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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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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谦朝那两人走去,看着正坐在易祯身边的夙涯,这一老一少如此看来倒挺有爷孙天伦的模样——只是,有些人,是绝对不许夙涯冲着易祯叫爷爷的。
  那时候夙涯还在想着要如何称呼易祯,将所有的称谓都想了一遭,放在那耳顺之年的老者身上都不大合适的样子,真真是愁煞了他。
  “要不就叫爷爷吧。”阿碧提议道。
  按着年龄算,夙涯这样称呼并无不妥之处。
  “不成。”易谦赶忙制止,道,“不能叫爷爷。”
  “不叫爷爷叫什么?”阿碧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易谦。
  “总之……不能叫爷爷。”易谦对夙涯道,“赶紧忘了阿碧刚才说的话。”
  夙涯愣愣地点点头,问道:“那该怎么称呼?”
  “总不能跟九哥哥一个叫法吧。”阿碧那笑意里总有三分欠打的意思。
  “这个……”夙涯忽然面色一滞,只觉得耳根发烫。
  易谦伸手敲了阿碧的头,嗔道:“说正紧事呢,怎么又拿阿夙寻起开心来了。”
  “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紧事?是有人自己想多了,可不怨我。”阿碧一梗脖子就显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来,“这事本来就跟我无关的,我叫老爷子叫得可顺口了,是九哥哥你不让阿夙这么跟着我叫的。”
  “早晚要将你这一口尖牙都拔了。”易谦笑骂道。
  “拔了我的牙,这事儿照旧没解决,九哥哥你绝对失策的。”阿碧站起身,一昂头,道,“我不跟你们啰嗦了,呆子还在外头等我呢。”
  阿碧跑得飞快,红裙扬起,就像是团正烧着的火在往外蹿呢。
  “阿碧这是做什么去?”易祯经过时,被那少女风风火火的模样也给弄得愣了神。
  易谦起身将易祯扶进屋里,道:“小丫头莽莽撞撞的而已。”
  “小丫头?”易祯睨着易谦,又瞧了眼已经站起身的夙涯,与易谦说道,“我看阿碧心里跟明镜似的,小丫头?可别看轻了她。”
  在夙涯面前再狡黠的易谦如今到了易祯跟前也只有低头听训的份,看这父慈子孝的场面,倒让夙涯心里一阵好笑,却又不幸运地被易谦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他便即刻收敛起笑意,垂首站着。
  “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呢?”易祯故作威严道。
  易谦颔首浅笑,夙涯则依旧立在一旁,局促难安,总是看着方才阿碧跳出去的门口,后悔自己没与那少女一起离开。
  “阿夙。”易祯一声叫唤,直教夙涯整个人都惊了,当即抬头睁大了双眼看着桌边的老者。这模样引得易祯一阵好笑,朝那少年招手道:“过来。”
  夙涯看了看易谦才敢走去易祯身前,被易祯拉着坐下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般,膝盖费了好些劲儿才曲起坐下,那脊梁挺得都快断了。
  易祯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这眉眼是像了当年的柳太医,只是这眉宇间的神色只教他想起易谦——那人该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将夙涯教成这样。
  “称呼什么都无所谓,你高兴就好。”易祯拍拍夙涯的肩,喟叹道,“当年是我私心,才害了柳太医一家,阿夙小小年纪就流离失所……”
  “往事已矣,还是不要再多想了吧。”易谦劝道。
  “让我说完。”易祯定睛注视着同起追忆之色的夙涯,道,“阿夙,事情是我做下的,别推去了易谦身上,当年易谦的母亲也是受害者。”
  “我……”夙涯踌躇多时,眼角里就是易谦的侧影,陪了这些年的人,他从未怪过易谦,也没想要去责怪。
  “你有话要说?”易祯问道。
  “我……”内心盘桓了多年的困惑呼之欲出,夙涯攥着衣角又感觉到当初那种恐慌——那些声音,那些恸哭,重新充斥满耳膜,他想要知道真相的,就当是给自己,给那些无辜的家眷一个交代。
  肩头覆来一只手,夙涯转过视线见易谦就在自己身后,那人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传递而来,比当年在忘回居那样抱着他更能给他力量。
  那些生生死死,都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了,但都是跟自己血脉相关的人,纵然他曾经试图淡忘,但真的面对着真相的时候,总是有那么多的好奇与探知,只要一句话,就可能知道事实。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看着过去王朝最高的统治者,毫无惧色。
  易祯脸上的皱纹因着板起的脸显得淡了,但那不是生气,也不是恼怒,只是有些曾经试图保住的秘密时至今日他都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看着易祯站起,动作这样缓慢,跟他已经老去的年龄一样几乎承受不住太大的打击,哪怕是那些过往带来的伤痛。
  夙涯正想追问,肩头那只手却固执地将他按住,回头时,他看见易谦带着规劝的神色对自己摇头,更像是一种恳求。
  “九哥哥……”夙涯坐近易谦身边,问道,“你知道当年的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阿夙,咱们以后都不提那些事了,好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我想知道。”夙涯第一次这样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并且再不是过去那样唯唯诺诺的模样,“你们说话只说一半,但作为受害者的我,不是也应该知道真相的吗?难道要我只是记得亲人无辜受到牵连惨死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死的吗?”
  “九哥哥……”夙涯抓起易谦手臂,恳求道,“告诉我,我爹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
  易谦将夙涯搂在怀里,缓缓道:“柳太医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被逼的。”
  “被逼?”夙涯坐起身盯着易谦追问道,“被逼什么?被谁逼的?”
  “受制于人,就跟先前庄淮他们牵制我一样,只怪有些东西的诱惑太大……”
  “不要跟我兜圈子,九哥哥,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想知道真相,就这么简单。”第一次这样笃定地要从易谦那里得到什么,就是那些话,那些即使知道了也已经无力回天的话。
  “柳太医当年听了大哥的话,私自配了一剂药,原本是大哥用来给父皇服用的……”易谦说得无力,这便起身与夙涯一同进了卧房。
  夙涯瞧着那人此时步履沉重,又想起方才易祯忧恸的神色,心里已是有些后悔了。
  “阿夙,过来。”易谦坐在床边朝还站在门口的少年招手。
  夙涯坐去易谦身边,没再去看身旁的紫衣男子,就是那样挺着脊梁静静听着。
  “大哥是自小就被立为太子的,储君的位置坐久了不免就开始对那把龙椅有些心急,又正好那段时间父皇身子不大好,大哥就找上了柳太医……”
  “下毒吗?这事做得太明显了……”
  易谦苦笑道:“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留下把柄。大哥要柳太医配的药,是慢性的,每天服一点,觉察不出毒性来,就是过段时间这病也就治不好了。”
  “不会的,爹不会这样做的!”夙涯回驳道。
  “如果只是柳太医一个人,他可以不做,但他还有家眷,还有你啊,傻瓜。”易谦抱住身旁少年,却是自己埋首进夙涯颈窝,感叹道,“人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受人掣肘的筹码,你爹就是因为顾念着你们,才被迫答应大哥的……”
  “大哥啊……虽然有时候做事狠了些,但那毕竟是父皇,下不去手的……”这便是后来易祯原谅了易琨的原因,父子血脉,只要还未铸成大错,就还有回环的余地。
  “那你……你母嫔……”夙涯感受到此时易谦的哀伤,那些他从未说起的回忆在自己的追问下被一一剖开,其实,有些残忍。
  “借刀杀人,总不能让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活在这世上吧。”易谦靠在夙涯肩头,忽然就觉得那么累,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当年我母嫔正得宠,忽然就中毒死了,事情一直追查到柳太医身上,明明不是他做的,但因为同样的威胁,他不得不认了罪,只是最后,大哥都没有实践对柳太医的承诺,直接诛连了整个柳家。”
  “九哥哥,你忍得下这口气?”夙涯困惑道。
  “不然呢?我跟大哥的路不同,父皇的教导自然也就不一样。大哥是储君,未来的皇帝,必要的狠心是不可少的,只是后来事态的发展有些超过父皇的预料,但总还是相安无事,我又需要去追查什么呢?收着父皇告诉我的真相,继续做我的安乐皇子,然后遇见阿夙你,这就够了。”
  世事太复杂,并不是所有的结果都一定需要追溯一个明确的理由跟起因的,人活着就要好好的,像他跟夙涯,极力保证对方的平安就已经不易,何必再去想那些繁杂的事?
  “阿夙,我不求你原谅谁,但至少还在忘川的时候,别去想那些事,都远了。我不想身边,出现第二个庄淮……”
  “我不会跟庄大人一样的!”有些心急的样子,夙涯信誓旦旦地与易谦说道。
  那人笑着坐起身,又刮了夙涯的鼻子,道:“阿夙确实跟庄淮不一样,至少庄淮不会这样让我抱着。”
  刚才还在伤感的某人,居然这会儿就抱着夙涯躺去床上了,鼻息扑在少年脸上,这么挨近地睇着,问道:“阿夙,咱们还跟过去一样,好吗?”
  好啊,跟过去一样,像阿碧有时候说的,那些烦心的事其实都是浮云,风一吹,就被推走了,只有身边人不论阴晴雨雪,都还在的。
  易谦,咱们还跟过去一样。

  流光里停驻的你我(一)

  当有一天连宝跟夙涯说想娶阿碧的时候,少年方才惊觉时光流转,居然就又在忘川城住了一年多,如今家里那个总是穿着红裙进进出出的少女十五了,前些日子才过的笄礼呢。
  “农连宝,你说什么呢!”阿碧站在几步开外依旧跟个母夜叉似的瞪着前头那两人——是个好看的母夜叉,发起火来也教人想多看两眼。
  “我想娶你了,阿碧。”过去总是呆呆傻傻的少年这会儿说起话来却异常利索,黑色的双瞳里闪着光,炯然清亮。
  “你才多大的年纪啊,这就想着娶亲了,你要娶,我干嘛一定要嫁给你!”阿碧纵然是这样说着,却显得底气不足,毕竟眼前这个总是被自己称作呆子的家伙对她确实不错,她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跟在易谦身边的。
  “我十五了啊,我阿爹也是这个年纪把我阿娘娶回家的。”连宝说得理所应当。
  “呸呸呸!你还什么都没有呢……”
  “我有的!”连宝跑去少女跟前亟亟道,“阿夙哥哥跟我说,最重要的是一颗真心,我有的我有的!阿碧,相信我……”
  “小哥哥!”阿碧恼羞成怒就直接冲去了夙涯身前,就差揪着那少年的耳朵来一番质问,“你跟谁学的这套花言巧语这会儿来教坏了连宝!”
  “阿夙说的在理。”易谦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之外,在阿碧又羞又怒的注视下到夙涯身旁,笑看了暗暗庆幸的少年一眼,便与阿碧道,“难道阿碧觉得还有比真心更重要的东西?”
  有些问题上虽然易谦所言有理,但总是这样将她一个女孩子推在众人面前来说话,叫她如何下得来台,况且古来婚姻之约,媒妁之言,连宝总这么挂在嘴上又什么都不做,难道要她去把那些事都操办了吗?
  “谁爱娶谁娶,这事我不管。”双颊似染云霞,红彤彤地飞在阿碧脸上,就如她身上红裙的颜色。
  “阿碧……”易谦叫都叫不住那匆忙就逃开的少女,只对那跑远的背影道,“那这事,九哥哥替你做主了。”
  “阿碧生气了吗?”连宝看着那红裙在视线里渐渐消失,心里开始担心起来。
  “阿碧要是真生气了还由得你在这里站着?还真是个呆子。”夙涯笑道。
  “阿碧要是没生气,她跑什么?”连宝那一副呆呆傻傻的表情总是教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易谦轻敲那耿直的少年,道:“你想知道,自己追去问问,方才人多,阿碧个姑娘家确实也不好意思。”连宝恍然大悟,便是连向易谦道谢的功夫都顾不上就朝着方才红裙少女跑开的方向追了去。
  “真好。”夙涯望着连宝逐渐淡出视线的背影不由感叹道。
  “何必羡慕旁人,小傻子你也知足吧。”易谦一面说着,一面就转身进了屋。
  “九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知足呢?”夙涯跟着追了进去。
  后来连宝真的就将忘川城里那出了名的小辣椒娶进了门。
  上花轿前,阿碧穿着嫁衣坐在镜子前,还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身边有夙涯陪着,一切才像是真的。
  “小哥哥,我真的就这样嫁人了?”阿碧看着镜中的自己与夙涯,总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等等连宝就到了。”夙涯道。
  阿碧忽然转过身抬头看着夙涯,问道:“我不嫁了行不行?”
  这目光,瞬间就教夙涯想起他们初遇的时候,阿碧还是个看来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但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迷茫里却是有信念的——那个会趴在自己身边说着些神神叨叨但又真像那么回事的话的小丫头长大了,要嫁人了呢。
  “这个……你要问连宝。”夙涯看着精致妆容下的少女脸庞,也突然就觉得不太真实了。
  “小哥哥,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们呀,一个两个都是习惯被人伺候的……”慢慢地就开始自言自语,阿碧攥着嫁衣的衣角低下视线。
  “知道你对我们好,都在一个城里,往后还都是会见面的。”夙涯宽慰道。
  “小哥哥……”阿碧倏然站起身,就与夙涯那样近地站着,端凝着身前的少年,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夙涯笑问道。
  阿碧摇头,那个瞬间仿佛有东西从少女眼里落了下来,散在从窗外照来身上的阳光中,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傻丫头,就是从城西到城东,你要嫌远,以后我跟九哥哥天天过去看你……”
  “别来……”阿碧的声音亦带着些哽咽,又补充道,“别天天来,家里还有老爷子要你们照顾呢。”
  做管家婆做习惯了,临出嫁还不忘想着家里的人,但是真的要走了,从她答应嫁给连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离开的——当年月夜下,她跟易谦还有夙涯一路走一路说笑,说的那个好人家,原来就是那个农家的小呆子。
  “知道了。”夙涯第一次想要学着易谦的样子去揉阿碧的头发,眼前这个穿着嫁衣的少女该是第一回在自己眼前流露出这样看来招人疼惜的模样,以往那股泼辣劲都没有了呢。
  阿碧即刻打开夙涯的手,道:“你做什么?”
  夙涯失笑,才觉得小丫头变温柔了,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看着穿照在彼此之间的那缕阳光,亮堂堂的,看久了会眼花,然后视线里就好像飘过了以前的那些日子,每回都是阿碧拿夙涯取笑,那个活泼好动的身影总是不断在转,红蝴蝶一样飞个不停。
  易谦进来说,花轿到了。
  “九哥哥……”盖上盖头前,阿碧叫住那正要转身出去的紫衣男子,道,“好好照顾我家小哥哥,他要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找你算账。”
  “要是连宝让你少了一根头发,我也不饶过那小子。”易谦的笑意里除却温和,就只有对这句听似玩笑的话的坚持与认真。
  “嗯。”阿碧点头,这就将那块红帕子盖去头上,由夙涯牵着慢慢走了出去。
  那一天的忘川城顶热闹了,并不是因为那场婚礼办得有多盛大,而是从城西一路到城东,连串的喜炮噼里啪啦地响着,再有街坊四邻沿途围观欢笑,其实不用多大的排场,也可以将婚礼办得红红火火,只要有那样一颗真心,真心待那个想要在一起的人,真心祝福那对即将共携连理的人。
  易谦说如阿碧那样的结局他给不了夙涯,他跟夙涯之间也不会是夫与妻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夏夜里两个人同卧在一张榻上,其实挤得很,也出汗了,但共同拥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感觉也挺不错的。
  “你希望是什么关系?”易谦又将问题抛给了夙涯。
  “该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夙涯一面说一面点头,恰好对上易谦正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忽然就转不开视线了,被什么东西给吸牢了一样。
  “那该是什么关系?”易谦悠然地靠着身后的榻背,嘴角笑意浅浅。
  心知易谦有意绕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把他引进什么“圈套”里了——当初那本《通世异闻录》就分明是某人早前就设计好的,什么藏在家里,其实根本就没有那本书,后来有人狡辩,说那书在他的脑子里,他是家里的人,所以那书自然就是家里的东西。
  “当时你不在家。”夙涯反驳道。
  “我也没说它时刻都在家里。”易谦笑吟吟道。
  夙涯终于知道易谦耍赖的功夫是天生的,就跟他总是捉弄自己是一样的,凭自己如何说,那人总能再编出一套理由来,说得周正,听来有理,其实全都是诡辩。
  “我回来了,那书自然也就回来了。”易谦搂着身边的少年,两人才醒还都在床上躺着呢,“是你没想来搜我的身,所以就没有找到。”
  即使搜身也找不见的,都在易谦脑子里呢,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统统都是用来拿他寻开心的!
  “事情是你先答应我的,你不问清楚缘由,可是不能怪我的。”易谦伏在夙涯肩头坏笑。
  有人总爱用这种亲昵的姿势逗他,抱抱也就算了,还老喜欢不是蹭肩膀就是磨耳根,动作暧昧但总不见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每回撩拨得夙涯浑身难受他就撒手不管。
  “阿夙……”易谦在夙涯耳边吹完气,便这样低低叫了一声。
  “嗯?”转过头想去看易谦的时候,脸颊就蹭上了那人的唇,轻轻划了一下,却教他觉得那一道痕迹就跟被火烧过似的。
  “过两天咱们去钓鱼,怎么样?”易谦问道。
  “怎么忽然想要去钓鱼?”夙涯翻个身,趴在易谦身边,一手支着下巴问道。
  “前两天过去看阿碧,学了两手。”易谦笑容得意。
  “不去。”夙涯回绝得很果决,同时坐起身,怕易谦再想出什么说辞来,便重复强调道,“不去。”
  易谦果然追着夙涯就坐起身,拉着少年袖管问道:“为什么?”
  夙涯自然知道易谦跟阿碧学了什么,他还记得有人头一回挽了袖子进厨房的情景,就差把整间屋子都烧了。
  “我那不是有意的。”易谦解释道。
  那是他故意的!若是他易谦想要做的事,哪有做不好的,当年为了扎只灯笼把自己一双手弄得半残的事情,夙涯事后想起来才惊觉其实是有人居心叵测,就是在求他的同情,装可怜。
  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来,易谦怎能怪夙涯当初在飞音寺故意割伤自己的手为他解围呢——这是还报,夙涯做过的事,他都记着,要还的——只能他做得比夙涯多,是易家人欠他的,也是他想给夙涯的,有多少,给多少。
  但是夙涯说了,不允许易谦再进厨房,要进去最多就是端菜拿饭,要生火、动用油盐酱醋的事,一律不许那人碰的。
  你做得够多了,接下去也该由我做些事当报答了,尽管微不足道,这也是我能给你的。
  但其实,他们还时常去连宝家蹭饭,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往那张饭桌上一坐,便毫不客气。
  阿碧见着他们,数落得比过去更要厉害,问起易祯的时候,易谦说他在隔壁与人下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顺便也就在那里用膳了。
  “我看,你们倒不如搬来城东,三餐我负责,再这样下去,都快跟外头那些游手好闲的人一个模样了。”阿碧一面摆着碗筷一面说道。
  “阿碧若是不放心,就数数阿夙的头发,保证一根都不少。”易谦笑看着身边的少年,与自己一般舒着眉,惬意欢愉。
  阿碧莫可奈何地瞪了他们一眼,只拿如今这对活宝没办法,转身就去帮连宝端菜。

  流光里停驻的你我(一)

  当有一天连宝跟夙涯说想娶阿碧的时候,少年方才惊觉时光流转,居然就又在忘川城住了一年多,如今家里那个总是穿着红裙进进出出的少女十五了,前些日子才过的笄礼呢。
  “农连宝,你说什么呢!”阿碧站在几步开外依旧跟个母夜叉似的瞪着前头那两人——是个好看的母夜叉,发起火来也教人想多看两眼。
  “我想娶你了,阿碧。”过去总是呆呆傻傻的少年这会儿说起话来却异常利索,黑色的双瞳里闪着光,炯然清亮。
  “你才多大的年纪啊,这就想着娶亲了,你要娶,我干嘛一定要嫁给你!”阿碧纵然是这样说着,却显得底气不足,毕竟眼前这个总是被自己称作呆子的家伙对她确实不错,她也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跟在易谦身边的。
  “我十五了啊,我阿爹也是这个年纪把我阿娘娶回家的。”连宝说得理所应当。
  “呸呸呸!你还什么都没有呢……”
  “我有的!”连宝跑去少女跟前亟亟道,“阿夙哥哥跟我说,最重要的是一颗真心,我有的我有的!阿碧,相信我……”
  “小哥哥!”阿碧恼羞成怒就直接冲去了夙涯身前,就差揪着那少年的耳朵来一番质问,“你跟谁学的这套花言巧语这会儿来教坏了连宝!”
  “阿夙说的在理。”易谦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之外,在阿碧又羞又怒的注视下到夙涯身旁,笑看了暗暗庆幸的少年一眼,便与阿碧道,“难道阿碧觉得还有比真心更重要的东西?”
  有些问题上虽然易谦所言有理,但总是这样将她一个女孩子推在众人面前来说话,叫她如何下得来台,况且古来婚姻之约,媒妁之言,连宝总这么挂在嘴上又什么都不做,难道要她去把那些事都操办了吗?
  “谁爱娶谁娶,这事我不管。”双颊似染云霞,红彤彤地飞在阿碧脸上,就如她身上红裙的颜色。
  “阿碧……”易谦叫都叫不住那匆忙就逃开的少女,只对那跑远的背影道,“那这事,九哥哥替你做主了。”
  “阿碧生气了吗?”连宝看着那红裙在视线里渐渐消失,心里开始担心起来。
  “阿碧要是真生气了还由得你在这里站着?还真是个呆子。”夙涯笑道。
  “阿碧要是没生气,她跑什么?”连宝那一副呆呆傻傻的表情总是教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易谦轻敲那耿直的少年,道:“你想知道,自己追去问问,方才人多,阿碧个姑娘家确实也不好意思。”连宝恍然大悟,便是连向易谦道谢的功夫都顾不上就朝着方才红裙少女跑开的方向追了去。
  “真好。”夙涯望着连宝逐渐淡出视线的背影不由感叹道。
  “何必羡慕旁人,小傻子你也知足吧。”易谦一面说着,一面就转身进了屋。
  “九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就不知足呢?”夙涯跟着追了进去。
  后来连宝真的就将忘川城里那出了名的小辣椒娶进了门。
  上花轿前,阿碧穿着嫁衣坐在镜子前,还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身边有夙涯陪着,一切才像是真的。
  “小哥哥,我真的就这样嫁人了?”阿碧看着镜中的自己与夙涯,总觉得难以置信。
  “是啊,等等连宝就到了。”夙涯道。
  阿碧忽然转过身抬头看着夙涯,问道:“我不嫁了行不行?”
  这目光,瞬间就教夙涯想起他们初遇的时候,阿碧还是个看来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但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迷茫里却是有信念的——那个会趴在自己身边说着些神神叨叨但又真像那么回事的话的小丫头长大了,要嫁人了呢。
  “这个……你要问连宝。”夙涯看着精致妆容下的少女脸庞,也突然就觉得不太真实了。
  “小哥哥,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们呀,一个两个都是习惯被人伺候的……”慢慢地就开始自言自语,阿碧攥着嫁衣的衣角低下视线。
  “知道你对我们好,都在一个城里,往后还都是会见面的。”夙涯宽慰道。
  “小哥哥……”阿碧倏然站起身,就与夙涯那样近地站着,端凝着身前的少年,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夙涯笑问道。
  阿碧摇头,那个瞬间仿佛有东西从少女眼里落了下来,散在从窗外照来身上的阳光中,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傻丫头,就是从城西到城东,你要嫌远,以后我跟九哥哥天天过去看你……”
  “别来……”阿碧的声音亦带着些哽咽,又补充道,“别天天来,家里还有老爷子要你们照顾呢。”
  做管家婆做习惯了,临出嫁还不忘想着家里的人,但是真的要走了,从她答应嫁给连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离开的——当年月夜下,她跟易谦还有夙涯一路走一路说笑,说的那个好人家,原来就是那个农家的小呆子。
  “知道了。”夙涯第一次想要学着易谦的样子去揉阿碧的头发,眼前这个穿着嫁衣的少女该是第一回在自己眼前流露出这样看来招人疼惜的模样,以往那股泼辣劲都没有了呢。
  阿碧即刻打开夙涯的手,道:“你做什么?”
  夙涯失笑,才觉得小丫头变温柔了,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看着穿照在彼此之间的那缕阳光,亮堂堂的,看久了会眼花,然后视线里就好像飘过了以前的那些日子,每回都是阿碧拿夙涯取笑,那个活泼好动的身影总是不断在转,红蝴蝶一样飞个不停。
  易谦进来说,花轿到了。
  “九哥哥……”盖上盖头前,阿碧叫住那正要转身出去的紫衣男子,道,“好好照顾我家小哥哥,他要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找你算账。”
  “要是连宝让你少了一根头发,我也不饶过那小子。”易谦的笑意里除却温和,就只有对这句听似玩笑的话的坚持与认真。
  “嗯。”阿碧点头,这就将那块红帕子盖去头上,由夙涯牵着慢慢走了出去。
  那一天的忘川城顶热闹了,并不是因为那场婚礼办得有多盛大,而是从城西一路到城东,连串的喜炮噼里啪啦地响着,再有街坊四邻沿途围观欢笑,其实不用多大的排场,也可以将婚礼办得红红火火,只要有那样一颗真心,真心待那个想要在一起的人,真心祝福那对即将共携连理的人。
  易谦说如阿碧那样的结局他给不了夙涯,他跟夙涯之间也不会是夫与妻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夏夜里两个人同卧在一张榻上,其实挤得很,也出汗了,但共同拥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感觉也挺不错的。
  “你希望是什么关系?”易谦又将问题抛给了夙涯。
  “该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夙涯一面说一面点头,恰好对上易谦正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忽然就转不开视线了,被什么东西给吸牢了一样。
  “那该是什么关系?”易谦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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