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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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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很久很久,再告诉她:“你和她们一样,仅仅是女人。而女人更应该像杜鹃花,像女儿山中的月亮。”
  她叹了口气,默默把肩头上的纱巾取下来,扔在床上,向我挥挥手,轻声对我说:
  “你出去吧,容我们都好好想想。”
  我慢慢走出了她那间映照着女儿山中脉脉月光的房间,外面客厅里的日光灯,嗞嗞作响。
  我想把她拉出来,在月光的沐浴下,无端地流浪。正如我们当初到她的家乡,那个古老的明昌小镇上,一样月光中,一样的街头小巷,情感的街头,生命的小巷,走向灵魂的故乡。
  可是,佳苇并没有容忍我好好想一想。回去后,佳苇拼命学外语,学医,考上了解放军某某医学院的硕士,专门研究高原病防治。而且,不谈恋爱,也不结婚。她做这一切,都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而且,虽然她和吕六号完全断了关系,吕六号,也挺够仁义的,的确也暗中帮了她不少忙。空余时间,学习写作。她也开始喜欢上了朦胧诗,她也在某著名诗刊上发表所谓的朦胧诗:
  “我的情感
  如尼女的×道
  羞涩干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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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玫瑰花瓣
  湿润的语言……”
  这不是易安的作品么?怎么,一代一代的女性,搞艺术,学军医,怎么都不放过?她们的生命与爱情,追求,挫折。挫折,追求,欲望越强,梦想越多,怎么到头来都如尼女的某道,那么苍凉?
  谁的罪过?我是不是该去找找她。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国色Ⅱ号》系列,没有了方向,我想还是莫尚当初在绣楼里送给我的那一幅名为《寻觅》的油画,茫茫戈壁滩上面行走着一个美丽的女郎,而我心中的女郎,又不断变幻着动人的模样。我觉得在男人与女人之间,姑娘与少女之间,发生着许多奇妙的变幻,不知因为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躁动、心灵的躁动和欲望的躁动,某某国宾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房间,还是那个女郎,那个有着千种妩媚万种风情的女郎。她妩媚地对我说得直截了当:“哎,胖哥,进来,玩一会儿。”而这次我没有拒绝。我蹩进屋子顺手关了门,山一样把她推按在床上。她一动不动。她仅仅想得到那笔并不丰厚的嫖资,而且,嫖资我已经交过。本来,我们同住在这个宾馆或饭店,她多次深更半夜从外面归来,不招呼就进我房间里来泡方便面,或者,借打火机,而我没有见过她吃方便面,只觉得她抽烟的姿势和她走路一样优雅而高雅。我觉得,她可能就是古代希腊法庭上的那个裸体女郎,在画家的笔下,也可能是罗丹和毕加索遇到的那些漂亮人体模特之中,最漂亮最具风情的一个。我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我们都穿着衣服进入了宾馆那个高级房间。浅黄的窗帘,浅黄的被套和浅黄的沙发,桌椅和床头柜,晾衣架和抽水马桶都浅黄浅黄,而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卫生间,在我们眼前出现了一片银白的世界和乳白的云彩。我们急不可耐地褪着对方的外衣和内衣,花瓣一样扔在空中又落下,直到我们的身体像两条白白的鱼,在乳白色的云彩中慢慢游动。我们开了空调,甚至没有盖被子。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流水,冲刷着这两条赤裸的游鱼,在雪白的卫生间浴池里沐浴,或者淋浴,游动得淋漓酣畅。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从浴池游到乳白色的云彩之上。不用说,我们都无师自通地把人类流传下来的古老的那些某某技巧,充分运用,发扬光大。我觉得,从人体的角度,从绘画的角度,从人体模特和构图技巧的角度,我们白白的身体交织在一起的动作结构和肢体语言,面部胸部臀部的技巧表现,我想,世上任何一切画家,都不可能把我们完整完美地表现出来。她的确是敬业优秀的职业妓女,而她还那样年轻,那样充满活力。我们的语言动作,时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风平浪静,鸟语花香;时而像火焰,像激流,像阳光下的岩石,像月光下的沙滩。我看到她那头长长的青丝一样的长发,卷动如风,之后,静静垂下来,像柳丝,如青藤,细细滑动在风平浪静的水面。我多少次使劲搂抱起她的厚重结实的臀,似乎要用她深不可测的欲望,来把我身体这堵墙拼命推翻。我觉得她神秘的肉体是那样深邃,松软得像云彩,像棉团,像一洼璞玉。我在她青丝和璞玉卷起的波浪狂涛中,渐渐走远,走远……
  
屁股石(9)
一望无际的青青悬崖上的青藤,绕绕而下,那是我身上姑娘仰头痉挛拼命抖动垂下的发丝,和石达开的小妾佘三娘那头青丝一样,林林总总,一排悬崖,一排青丝,十里悬崖,十里青丝,春风一吹,数十里女人的头发,细柔的青丝的长堤。青丝下面平静的流水,就是我们的心灵和欲望的绿绸,我们的灵魂,渲染出漫山遍野,碧水江南,轻柳如烟。那是我们的女人们绵绵无尽失去又再生的头发和青丝啊!我是怎样把它们揉成眼前的这团乌黑的浓云?我在古老的云彩中飘然上升,上升到月空中,我看到了寂寞的嫦娥,舞动着衣袖,也舞动着她那凄婉的眼睛。月色下的桂花树,树枝飘舞,落叶飘舞,电闪雷鸣。我惊恐挣扎大叫。我似乎觉得我的臀部以下部位被青藤缠绕,很紧很紧,我知道那是我的姑娘的弯弯的手臂,我在她手臂中拼命挣扎。突然,掉进一道激流又一道激流。我搂着她,像捧着洁白流动的泉水,直到捧出老鸦漩,她的臀突然变成了一片光滑的青色的屁股石,那是石达开的儿子顺顺粉嫩的屁股,那是刘王娘结实的屁股,那是吴三妹鲜嫩白嫩的屁股。而那一个一个,一片一片在大渡河激流中汹涌着的屁股石,在我面前眼前晃动,晃动,我摸也摸不完,抱也抱不尽,那仅仅是屁股么?那是我们遗落在历史大河边,生命大河边的悲苦命运,在咆哮汹涌的激流暗流中翻滚,下沉,涌动,向上翻涌,肉体的璞玉,青丝的长廊,各种姿势,各种姿态,哀怨与笑颜,从古至今,从南到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大河,长河,激流,暗流,涌动着无边无际的,花花绿绿的,坚硬结实的屁股石。
  那是走向毁灭的女人们,向男人发出最后的求救,或者控诉的声音。
  女人,应该怎样拥有这种声音?
  男人,应该怎样占有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这些光滑的屁股石?
  “当初,你为什么没有渡过河?”
  “水太急,太深。”
  “为什么他们,红军,又渡过去了呢?”
  “因为,他们,想渡过河去。”
  “那,你是因为自己不想过去么?”
  “是的,太想过去了,反而渡不过。”
  ……
  我和石达开对话,还是那样沉重而哀婉。
  我和佳苇始终还是未能走到一起,因为吕六号并没有完全败下阵来。他只是受到了蓝一号送女人和送金钱的影响,而且他所领导的旅游文化部门已经并且即将取得更大的成就,蓝一号也许和郎天裁镇长的小女儿一起逃到了国外,或者已和娜木措结了婚。当然娜木措也可能和蓝一号逃到了国外,但是娜木措用宝剑或者用刀或者用枪枪杀了吕六号,或者蓝一号的事件并没有结束,而且,郎天裁镇长,或坐监狱,或已流落他乡,我们还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蓝一号吕六号所犯的事,沸沸扬扬吵闹了很久,还没有一个明确的了结,报纸电视也没有登载案件发展侦破的大体过程和进程。其实,我们现在许多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媒体登载宣传了结或不了结的。我只是听说过,乌溪小镇,月明星稀的夜晚,在柳如风曾住过的吊脚楼上,乌溪小镇西头,当年郎天裁镇长的柳嫂六指开过的小餐馆里,深更半夜,有人见到过郎天裁镇长和他的妻子女儿一起在桐油灯明明灭灭的灯光下,吃着清香的毛血旺、合水豆花和河里打上来的鱼虾,而他的儿子,因没日没夜工作累得心脏安上了起搏器的刚强和他柔顺的妻子莎莎,以及他们的双胞胎女儿,则站在一旁,望着他们的父母和妹妹。据传,刚强和郎天裁镇长并没有血缘关系,他是当年郎天裁和六指逃荒路上在女儿峡山洞里捡来的儿子。因此,和郎天裁是不是廖佐煌和罗乌支的儿子还说不定一样,刚强是不是莫尚和易安的私生子,答案也不好否定!虽然刚强新长的头发略微有点卷,也根本不是当初实习女画家易安那种秀丽的卷发,莫尚不是剑眉豹子眼。他们对刚强没有任何接触任何交流。那么,刚强又出自哪一个神秘幽深的女儿洞呢?唉唉,女儿洞啊,女儿洞,家种也好,野种也好,穿了点衣服的也好,光屁股也好,都是生命,都是生命啊!我不也有和瑁黧生的儿子偃兀么?可是,人类的爱情呢?怎么如此奇特,如此苍凉,如此不可捉摸?又有人说,吃毛血旺、合水豆花和鱼虾的人,不是已经死去的柳如风老辈、廖佐煌和刘正坤,而刚强莎莎和他们的双胞胎女儿,而那时柳如风家的吊脚楼老黄桷树下的窗户前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不死的如风老辈,有人说,如风老辈死后,观音岩洞壁上的张牙舞爪鬼怪壁画又显了出来,而且壁画上的鬼怪舞姿的继承者正是柳如风的后代……已被革职的郎天裁镇长,头顶荷叶,挥舞着裸身上缠着的红黄黑彩绸,在小镇的石板街道上,又唱又跳,且歌且舞:
  
屁股石(10)
“变天了,变天了……”
  果然,这次不是变天。而是老皂荚树梢头狂风大作,乌溪小镇经历了一夜的风雨。第二天,阳光灿烂,小镇对面的桑树林一派阳光,一片青翠,而河岸的原野上,一派金黄的油菜花开,河湾里的梨树,雪白的梨花在春日阳光下,如烟似霞。
  那天,不知是蓝一号,还是吕六号得到了公审,而声嘶力竭地出来控诉蓝一号吕六号罪行的,正是已经发疯或者装疯的郎天裁镇长本人。可惜他的小腿里没有子弹,他正着步子光着上身挥舞红黄黑彩绸的舞姿,远远不如微瘸的柳如风老汉,来得那么看了使人进入如巫似幻的化境!
  柳如风,廖佐煌,罗乌支,莫尚,易安,郎天裁,刚强,莎莎,娜木措,无论他们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都在乌溪小镇上,承受或者表演着各自不同的不可更改的命运!
  但是,另有一种说法,公审的对象是杀人犯娜木措!
  我的天!我必须继续把娜木措寻找。
  还是那条汹涌的河流,还是那个雪花飘飘的大渡河北岸崇山峻岭中的莫西小镇,还是挂着经幡旗幡的藏家彝家杂居小镇的木楼和旅游度假山庄,我再次见到了我心中的少数民族姑娘,会唱歌会跳舞的娜木措。我的天,我基本上把她认不出来了。她没有再穿那套我熟悉的少数民族服装,曾在我面前飞舞炫耀的那一头彩色小辫,变成了一摊烂泥样的荒草野草,两眼无神地在她家正房客厅里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神态,和我当初来她家看到她那身心受到创伤的表妹一模一样,怎么又出现了这么一个沉默的表妹?我慢慢走过去,试图把她唤醒。她的父母依然没有回来,她的弟弟伊嘎,依然在乌溪小镇组织高原红艺术团,她的姑姑、姑爹和表妹已经离去,在不远的山寨和木楼里,开了另一个旅游度假村。我心中的女神娜木措啊!谁把你搞成这样,弄成这样?我压低嗓音喊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回过神来。我说,你究竟是不是杀人犯,你为什么要杀吕六号,而且,你杀吕六号究竟是用手枪,还是石达开留下的那把宝剑?她依然沉默不语。过去的雏眼,像没有看见有人在身边那样空洞无神。你为什么不去唱歌?不去跳舞?不去乌溪小镇?而且,你为什么下定了决心要去当尼姑,要去藏族彝族的宗教圣地度过余生?我想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扶到她们的木楼里去,叫她飞旋着那头彩色小辫表演歌舞,叫她给我做人体模特,叫她给我制作清香的酥油茶和醇厚的青稞酒,然后和她一起到十里红山坡去,看她爷爷木嘎和奶奶罗乌支的坟墓,要不,我还想和她做×。当我的念头,委婉地通过手势动作表现在她的面前,满脸茫然的娜木措,突地站起来,从她黑色的衣袖里“嗖”的一声,抽出一把宝剑,一把亮闪闪的宝剑,正是当年石达开留下来的那把宝剑,当年温顺的娜木措,拿着宝剑依然如此美丽动人!凌厉的美!而现在站在我面前举起宝剑的娜木措,又黑又亮的眼睛瞪得很圆,眼里闪射出仇恨的光芒,雏鸟般明亮的眼珠,在我面前寒光闪闪,像满头乌云的雄鹰,桀骜不驯的恶鸟。我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想告诉她,我并不伤害她。我突然从手中、从包袱中,拿出我的传家宝,那把空空的剑盒,然后,我手中的剑盒,突然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向娜木措手中的宝剑飞了过去,一下把宝剑罩住。那一把亮光闪闪的宝剑,在空中飞舞了几个来回,然后,掉在我们眼前。我和她不约而同地用手握住了宝剑。
  “我是娜木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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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柳偃子。”
  一个古老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我和娜木措的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紧紧拥在一起。
  娜木措并不是用这把宝剑向要夺去她贞操的吕六号刺去的。当初,蓝一号不让郎天裁镇长和来乌溪小镇考察的官员和投资商,碰娜木措的身子,就是想在特别需要的时候才把娜木措作为处女,送给管理蓝一号的更高的某某行政官员,而那个官员正是吕六号。吕六号以特别喜爱金钱和特别喜爱×女,业内闻名。本来,蓝一号也想动娜木措,但是,吕六号如果发现蓝一号送去的姑娘不是处女,那么,蓝一号勾结郎天裁到澳门赌博和到泰国玩女人的事情就会完全暴露。当蓝一号用宝马车把娜木措送到吕六号别墅里去的时候,开始,吕六号让她听音乐,叫她和他一起去洗鸳鸯浴。那时,穿着五颜六色少数民族服装的娜木措,她那清亮的眼睛,突然变得十分茫然,又那样害怕。躲在深深的金黄色沙发里,像一只无助地等待暴风雨来临的小鸟。也许,他们一起洗了鸳鸯浴,也许他们在床上睡在一起,也许在检查她是不是处女之前,她们还一起唱了歌,跳了舞,听了音乐,也许就在吕六号那高大白胖的身躯,即将冲破娜木措处女之门,那个时候,娜木措手中的宝剑,就刺向了吕六号白白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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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股石(11)
当然,我们的故事,也许听起来有点恐怖,有点不可捉摸,有点胡编乱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娜木措不可能带着枪,也不可能用剪刀苹果刀,或其他什么刀,刺向吕六号和她自己。当然,她也不可能把石达开留下来的那把宝剑,带在身上,潜入吕六号的别墅或者公馆,拿着凶器的娜木措,也不可能不被蓝一号的保安或者警卫发现。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吕六号就是因为娜木措的关系而东窗事发。他究竟伤在何处,或者是不是已经死亡,都没有太大的关系。而且,的确,因为蓝一号的送处女和吕六号的玩处女,已经进入了我们国家某一个级别的纪律检查部门,审理他们腐败案件经济犯罪案件的卷宗。我们可以通过公安部门、检查部门开具的介绍信,经某某领导批示,在档案上查到这个情节的记载。说不定,仔细查阅原始记载,还能查出瑁黧的真实死因。因为她对乌溪小镇女儿山女儿泉红色旅游风景区土地开发内幕了如指掌,对蓝一号、郎天裁阴谋套取鲸吞小镇财产和国家贷款沆瀣一气的阴谋,知道得太多太多!不过,管理档案的同志忠于职守,他把档案卷宗支了一点出来,让我翻翻,又收了回去。他说,别难为我了,你只能查阅这些,介绍信和某某领导的批示……我必须服从。我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就看这些了。看了这些,我已经可以得出肯定的结论,娜木措那天晚上在吕六号的别墅里,用一种极端的手段捍卫了自己的贞操。也就是说,现在坐在莫西小镇她家客厅里默默看电视的这个姑娘娜木措,虽然受了创伤,虽然成了杀人犯,毕竟她还是皮肤白净身材高挑,两粒眼珠又黑又亮的处女。
  蓝一号、吕六号,并没有谣传的那么坏!是不是领导批示同意我查阅某某一段档案,并把这一结论宣传出去的原因?
  “去吧,某某电视台少数民族歌曲比赛第一名,已经内定了。去了,你第一名,就没有问题。”
  蓝一号反复地开导娜木措。在那个现代化大都市高大气派的豪华宾馆。当然,他们交涉的语言,不会这么直白,但交涉的事情和要达到的目的,也十分明确,就是要得第一名,必须,这样,或者那样,和某某评委,还有某某主任,或者分管某某部门的某长或副某长,这样,或者那样……
  那时,娜木措瞪着雏鸟一样的眼睛,听得一脸茫然。
  “如果,第一名,就必须这样,或者那样,那么,这个第一名,我不要,可不可以?不得第一,得二名三名四名,可不可以?”
  蓝一号摸摸娜木措满头乌发的脑袋,连连摇头,笑着说:
  “你这姑娘,不开窍,不开窍。”
  然后,微微笑着,走出娜木措的房间。
  后来,娜木措依然得了第一名。那是那首歌唱女儿泉的歌,质朴晶莹,激越高亢……为艺术地把风景区宣传出去,产生了很大影响。因此,郎天裁镇长和蓝一号往那些该送什么的地方送了什么,这种交易是为了旅游风景区的开发和发展,同时也是为了郎天裁镇长和蓝一号的政绩,受到某某部委机关领导的重视鼓励拨款资助。而娜木措出现在我们国家最著名的电视台上台领奖的时候,依然笑得一脸的灿烂。她当然不知道为了她的获奖,郎天裁和蓝一号背后做了哪些交易和勾当。
  “不就是得第一名么?不就是在某某电视台唱歌么?不就是我们的高原组合少女组合的服装很复杂很昂贵,需要几万块钱么?不得第一名,得其他所有的名,可不可以?不在某某电视台唱歌,在某某晚会上唱歌可不可以?在乌溪小镇的绣楼里唱歌可不可以?在女儿泉瀑布,在女儿峡艺术广场唱歌可不可以?在我们宾馆夜总会唱歌可不可以?即使女儿峡艺术广场唱歌,要受到客人的骚扰,在宾馆夜总会唱歌,要受到妈咪的指派,我在我的家乡,在青山绿水的大渡河畔,在贡嘎山下的山寨木楼里,唱歌可不可以?我为什么要受到他们的支配?要得到这一切,我为什么又要去和他们睡觉?为什么要失去我的贞操?上某某电视台的演出服装,要几万块钱,为什么要用我和我们歌唱组合少女组合的姐姐妹妹们的身体去换?不穿那种服装难道就不能唱歌?我的奶奶罗乌支,在我家乡,在我们山寨木楼里,在挂着经幡的十里红山坡,唱了一辈子,唱得那么动人,那么深情,那么嘹亮,那么渺远,她穿了什么服装?秋天,我和我奶奶在十里红山坡上,挖草药收草药,在那片金黄的杜仲当归、艳丽的金达莱、格桑花花丛中唱歌,谁来评过我们的第一名?谁来检查过我们演出的服装?我不知道山寨外面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屁股石(12)
木楼火塘里的炭火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一缕褐色的余光,映照在娜木措痛苦而茫然的脸庞上。那天晚上,她穿了我们在大渡河宾馆见面时那身艳红中夹着金黄的少数民族服装,坐在木楼铺着藏青毛毯的地板上,脚穿一双长长的白色马靴,头上戴着洁白的皮帽,长长的乌发,从皮帽里流淌出来,软软地搭在她的肩上和胸前,白皙小巧的手,捂着那把金色的已经开始出现褐色铁锈的“翼王剑”,显得无比凄美和感伤。那时,她在我眼中,犹如一只熟睡了的羔羊,又像是在暴风雨中拼命挣扎逃脱之后,躲在不知哪棵大树枝头歇息的惊恐的雏鸟。她那黑黑的眉头,温顺的眉尖,平卧在白色兔皮帽檐里,油亮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关闭下来,真像她家客厅门楣挂着的那头平静的文静的,在茫茫草原奔跑之后静下来休息的小鹿。
  那是在我给她大体讲述了石达开留下来的那把“翼王剑”的故事之后,她不知道乌溪小镇上,当年刘家祠堂中医世家那位瘦狗小船工,怎样在月光下冒死去狮子岭城堡救佘三娘。她不知道乌溪小镇同龄的仨小伙,瘦狗刘正坤,干豇豆柳如风和黑蛮廖佐煌,为什么为了她的奶奶罗乌支,要在万年台歇马场决斗,而决斗的结果,怎样使这把宝剑和剑盒分开。廖佐煌带着宝剑,刘正坤藏着剑盒,怎样走完了他们各自辉煌而复杂人生。然后,这把“翼王剑”,又是怎样在她奶奶罗乌支死后,落在了我们的手上。那是一团沉重美丽的历史烟云与人生乌云啊!沉重的宝剑,那时,拿在清纯如水的娜木措手上,是那样优雅,而当蓝一号伙同吕六号要打开她处女之门的时候,这把宝剑又是怎样在神秘富丽的公馆里,划出那道如闪电般的弧线和直线,插进了吕六号的心窝?现在的女娃,和过去的女娃一样,为了自己的身体和爱情,真是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敢干啊!我想,那不仅仅是因为战争,因为乌溪小镇旅游文化的开发和发展,而是因为人性的扭曲和人类欲望的恣意横生。还有一个清纯如水的少数民族姑娘捍卫她身体的圣洁、贞操与爱情。而且,那时,她说,我还没有爱情。我不知道,在木楼火塘边像受伤的野兔和风雨之后的小鸟,那只轻捷灵敏的小鹿脑袋,流淌出一头伤感的乌发,疲倦了……还是这样平静安静地睡着了。那时,我几乎完全忘却,她是一个震惊全国的杀人犯。有人说她已经受了审,判了刑。有人说,受审和判刑的不是娜木措,而是蓝一号、郎天裁镇长和吕六号,他们被审判被判刑的主要原因,都不是因为娜木措。
  “那是圣汤。”
  无边无际的雪原,林林总总的冰川。一眼望不到边,也望不到顶的贡嘎山雪峰,在冬日的阳光下,色彩缤纷,阳光灿烂,白雪皑皑。在玲珑剔透的雪山顶端,薄雾如轻烟缭绕的天空下,阳光里,一缕两缕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天地间,浑然一体的天空和雪山之间,慢慢往下流动,穿过雪山峡谷,在我们眼前静静蠕动。我们站在冰雪覆盖的山寨背后那片巨大高耸的冰雪世界,望着那股从雪山顶端蠕蠕而下的清泉。虽然,一身冬装的少数民族姑娘娜木措,那时,没有歌声,但她粉嫩的脸庞被冰冷的雾气,冻得有点发红,她的眼神是那样肃穆,神态是那样端庄。我想,虽然娜木措奶奶的歌声已经远去,娜木措的歌声又因为捍卫自己的贞操而变得喑哑,但是,从银光闪闪的雪山顶端蠕动流下的那股称为圣汤的清泉,世世代代都在天地间歌唱。不知我还能不能听到她那圣洁的歌声,我望着在远天远山蠕动着清泉,望着娜木措白色皮帽下端庄的脸庞,我似乎退到了一个遥远的观赏角度,看到娜木措在无边的雪原冰川和天空相接的云端映衬下的身影,红红的灵巧的朦胧绰约的身影,那可能就是我和莫尚共同描绘着的油画《寻觅》,画面上,一位戈壁滩上行走的少女。
  也是我心中的美神。
  其实,我真正看到听到了的圣汤,而不是神汤。我想,无论是神汤还是圣汤,都来自美丽的大自然,都是我心中的美,以及美神体内流淌出的人类生命的象征。那也许就是神秘而幽深的峡谷中,千百年来汩汩流淌的女儿泉。我在女儿泉边沐浴成长。圣洁的肉体,泉水的流淌,拒绝任何污点杂质相杂其间的生命之源。我曾久久地在生命情感的污泥浊水中挣扎,我向往孕育圣汤的雪山之巅。我在春风浩荡的生命原野上独自行走。野鹿,野兔,藏羚羊,海藻,水草,绿色的珊瑚,金色的贝壳,骆驼,大象,寒号鸟,椰风,椰树,夕阳……我来到苍茫的大草原,来到黑海,阴山,王昭君的故乡。昭君告诉我,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高尚。我仅仅是一个女人,一个皇帝不肯要的女人。我有好几个男人,他们有的做过我的丈夫,我也给他们生下了好几个儿女。我痛苦,因为我并不是寻找到了真正爱情的人,画师,皇帝,单于,和他的儿子,我对他们的感情都太复杂,太复杂,以至于我不知道究竟他们谁才是我真的爱人。那么,你的坟头为什么总是芳草青青?因为心中的怨恨,还是思念你的故乡?你的将来,还有你的爱人?昭君说,我不知道我的坟头上有什么青草,我也不知道那些青草是不是因为我的怨恨。要说怨恨,我就是没有做到皇后,但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做皇后,为什么要用我的肉体给父亲和他的儿子换来和平?我结婚就是结婚,生儿子就是生儿子,战争就是战争,和平就是和平。它们和我生命本身,没有太大的关系,有好多加在我身上的颂词和怨词,都没有太大的意义。我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想爱,想被爱的女人。我也会爱,也会生儿子和女儿,如此而已就够了。你在草原上以泪洗面,痛苦一生?不是我的痛苦,不是因为草原,而是……我的丈夫,他们根本不知道疼爱女人。你的儿子和女儿,也为中原的和平奔走。是的,那没关系,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正常的人,他们有自己想做和愿意做的事情。那么,什么是人想要做和愿意做的事情?这么说来,人的生命,还不就是一棵随风飘荡的荒草?它有一种准则,有一种责任,有一种选择。这种准则是什么?责任如何承担?如何选择?昭君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开朗地笑了,你都说了些什么啊!我听都听不明白,我仅仅是一个女人!你想,在汉宫里,我从十四岁等到二十一岁,我被冷落。你想,我那是一个需要什么的年龄,我得到了什么?我为什么还要怨?即使我在汉宫里继续待下去,我的感情也可能成为尼女封闭的某道,一辈子也开不出玫瑰的花朵。啊,昭君说的如此大胆,简直和女雕塑家易安说的完全一样。那么,你的后代,佳苇和瑁黧,她们又算什么呢?她们也许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得更好一些,献出过自己的身体。但是,你爱她吗?真心爱她吗?真心爱她,你就可能会爱上的是一个有缺点有污点的女人。那么,难道她们仅仅是一个女人?是的,女人,除了女人,还有什么?真正的干净,在上帝那里,在神那里。所以,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混合着干净与污浊的世界。只有那样包容,那样寻找,我们的路才能越走越远,越走越干净。昭君说完,在荒凉的大漠中,青青的阴山下,踏着月光,升上了天空。我想,我会因为昭君的话,获得一种启发,一种意义。
  
屁股石(13)
那就是男人女人,生命本身的自然与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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