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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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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翰搔了搔自己的长眉,奇道:“这娃儿倒是有点意思,听到这话不哭也不闹,老夫这些年阅人无数,但凡这样的人,不是情太绝,便是心太硬,有趣有趣!”他转头对洛横舟道:“他老子顾则宵被称为杏林圣手,医术高超,世所罕见,儿子恐怕也不差,横舟,这娃儿送给我吧。”
  洛横舟听闻,大喜。
  丹宗传到张翰这一代,所剩门人早已无多,不知是因为他脾气古怪,言行刻薄导致苍梧派弟子们望而生畏,还是因为门人寥落造就了他这般孤僻难处的性情,此中纠葛早已不能明辨。但是他一手出神入化的回春之术却是众人皆知的。此人还有一癖,便是极其护短,倘若把顾微言交与他,必将视如己出,竭尽全力为他研制解药。
  岂料顾微言却极其抗拒:“不必了。”
  张翰听闻一下子跳起来,面色通红,手指着顾微言,怒道:“小娃儿不识好歹,拜在我丹宗门下有什么不好,莫不是又看上杨一帆那老东西的破剑谱!”
  洛横舟连忙道:“张师叔息怒!您一代医宗,何必和我师父一介武夫计较!”此言一出,张翰立刻眉开眼笑道:“不错,老东西一把破剑耍得再威风,说到底还是伤人之剑,而我手持救人之术,理应胜他半筹,我又何必与这老匹夫计较!”
  洛横舟点头,十分诚恳道:“理当如此。”
  趁机道:“张师叔,言儿刚醒来,恐怕还未清醒,您先让我与他谈一谈。”
  张翰痛快道:“早说!”一手捋着长眉,志得意满地出了门。
  洛横舟将挂在桶边的宽大布巾展开,弯腰将顾微言从水中抱起,像包蚕蛹似的将他裹了个结结实实。抬头望着顾微言小脸道:“张师叔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医术高超,又极其护短,他若收你为徒,必然竭尽全力为你解毒。你体内毒素未清,暂时无法离开这儿,何不答应了他。”
  顾微言低头不语,浓密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情绪。
  洛横舟微微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若实在不愿,我再求一求张师叔……”
  “你呢?”
  洛横舟一愣,看到怀中的孩子抬起眼帘,低着头与自己注视,漆黑明眸紧紧地盯着自己。脑中有片刻的模糊,忽然心中一动,洛横舟低声笑道:“自然是与你一起。”
  顾微言点点头,淡淡道:“那便留下吧。”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
  洛横舟微笑道:“凌云峰虽没有明月崖那般热闹,但是这儿风景优美,格外安静,也许你更喜欢。”他将顾微言放到床上,帮他穿上干净的衣裳鞋袜。
  顾微言随着洛横舟出了屋子,屋外是一条长廊,长廊一端向外延伸,直伸入一片荷塘。彼时正是初夏,荷叶田田,莲风送香。三五间房屋错落有致地坐落在荷塘四周,屋后则是一片高大茂密的竹林,翠林叠嶂,如层层碧浪,将竹屋与荷塘都拥在怀中。正如洛横舟所说,此处山明水秀,风软云闲,是个优美静谧的好去处。
  长廊边有一个少年正坐着拣药草,听闻身后的动静,便转过头来朝着两人露出一个笑来招呼道:“洛师兄,言儿。“笑容衬着柔和的面容,格外温暖。
  洛横舟点点头应了一声,对顾微言道:“他是张师叔的徒儿梓青,以后便是你师兄了。”
  顾微言淡淡地打量了梓青一眼,便将目光移了开去。
  梓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师父他老人家在药庐,恐怕此时情绪不佳,你们可要多加小
  心。”
  洛横舟了然,抱拳笑道:“多谢梓青提醒。”
  梓青笑着摆手:“去吧。”
  洛横舟与顾微言沿着长廊向药庐走去,阵阵清风拂过,屋檐下竹筒所制的风铃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洛横舟见顾微言抬头去看那风铃,道:“这风铃一看便是梓青的手笔,张师叔为人不拘一格,粗鲁直白,却收到一个心灵手巧的好徒弟。你若喜欢,让梓青为你做一个。”
  顾微言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难相依(四)

  不一会儿,药庐便到了。
  人未走近,便听到屋内一片“乒呤乓啷”的混乱声响。
  洛横舟叹气道:“难怪梓青说张师叔情绪不佳,张师叔一旦遇到久攻不克的难事,性情便异常可怕。要不,我们等他老人家平息后再找他?”
  两人对视。
  洛横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推门而入。
  屋内烟雾缭绕,桌上地下一片狼藉。张翰敦实的身子趴在桌上,细长眼瞪成小一号的铜铃,酒糟鼻益发油光红润,发髻凌乱,长眉怒扬,活脱脱一座凶神。
  “子夜采集的龙舌香四钱七分,未经霜的金钱草二钱三分,无根水四碗,文火煮沸,不对、不对,味道不对。哪里出了问题……”张翰目不转睛地地盯着手中的药渣子,满目狰狞。
  “张师叔。”洛横舟试探道。
  “做什么?”张翰粗着喉咙,十分不耐。
  “您方才说收言儿为徒……”
  “老子现在心情不好,滚蛋滚蛋!”
  洛横舟被斥得灰头土脸,低头悄悄道:“张师叔正在气头上,咱们乖觉点,先撤。”
  顾微言看了一眼洛横舟,突然开口:“老疯子,药煎不出来便拿旁人出气么。”
  洛横舟大惊失色。张翰恼羞成怒。
  张翰跳将起来,喝道:“你懂个屁!”
  顾微言冷冷道:“我自然懂得不多,但家父曾经说过,煎好一味药极是不易。不但与药材、用水、火候、炭火、时间、器皿等息息相关,还需照顾到手法。如藿香易发散,需盖紧壶盖,而杏仁有毒,则需敞开熬……个中细微之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你药煎不出来,不反思自身不到之处,反而把气撒到别人身上,羞也要羞死人。”
  张翰如被一道惊雷劈中,将顾微言方才的话来来回回念叨,突然喜上眉梢,眉开眼笑道:“昔年祖师爷熬制这味药时,身处困境,周遭只有一只豁口的瓦罐,故而煮出的药味道浅淡,而我用小口的药壶,虽未封口,但是药味不易发散,故而味浓。”他越说越兴奋,简直称得上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一叠声叫道:“乖徒儿,好徒儿,聪明伶俐,聪明伶俐!”
  顾微言原想嘲讽这老疯子一番,未想到阴差阳错,助他解惑,望着张翰笑得满面花开,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份迷茫和哀愁,忆起旧人旧事,顿时胸闷如堵,不想多费口舌,转身出了药庐。
  方才那一番话,让他不由得想起年幼时光。爹将他抱在怀中,指着面前的炉子,温言细数煎药之法。爹的怀抱既温暖又舒适,话语既柔和又动听,笑容既温柔又慈爱。
  倘若时间能够停留,他希望永远驻足在那一刻。
  “言儿,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又不舒服?” 
  顾微言摇了摇头,手抓着胸口的衣服,让隐隐作痛的胸口渐渐平复。他抬头,注视着这个正弯腰,一脸紧张地注视着自己的高大青年。不由得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青年的味道干净,充满了勃发的热度,将他冰冷的内心逐渐捂热。顾微言留恋地将脸埋在洛横舟颈侧,嘟囔道:“洛叔叔,抱抱我。”
  洛横舟笑容明朗,光风霁月,一把将他抱起来,一向飞扬的眼眸浮现出满满的温情。
  时光飞逝,流年偷换。又一年春来花发。
  顾微言已在凌云峰待了半年有余,这半年多来,他都跟着张翰从最基础的识别草药开始,慢慢修习医术。顾微言幼时耳目濡染,且天分极高,不仅在这大半年里博览群书,更能另辟蹊径,提出新颖的想法,医术修为日进千里。张翰对这个聪明的小徒弟极为满意,更是毫无保留地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洛横舟虽然答应顾微言留下,但他毕竟是剑宗门下的弟子,每日的早课与晚课都不可缺席,因此一日中有大半时光都待在明月崖。相较之下,顾微言与张翰、梓青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张翰虽然脾气暴躁,但对他极为爱护,而梓青性情柔和,对他也是照顾有加,是以洛横舟十分放心。
  正是雨水时节,小雨缠绵,牵牵连连地下个不停。梓青靠在廊边,托腮看着满天小雨无声无息地落在水面,漾起细小的涟漪。听到身后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柔声道:“来了?”
  默然片刻,一个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淡淡应了一声。木屐声渐渐近了,从梓青身侧路过,纤长单薄的身影停驻在廊边。少年先蹲下身,揽起衣袖,露出琼枝般的胳膊,伸入水中的手势如同一朵动生动色的花。
  如同往常一般,清洗干净双手,随意地拣了个地方坐下。梓青为他端来一杯热茶,忍了又忍,终于开口道:“言儿,到里边去,外面下着雨,你不能受寒。”
  顾微言依旧未动,淡漠道:“无妨。”满目盈眉的秀色,一张脸却冷凉如雪。梓青无奈,一瘸一拐地回到原处坐下。顾微言与他们日夜相处,然而半年多来一直神情淡漠,不曾真正开怀过。梓青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却始终没有得到过他的亲近,为此颇为无奈苦恼。然而梓青不知道,顾微言自家破人亡后,几番辗转,无一处安宁。往事伤他太深,他已经无法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安然处之了。
  顾微言每日都会花三个时辰左右随张翰学习医术,回来后便到池边把手清洗干净,然后拣一块地方坐下发呆,什么也不想,什么话也不说,看落花临水,看燕子低徊,侧脸有着清冷孤俏的线条,背影身姿犹如一只遗世独立的羽鹤。
  顾微言专心致志地发呆,梓青则看着顾微言发呆,两人一时都不说话。
  苍灰色的矫健身影逐渐走近,梓青回过神来,招呼:“洛师兄。”
  顾微言未及回首,便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洛横舟将他拦腰抱起来,径自走到屋内,让他坐在凳子上,找来一块干布巾,为顾微言擦起脸来。
  顾微言任由他忙活,忍不住问道:“今天为何早回?”
  洛横舟将他脸擦干,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光,这才坐下,道:“今日向师父告了个假,为何早回,看来你是彻底忘了。”他看着顾微言惊疑不定的脸,笑道:“言儿,今天是你生辰啊。”
  顾微言呆了一呆,看着洛横舟从袖中掏出一把精巧匕首。刀鞘由鲨鱼皮制成,轻薄短小,握在手中几乎没有重量。
  洛横舟挠挠头,将匕首递给顾微言:“我也不知送什么东西,这把匕首唤作‘美人眸’,是你娘当年所得的第一把武器,因缘巧合被我收留,便送于你罢。”
  顾微言接过匕首,双手微一使力,“嗑碴”一声轻响,刀刃出鞘,似月华倾泻,流光浮动,如美人凝眸。
  洛横舟道:“这匕首挂在身上作配饰,挺好看的,还可用来防身。”
  顾微言面无表情,只轻轻地抚摸着匕首。
  洛横舟局促起来,忍不住道:“不喜欢这个礼物?”
  顾微言依旧面无表情:“喜欢。”说完,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来,将匕首放在袖中。
  自从来了崖山,顾微言从来没有露出这么纯粹的笑来,这微笑,如同春夜最清浅的梦,带着让人恍惚和沉醉的秀色,竟让洛横舟看得呆了一呆。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看似平常的庆贺生辰,对于命运多舛的顾微言来说,是多么温暖和珍贵。被人记挂、珍视的滋味,是春日融融的暖阳,是天边那一抹初绽的云霞,亦是划破冰冷黑暗的流光。
  顾微言眼神微茫,然而手却紧紧抓住了那把匕首。
  那一夜,洛横舟说:“言儿,从今以后,洛叔叔便是你的亲人。”
  从此一言践之,不离不弃。
  顾微言冷面冷心,却也只愿意相信一个人。
  晚饭自然是长寿面,雪白的面条,热气腾腾的汤汁,面上窝着两只黄澄澄的荷包蛋。面条是梓青亲手做的,缠在竹筷间,长得似没有尽头,如绵绵不断的祝福。
  张翰从袖中掏出一个事物,随意丢在顾微言面前,淡淡道:“既是生辰,为师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双手套收着吧。”
  梓青笑道:“师父好大的手笔,这冰蚕寒丝套若算不上珍贵,世上恐怕没有更珍贵的礼物啦。”
  这冰蚕寒丝织就的手套,是昔年谷之梵所用,隔绝冷热,百毒不侵,调医弄药极是方便。然而张翰便是轻描淡写,一丝儿不放在心上,冷面孔怪脾气下,对顾微言是全然的爱护。
  梓青笑了,将一只古朴可爱的兔子木雕放到顾微言手中:“我并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这木雕却是亲手所制,希望你会喜欢。”顾微言属兔,手中的兔子竖着长耳朵,瞧着绒球似的小尾巴,抱着一根大萝卜,憨态可掬,甚是可爱,上面刻着“贺言儿十二岁生辰。”
  顾微言将这些东西放于枕边,临睡前摸了又摸,又将那把匕首抓在手中,缓缓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定风波(一)

  天气已然入秋,却仍然燥热无比。
  惠州城外的官道上,茶水铺子生意极好。往来的行脚商人,英雄侠客禁不住头顶白花花的烈阳,看到这么一个遮阳的去处,纷纷进来,叫上一壶凉茶,避一避这恼人的烈日。
  人一多,话便多了起来。商人谈着生意经,江湖人论着江湖事,端的热闹无比。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了铺子外。那赶车的青年眉目英挺,面容沉毅,利落地翻身下车,将马拴于一旁的树上,车上随后下来两人。
  这三人一个手持长剑,举步卓然有度,一个背负重剑,身形矫健,最后一个却是病弱清瘦的书生模样,眼神如冰,眉间带煞。
  这三人进了茶铺,点了一壶茶。手执长剑的青年扬声问道:“老丈,到潮州可有什么快捷的道路么?”声音如金石相击。
  茶水铺的老板年逾六十,鹤发鸡皮,闻言热心回道:“少侠,从惠州到潮州需得绕道明州,少说也得走七八天。”
  青年与那背负重剑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男人苦笑道:“我从前去潮州,取道括苍山,也不过三四天的光景,只是山路难走,言儿……”他目光转向一旁冷冰冰的书生,眼中隐约可见担心。然而被注视的男子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垂下的眼睫表露出漠不关心的姿态,不曾理会他半分。
  那老丈连忙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少侠,听小老儿一句,宁可多费些光景,也别贪图那几日的时间。”
  青年人问道:“为何不能走括苍山?”
  旁边几位茶客插嘴道:“年轻人是从外地来的罢,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这些时日,括苍山中突然出现了一群山贼,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因此过往的行人都远远避开了括苍山。”
  一时间茶水铺子里纷纷议论起来。
  有同样外地的商客问道:“官府也不管吗?”
  便有知情人道:“这帮山贼是从河南一带逃窜过来的流寇,干得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端的凶恶无比,又极为狡诈,官府几次围剿都损失惨重,两相对峙,已从今春胶着至今,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众人皆摇头叹息。
  那老丈也叹道:“江湖上倒有一些仗义侠客,听闻后想要为民除害的。可惜,都是有去无回。那前几日上山去的那几位少侠,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正说着,远处烟尘滚滚,马蹄声声,十几匹壮硕马儿从烟尘中显出影来。马上之人皆身着黄衣,训练有素地在茶水铺子前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人满面虬须,虎目阔唇,坐于马上,问道:“老人家,可曾见到过一对男女,男的二十多岁,容貌俊秀,头戴紫云冠,身着杏色绸衣,脚踏鹿皮靴。女的十七八岁,鹅蛋脸大眼睛,浅碧色衣裙,嫩黄点翠的鞋子,手执一根鞭子?”他声音隆隆,将两人容貌穿着描绘得十分细微,神态十分焦虑。
  那茶馆里端坐着的青年人随即微微侧头,将面容向另一边隐去,神色却专注起来。
  岱湖山庄十六轻骑尽数出动,“白云飞渡”铁中亘亲自出马,口中所问之人分明是严奕靖和耿雪琪。
  老丈哆嗦道:“这位大侠,小老儿确实见得……”
  铁中亘一身外练功夫,肌肉虬结,面容凶悍,急忙问道:“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
  老丈忙道:“三天前,这两位少侠便入了括苍山,说是要去为民除害……”
  铁中亘浑身一震,低声自语:“果然。”
  他身后一名随从驱马上前,忧心忡忡道:“铁堂主,大小姐和严公子恐怕已被贼人所擒,故而与我们失去了联络。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山吧。”
  铁中亘点点头:“你说的极是。”说罢一扬手,十六轻骑策马飞驰,转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青年男子凝眉,抬头道:“岱湖山庄十六轻骑都来了,恐怕此事麻烦得很,严奕靖毕竟是我义兄……”
  另一人道:“走括苍山却是比绕道明州节省许多时间,既如此,我们便走山路罢。云儿你带言儿先走一步,洛叔叔帮你把人救出来。
  这对话的两人便是齐云和洛横舟,而一旁的默不作声的书生自然是顾微言。
  齐云摇头,沉声道:“此事极险,还是我去罢。”
  洛横舟笑道:“我只说两点,说完后你若还是坚持要去,那便依你。其一括苍山地势险峻,我比较熟悉,到时好脱身,其二——”他意味深长地瞅了齐云一眼,继续道:“我与岱湖山庄素来没有瓜葛,不易惹出是非。”
  齐云坐得笔直,闻言思索片刻,颔首:“既如此,洛叔叔万事小心。”说完后转头注视着顾微言:“师父?”似是征询他的意见。
  顾微言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没好气道:“既已商量妥当,又何必再来问我。”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云和洛横舟两相对望,都面露无奈之色。
  那一次顾微言剧毒复发,整整昏睡了十天,醒来后已是身在马车内,对于这两人的自作主张既愤怒又无奈,当下再没给这两人好脸色看,尤其是面对洛横舟,面色更是冻得像十二月里的石头。
  齐云道:“看来师父气还没消。”
  洛横舟心说你师父一看到我就来气,有我在恐怕这辈子气都消不了啦。面上却是笑意吟吟:“你师父天生的小心眼,别理他。”
  括苍山虽不大,但是山势险峻,林木茂盛,山路百转千回,故而难以行走。洛横舟披荆斩棘走在前面,齐云和顾微言跟在后面,山里寂静极了,只闻鸟啼,不见人影。
  洛横舟忽然回头,做了一个蹲下的手势。茂密的草丛遮住了他们三人的身影,洛横舟悄声道:“前面有人影,恐怕是巡山的山贼。”
  齐云凝神静听,果然有“窸窣”的动静,紧接着一个大嗓门响了起来:“他娘的,入秋了,贼老天还这般热!”
  另一个尖嗓门道:“可不是,胡二哥,再忍忍,半个时辰后下一班兄弟就该来了。”
  大嗓门唾了一口:“自入秋后,城里发了戒严令,括苍山里连个鸟影都见不到,日子他娘的越来越难熬了,还巡个屁山。”
  尖嗓门嘿嘿笑道:“前几日不还有‘货’送上门吗?那小娘皮生得细皮嫩肉,又美又辣,俏眼一瞪,勾死个人呐……”
  大嗓门冷笑道:“你懂个屁!这小娘皮是岱湖山庄的人,另一个是严家的小子,都不是好相与的货色。大当家这几日正在琢磨到底拿他俩怎么办。”
  尖嗓门不解道:“自然是叫他们拿真金白银来赎……”话未说完,“啪”的一声,尖嗓门痛喊起来。
  大嗓门道:“蠢东西,咱们干的是刀口上吃饭的营生,最好的‘货’便是商贾,钱多惜命胆子小,这最难缠的一是官府,二是江湖中人,前者人多势大,后者悍不畏死,你往岱湖山庄和严家去要银子,只怕惹得一身骚。”
  那尖嗓门愣了愣道:“那……把他们都放了?”
  “放了?”大嗓门阴森森地笑了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人不知鬼不觉,什么也没发生过。”
  尖嗓门也嘿嘿笑了起来,谄媚道:“胡二哥英明……”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洛横舟皱眉道:“看来铁中亘还没与这伙山贼照上面,我先想个法子混进去。云儿,你带着言儿先走,五天后,我们在潮州城的云来客栈见面。”他注视着齐云,叮嘱道:“保护好言儿。”说罢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顾微言:“言儿……”他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嘴巴张合了几次,最终叹了口气,笑道:“我先去引开他们,你们伺机行事。”说罢箭一般冲了出去。
  远远听到喝声:“什么人?”林子里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声,一时间人声嘈杂,都向洛横舟惹出动静的地方聚过去。
  不久后,这一片密林便恢复了宁静。
  齐云执一枚石子,携着劲力掷出,制造出动静,确定周围已经没有人后,这才低声道:“师父,走吧。”转过头去,发现顾微言嘴角抿着,面色极为难看。不由心惊,捉过顾微言手腕道:“脸色这么难看,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然而指下脉搏平稳,并无大恙。
  顾微言收回手,衣袖垂下遮住雪白的手腕,淡淡道:“走吧。”神色已然回复平静。
  齐云细细思索,已知他心中所想,安慰道:“洛叔叔武功高强,颇有急智,一定不会有事。”
  顾微言冷笑道:“他是生是死关我何事。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厌烦得很。”
  齐云笑了笑,道:“不提就不提罢。”
  顾微言冷哼了一声,甩袖朝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潮州、惠州、括苍山神马的,我乱来的,架空,架空……

  ☆、定风波(二)

  两人在林中行了半日,躲过了几波巡山的山贼。转眼便金乌西坠,林中渐渐昏暗。
  齐云耳力极佳,听到附近有潺潺水声,循声而去,找到了一条溪流。
  当下拾柴生火,捉鱼摘果,拾掇出一顿晚饭来。两人吃晚饭,顾微言缓缓走到溪边,将双手清洗干净,又掬起一捧水洁面,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坐在溪边的青石上,除了鞋袜,露出赤足。
  顾微言洁癖极为严重,平日里日日洁身,如今在密林里行了大半日,草屑尘埃并着汗水让他实在忍无可忍,只得将就着清洗一番。
  卷起裤脚,露出的小腿线条柔和流畅,精致的脚踝连着一双琼脂堆雪般的赤足,浸在水中,如同莹润的玉雕。顾微言清洗干净,赤足坐在青石上,微垂的眼睫交剪出一片沉默的灰影。
  齐云默默坐在顾微言身侧,一个极目远眺,一个垂目沉思,夕阳下两道身影,一个高大矫健,一个清素如简,长长地投在身后,像极了那一年的似雪杨花。
  顾微言活得无欲无求,光发呆便能坐上那么一整天,然而即使是发呆,都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儿,而齐云却愿意做这画里最平淡朴实的背景,悄无声息地陪着他一生一世。
  他不会说,却会做。便是顾微言不信,也要用一世的时间让他不得不信。
  然而这一世的时间何其难求。
  想起来便是一阵挖骨剖心的难受。
  天渐渐黑了,山里夜露寒凉,齐云将火堆拨了拨,悄悄把外衣脱下来盖在顾微言身上,为他掖了掖衣角。顾微言蜷着身子睡得安稳,纵然睡着,依旧是长眉微蹙,嘴角微抿的倔强样子,仿佛是受到委屈的孩子,一味地摆出抗拒的姿态。
  山野寂静,齐云却耳聪目明,上一秒他的手指还留恋在顾微言身上,下一秒便出手如电挥灭了篝火,神色肃然。
  轻且快速地将顾微言唤醒。
  尚在懵懂中的顾微言只觉得身子一轻,人便已坐在了树上。齐云将他揽在怀中,稳稳当当地藏在树上,手指轻轻抵着顾微言微凉的唇瓣,在他耳畔轻声道:“嘘,有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热烫的唇瓣划过耳畔,压低的声线带着麻痒的热意顺着耳道涌入,激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齐云眼中微笑一闪而逝,已然面色沉毅,专注地听着树下的动静。听脚步声大约有七八人,两三人手中举着的火把将周围照得一览无余。
  “他娘的,来晚了!”一个粗嗓门狠狠啐了一口。
  “二当家,这地儿还是热着的,黑灯瞎火的,人肯定走不远。”
  “搜!”切金断玉,当机立断。
  齐云面色无波,心中却有些惊讶,这一群山贼人数看来不在少数,夜晚还能抽调人数前来寻人,不知洛叔叔那边情况如何。
  那二当家并没有离去,携带着两个喽啰,正站在树下。他的呼吸吐纳沉稳悠长,声音气足神完,恐怕武功不低。
  齐云原想着避上一避,岂料等了一炷香,树下那三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顾微言毫无内力,呼吸沉滞,却容易被发现。
  暗夜中顾微言一双眼眸如最纯粹的黑色宝石,泛着冷毅的光彩,睫毛是倦了蝶,带着香的栖息。齐云心中叹息,将手轻轻盖上顾微言的眼睛,感觉到他睫毛强抑惊慌微颤,心底一阵柔软。
  “师父,闭上眼,不要看。”
  顾微言是雪山顶峰最皆白晶莹的一捧雪,浩然夜空中最皎洁澄澈的一缕星辉。合该不染半点尘埃,就是一双眼,也不该看到任何肮脏的血腥。
  “什么人?”顾微言只听到树下一阵惊吼,身后已然空了,眼皮上却仍残留着手指的温度。
  借由落下的冲力,如流星赶月,长庚出鞘,便是一道锋锐无匹的剑影。两兵相击,铿然有声,声无绝断,直至三十二下,戛然而止。
  面前的男人手执一柄阔口长刀 ,吐息沉稳而不乱,鹰隼一般地利目狠狠盯着面前的青年,眼睛扫过齐云手中的古拙长剑,冷冷道:“长庚剑,你是齐云?”声音无一丝惊慌,反而透着血腥的兴奋。
  齐云面容沉静,然而双目却似被点亮了一般,湛然有神,道:“正是,请教阁下高姓大名。”甫一交手,便觉这男人真气丰沛,一把宽背阔口的长刀气势钧天,草寇中竟有此等刀法精湛者,实在是让人既吃惊又心生喜悦,内心仿佛有一把火轰然点起,强者相对的兴奋感呼之欲出。
  那男人冷冷吐出三个字:“孟钧扬。”
  此名一出,让齐云瞳孔为之收缩:“河北孟家的孟钧扬。”
  孟钧扬怆然大笑:“河北早已没有孟家,却只剩下一个孟钧扬!”
  河北孟家,以一路大开大合,刚猛至极的开阳刀法闻名天下,尤其是孟家三少孟钧扬,刀法卓然,隐隐有宗师气象。然而盛极必衰,孟家在年前惨遭灭门,只留下这一个后人,未想到竟然落草为寇,做起了烧杀抢掠的勾当。
  世事之无常,命运之滑稽,可见一斑。
  齐云却不多废话,利落点头,手中长庚稳稳指向孟钧扬:“此一战,生死不论。”
  孟钧扬切齿而笑:“好一个生死不论,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说罢长刀微震,发出铿锵鸣声,显然是内力灌注其上,整把刀如雪,如光,如电,亦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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