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酖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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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捧上一柄长剑,墨鸩含笑抽剑而出,一阵细微龙吟荡漾。
  
  「此剑名唤扬雪,便给你了。」
  
  宣玥伦接过长剑,只觉手中不过几片雪花的重量,明明以右手持剑却不觉重,而剑锋凛然,竟漾著冷冷雪色般的光华,望向墨鸩,只见他仍带笑看向自己,宣玥伦垂首敛眸,反手长剑刺出,墨鸩仰身险险避过,而後仅见剑光荡漾,扫开一片杀意肃然,墨鸩偏身闪去凛冽攻势,指间长针倏地刺入宣玥伦臂间,宣玥伦手一麻,扬雪落地,一声铿然。
  
  缓缓抽出长针,墨鸩笑著按上他的手,一旁侍女送上雪灵膏,他便挽起宣玥伦的衣袖为他上药,又拿过侍女拾起的扬雪再一次放入他手中,但却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掌并剑柄。
  
  「你不是本殿的对手。」
  
  抽回手,他还剑入鞘,不再企图攻击。「现在不是。」
  
  闻言,墨鸩淡淡地笑了起来。「只怕在你全盛之时也非本殿敌手。」
  
  宣玥伦不再理会他,只专注地看著手中的扬雪,而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见状,墨鸩心生不悦,抬手便抽去扬雪,又阻止了宣玥伦欲夺的动作。「你既爱剑,本殿偏不给。每日只许你拿一个时辰。」
  
  「你!」
  
  见他不甘,墨鸩反笑得更开心,拉著他行至夜台外,看那夜幕中洁白飞雪近乎疯狂,宣玥伦不禁抬手去捉,却还来不及看清便转瞬成水,墨鸩将他拉入怀里,抬手接住一片凑到他面前,只见雪片在墨鸩手中竟不融化,望之如花。
  
  两人赏雪直至夜半,宣玥伦心下清楚,自己看的是雪,墨鸩看的却是狂雪下的鸩华,於是他也看向那雪中依旧盛放的花儿,却始终不能明白。




酖月 二十一

  墨鸩越来越少离开夜台,一应大小事务俱是让苏如云到夜台中禀报。苏如云第一次来到夜台议事时,墨鸩只披著玄黑长袍靠在床柱旁,宣玥伦枕在他腿上,身上只盖著一件暗红单衣,侍女忙著更换床底的炭炉,而墨鸩的手则轻轻地抚过宣玥伦的眼角,低声地问他冷不冷。
  
  苏如云低头权当不见,手里的纸都遮住了脸,墨鸩见状不免一笑,却没有改变姿势的打算。苏如云一面说著需议之事,一面偷偷自纸後打量两人,只觉墨鸩恁是大胆,这些都是无极殿内事务,就这样让宣玥伦全听去了……可宣玥伦只是闭著眼躺在墨鸩腿上,竟像是一点反应也无,直到他离开时,宣玥伦皆无半点动作,就像是睡去一般,苏如云放下高悬的心,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墨鸩一眼。他想,自己管理合欢苑以来,从未见墨鸩对谁这样轻声细语,只怕是真将宣玥伦放进了心。
  
  只是……墨鸩说想要宣玥伦的爱、想要见他为自己而死的情景,他犹历历在目,但方才亲密姿态看来实在不似作戏,他又想,也许墨鸩会真的喜欢上一个人。
  
  外头雪仍下著,侍女为发楞的他打起伞,苏如云忙点头接过,一面走一面想,墨鸩若真喜欢宣玥伦也没什麽大碍,就是苏如岫那儿麻烦……思及此,不免叹气,想著墨鸩指定自己来这里议事,说不准就是不让苏如岫见他与宣玥伦这般情景,若真是如此,他还真能明白苏如岫说的温柔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但想到要将温柔与墨鸩挂上边,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苏如云离去後,宣玥伦睁开眼睛,朦胧双眼间彷佛仍带著欢爱後的倦意,但思绪却是清明,苏如云说过的每一句他都暗暗记下,恒罪月不会坐视他的困境,定然会派人潜入无极殿中,他所持有的这些消息若能外传,将是恒罪月最大的助力……思绪中断於墨鸩抚上脸颊的冰冷指尖,自下而上望向墨鸩,宣玥伦只觉这个男人将戏作得太真,竟是毫无破绽。
  
  「宣玥伦。」
  
  他总是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唤著他的名字,咬字清晰,甚或带著一点浅浅的暧昧笑意,却又是那样欢欣而珍重,像是什麽值得纪念的回忆的,都将在这三个字中成为永恒的风光。
  
  他从不回应墨鸩的叫唤,只是看向他,男人仍是在笑,抚过他发丝的手指满漾柔情。「只是突然想起,你尚未唤过本殿。」
  
  宣玥伦又闭上眼,墨鸩也没再说话,仍让他枕在腿上,自己却看起书来,宣玥伦迷迷糊糊又睡去,陷入黑暗之前,他突然想起自己来到无极殿後似乎极少恶梦,不似过往十日内只睡得两天好觉,後又不免失笑,他自来此之後,多少夜晚不是昏过去的……但墨鸩身上的药香确实宜人,或许待他脱困,也该请白少邪为他炮制相同香气的枕才是。
  
  再醒来时墨鸩已不在,顺了顺有些凌乱的长发,他犹有些睡眼朦胧,只想自己真睡得如此沈,竟连墨鸩离去都不晓得……但墨鸩既离开,便代表又将是日落毒发时分。斜倚床柱,宣玥伦茫然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伤,想不到无极殿的药竟比白少邪所调制的更好,他肘上的伤口几乎都已消失,若不细瞧,再难想像当日伤口之深……
  
  脚步声近,他偏头看向来人,却是一名白衣侍女,宣玥伦不动声色,只见女子向他略微福身後便捧上热茶予他,看著条盘中犹冒热气的茶碗,他却疑惑,夜台之人自该晓得他将要毒发,而墨鸩总会迟送解药,这段时间内不会有人靠近他,这名侍女竟在此时端上热茶?
  
  侍女见他不接过茶,只低身跪下,一声清脆声响吸引他的注意,向下看去,竟是一块熟悉木牌,他心下一惊,暗暗看过四处後才弯身拾起,其实不需要拾,他永不会错认,玄黑木牌上暗箝以碧玉雕琢的一个「月」字,这是恒罪月的令牌,唯亲近之人方有之。看向侍女,宣玥伦接过热茶,还未来得及饮下一口,金乌西坠,长生毒发!
  
  茶碗摔落地面,碎成片片,苦痛中他不忘将木牌丢回侍女怀中,见侍女佯装惊慌地快步离去,他却已经笑不出来,这几日他总想……为什麽、为什麽墨鸩在自己面前分明温柔用尽,却仍不忘这样日日折磨!
  
  墨鸩想要什麽?
  
  ◆ ◇ ◆ ◇
  
  尚堂。
  
  看著浓密乌云中的落日,墨鸩突地一笑,耆医想起什麽,却不敢开口,仍与墨鸩谈论近日研毒之成,墨鸩状甚不在意,却准确地指上卷轴中一处错误。
  
  「这儿,是谁教你的?」
  
  「这……怕是誊写出了错。」耆医慌忙蘸墨改过,看著他的动作,墨鸩竟似真不在意,又问起其他试验。耆医忙道:「关於长生,若日日延迟一时辰服药,短时间内似对身体无害,但长久观之,内脏必受损甚剧,目前所有药人都已在试验下出现或多或少的症状。」
  
  「主要受损之脏器为何?」
  
  「禀殿主,只在心肺。」
  
  墨鸩不语,这般状况自在他预料之中,他又一笑,转而想起宣玥伦,便回头去看那铜壶滴漏,过去五日他总迟上半个时辰,今日……
  
  耆医见墨鸩已无心再论,便退下离去,却在望生园门处听到身後传来叫唤。「耆医留步。」
  
  「是,敢问殿主还有何吩咐?」
  
  「近日水君那儿可求了什麽奇特的药或毒?」虽将水清禁於长牢,但他亦不让殿人失礼,一律便唤水君。
  
  「禀殿主,并无异常,仍是两日送上一帖长生,以及其他寻常药毒。」
  
  「是吗?」看向耆医,墨鸩微微一笑。「水君任性,定让耆医头疼了?」
  
  「不敢。」
  
  墨鸩袍袖一扬,耆医便静静退下,背影瞬时被狂雪掩去,墨鸩翻掌向上,掌间便是数朵不融之花,他却想起宣玥伦掌间的那滴水……若宣玥伦有泪,或许便像那滴纯净雪水。
  
  他又笑,这数日迟送解药也该见效了,若再迟下去,只怕宣玥伦不久後便要毁了,届时岂不无趣?想著,他抬手唤来侍者,侍者接令便退下熬药。
  
  宣玥伦的长生解药,熬制便需一个时辰。




酖月 二十二

  墨鸩踏入夜台,已是宣玥伦毒发後一个多时辰,四周悄然无声,他笑著拂去层层红纱,身後侍女捧药跟随,红纱帐内已是一片狼籍,若是过往,宣玥伦定撑不过一个时辰便要昏厥,但这数日经他悉心调理,如今该还撑著。
  
  夜台内只见宣玥伦趴伏在地,湿透黑发沾黏脸庞,墨鸩却清晰看见那双微红双眼紧紧盯视夜台入口,他知道宣玥伦在等,等自己送来解药,而他要的也不过如此。
  
  要宣玥伦心焦若焚、要他痴痴等待,就要他无须开口也是恳求。
  
  宣玥伦朝他伸出了手,颤巍巍的却准确地抓住他的衣襬,只是无甚力气,抓得不牢,墨鸩弯身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令他异常满意,原以为主动伸出的手已是宣玥伦的极限,却又见他双唇开閤像是说了什麽,墨鸩拂去他面上湿发,这才听清那无力叫唤的是墨鸩二字。
  
  自侍女手中取过解药饮下,再喂入宣玥伦口中,几日来反覆的行为几乎成为习惯,只是他从不知原来长生的解药自有一股甘甜。
  
  饮下解药後,宣玥伦浑身的低颤逐渐舒缓、气息亦渐平稳,偎著他的模样像是只有他能依靠。抱起宣玥伦回到床上,侍女忙又上前更换床底炭炉,怕宣玥伦冷了,墨鸩索性便抱著他,後者没有什麽动静,只是抓著他的衣袖,仍微微地抖著。
  
  「疼吗?」
  
  男人的气息轻轻地吹拂在他汗湿的脸上,竟显得冰凉而舒服,宣玥伦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换来男人温柔的抚触,仍是有些冰凉的手擦过他的眼角,他已经忘记自己是否疼到落泪,但墨鸩吻上他的脸颊彷佛吻去看不见的泪水,那瞬间他睁开双眼,以为会看见嘲讽的笑,却望入墨鸩深邃的眸中,依稀疼惜。
  
  他想,墨鸩的戏太较真!
  
  「本殿明日再不会了。」
  
  宣玥伦没有相信,因为虚假的一切不可能得到真实,他是故意唤墨鸩的名字,他想,或许墨鸩要的便是如此……而他猜对了。
  
  只是如此,但男人的怀抱有力而温暖,他忍不住耽溺,或许再一会儿就好……他分明在这个怀抱中失去一切,却奇异地感到轻松自在,似乎在墨鸩面前展现出什麽样的姿态都无妨,他不必是三大庄主、不必伪装自己,更不需掩饰心底的伤。再一会儿就好,就当是他猜中男人心思的奖赏,他很痛、很冷,却只有这个男人知道。
  
  察觉怀中的宣玥伦颤抖更甚,墨鸩奇怪地低下头,只见宣玥伦闭著眼像是想著什麽,他勾起一笑,没有说话,只柔柔地吻上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及他的颊,吻得那麽轻,犹如怀中的他已经破碎,而他正以吻一点一点地拼凑他的心。
  
  诡异的平和渲染夜台氛围,两人平静沐浴、更衣,然後用膳。墨鸩见宣玥伦左手持箸仍是拿不好,玩笑似地又挟起一筷子菜放到他嘴边,宣玥伦盯著他看了老半天,两人彷佛对峙一般,宣玥伦终究还是张口吃下他喂的菜,那一瞬间,墨鸩突然笑了开来,自己却也不知为何而笑。
  
  这一夜宣玥伦睡下时,墨鸩仍在长桌前弄著他的瓶瓶罐罐,不知睡了多久,宣玥伦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在墨鸩怀里,男人靠著床柱,双眼依旧清明,显是不曾入睡,只是紧紧握著他的手,见他醒来,便淡淡一笑。
  
  「本殿放你安眠,你却在梦中叫嚷起来。」
  
  宣玥伦忙抽出手抚上眼睛,乾的,他放下心,这是他最後的界线,即使是梦魇,他也不想落泪。
  
  随著他的动作抚上眼角,墨鸩问:「梦见什麽了?」
  
  「没什麽。」
  
  墨鸩又笑。「可你喊著娘。」
  
  「胡说!」
  
  墨鸩不语,只是笑,像是什麽都被看透了一样,宣玥伦突生不悦,翻身又要睡去,墨鸩却拉著他不放,两人拉扯许久,墨鸩似是觉得幼稚的笑了起来,宣玥伦虽也这般觉得,但怎麽也不肯收手,直到墨鸩将他拥入怀中,他却还在挣扎。
  
  「难道你要逼本殿下药吗?」
  
  闻言,宣玥伦停了手,墨鸩抚过他的发丝,话尾仍带笑音。「本殿与你玩笑的,哪里还舍得?」
  
  宣玥伦没有回话,微红眼瞳静静望向远方,墨鸩知他有心逃避,正在思考强逼有趣、或是今日便就放他好睡?还没理出个思绪,宣玥伦竟已先开口。
  
  「说话。」
  
  「你不睡了?」
  
  「继续说。」
  
  分明无礼,墨鸩笑得更是开怀,但话语却尖锐刺入宣玥伦的心。「宣玥伦,你娘是什麽样的人?」
  
  察觉怀中的宣玥伦全身僵硬,随即放松,便是害怕被发现什麽一样的心虚表现,他没有放过,又问了一次:「宣玥伦,你娘是什麽样的人?」
  
  「我忘了。」
  
  说著忘了的声音那样生硬,彷佛刮过沙地的寒风一般,墨鸩拍拍他的发,知道自己应该继续逼问,正要开口,宣玥伦已反问道:「你呢?」
  
  本不欲回答,但墨鸩转念又想,或许有来有往更能降低宣玥伦的警戒,於是他笑道:「本殿不知父母是谁,倒有一个师父,名唤水清,她是一个矛盾的女人,说爱本殿却又恨本殿。」
  
  听著,宣玥伦竟像是轻声一笑,墨鸩低头时已不见他的笑靥,只见他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我娘也是,她偶尔说只有我,却又总说希望没有我。」
  
  低头凑上他的额,墨鸩轻道:「如此一来,你与本殿可算同病相怜。」
  
  宣玥伦终於看向墨鸩,眸中莫名一点嘲讽,墨鸩了然於心却不说破,只抚过他的眼。「你定生得像你娘,是不?」
  
  宣玥伦闭上眼,没有躲开墨鸩的抚触,说起过去的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他身边的人总是比他还害怕提起这些,怕他忆起过往会受伤、会难过,但原来不过是如此,说起过去的感觉,其实就像看著尚未痊愈的伤口,虽会想起当时的痛,但已经有点距离。
  
  但比起心底隐隐约约的痛,他更觉得荒谬,自己竟是向著墨鸩说起这些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明明这样想著,他却忍不住又开口。「我不知像不像,只记得娘亲生得极美……我总想起她坐在窗台边唱歌,映著月光的脸庞像是透明的琉璃,碰一下就碎了。」




酖月 二十三

  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娘亲,苍白如琉璃的美丽、脆弱,却又疯狂。
  
  好几回,他都以为自己会死在因绝望而疯狂的娘亲手下,但事後娘亲总是抱著他哭得梨花带雨,他明明很痛很痛,却还是要轻轻地拍著娘亲,那时的自己是什麽样的心情,他长大後却再也想不起来。
  
  场景一转,又是那个有著红月的夜晚,温热的血、冰凉的刀,母亲的发丝一点一点的下滑,那麽柔软地拂过他的脸庞,最後一点沈重的墬地声後,他的世界突然变得那样安静,再也听不见娘亲的歌声、娘亲的哭喊,那瞬间,他突然觉得这样很好。
  
  很好,但却是不对的!所以师父、恒罪月、白少邪才会那样看著他,同情的、不可思议的!
  
  他们说不要紧,只说不要紧……
  
  宣玥伦像是受到惊吓,浑身重重一颤,并自墨鸩怀中挣脱,墨鸩以为他又要出手,正自防备,却见宣玥伦只是退向角落,蜷缩成小小的,彷佛这样便能将一切排除在外,姿态分明如此可笑,却又惹人无比怜爱,墨鸩探出了手,抚上那犹颤抖并冰凉的手,宣玥伦想缩,墨鸩却握得很紧。
  
  「宣玥伦。」
  
  宣玥伦没有回应,仍执著地想要抽回手,乌黑的发丝遮住表情,墨鸩抬手拨开,宣玥伦偏过了脸,颤抖更甚,墨鸩的指扣上他的下颚,只要再稍微用力一些便可以看见他的一切,他所遮掩的、所逃避的、所隐藏的……但墨鸩却松开手,将他拉入怀里,一起躺下。
  
  将他的脸往自己胸前带,墨鸩的声音那麽轻,却沈沈地敲入宣玥伦心中。「睡吧。」
  
  良久,才自他胸口传出宣玥伦闷闷的声音。「现在睡……会作恶梦。」
  
  「有本殿在,不会作恶梦的。」低头吻上他的发,墨鸩微抬一手,一点粉末随著他的动作而成烟飘散。「睡吧,本殿在这儿。」
  
  一定是墨鸩的声音太温柔,又或者是他的怀抱太温暖,宣玥伦闭上眼,以为又会看见那轮梦魇般的红月,但却只是一片黑暗,也许还有墨鸩袍角的丝丝暗绣,他还记得那花纹绣的是紫黑的彼岸花,就像夜台外漫天开放的鸩华……
  
  一夜无梦,隔日醒来,犹似仍在梦中,宣玥伦看著眼前彷佛仍熟睡的墨鸩,却不知自己该作些什麽,於是他又闭上眼,遂不见墨鸩睁开了眼,为他的静默而笑。
  
  墨鸩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宣玥伦,但还不够,他要走进宣玥伦的心,成为他的独一无二。
  
  这一日,墨鸩没有离开夜台。日落时分,他抱著宣玥伦,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侍女准时送上的解药,宣玥伦看著他,眸里像有什麽难以说清的,他不懂,只是笑著盖上他的眼,要他趁侍女备膳时休息一会儿,宣玥伦乖顺地在他怀里休息,平缓的呼吸声听来竟让他大为满足,他笑著,而正好进入的苏如云见了却惊愕地止步不前。
  
  他一直都讨厌墨鸩的笑,总觉那笑容从不真心,而且嘲笑的成分居多,但眼前这一笑,他竟挑不出半点虚假!
  
  「何事?」墨鸩早已听到他的脚步声,听他开口,宣玥伦便要起身,却又让他按住。「别管他。」
  
  苏如云心下不免咋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站在略远处恭敬禀告。「禀殿主,长老欲请殿主共论夜宴之事。」
  
  「不都交如岫办了吗?」墨鸩一面漫不经心的说著,一面把玩宣玥伦的发。
  
  「但仍需要殿主最後裁决。」
  
  墨鸩扶正宣玥伦,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脸後,便转身与苏如云一同离开,两人一前一後走上鸩华间的小径,看著墨鸩一如往常的背影,苏如云实在忍俊不住,终於开口。「殿主可是真的喜欢上了宣玥伦?」
  
  墨鸩笑了,又转头来看著他。「如云觉得本殿做得好吗?」
  
  苏如云不觉有异,反倒点了点头。「很好啊,说实话,殿主你也该找个伴定下来了。」
  
  墨鸩仍只是笑,又向前走去,苏如云跟著他的脚步,边走边说:「只是既喜欢人家,对他多好也不为过,要不万一他不喜欢殿主你……」
  
  苏如云边说边注意墨鸩的反应,果见墨鸩停住脚步,竟像十分留意他说的话,不免又笑,墨鸩只停了一会儿,便又迈步向前。
  
  「他便不喜欢本殿又如何?」
  
  苏如云听他问得奇怪,立刻回道:「他若不喜欢殿主,殿主又怎麽会开心呢?」
  
  墨鸩不再回应,走入尚堂的脚步一如往常。既已来到苏如岫面前,苏如云亦不敢再多说。夜宴乃无极殿历年之例,於仲冬时节设宴款待无极殿下十岛八堂之人,除慰劳其一年辛劳外,更有不可说破之密,正因兹事体大,众人商议许久,待得散会已是子时,看著墨鸩走回夜台的背影,苏如岫暗暗握紧了拳,一旁苏如云见了,也只能不著痕迹的摇头叹气。
  
  夜已深沈,侍女在夜台周围点起微弱灯火等他回转,方见鸩华,眼前已落下细细雪片,身旁侍者为他打起伞,他却已见另一端有别於暗紫的一点沈红,自侍者手中接过纸伞,墨鸩穿越花丛,脚步略显急促,他却没有发现。
  
  「你在这儿做什麽?」
  
  连看也不曾看向墨鸩一眼,宣玥伦仍是望著盛放鸩华。「赏花。」
  
  抛开伞,墨鸩将宣玥伦搂进怀里,怀中早无真气护体的身躯冰冷的可怕,他蹙起眉,便要拉著宣玥伦回到夜台内,但宣玥伦却执著地站在原地,甚至挣脱他温暖的怀抱。
  
  「我在赏花。」
  
  「此花有甚可赏?」
  
  宣玥伦终於看向他,眸中竟泛起一点赞赏。「我觉得很美。」
  
  「即使长生之毒便是由此花提炼?」
  
  宣玥伦又转向鸩华,眸中一暗,原来如此,所以墨鸩说这便是囚他的牢。「那又如何?」
  
  见他又要去碰,墨鸩按上了他的手。「本殿说过这花是碰不得的。」
  
  墨鸩强硬地将他拥入怀中,以自身的长袍与他紧紧包裹,正听闻他彷佛遗憾地轻叹,不免失笑。「自本殿培育此花以来,你是第一个想碰花的人。」
  
  凡经他手之物,众人莫不退避三舍,就怕沾带上什麽奇异的毒,饶是不精此道的苏如云也有些警戒,更遑论长生之毒正是由眼前鸩华所提炼,无极殿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怕连鸩华生得是什麽模样都不曾真正看清,宣玥伦竟说此花极美,并第二次伸出手,又因无法碰触而叹息。
  
  「思之不可得,著实可惜。」




酖月 二十四

  那夜宣玥伦在他怀中低低地喘息,微闭的眼渗出激情的泪水,他低头吻去之时,却想起他在雪中的最後一句话──思之不可得,甚至清晰地忆起他赞赏的目光、遗憾的叹息。
  
  他又想起苏如云说,喜欢一个人,对他再好都不为过。
  
  墨鸩轻轻地笑了,拥著疲倦不堪的宣玥伦入睡。当宣玥伦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墨鸩已不在他身边,但犹有他人的气息,不敢大意,他轻轻下床,双腿却不听使唤地软倒,还未感觉到撞地的痛,墨鸩已扶住了他。
  
  「当心。」
  
  宣玥伦抽回手,似乎有些困窘的坐回床沿,墨鸩手轻扬,三两侍女静静走入,为宣玥伦梳洗更衣,而後,只见一身清爽的宣玥伦竟缓步走至长桌边,专注地看著他在做什麽,墨鸩也不在意,只命人搬了张椅子给他,宣玥伦便坐在长桌对面静静地看著他的动作。墨鸩兀自捣药,眼角馀光却见他本坐得端正,不久则以左手撑著下颚,最後直接趴在桌上睡去,放轻了捣药的动作,墨鸩笑看著宣玥伦的睡脸,索性放下手中的玉杵,无声地绕到宣玥伦身後,手指划过他闭著的眼角,後滑向犹带爱痕的颈项,似乎嫌吵,宣玥伦略动了动,见状,墨鸩收回手,不再扰他,只脱下长袍为他披上,便仍旧回到他的位置继续制药。
  
  只是,他总在捣药、配药的过程中,抬头去看宣玥伦,看他是否睡得安好?墨鸩知道,宣玥伦夜里总是睡得不好,彷佛有无穷无尽的梦魇缠著他,也知道欢爱後的疲倦是宣玥伦唯一解脱……发现自己又抬眸看著宣玥伦,墨鸩一笑,指间轻弹间药粉已漫,抱起昏睡不醒的宣玥伦上了床,墨鸩轻轻抚过他紧闭的眼,指尖徘徊许久,彷佛不忍离去。
  
  不知这双眼若因笑意而微微弯起,会是什麽模样?
  
  指尖下滑,摩挲著他的双唇,虽不若女子柔软,但吻来却更是香甜,是了,就像鸩华的花瓣尝来竟是异样的甜腻。
  
  却不知这唇若笑起来,又会是怎生模样?
  
  墨鸩想起什麽,笑著离去。宣玥伦醒来时,身旁已无人影,只有身上盖著的黑袍犹张狂地散发著男人混著药香的气息,移开黑袍,触手一片流水般服滑,他竟楞了住,想起自己夜里每每因梦魇而少眠,於是白日总无精神、昏昏欲睡,许多时候都是靠著白少邪的药汤才得以一夜安睡,但恒罪月总恐他因而成瘾,不许他多用,又怕他日间多眠,夜里走了困,总要拖著他在白日里练剑或会客、议事,说是累了夜里才睡得香,却不知他仍是在梦魇追赶下疲累挣扎,不过总瞒著恒罪月不叫他知道,那怕已是疲倦不堪,他也总是强撑。曾经,他以为这是自己爱人的方法。
  
  墨鸩却不同……思及此,他不免笑,墨鸩当然不同!不再让自己多想,他披著黑袍赤脚下床,见四下无人,他便走到长桌旁快速地写了些什麽,又将纸角折得极小後藏在手里,然後便唤侍女要茶,越是简单而光明正大的动作,反越是安全。捧著热茶,他漫步走至夜台边,雪轻轻地飘上他的肩头,融在墨鸩的黑袍上,像是开了一朵黑色的花。宣玥伦望向鸩华,最後终是放下手中的茶盏,静静走向花丛深处,他想知道,鸩华对於墨鸩究竟有何意义,为何墨鸩总是落寞而复杂地看著这花,像是曾经希望得到什麽,但他总是没有得到,甚至嘲笑著对此感到失望的自己。
  
  宣玥伦伸出手接住飘落而下的雪,任其在掌心融化成水,他想起墨鸩手中不凋的雪花、又想起墨鸩的眼,如果他能知道墨鸩所想要的,甚至能够满足他的需要,也许……
  
  他想得入神,浑然不觉墨鸩就站在花海边缘,却只觉自己看见黑袍下一朵红色的花。
  
  他静静向前,一步一步走向宣玥伦,并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便将人拥入怀中,并低声问:「又在赏花?」
  
  「有何不可?」
  
  墨鸩轻笑,伸手折下一朵鸩华递到宣玥伦面前,又在宣玥伦伸出手时迅速移开。「本殿说了,这花是碰不得的。」
  
  宣玥伦也不与他争,只静静地看著他手中的鸩华,良久,才听墨鸩轻问:「真这麽喜欢这花?」
  
  墨鸩等了很久,才终於等到宣玥伦似有若无的点头,他一手抱著宣玥伦,一手百无聊赖地转著手中的鸩华,宣玥伦仍是认真的看著,墨鸩微低头,只见他红眸中尽是掩不住的喜爱,忍不住轻笑。
  
  「自本殿十二岁栽出此花後,你是第一个想碰花、又说喜欢的人。」分明笑著,他的语气却是淡然惆怅。
  
  宣玥伦抬起头,正见墨鸩将手中的鸩华抛向远方,紫黑的花朵在纷纷白雪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後墬地不见。像是冷了,宣玥伦更凑近墨鸩,男人将他连人带袍抱得更紧。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这样说著,他却无法放手。「本殿花费十数年光阴栽成这片花海,你既爱,本殿便将它送给你。」
  
  宣玥伦静静地看向他,後又转头看向这片已属於他的鸩华。「但不能碰。」
  
  墨鸩闻言轻笑开来。「对,不能碰。」
  
  见他像是负气又像惋惜,可又舍不得拒绝的模样,墨鸩心下竟泛起一片欣喜,忍不住吻上他的唇,如他所想,这双唇柔软清香一似鸩华花瓣,他舍不得放开,也不必放开,宣玥伦已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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