下跪拜行礼,口称殿下千岁。虽然都是与李成器年纪相仿的孩子,但因陪太子读书是大事,各家父母都早早悉心教导,倒也无人出错。
  
  宦官一一报出各少年的名字,李成器听去,倒仍是裴炎选的那些人。想起裴炎说的让他认真读书的话,心中一酸,他终于坐在了崇福殿中读书,那老人却已看不到了。
  
  宦官将众人名字报完,李成器收摄了心神,微笑着向众少年点头致谢,又嘉勉了几句,赐众人坐下。眼睛望着最末的那张桌子,他的表弟果然没有来。那日父亲和姑姑只是说笑,花奴也许就不来了。不知为何,他看着十几个跪坐在书案前眼观鼻鼻观心的陪读少年,心下莫名地感到一缕压力与失望。
  
  远远看着侍讲学士宋守节带着翰林院的几名官员逶迤而来,李成器心下微叹了口气,向那宦官点头,立刻有站在门边的鸣赞内侍声音洪亮地喊道:“起案!”除太子之外的所有少年都起身肃立迎接老师,两名金吾抬着讲案放置在太子李成器的正对面。讲官进殿后分为两班站立,叩拜太子,然后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鸣赞内侍又喊道:“进讲!”
  
  讲官宋守节是个神情严肃、五十余岁的官员,他从东班走出,走至讲案南面,鸣赞内侍又喊道:“鞠躬!叩头!”宋守节行礼如仪,鸣赞又道:“展书!”西班的一名展书官走到来,膝行到李成器书案前,将书案东上角的《四书》翻开第一页。宋守节奏道:“臣宋守节请讲《大学》首章。”
  
  《大学》是李成器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这些来陪读的少年,也早在进宫前,就由父母请了私塾先生做预习。像这样兴师动众的讲书,倒不为他识字,而是要太子对书中的内容加以理解,再结合时政,对太子有所规劝教导。李成器打起精神,稍稍坐直了身子。
  
  第一句“大学之道”,宋守节讲了大学的起源与作用后,开始讲正文:“‘在明明德’,这是第一条,明德者,天所赋予人的好品德,如明镜一般,但人的气禀时有浑浊,如明镜有时被灰尘掩遮了一般。镜子被灰尘掩遮,便视物不清,人的品德被浊气所侵,便见事不明,前一个明字,是教人用功,只有力学用功,才能达到明德,就如将明镜拭去尘埃一般……”
  
  崇福殿是历代太子上学之处,原来叫弘福殿,当年太子李弘居住此处,为了避讳,将弘改作崇。这座殿宇修得宽阔明朗,此时宋守节宏亮清晰的声音在宫殿之内琅琅回荡,一群孩子们都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既不见人乱动,也看不出究竟是否领悟。
  
  外间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李成器心中一动,忍不住用眼睛余光向门口望去,只见薛崇简被一个内侍牵着,一路小跑过来,那铃声也随着他的跑动渐渐清晰。李成器第一次看到薛崇简竟穿了一件小小的袍子,那袍子是缺胯的,跑动中两片便随风呼啦呼啦地飘动,如同小鸟张开了翅膀一般。他的嘴角不觉轻轻牵动了一下,赶忙又将目光收回,专注地望着宋守节。
  
  薛崇简在殿外由内侍除下鞋子,一眼先看到了坐在最中间的李成器,欢呼一声:“表哥!”蹬蹬蹬跑进殿来,脚下金铃又是一阵乱响,眼见得他旁若无人地直越过了讲案,越过了阶下铜鹤,就要往李成器的所在的台阶上跑。
  
  宋守节正讲得兴起,被他蓦然打断,怒道:“薛崇简!那是尊上之位,不可逾越!”薛崇简在家中被叫花奴叫惯了,自幼就不知道“薛崇简”三个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知宋守节是在跟自己说话,仍然跑上去跟李成器笑道:“表哥,我刚才看到一只紫色的大蝴蝶,本来想抓给你,可惜又被它跑掉了!”
  
  李成器这才知道他迟到是抓蝴蝶去了,尴尬地向宋守节一笑,低声对薛崇简道:“现在是上课时候,不要闹,快到你的位子上去。”薛崇简回头望向李成器所示之处,登时嘟起嘴道:“坐那么远我和你说话就听不到了,那老头嗓门那么大!”殿下一片轻微的笑声,如同风吹过荷叶泛起的波浪。
  
  李成器轻咳了一声,低声道:“上课不能说话,你乖乖地去坐着,听先生讲书,不然表哥要生气了。”薛崇简出门时虽然薛绍叮嘱了许多话,他仍是以为进宫就是陪表哥玩的,听李成器如此说,好生失望,不情愿地慢慢蹭下去,走到最后的位子上,一屁股在蒲席上坐下。
  
  宋守节已忍了半日,喝道:“薛崇简,这是太子面前,须跽坐!”薛崇简伸着双腿坐在自己的书案前,把桌上的笔墨砚台一一翻检来看,宋守节忽然走到他面前,大声喝道:“薛崇简,我让你跽坐!”
  
  薛崇简吓了一跳,仰起脸来望着宋守节愠怒的脸,眨眨乌溜溜的眼睛道:“你在跟说话么?”宋守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李成器生怕他恼怒,忙道:“花奴,要像表哥这样坐,坐在足踝上。”又向宋守节微笑道:“先生,花奴年纪尚幼,并不知道薛崇简是自己的名字,还望先生包涵。”
  
  宋守节这才知道方才的话都对牛弹琴了,强忍怒气一拂袖子道:“快坐好!明日不可再迟到!”薛崇简向他吐吐舌头,倒是老老实实像李成器那样跪坐了。让他坐下都这么难,李成器额头微微见汗,此时总算稍微出了口气。
  
  宋守节也不愿跟一个孩子多计较,又回到讲案前,端庄了神色,继续讲道:“‘在止于至善’,这是第三条,止是止住不动,至善乃事理之极。人行事至极好处便是至善……”
  
  宋守节讲的话薛崇简是一句不懂,他初时跪坐下是看李成器那般坐着有趣,坐下就向李成器摇手做鬼脸,李成器强忍着笑,一本正经面对宋守节,此时方庆幸将花奴的位子排在最后是对的,至少不会让讲官看到他捣蛋。薛崇简见李成器不理他,他跽坐得片刻就觉得小腿酸痛,又将两条腿伸开了,屁股底下像生了转盘一般,抓着蒲团左右转圈,又将两只笔拿来,一边咬一支装野兽,两旁的少年们只是奋力忍笑。薛崇简自己玩了一会儿,又无趣起来,大声道:“表哥,我要尿尿!”这次殿下的几个少年们终于忍不住,有几个人扑哧笑了出来。
  
  李成器只觉自己的头涨大了数倍,他终于明白,姑姑的话是对的,花奴真不适合到这地方上学。他生怕宋守节恼怒,忙向一名内侍道:“薛崇简领出恭签。”宋守节眉头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任由薛崇简叮叮当当地出去了,心中只盼,这孩子干脆就在外边玩得兴起,莫进来倒好了。
  
  却不料事与愿违,过了片刻,薛崇简又施施然进来,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下,双手拢住嘴,向李成器压低了声音道:“表哥,什么时候放学?爹爹说了,今日放学就带我去打球,你也一起去吧?”他虽故意压着嗓子,在宋守节琅琅的讲课声中,依然听得十分清楚,李成器简直悲痛欲绝,强迫自己保持着端方的神情,只能在桌案下方向他悄悄打个手势。
  
  这小动作也落在宋守节手中,他能容忍薛崇简胡闹,却容不得太子分心,当即喝道:“请殿下自重!”并向一旁的官员示意,那官员低头写了句什么,李成器知道便是将自己这一次过失记下了,面上一红,惭愧道:“孤知错了。”
  
  宋守节继续讲道:“下面便要讲到修己,‘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他讲到这里,回头瞪了薛崇简一眼,显然是那住句话规劝他,薛崇简压根就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立刻也睁大了眼睛,似是要与他比谁的眼睛大。宋守节回过头来讲道:“这五句讲修己的过程,每句话都有因果关系,知道止于至善,方能有明确的方向,就像射箭之人看准了靶心一般……”
  
  薛崇简听得十分无聊,从袖子里、怀里摸出一大堆物事,一一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