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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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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暖胃,吃这个最好的。”李成器道:“能不能给成义他们带些回去?”薛崇简笑道:“这个刚出锅最好吃,一泡就走了香了,下次拐了他们出来吃。”他又吃两口,忽然用筷子一击碗边,大声赞道:“人生得此,夫复何求!”李成器笑道:“你也略矜持些。”薛崇简笑道:“对着羊羹,我就只想羊羹,哪怕水火滔天了,也要先享了这等美味。” 李成器笑道:“今我不乐,羊羹其除。”薛崇简拿筷子轻轻一敲李成器的碗边道:“趁热吃。”
吃毕两人都觉饱胀,且周身暖和,索性也不骑马了,只让施淳牵了马,在积雪的市坊中随意漫步。薛崇简问李成器道:“这几日至尊可曾召你们进宫?”李成器神色间有些黯淡,道:“不曾。”李成器与四个弟弟虽然开府在外,但每年元旦大节,总能进宫与父母相见。谁知前几日他们进宫拜节,只在宴席上远远望了父亲一眼,皇帝不下旨,内侍也不敢让他们进后宫,李成器思念母亲,几日来一直郁郁。薛崇简道:“我跟我娘说了,让她再求求至尊。”李成器涩然一笑道:“若是至尊不悦,你也别难为姑姑。”
两人正说着,一个担担子的贩子迎面过来,高声吆喝:“胡饼!新烤的饼子!”他挡住去路,笑道:“二位公子,买几只饼子吧?”薛崇简笑着摇摇头,那人却不肯让路,笑道:“二位公子就不尝尝,李相爷也爱吃这饼子呢!”薛崇简笑道:“我们吃过饭了,真不要。”他向施淳一挥手道:“给他些钱。”那贩子忽然正视李成器,低声道:“殿下,人有旦夕之祸福,买几个饼子以防不测吧!”
薛崇简奇道:“你认得他?”那贩子说完了那句话,立刻又转成了一副讨好懒惫的神情,笑道:“公子要饼子么?”李成器蓦然想起他方才提到李昭德,浑身一个激灵,死死攥住薛崇简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低声吩咐:“施淳,拿钱。”那贩子笑得一笑,弯下腰去,拿草纸包了两只饼递给李成器道:“这是您的。”他在“您”字上稍稍咬得重了些,李成器心中乱跳,却不敢说话,默默点头。贩子收了钱,又一路吆喝着去了。
薛崇简只觉李成器抓着的那只手快速地由热转冷,也看出此事诡异,低声问:“这饼子有古怪?”李成器将那饼放入袖子中,道:“回去再说。”他举目向市坊的尽头望去,这正是一场大雪之后,冰棱挂树,遍地琼瑶,过了元旦,卖酒食灯笼柴炭的小贩们都已重新摆出摊子来。有人行色匆匆,有人耐心挑拣货物,有人高声吆喝着,神情中尽是期盼。这些都是最平常的市井百姓,可是李成器知道,也许他们中,就有某一双眼睛是盯在自己身上的,他看得见那眼睛背后的主人,是来俊臣,是皇帝陛下。
数年来女皇派出的探子如天罗地网一般,遮蔽着神都乃至大唐的整个天空。女皇用告密之法治国,并不仅仅是为了发现谋逆之人,这种被监视的畏惧感,会同如影随形的矬子一般,慢慢地磨去人们心底对天理公义的向往。
回到五王府,李成器拿出那两个胡饼,掰得碎了,果然从中寻到小小一张纸,却是颇为凌乱几个字:“明日主第一叙,请你和殿下吃肉。”薛崇简愕然片刻,扑哧笑道:“阿史那绥子!那胡儿搞什么鬼!”李成器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绥子?”薛崇简笑道:“他那一笔烂字,最好认不过,定是他闲得发慌了,想出这法子来调侃我们。”李成器凝眉细思,今日间那饼贩子说人有旦夕之祸福,且提到李昭德,总不像是恶作剧,轻轻摇了摇头。
第二日李成器来到太平公主府,果然过了午后,就禀报说阿史那绥子来拜访了。阿史那绥子是现任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的大公子,是昔年高宗所亲册的首代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射之孙,突厥先贤室点蜜可汗的七世孙。在名将裴行俭于平定西突厥阿史那都支反唐叛谋之后,垂拱元年,太后册立阿史那元庆为二代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元庆便一直建府神都,遥制西突厥左厢诸部事宜。
阿史那绥子与薛崇简同岁,他是胡儿出身,精于弓马,从小和薛崇简玩得熟了,打球打猎都少不了他。绥子虽在神都长大,却仍是保持突厥打扮,穿一身皮裘,头戴小帽,头发并不结髻,而是编做数条辫子垂下来。他一进门薛崇简就在他肩头擂一拳笑骂道:“你这胡儿活得不耐烦么?弄这玄虚?”
绥子虽然粗豪,却也尊重李成器的身份,恭恭敬敬跪下行了礼,这才起身笑道:“我前日去狩猎,一场大雪畜生都冻呆了,打了几只鹿和山鸡。我父汗挑了些去献给陛下,我带了一头鹿和几只山鸡过来,你家不是有个亭子挺清幽么?我们上那里烤肉去。”薛崇简笑道:“你也认得清幽二字?我还怕你一身腥膻,糟蹋了我家的梅花。”绥子笑道:“花下赏雪不过是措大们拈酸,我辈就该在花下吃肉。”
他指挥人将一只洗剥干净的整鹿用吊在亭中,又架起炭火来,绥子向奴子们笑道:“你们都下去,我自己烤才有趣。”李成器心中一动,向环侍周围的仆婢笑道:“阿史那公子图的是清幽,你们也下去吧,莫搅扰了他的雅兴。”绥子抬眼瞟了李成器一眼,侧着头用刀在鹿肉上划出一道道刀花来。
绥子不过与薛崇简随口谈些射猎打球,待肉熟时,薛崇简亲自拿刀片下腿上最熟的一处,洒了作料递给李成器。绥子忽然笑问道:“殿下,昨日的饼子滋味如何?”李成器淡笑道:“你让我们以防他日不测的,就是这盘鹿肉?”绥子盯着火光道:“昨日是不得已,我须试探一下,看看殿下是否已被阿来子的人盯上。”
薛崇简心下一凛,道:“所以你才写几个全不相干的字,即使被逮着也只当玩笑?来俊臣盯我表哥做什么?”绥子一边片肉,一边低声道:“殿下可知,殿下可知为何今年元旦陛下大飨万象神宫,用魏王亚献,梁王终献,而将皇嗣搁置一旁?”李成器微微苦笑,女皇易储之意日见明朗,他也不敢多说,只道:“至尊宠爱魏王梁王。”
绥子叹了口气,拿起一双筷子,自己袖中的一块帕子揩拭了一下,才垫着给李成器递过去。李成器猛然看到那帕子上有字,却是抄录的半首诗:“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2'他被那字迹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既亟只且怎么讲?”他曾数度见过李昭德的手书,这帕子上字迹正是他的笔意。
绥子不动声色从他手中拿过帕子丢进火中,沉声道:“殿下认出这是李相国手书了?那我就不啰嗦了,殿下的母亲刘妃与临淄王殿下的母亲窦妃,已经失踪多日了。”李成器和薛崇简手上的筷子同声落地,惊道:“你说什么!”绥子叹道:“本月初二,二位娘子照例去嘉豫殿向陛下问安,就再无人见她们出来。”李成器只觉眼前一黑,脸色立时惨白,薛崇简扶住他道:“表哥莫急。”他转头厉声质问绥子道:“这事连我娘都不知道,你又如何得知?李昭德为什么写那东西给我表哥?究竟是谁让你来的?若有一句不实,我立斩你于此地!”
绥子看定薛崇简道:“让我来的,正是李相。至于李相如何得知,我却不敢探问。”薛崇简咬牙道:“你是说?武承嗣和武三思害了我二位舅母?”绥子道:“事因一位叫韦团儿的宫女而起,韦团儿向陛下告发,二位娘子用厌圣之术诅咒陛下,陛下命人搜查皇嗣殿下居处,果然从院中挖出几个木人。”
李成器听到韦团儿这名字,两下里一对,已是吓得心神欲碎,喃喃道:“我娘不会,我娘不会……这定是韦团儿陷害,我要面见至尊!”绥子按住李成器道:“殿下,你见了至尊有何用处?韦团儿一个小小婢女,如无人指使,又如何敢构陷皇嗣妃?这等拙劣手段,至尊又岂能不知?”薛崇简怒道:“那也不能不救她们!”绥子摇头道:“有比二位娘子的生死更紧要的事,自初二之后,连皇嗣殿下也不曾露面,东宫被至尊派去的人严密监视,李相与几位朝臣甚是担忧……”李成器浑身阵阵发冷,恐惧如黑夜中冰冷的湖水,一波波要吞噬的他。他颤声道:“我……我得进宫去。”
绥子道:“李相也知殿下悬心双亲,已经与白涧府果毅将军薛大信、监门卫大将军范云仙联络,让他们护送殿下入东宫面见皇嗣。”薛崇简急道:“表哥,这时候你不能进宫。这分明是他们要探问舅舅的安危,却拉你当挡箭牌!”
李成器何尝不明白李昭德的用意?数年来皇帝幽禁父亲,严禁大臣探视。现在武家兄弟构陷母亲,父亲生死不明,李昭德等心系李唐的大臣们自然要想法子与父亲见面,却又畏惧皇帝,若以他为首,一旦泄露被女皇逮问,也不过是他思念父母违旨进宫,罪名却要轻得多。
不管是什么罪,鞭笞也罢,腰斩也罢,李昭德等人不进宫,他也需进宫的。罗网张于前,他却无可拒绝,那一份血脉连心,是他百死难报的恩情,即便是死,他也须探知了父母安危。他终于明白孟子说,虽千万人吾往矣,不仅仅是勇气,天地并不是每一次都会给人留下退路。
他漫然地抬起眼睛,想要看看,那一支悬于他头顶的利剑究竟是什么模样,却看见亭角的铁马,被北风一吹,玎玲、玎玲地摇曳。他想起来,在父亲退位之后,爹爹牵着他的手回到家中,母亲倚门而望,她臂间的帔帛下缀着小小金铃,也是响得如此清泠欢悦。那便是他盼望的全部,每晚灯光之下,能与父母兄弟共进饮食。他不要这郡王的尊贵爵位,不要每年五百户的封邑,也不要太宗嫡孙的尊严,他只要一家平安,若连活着都不能保证,谁还敢奢望其他。
可是他多年来的担忧,他不愿放在自己身上想象的种种,如此迅捷就变为现实。他总是奢望,祖母会对父亲多了一丝怜惜,而不忍行摘绝抱蔓之事,让他们一家能在刀剑下苟且偷生。他还是太傻,祖母立武氏周朝,她与她的侄儿们,又怎能容得下做过李唐皇帝的父亲?
他支撑着站起来,想说话,可他的身子是软的,依在薛崇简的身上才不曾晕过去,胸口也似被什么堵地要裂开。他情急下忽然狠狠握住了薛崇简遗留在桌上的短刀刃口,温热的血立刻涌上如霜雪般的刀刃,这刀是精钢所炼,经焚烧捶楚才能如此锐利。可是那一颗柔软的人心,竟比它还要坚硬么?连亲生骨肉也能生生割裂?
薛崇简低呼一声,掰开李成器的手指:“你干什么!”
李成器手上一痛,浑身的血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他聚集点力气坐直了身子道:“我去,你请李公从速安排。”绥子点点头道:“若殿下玉体无碍,便是明晚,花郎带殿下进宫打球,然后殿下假装醉酒,就宿在公主的修书院中,到了晚间自有人去接殿下。只是——此事千万缜密,连公主也不要告诉。”
薛崇简皱眉道:“为什么?”绥子迟疑片刻,终是道:“公主,毕竟是武家妇啊……”薛崇简大怒,一记耳光抽在绥子脸上。李成器伸手攀住薛崇简的手臂,喘息道:“花奴……听他的,不让姑母知道,也是为了姑母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1'羊羹就是羊肉泡馍,我的本命。而且我真觉得,那东西离了陕西,就跟橘生淮北一样味道不正了。
'2'那是诗经《北风》里的第一段,是首吆喝人跟自己逃难的事,“其虚其邪,既亟只且”的意思是:还能够犹豫吗?事情已经很紧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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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生憎帐额绣孤鸾(下) 。。。
那夜李成器便留在太平公主府中,他这般模样,回去反倒惹弟弟们忧心。薛崇简坐在床边,用白布将李成器手上的伤处扎紧,李成器静静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头顶床帏,耳旁是一阵急、一阵缓的朔风击在窗户上的声音,听去如战场上金鼓般雄壮,错错落落似羯鼓般迅速。他想到那帕子上那句“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心中刺痛难挨,只得将身子蜷缩起来,低声道:“花奴,关上屏风。”
薛崇简起身将屏风拉上,插上机榫,又将自己靴子也除了,上床来道:“表哥莫要太忧心了,也许至尊只是如当日处置三舅舅元妃一样,将舅母暂时幽禁,我们总有办法相救。”
李成器点头道:“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指望……可是,可是,万一……”他不敢再说下去,一行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薛崇简坐在他旁边看了他半日,伸手将他那滴泪拭去道:“我现在说什么也白说,你定然听不进去。我只劝你一句,于其现在胡思乱想,不如好好睡一觉,攒起力气明日用,难道你指着我背你进宫?”
李成器被他几句颇为尖刻的话一刺,涩然笑道:“我是不是没用的很?我也盼着,能把这些念头都从身子里赶了出去,能让这一夜快些过去。可是闭上眼来,就看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娘每晚睡觉前,总要把我的衣裳摊开,放在熏笼上;夏天里,娘让我和阿华并排睡,她拿着把纨扇,给我们扇啊扇;阿华很小的时候,不敢荡秋千,娘就抱了她坐上去,我和成义在两边替她们推,秋千上了天,阿华欢喜地咯咯笑,我娘也笑起来,她脸上的花子一闪一闪的……要是这些,都没有了,我……”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啜泣,将脸埋在袖子里。
薛崇简看到已经成人的表兄如孩童一般转侧呜咽,心中一阵酸哽,在有些事面前,他们是长不大的。他想起了一些幻若云烟般的往事,耳畔仿佛听到更漏坠落的滴答声——不知是真的更漏在响,亦或是他的错觉——原来已过去七年了,时间把他们所有的逐渐夺去,却不见有所恩赐。
他轻轻挪身过去,将手臂放在李成器肩头,低声道:“明日无事便罢,若是有事,我同你一起承担。”他说完,似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在李成器肩头轻轻拍着。那晚薛崇简在李成器身旁坐了一夜,听着他表哥的呼吸时而紊乱,时而平和。外面风啸如鬼哭,只这十二云屏围起的小小空间中,安稳寂静。
第二天,薛崇简带李成器进宫打球,晚上一群少年饮酒作乐,李成器和薛崇简都有了酒意,天气又冷,就歇在皇帝赐给太平公主的宫中内宅修书院中。到了二更时分,窗上忽然被人轻叩了三下,李成器本就没有睡着,立刻翻身而起。他穿上外衣,系上腰带,又将腰带上悬佩的一串串叮当物事摘下,罩上一件黑色的斗篷。薛崇简一直盯着他看,见李成器通身笼罩在黑色中,越发显得面容惨白如雪。他心中忽然烦乱非常,却不知该说什么,待李成器要出门时,才叫住了他,拾起自己的短刀给他系在腰间道:“做个防备,你一切小心,若是天亮你没回来,我就去找我娘。”
李成器凝视了薛崇简一刻,见他眼下也略有些发暗,想是昨晚被自己累得睡不成。他难得见一向鲜活腾踔的花奴这个模样,嘴唇颤了几颤,终是放心不下,道:“若是我没回来,你和姑母多照顾成义他们。”薛崇简皱眉道:“呸!你的兄弟,我才不管!”李成器勉强一笑,深吸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薛崇简站在门口,看着李成器被两个内侍引着,踩着遍地残雪走向一片幽深的园林。月光被彤云所蔽,他们手中提的两盏小小灯笼便如磷火一样,在黑暗中隐约闪动。薛崇简盯着看了很久,直到双眼用力到疼痛,终于看不到了,才缓缓闭上眼,忽然一阵朔风吹过,被积雪所压的树枝“格啦”一声折断,他不由轻轻打了个寒战。
李成器在东宫中住了六年,路径自是熟悉,通往东宫的路一向幽僻,枭鸟藏在暗处尖利鸣叫。李成器紧张到了极处,对那声音反倒不甚恐惧,只觉得在它遮掩下,三人的脚步声不再那么刺耳惊心。忽然从路边转出一人,在李成器面前躬身一拜,道:“臣叩见郡王殿下。”李成器吓一大跳,惊道:“你是何人?”那人抬起头,虽是内侍打扮,却身形魁梧,鼻高目深,与中原人破不相同。李成器本来只觉得这人声音略有些耳熟,此时借着微弱灯光,觉得此人容貌和绥子有二三分相同,心下一震,压低声音道:“你……你是阿史那可汗!”
阿史那元庆淡淡一笑,牵起李成器的袖子道:“殿下好眼力,臣来护送殿下进东宫。”李成器将自己袖子从他手中夺过,他已看出事情远不似绥子说得那般简单,范云仙本就是内侍,让他探视父亲还说得过去,派一个外府将军进宫已属蹊跷,此时又忽然多了一名左威卫大将军兴昔亡可汗,他声音略有些颤抖:“我不过拜见父亲,有范将军二位足矣,何以竟劳动可汗大人?可汗是否可以告我以实情,你们要见我爹,究竟是所为何事?”
元庆道:“东宫周围遍布眼线,此地不宜说话,进去了臣自会对殿下与皇嗣说明。”李成器急道:“不!你不说清楚,我不能带你进去!我不能遗危君父!”元庆深深望了他一眼道:“臣对高皇帝之心,可鉴日月。臣此来正是为了救皇嗣与殿下,殿下若不信臣,现在便可回头。”他又一躬身,竟是径直往东宫走去。
李成器将李昭德、绥子、阿史那元庆、白涧府、北风其凉在心中一碰,脑中嗡一声响,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爬上来,却是不敢相信。眼见元庆的背影如山如岳,心中一阵急痛,此时箭已离弦,他无法回头了,只得咬咬牙跟了上去。
李旦静静趺坐在蒲团上,室内并未点灯,只佛前的香炉从镂空的银罩中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光亮,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他早就以为这一点冥香当尽,静静地等,静静地,等了这许久,等他的世界沉入纯粹的黑暗中去,那一点微光却仍是固执地闪动。便如一颗不死的人心,无论如何拼命压制,如何风欺雪压,总是断不了牵绊、思念、执着。这便是佛家所说的贪嗔痴恋恨,爱别离与求不得。
豆卢妃提着裙裾,轻轻地走进来,叹息一声,走到佛像前,拿净瓶往手心里倾了些水,这才揭开香盒的盖子,又取出两撮香添入,用铜箸将火光拨得亮了些。瑞烟袅袅上升中,是佛祖慈悲的眉目静望人间,豆卢妃顶礼合十,望了一阵,忽然鼻尖发酸,悄悄用指尖弹落泪珠,回身在李旦身边跪下道:“殿下,安歇吧。”
李旦道:“你礼佛也有数年了,‘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三句怎么解?”豆卢妃道:“过去事瞥然已过,若追寻之,无有处所,了不可得;未来心妄有畅想,全然无法定夺,了不可得;现在心一刹那百念丛生,刹那不可住,刹那不可得。”李旦指着佛案下铺着的帷帐上所绣的一只凤鸟道:“你说,那是过去心,现在心,还是未来心?”豆卢妃心中一颤,这才想起,那帷帐还是当日刘妃所绣,因已用得数年,眼中见得惯了,倒忘了它的来处。她知李旦思念妻儿,心中酸痛,靠在李旦肩头哽咽流泪。李旦反是轻轻笑了出来:“才教导过我,你自己倒看不透?莫要哭了。”
忽然一名内侍匆匆进来,面带惊惶神色道:“殿下,寿春郡王……来了!”李旦脸色一变,手在地上一按霍然站起,大步向外冲去,正赶上李成器向内走,两下里目光一碰,李成器但觉自己一身都软了,不知是悲是喜,向前踉跄两步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抱住李旦双腿泣道:“爹爹,爹爹,儿终是见到你了!”
李旦顾不得其他,用力扳开他肩头,急急呵斥道:“你来做什么?可有至尊旨意?”李成器满面泪痕,不及回答,只问道:“爹爹,我娘在何处?”李旦脸色更沉,声音有些哆嗦:“你……你是擅自入宫的?你快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李成器望着父亲脸色,只觉心底那一点点漂浮的希望也被一个浪头打入海底,肺腑之间痛得浑身痉挛,颤声道:“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说一般,娘和窦娘子都已经……”他只盼望父亲说些什么,或是安慰他一句,或是斥责他也好,李旦却只是呆了呆,低声道:“我不知道。”
李成器心中痛得两眼发黑,忽而一股腥甜从口中冒出,身子也瘫了下去,惊得范云仙和豆卢妃一起来扶。李旦这才看见儿子身后跟着三个人,指着他们道:“你们……是谁?”范云仙望了李旦一眼,轻声道:“奴婢是服侍过大帝的内侍范云仙,殿下,里边说话是否清净些?”李旦心乱如麻,点了点头。元庆扶起李成器,跟着李旦进了佛堂,豆卢妃就留在外间守望。
进屋后李旦让他们将李成器放在蒲团上,亲自点起一盏灯,元庆三人才正了正衣裳行大礼跪倒,叩首道:“臣阿史那元庆、臣白涧府薛大信、奴婢范云仙叩见皇嗣殿下千岁。”李旦并不转身,一拂袖子道:“我不知你们来做什么,你们若还念在先帝待你们的恩义不薄,就快带我儿子出去。”
元庆与范云仙对视一眼,范云仙膝行两步道:“殿下,武氏诸王无一日不谋算戕害殿下,两位皇妃被人所害,殿下已成危若累卵之势。我等正是不敢辜负先帝恩义,这才冒死入觐,若是能救殿下脱困,我等死不足惜!奴婢已与元庆可汗安排好一切,这就请殿下与寿春郡王火速出宫,西突厥的诸位英雄儿郎当护送殿下先到白涧府,就在冀北举起兴唐旗帜。天下士庶思唐久矣,殿下登高一呼必然从者云集。到时外有西突厥数万雄兵,内有李昭德等故旧大臣,殿下何愁宗庙不复!”
原来如此,李成器终于明白,李昭德那首北风,不仅仅是告诉他事已危急,而绥子要他入宫,也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
李旦的手微微颤抖不住,回身厉声喝道:“住口!”他深深吸了口气,走到李成器面前,喝问道:“是你带他们进宫的?”
元庆膝行上前,从容道:“殿下,此事寿春郡王亦不知情。”李旦这才举目望着元庆正色道:“阿史那元庆,你的镇国大将军、左威卫大将军皆是至尊所封吧?大周也罢,大唐也罢,皆是我汉家事,你为何要参与其中?”元庆静静望着李旦道:“臣虽是胡人,却懂得‘忠者一也’。我西突厥当日降的是大唐太宗天可汗,不是大周武皇。殿下所说的私心,臣不是没有,臣助殿下成事,他日殿下当放臣归故土。”
李旦心知阿史那元庆之父阿史那弥射对太宗皇帝忠贞不二,叹了口气道:“我是幽闭百废之身,做不了你们的大事,你们不要再说了,快带着我儿子去吧。”
范云仙叩首泣道:“殿下!殿下,现在庐陵王被废,生死未明,大帝只剩殿下一脉遗息,宗庙社稷,尽系于殿下一身。殿下若走,成与不成,总能保全李唐血胤;殿下若留,则诸位郡王皆为覆巢之卵,殿下难道忍心看他们重蹈两位娘子覆辙吗?”
李旦慢慢走到李成器身边,揽住儿子肩头道:“纵然武氏诸王不肯罢手,也不过我一家之不幸。我若随了你们去,则是千万黎民破家亡身,中原大地流血盈野。何况子反其母,天理不容,我做不来。”
元庆万万想不到,他们拼了性命来救李旦,李旦却不肯走,急道:“殿下,臣听说过一句话,小慈乃大慈之贼。李唐中兴之望系于你一身,你便不能囿于区区母子之情!当今皇帝鸩杀你两位兄长,贬斥庐陵王时,可曾念过母子之情么?”
李旦沉默片刻,一字一顿道:“吾不敏,却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他淡淡一笑,道:“我今日亦或是对列祖列宗犯下大罪,却也别无他法。”
李成器不知为何,听到父亲做出这样决定,反是有种放下重负的释然,他挣扎着跪起身子,道:“吾从君父。”李旦爱怜地拭去他嘴角血迹,道:“傻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有人觉得李旦傻,但在我看来,在那个无法两全的时代,他是对的。
25
25、二十四、廷尉门前雀欲栖(上) 。。。
李成器从宫中出来,李隆基便也得知母亲罹难,五王宅中一片哭声。许是李成器在父亲那里已经历了最痛之时,又两夜未眠,身心疲乏到了极处,心中反有些混沌。他回到房中将向皇帝请罪的表文写好,又将从父亲那里带出来的一块白绢叠好放入怀中,便躺到床上闭目静候。他并不指望昨夜之事能瞒过皇帝,该来的总归会来,薛崇简说得对,担忧有什么用?上天也从不会因人的将恐将惧而多一分的慈悲。
他未睡到一个时辰,就听见二弟李成义在门外颤声道:“大哥,宫中来人了,至尊传大哥即刻进宫。”李成器原本睡得不沉,立刻惊醒过来,愣了一愣,对婢女吩咐:“更衣。”那婢女从熏笼上拿起一件素色袍服,替他着上,这婢女是刘妃使出来的,总记得这条。熏热的衣裳贴上身子,一股带着香气的燥热透入胸怀,便如同被人轻轻拥抱。李成器按了按胸口,凄然一笑,点头道:“开门吧。”又拿过那封罪疏放进怀中。
李成义和李隆基双目红肿进来,李隆基在李成器足边跪下道:“大哥,我同你一起去。若是能面见至尊,说不定还能探知母亲下落,那时候你我请你身代,总还有一线生机。”李成器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道:“见到宅家我自会说,你在家,弟弟们总还有依靠。”他又握住成义的手道:“遇到事情,便听三郎的。”成义哽咽着点点头。
李成器见那婢女拿来郡王远游冠,摇头道:“我是罪人,理当蔽衣科头,用木簪,选一顶小些的幞头吧。”那婢女替李成器将头发细细结成髻子,在镜中看到这少年鬓如墨染,面如玉琢,俊秀得如诗如画,一双眸子却是黯淡全无生气,心中一痛:大王才十八岁。她淌下泪来道:“娘娘与大王都是菩萨心肠,神天保佑,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李成器淡淡一笑,握了握她的手道:“借你吉言。”
他出得门来,吩咐备马,那宫中来使却躬身道:“至尊已吩咐为殿下备了车。”李成器心中一凉,声音不由发颤:“是槛车?”那内侍倒笑起来:“殿下想岔了,是至尊怕殿下冬日里骑马受风,让预备了一辆暖和牛车。”李成器微松了口气,便又跪倒,向北面叩拜道:“臣谢陛下天恩。”
牛车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穿过一条条街巷。车中只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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