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组爱情-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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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组爱情　作者：小米是谷子
（１）
公元二零零一年，暑假开学后，秦万年由镇上的普高九中调到了市重点——实验高中。人逢喜事精神爽，头天晚上，秦万年和老婆晋慧敏在床上舞龙玩狮戏耍到很晚，可第二天早上还是起了个大早。喝罢老婆温柔体贴的白糖鸡蛋茶，吻别酣睡中乖巧可爱的宝贝儿子秦晋，背起头天晚上已包好的从没用过的结婚新被褥，秦万年仿佛一名游子出乡关志不成名誓不还，仿佛一名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仿佛一名青年侠士拜别师门仗剑走江湖……

　　拐过街角，经过大庆的烩面馆时，他正开门出来，睡眼惺忪着，欲打点一天的买卖。见秦万年一幅外出的样子，奇怪道，你这货，大清早弄什去呢？

　　秦万年笑说，打工去。

　　大庆更奇怪了，你打的哪门子工？

　　秦万年还是笑说，扛长工呢，上实验高中。

　　大庆恍然大悟，笑骂道，原来你这狗日的调走了，高升了，成城里人了呀！

　　秦万年一幅得宝的老农民样，不言语，嘿嘿直笑。秦万年的这一笑，剥皮露馅，使刚才的学子、战士、青年侠士一扫净光光，憨厚、拙笨，如猪。过往的日子里，因了这一笑，老婆晋慧敏可没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骂秦万年猪、农民。每每老婆开口骂，儿子秦晋不懂事，在一边摇旗呐喊说，猪八戒！猪八戒！气得秦万年吹胡子瞪眼睛，可无法，拳头举起又放下。
（２）
发现自己是一位老农民是结婚生子后的事了，秦万年觉着自己有点儿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生沉醉不思进取。可发现后，秦万年并没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顶多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望闻问切把把脉搏罢了，最后秦万年给自己诊断出了两条结论：一，咱是农民的后代，骨子里流淌着农民的鲜血，农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二，男人一结婚还不都成了老农民了，生命的规律就这样，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两条结论报告着秦万年的病情，顽疾，不治之症。得病如此，熬吧，过一天算两晌。

　　可老婆晋慧敏不愿看到他这样，日常生活中，晋慧敏吃药打针催促不断，说头发该洗了胡子该刮了弄得太邋遢了学生不爱领导嫌的，说该换换衣服了男人前边走带着女人两只手，说好好工作吧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说追求进步吧老婆仗的永远是男子汉……特别的，当得知市里面的实验高中因扩大规模准备在全市普高选拔一批教师的消息后，晋慧敏来了个温柔一刀，劝秦万年说，你都在镇上干七八年了，七八年啥概念？抗日战争都圆满结束了啊！书上说在一地儿满五年还混不上去，就得考虑换环境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也去报名试讲试讲吧，要是成功了，将来秦晋就可以在市里面城读书了。

　　这最后一句话刺到了秦万年的痛处，老农民最关心啥，最关心家族的荣光血脉的延续儿孙的成就，为了儿孙，老农民可以把人生最华彩的爱情牺牲掉，可以把自我最愿望的事业抛弃掉，可以滚爬在底层，可以隐忍在尘世……秦万年接受老婆的建议，如同一名患者同医生的乖乖配合，假期里到实验高中报了名，然后又仿佛一名学子，坐下来准备试讲。

　　哲学家语，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重操课本，再次考试，秦万年已回不到学生时代的认真塌实，东看乌鸦西看雁，抽烟吃茶去厕所事情不断，间或还躺在床上与金大侠——庸论论剑。金大侠如评价自己的儿女一样评价他书里的人物说，郭靖诚实质朴，对待爱情绝不犹豫，虽在黄蓉和华筝公主之间摇摆，但那纯粹是出乎道德价值，他大关节上把持得很定，小事则要黄蓉来推动一下；扬过深情狂放，对小龙女至死靡他，做事积极主动，视社会规范如无物；张无忌个性比较复杂，也比较软弱，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时时受别人影响，处处受环境支配，行动缺少英雄气概，做事常常拖泥带水，对周芝若、赵敏、殷离、小昭这四个姑娘，似乎对赵敏爱得最深，最后对周芝若也这么说了，但在他内心深处，到底爱那一个姑娘更加多些，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是一个好领袖，但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秦万年觉得金大侠评价得真是深刻，深刻得跨越瑰丽都返璞归真了，张无忌不就是个活脱脱的自我吗，而郭靖更像一位大哥哥，杨过则是个城市男孩。

　　顿悟如此，秦万年觉着老婆晋慧敏就是自己的周芝若赵敏殷离和小昭，就是自己的福音克星和冤家，就是自己工作上的伙伴生活中的妈咪床第间的大欢喜菩萨，就是当下所流行的情妇小蜜等等一切称谓。尘世修行，法门万千，那些大老板大官吏可能会淌过女人河来探求爱的真谛，而作为一名老农民的秦万年就只有在老婆晋慧敏这里坐井观天了，从而癞蛤蟆样的去领会爱之天空的博大高远。躺在床上，躺在老婆学校那间陋室里，眼望天花板，憨狗瞪羊蛋，一瞪瞪到很久前——秦万年在晋慧敏的同事自个儿表叔的引导下矜持地到这间陋室里来相亲。瞪着乡土上师专毕业的小青年和师范毕业的女孩儿在陋室里谈情说爱，秦万年想自己这也算门当户对名媒正娶了，也算郎才女貌各得其所了，那么，自己算不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呢？遥远一瞪，浪漫异常，秦万年矫情地想，也应该算吧。

　　每每看到秦万年躺在床上偷懒，一幅心思不知跑到哪里的样子，晋慧敏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数落道，孩子不让你带，饭菜不让你做，衣服不让你洗，想着让你好好准备哩，你倒好，与床共舞！既然报了名，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是失败，单位里的同事还不把你笑话死？领导还不把你整治死？就你那小心眼校长，落到他手里还会有活命吗！

　　看老婆生气，秦万年活跃气氛说，你就跟那村寨里嘟噜嘴子的婆娘似的，闺女一大，急得啥似的，恐怕女儿嫁不出去。

　　谁料这招不灵，晋慧敏恼怒非但不减，反而更大，抬杠说，你认为你是谁？皇帝的女儿？

　　秦万年贫道，就算不是皇帝女儿，咱也算个知书达礼花一朵吧，还是一朵白牡丹呢。

　　这下可戳了马蜂窝了，晋慧敏闻之，大怒，她肤色较黑，平日里常哀怨，言谈间最忌讳，今番又好心成了驴肝肺，晋慧敏把儿子秦晋往秦万年身上一撂，说，给，引你的少爷去吧！

　　秦万年抱住儿子，起床，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道，引就引，只要关系深，铁杵是根针。然后，夺门而出。

　　晋慧敏的话语就在屁股后面追赶着嘲讽说，一根稻草当金条，臭美吧你！
（３）
秦万年说的关系指的是他的老师——实验高中的业务副校长令狐剑波。令狐老师是秦万年高中时的老师。秦万年高中是在市里的重点高中——一中读的。不过，那时一中还不能叫市重点，那时节家乡还没有撤县改市，撤县改市是秦万年工作后的事了。那时，令狐老师还只是这全县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里的一名普通教师，秦万年的班主任。不过，那时同学们就私下里多次成人样地议论说，咱们的令狐班主任将来非当领导不可，看人家那风度，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看人家那气质，满腹锦绣一腔经纶；看人家那口才，话如江河滔滔不绝；看人家那手腕，摧枯拉朽荡涤一切……那时，作为班里的一分子，秦万年能朦胧体会到为什么班级小女生上课听讲着听讲着突然间就霞飞满脸，为什么班级小赖皮寝室里民间宣传部长着业余组织部长着突然间就咬牙切齿……那不仅仅是因为小女生回答漂亮受到夸奖的缘故，那不仅仅是因为小女生演板准确得到表扬的缘故；那不仅仅是因为令狐老师寒冬早上打懒扫惰连挑五六个被卧使赖皮们温暖破灭的缘故，那不仅仅是因为令狐老师课间打黑扫黄连端七八个桌屉使赖皮们武侠小说稀烂的缘故……那是永远的人性，是青春期里的不安和躁动，是成长途路上的尖叫和渴望。朦朦胧胧地觉醒，模模糊糊地自我警戒，秦万年不是小女生，小女生们爱好见落花而伤情观大雁而悲秋；秦万年也不是小赖皮，小赖皮们泼皮破落易得风气之先善于接受新事物；秦万年是个好学生，是个农村来的好学生，勤奋刻苦，认真塌实。令狐老师对好学生们很好，对农村来的好学生更是大慈大悲，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声问候，都令秦万年受用无穷。秦万年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搏击个清华北大，进而使自己的老师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秦万年甚至自我膨胀地想，要是自己将来县长市长了，咋着也得给老师弄个局长当当。

　　谁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天不随人愿，秦万年录了个师专，要说师专你可以不上啊，可穷苦人家小富即安薄本生意赚起赔不起，秦万年忍痛割爱，仿佛弄一场蹩脚姻缘，勉强接受了现实。混到这境界，无颜见师长，像蒸发掉一滴水一样秦万年把自己从令狐老师那里蒸发了。师专两年的速成里，既不莺歌燕舞登门拜访，也不鸿雁频频书信问候。后来，毕业了，分配了，一路悲情，连轱辘带爬，画了一个圆，又回到起点。育人在家乡，工作在小镇，更是无颜面，脑袋装在裤裆里，憎恨四处招摇。不是好学生没良心，好学生都他妈的有心理障碍，太老实，太拿老师当老师了啊！所以当校园里听说令狐老师因送走一名北大生被提拔为一中的教导副主任时，秦万年疼痛得打掉牙往肚里吞；所以当令狐老师随市师德报告团到学校里做模范事迹报告时，秦万年不愿上前去相认；所以当传闻说另一所重点——实验高中建成令狐老师以最年轻走上全市校级领导岗位时，秦万年百般滋味上心头；所以当媒人表叔到屋里闲聊时劝告到市里和令狐老师联络联络感情时，秦万年干笑不吭声……

　　自打媒人表叔成就了秦万年和晋慧敏的婚姻后，媒人表叔表现得就更长者了，不时地到屋里来逗弄逗弄儿子秦晋，顺便给两位孩子指点指点单位里生存的智慧，以免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某一尊神仙。晋慧敏很感动，感动得都一塌糊涂了，媒人表叔走后，多次真挚地在秦万年面前称赞说，看看这表叔当的，亲爹亲娘也不过如此。

　　听得多了，秦万年便不高兴老婆这样说，老婆如是说，立马给矫正道，爹娘都是老实巴脚的庄稼人，他们怎懂单位里的事，老人对于儿女，唯一能做的事是守望，守望，你懂不？再说了，要不是爹娘把公家人的儿子托付给表叔，你这么一朵名贵的黑牡丹会插到俺这一堆牛粪上。

　　晋慧敏就骂秦万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骂中，两口子笑闹打斗开去。

　　虽然秦万年不高兴老婆如是说，可他有时心里也不免这么想，不高兴是基于男人的自尊，男子汉嘛，生不改姓坐不改名，这么想是由于在完成传统意义上的鱼跃农门后，秦万年急需一个行走的指导，而媒人表叔就恰恰填补了这个空白。是他，促成了秦万年的婚姻，帮助老秦家这一支子子孙孙都脱离了土地；是他，不但把这个非农业家庭扶上了马，而且还要再送上一程，力劝秦万年到城市和自己的老师建立联系。那劝告的深刻，仿佛在告诉秦万年，令狐老师就是你城市化的一根稻草，一根救命的稻草；那劝告的诚恳，仿佛在告诉秦万年，你不可能脱离自己的历史，你不可能拔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身体拔起来，不能！

　　然而，往事不堪回首，疼痛有谁知，谁能了解一个好学生的心事，谁能了解一个农村好学生的心事，谁能了解一个泯然成众人的农村好学生的心事。工作以后，秦万年很少进城，多数时候系统内参加个活动什么的，可那简直不叫进城，被领导牵引着，匆匆来去。只有那一次，秦万年到市计划生育指导站偷偷地对自我做婚前检查，事毕，时间尚早，心血来潮，决心走一走看一看，看看这县改市后的繁荣。真真如媒人表叔说的那样，人不能脱离自己的历史而存在，秦万年一转转到电影院，电影院那可是秦万年中学时代浪漫抒情的一个诗的意象啊！买张票进去，秦万年鸳梦重温。电影海报上书写的是——&；laquo；纵横天下&；raquo；，主演：周润发、张国荣、钟楚红。秦万年师专时看过这三人演的一部片子，叫&；laquo；纵横四海&；raquo；，很满足，这回把&；laquo；纵横天下&；raquo；当成了那部的秭妹篇，也想再满足一回。哪知道这一部就是上一部，商人们为了取利，挂羊头卖狗肉。光阴荏苒，岁月蹉跎，此时的电影业已美丽不在，看电影的痴情种也寥寥无几。那电影简直就是给秦万年一人独放的，黑暗中，秦万年四脚子拉叉仰靠在电影院里的座位上，前不见成功，后不见理想，念人生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秦万年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拒绝了媒人表叔的劝告，即便坐在前往实验高中报名试讲的客车上，畅想到媒人表叔的劝告，秦万年还是笑了笑，表示拒绝。可是，媒人表叔的劝告仿佛巫婆的谶语，你不接受都不行，在实验高中，在报名的教导处里，秦万年撞上了令狐老师。撞上了不打紧，令狐老师只一眼，就叫出了秦万年的名字。这一叫，千年等一回；这一叫，稻草变金条；这一叫，天地大逆转。报名毕，走出教导处，离开实验高中，行走在大街上，都好长时间了，秦万年还把自己扭曲成一棵风景树，毕恭毕敬，嘘唏感叹，浑身喏喏，满脸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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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说经过给老婆晋慧敏，对细节进行了好一番精描细述。晋慧敏说，看来你得去令狐校长家坐坐了。

　　秦万年说，现在去，是不是太功利了，有求人办事的嫌疑。

　　晋慧敏说，亡羊补牢还不晚，你不要想得太多，想得太多就没法办了，学生找老师，怕啥哩，他想咱是求他办事哩咱就是求他办事哩。

　　秦万年说，唉——早知今日，还不胜听表叔的话早早去联系联系了。

　　晋慧敏取笑说，不听老人言，必定受艰难，你硬得跟石头蛋蛋似的，啥时听人好好劝了，一意孤行。

　　秦万年说，哪好吧，这回洒家就上它一回当。

　　晋慧敏称赞说，这才是好孩子。

　　听老婆放屁如此，秦万年开始动粗。

　　后，在媒人表叔的建议下，晋慧敏准备了一些小米绿豆等山地土特产；妥当后，又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秦万年行动。耐不住聒噪，秦万年前往令狐老师家拜码头。时隔多年，师生坐下来细谈，不变的是热情，改变的是令狐老师少了些锐利多了些深沉，秦万年想，老师已俨然是一个小官僚了啊！官人话少，但一针见血，令狐老师说，好好研究研究教材，准备到时来试讲。

　　秦万年说，到时可全靠老师的关照了。

　　令狐老师说，外不避贤内不避亲，你上学时的程度我是知道的。

　　小坐了会儿，又有人登门，官人忙，秦万年告辞。

　　这一番又行走在城市的大街上，秦万年忽然涌上种融入的感觉，观天天蓝蓝，看花花灿烂。秦万年想，百万军中取敌首级我如探囊取物。想着，秦万年脚底板下踩弹簧，走路蹦蹦跳跳起来。
（４）
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秦万年通过了试讲。实话说，秦万年那节课讲得并不好，不要说超常发挥了，连平常的水平都没达到。老实人不开生，再说这种课，玩花活儿做秀事儿，也不是老实人的擅长。可令狐老师在哪儿站着，不看僧面看佛面。通过后，秦万年不敢相信地想，这就算是把自己许配出去了啊？单等着黄道吉日拜花堂入洞房吗？

　　可是，大小是个事，就不能麻痹大意掉以轻心，就得当事弄，再怎么一帆风顺，也免不了几个弯弯绕。接着，有消息传来，在局长办公会上，普通高中不答应了，校长们愤愤，给局长拍桌子。听到此消息，如霹雳灌顶，啥事就是这样，不起五更算了，扎势就希望弄成，秦万年不敢想象，在原校长手下再讨生活，将是怎样的一个后娘养般艰难。

　　晋慧敏看不惯秦万年这一套，多愁善感，腻歪歪，聒噪说，你这人怎么了？也不进城问问，别到时两头抹光狗咬尿泡瞎喜欢！

　　秦万年想，对呀，只要那头不松套，咱就能把自己牲口一样卖出去。依旧提溜些土特产，秦万年上门诉说担心于令狐老师。

　　令狐老师笑说，没事，你按时来报到，手续学校出面办，假期里好好钻研钻研业务。

　　秦万年一万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放心于肚，秦万年感慨地想，还是老婆高明，自己光想着步兵推进烟酒原校长呢，都没意识到要海陆空齐出动，这边要要，那边又有啥办法？霸气书库　www。87book。com
（１）
上午八点钟，秦万年抵达市里。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太阳，太阳认真勤奋的就像一个大老实，老实峥嵘露，把自己爆炸性地开放在这个季节里，开放在这个撤县改市后一天天胀大如孩童嘴巴上不停鼓吹的气球一样的城市里。热，行走在小城的大街上，秦万年仿佛一枚塑料薄膜覆盖下的种子，感觉到了来自于大地的热，来自于天空的热，来自于沉默的热，来自于自身的热……一枚种子就是一枚太阳啊，它要爆炸，它要开放，它在聚集，它在裂变……秦万年觉着这种来自于根部的热，这种从里到外从心脏到血脉的热，好像只有和晋慧敏结婚那次，才碰到过。也是个炎炎夏天，秦万年西装领带，迎娶着新嫁娘。按秦万年的想法，热死人了，没必要穿的这么整齐，不就是结个婚吗，可学校里自己的铁哥们儿教美术的朱国栋说，人生能结几次婚，不能马虎。搞艺术的人唯美，他建议秦万年脱掉白袜子换双黑袜子，说色不过三衣服袜子颜色要统一；他还动手把秦万年袖口上的商标给拆了去，说都开包了不能再刚从商店新买的一样；他又帮助秦万年打了领带还在疙瘩上按下个坑儿，边按边美其名曰男人的酒窝……他忙活得出汗，秦万年出汗得焦躁，热，自然的热，社会的热，人性的热……铺天盖地，滚滚滔滔……

　　一路行来，走进大门，秦万年抬头观看，看着这实验高中，看着这我的学校。学校的建造很从众，操场如偏远的大西北，荒凉在校园的左半部；建筑群似发达的东南沿海，靓丽在校园的右半边。这些楼群是按前庭后院前店后厂的结构排列的，前面，广场周围，对称着图书楼和科技楼，对称着办公楼和教学楼，办公楼和教学楼间有连廊相通，连廊下面因势利导拱形出了一道门；穿过这道门，里面是生活区，餐厅、宿舍楼也对称地分布着。试讲时，秦万年就特别注意到了这道门，这道门设计得很匠心，笔尖样，配上两边壮如一本本书的办公楼和教学楼，颇有些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做舟的味道。然而，成熟的男人都很菜头的，那次，高雅的想法转瞬即失，代之而起的是粗俗的念头，秦万年想到了笔的谐音，想到了这个城市的外而露、煽而情、假而空、忙而乱，就连一个学校——一个当地的教育中心都一幅妓女样，秦万年想不知自己能否成为一根阳具，在那道阴门里出入呢。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这一回，再望丽人，艳色突来，一惊，心中好一阵凉爽。秦万年被一个细节刺激了，不知谁的创意，在办公楼和教学楼上的花池里绿化了迎春花，是时，花已谢，枝条垂挂，蓬松翠绿，如村姑之刘海，似名姝之睫毛，既羞涩矜持，又端庄大方。走着，秦万年心里流动出一首民歌，掀起你的盖头来……
（２）
把行李暂放到教导处，秦万年蹬向办公楼三楼，令狐老师的办公室在那里，他准备先向老师兼领导来个报导。推开办公室门，秦万年话脱口，令狐——话脱口，他发现办公室里还呆着一个人，有第三人在场，秦万年觉着应该叫老师的官衔的，那样才显得更场面。正在犹豫着是叫老师好呢还是叫校长好，秦万年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那人不是别人，是实验高中的一把手呼校长。怎么办？好办，容不得丁点儿犹豫，那后半截儿跟着就出来了，老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发的间不容缓，非当事者，不能了解其中的犹豫。那犹豫好像没有通过大脑这个中枢神经，也就是在神经末梢那儿转悠了转悠。

　　这是咱们的呼校长，令狐老师指着旁边的那位说。

　　秦万年装着首次相见的样子，对呼校长尊敬地说，呼校长好。

　　好，坐吧！呼校长说。

　　秦万年就在一旁的沙发上拘谨地坐下来，半个屁股的半个轻搁在沙发上。那收敛，最容易使人联想到两种人，一种是老农民，老农民天生怕官，撞见官，就跟撞见鬼似的，竭力把自己往小处收，弄得自己跟个小米粒似的；另一种是阴谋家，阴谋家鬼胎心计，为达目的，献媚讨好自我阉割。小到极处便是大，坐下后，秦万年耍二蛋地想，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咱就当不认识。

　　令狐老师又说，你的课都安排好了，三八、三九两个班，兼三八班班主任，三八是个应届班，三九是学校今年面向社会招的一个较差生复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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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老师的吩咐，秦万年心里咯噔一下，跨课头了啊，他想。作为一名教师，最恼火的就是跨课头，课节数虽不见多，但备课量翻番。好在报导前在家里老婆晋慧敏就婆婆妈妈地给他上了番思想政治课，什么新环境一切从零开始啦，什么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啦，什么唯干才有出路啦……所以听着令狐老师的吩咐，秦万年是满脸鲜花灿烂芬芳一口诺诺干劲百倍。

　　旁边呼校长平易近人地问，干过班主任吗？

　　干过，五连冠哩，秦万年孩子气地回答说。

　　呼校长笑了。呼校长的微笑如春风，风过之，秦万年满脸鲜花摇曳。摇曳中，秦万年看着这老少两位小官僚，年轻的四脚子拉叉仰靠在老板台后的老板椅子上，年老的随便拉个学生方凳在老板台头儿坐了。看着这俩小官僚的熟不拘礼一家子模样，秦万年觉着他们的关系不一般，谁说二把手就是一把手最大的敌人，狗屁，生活中的变数太多了啊。

　　呼校长又关心地问，你爱人在哪里工作啊？

　　在我们镇上，秦万年答。

　　也是两地小分居啊——呼校长开起了玩笑。

　　顺着呼校长的玩笑，秦万年说，城市化将成为我们小家庭唯一的选择。

　　好好干，领导会考虑的，令狐老师说。

　　秦万年就适时地表决心，没问题，作为一名实高人，今天我为实高而骄傲，明天实高为我而自豪。

　　秦万年这决心表的，啧啧，逗弄得呼校长这个小官僚老头样的哈哈大笑。也多亏秦万年机智，把进大门时在广场边上树立的广告灯箱式的标语——“今天我为实高而骄傲，明天实高为我而自豪”活用了过来。哈哈大笑着，呼校长变脸，变出了个本本真真的老头相，可亲可爱可敬。

　　呼校长称赞秦万年说，好，我们就是要真抓实干，我们就是要转变观念打基础，我们就是要追求卓越促全面，我们就是要力争在较短的时间内把我们这个年轻的学校打造成我市教育界的一面红旗，我们就是要力争在较短的时间内把我们这个年轻的学校打造成我市教育界的一艘航空母舰，我们就是要力争在较短的时间内把我们这个年轻的学校打造成我市走向外界的一张名片。

　　好个老头子，也真够幽默的，秦万年以广场边上的标语起头，他就以广告边上的标语——“转变观念抓基础，追求卓越促全面”应对。秦万年在老头子的智慧里面融化了。

　　接下来，又陪笑一会儿，秦万年恰当告退。然后，遵照令狐老师的指点，到总务处安排自己的住宿，到教导处领取自己的备课物品，等待着下午三点到会议室参加全校教师会。
（３）
一楼总务处取得钥匙，把拖把、条帚等日用物品一塑料红桶装了，秦万年提着往五楼登攀。他被安排在办公楼顶层，501房间。打开门，马不停蹄，秦万年开始了打扫。正撅屁股凹腰，从里往外忙活着拖地板呢，屁股后传来了说话声，你在这屋住吗？

　　仿佛屁股上吃了一颗枪子儿，秦万年一惊，忙答话，是。然后急急整理着表情，回转身。

　　只见一猛男肩挑拖把，拖把头上挂着一塑料绿桶，绿桶里装着日用品，威风凛凛矗立在面前。此人，膀大腰圆，身高足足一米八。关于男人，晋慧敏有一个简单的审美标准，只要个子高，哪怕有点糙，也是美的，她的论调，一高遮百丑。不过，眼前这猛男一点也不糙，细皮嫩肉的，连秦万年都觉着美了，简直就是欧美电影里的种人吗。看欧美电影，秦万年狭隘恶毒，老是由里面的美男猛男联想到乡下人配种的种猪种牛来。

　　美男自我介绍说，我叫孟云雨，从三中调过来，住503房间。

　　秦万年一边把拖把往门上靠，一边礼尚往来也做着自我介绍。

　　孟云雨说，待会儿打扫完了，咱去把桌子床抬上来吧！

　　秦万年热情说，咱现在就去吧，我刚才都想抬呢，找不着帮手，抬回来可心净了。

　　中！走！孟云雨也是说干就干，放下肩上的东西，好似放下一杆枪，和枪上挑着的宝贝酒葫芦。

　　两趟下来，秦万年累得是力不从心气喘吁吁两腿发颤满头大汗。可看看旁边的孟云雨；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幅不怎么地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感慨，狗日的就是年轻啊！也就是这两年，秦万年感觉到自己老了，身心俱老。这两年，多少次，老婆街上买菜去，秦万年家中看孩子，孩子玩累，酣睡身上，小心床上放，仔细被子盖，床边独坐，静观细察，一腔疼爱，满脸温柔，忽就有一声感慨心底里袅娜升腾，孩子催人老啊！轻移臀，慢挪步，坐到老婆的梳妆台前，遥望黑发之飘零，抚摩胡须之丛生，男人的心事有谁懂，已为人父，将奔而立，一事无成，呜呼哀哉。

　　下楼，擦汗，触摸到自己的面皮，秦万年不由自主自怜般地轻轻拍击。在老婆的梳妆台前，秦万年体察感悟到一套判断一个男人成熟与否、成熟得怎么样的个人标准，那就是看他的脸，看他脸上皮子与骨骼的结合情况。一种人是皮包骨头型，如著名导演张艺谋的脸，没丁点儿肉的过度，吧唧一下，皮贴骨头，紧绷绷；另一种人是皮松肉弛型，如著名导演陈凯歌，过度是过度了，但因肉久久浸泡在烟酒日常里，发虚，浮肿样；总之，成熟的男人不青春，皮肤没有弹性。秦万年觉着自己属于后一类，皮肉开始松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