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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觞作者:苏亓-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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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那是心跳声么?
    一阵一阵的,似乎是从牵着的手上传过来,一下下击打在心底。
    莫名其妙的紧张一直没有停止过,总是刻意的偏转脸颊,装作看街景行人的模样,连余光都不敢在身侧少年的身上停留。
    过了桥到了对岸的街市,街道宽阔,商铺林立,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互牵的手掌并未放松,一路又引来无数艳羡目光。
    北域人大胆不拘的目光到底令人难捱,苏允耳根发热,便想要抽回手来。
    “大哥哥。”
    一个童稚的声音响在身后。
    亓珃感到袍角被什么扯住,脚步一顿。苏允的反应却比他快,已转身将人挡住。
    回头看时,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生得胖头胖脑,本是揪住他衣角的手生生顿在半空。
    “一个孩子罢了。”亓珃松了眉头,看了苏允一眼,“不用那么紧张。”
    只听“哇——”的一声,那孩子竟突然大哭,一双红彤彤的眼望一望亓珃,又望一望苏允,掉头就跑。
    “小虎不哭。”人群里走来一对年轻夫妇,妻子抱起那个胖娃娃,边拍边安慰。丈夫一身儒士打扮,斯文有礼,上前几步躬身一揖道:“两位公子好。小儿冒昧求福,惊扰了二位,真是对不住。”
    那妻子圆脸含笑,亦上来行礼道:“都怪我没说清楚,才会让小虎乱找人,二位看样子并非帝都人士,当真是打扰了。”
    苏允忙躬身还礼,却不明所以。
    听这对夫妻口气,方才那孩子并非无意撞人,而是别有所求?这难道是什么当地习俗?
    “不碍事。”
    亓珃微笑道,他走上几步,那孩子见他走近,停了哭泣,黑琉璃似的两只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看,残留的泪痕仍挂在腮边,认真专注的神情让人好不心疼。
    亓珃又走近一步,竟是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发顶,微笑道:“他叫小虎?今年五岁?我在帝都亦住过几年,知道这个逢五求福的习俗。”他抬眼看了看那妇人,“如果大嫂还愿意,我们可以为小虎送福。”
    “愿意,当然愿意!”那少妇欣喜莫名,看向自己丈夫,满面含笑,“有两位这样的人物为孩子送福,真是我们夫妻俩的造化!”
    亓珃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自怀中取出一件随身之物,放在小虎的手中。
    “身无长物,这贴身玉玩权当信物罢。”
    那夫妇自是感激,忙取了条红绳给自家宝宝套在脖上。
    亓珃回身向苏允道:“你去吻那孩子额头一下。”
    “什么?”
    苏允一愣。
    “去吧。”亓珃伸手拉他一把,低声道,“这是君令,速速完成。”
    带了威吓的语气在此时听来却更显出那戏谑之意。
    苏允哭笑不得,猜测这大概也是送福礼节的一部分?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做了,走上前去在那孩子的额角上轻轻一吻。
    “这是帝都的习俗?为何要亲吻那孩子?”待到那对夫妇千恩万谢的走后,苏允忍不住问道。
    “怎么?”亓珃瞥了他一眼,心情极好似的,“也有我们苏大人不知道的事情?”
    苏允苦笑:“君上说笑了,微臣不知道的事何止千千万,北域的民风向来与南疆相差甚远,却又哪里能够尽晓,还请君上赐教。”
    亓珃摇头浅笑:“不告诉你。”
    苏允又是一愣。
    这语气,这神态……由不得心跳如鼓。
  
    247 老字号

    走不了几步,又被人拦下,竟又是一对夫妻带着孩子“求福”。
    亓珃今日特别的好脾气,解下束发玉钗送了他们,又让苏允在孩子额上亲吻。
    苏允愈发疑惑,待要问时,亓珃拉住他的手急走。
    “快走!”他的声音急迫中带着笑意,“又有人过来了。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爱跟风。我身边可再没其他东西送了,总不能解了腰带给他们。”
    “一定要送东西么?”苏允忙道,“微臣身上倒有些随身物什,君上可以拿去用。”
    那当然不行。
    亓珃没说话,笑意在唇边加深。
    送福的习俗只在每年双灯节的灯市才有。帝都的孩子长到五岁时便要“寻福”,那是要在灯节的庙会中找到最出色的一对祈求他们的祝福。
    这一对中的父亲会把随身贵重之物送与孩子收藏,寓意前程似锦。而母亲则会在孩子额上亲吻,寓意福泽绵长。
    而在北域,男风并不以为异,是以寻福的范围也不仅限于男女情侣,同性伴侣,只要是被认定了出类拔萃胜出旁人的,便很容易被当作是送福的对象。
    苏允却哪里知道这些,被拉着一路小跑,到了一座排了长龙的大店门口才堪堪停了脚。
    “应该就是这里了。”亓珃避开不停涌向店门的人流,微微蹙了眉道。
    苏允遥遥看见人龙的尽头,金子招牌挂在店铺的门楣上,“这便是一口香的老字号?”
    “不错。”亓珃点头。
    等着买饼的队伍自店门口一直排到了近桥处,长长一条龙似一眼看不到头。苏允不禁也皱起了眉:“好多人。”
    亓都也有特别受欢迎的老字号,不过这等盛况还真是前所未有。
    “大概临近出炉时间了吧,以往也是很多人一早就开始排队。”
    苏允望着那长龙不免踌躇:“这要等多久?”
    “少说也有小半个时辰吧。”
    这么说着,亓珃却分明没有离开的意思,四下张望了下,指着河岸一处道,“你去排队吧,我在那边等你。”
    苏允愣了愣,到了嘴边想要劝归的话变成了一个字:“好。”
    不知怎的,今日他说什么,他都无法拒绝,顺着他的意,做一些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亓珃抬眼向他一笑,转身便走向岸边柳树。
    树下撑了把大伞,有个老头在卖大碗凉茶。
    这条街本是京城闹地,今晚更是人山热海,唯独那一个茶铺灯火阑珊茶客寥落。
    那也正常,大冬天的谁会去喝凉茶?
    卖茶的老头见有客来也不站起招呼,仍是翘腿靠坐在光秃秃的柳树下,抽着旱烟瞧河上的花灯游人,颇自得其乐模样。
    亓珃找了个背光处坐下,回头见苏允仍站在原地,直到等他坐定了才转身去排队。
    少许,店门处传来吆喝,酥饼出炉,一阵甜软酥脆的饼香被夜风吹拂到人们鼻端。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等了许久的人们都有些许兴奋。虽然心急,却秩序井然。队伍缓慢向前挪动,店家伙计手脚麻利的为各位客人取饼包扎。
    “你相好?”
    亓珃收回目光,卖茶的老头儿不知何时坐到邻桌的长条凳上,一口叼着烟斗一双老眼笑看他。
    眸色凉淡自老头儿的面上绕过,复投向不远处的憧憧人影。
    如果有一天,他不是他的王,他不是他的臣,而他们之前并没有发生过那么多事。
    那,该有多好?
    “不是。”亓珃回答。
    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今天,此刻,不过是特殊日子里的一场意外罢了。
    亓珃偏转了目光,不想再看。
    “怎么不是呢?”老头儿嘿嘿一笑,“瞧他那模样,也不像是爱吃甜食的。让你这么舒舒服服坐着等,他一个人挤到人堆里排长队去买饼,可不是相好才会做的事嘛,少年郎你当老头儿眼盲呢?”
    亓珃眼望着河岸灯火,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是我逼他做的。”
    “哟!”老头儿一拍大腿,“看不出来你男人还这么惧内?”
    冬天里头买凉茶,这老头本就是个疯汉,寻人开心起来没个分寸; 远近都出了名的,早就没了生意。今天好容易竟有客到,自不肯放过。他本是想凑到客人面前好好说笑一番,却不知怎地见这少年虽柔弱纤细,却周身冰凉渗骨,不敢欺近,这时便尽着性子口上放肆。
    他见亓珃虽没着恼,但眼望别处,更不答话,把他当作空气一般,心中痒痒,憋不住的又道:“我说小公子,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也难怪你家男人这么怕你。不过他既然肯听你的,便也说明他心里还有你,你也不必这么灰心丧气……”
  
    248 疯话

    耳中聒噪,那老头满嘴疯话,依他的性子早就容不下了,且这个地方腌臜仄逼,也万不是平常能坐得下的地方,但竟也一一忍下来。
    亓珃目光微垂,唇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弧线,自嘲一笑。这个生日,过得果然特别。
    老头儿罗嗦了半晌,却得不来半分回应,自觉无趣便也作罢。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佬,盯了一会儿亓珃,又扭头去看看人龙里青年的背影,又转回来看看亓珃,吧嗒嗒抽着旱烟,自顾自傻乐个不停。
    “哟哟哟!你这可不行!”
    静了半晌的老头忽然的又嚷嚷起来,一面嚷着一面向外就走,“这么拿可就碎了!一口香从来每人只买两块,就是因为不好拿,你这么一包捧着,可不都整碎了不是!”
    苏允捧着酥饼往岸边走,冷不防跑出个人来冲着自己大呼小叫,颇吃了一惊。那老头却毫不在意对方戒备神色,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一手拖住苏允,“快快快,放下来,再这么捧着就全完了。”
    饼包在茶桌上放下,摊开,果然有不少已经碎成细末。
    “你看你看,”老头儿大声惋惜,“我说得不错吧。那群天杀的黑心店伙计,估计是看你外乡人就欺负,也不告诉人家这饼一次只能拿两个,多了就不好。”
    苏允看着满包碎末发愣,万没料到这一口香竟能酥松到一碰即碎。那店伙计问他想买哪种口味,他这才发现有这么多选择,却不知亓珃想要哪种,便每样都买了两件,却没料会是这么个结果。
    亓珃走过来看了一眼桌上,苏允颇为尴尬:“这不能吃了,我再去买吧。”
    转身却被人自后拉住了。
    “不用了。”亓珃道,“从前也爱吃碎的。”
    说着伸手捻了半许饼屑放在掌心,低头闻了闻,“桂花味的?”
    苏允尴尬:“是。不知君……你爱吃什么,所以都买了些。”
    亓珃唇角微微弯起,也不去看他,嘴凑到掌中吃那饼屑。
    满口芬芳,都是甜味,香浓入体,心也甜起来。
    吃完抬头,男子惊愕的眼神尚未离开他的面颊,似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能吃下这样的东西。
    “怎么?”他横了他一眼。
    苏允回过神来,忽而忍俊不禁,想也未想抬袖过去,“都粘到下巴上了。”轻轻拂了拂,把吃得满嘴的饼屑自少年的唇边拭去。
    “小两口还真是恩爱!”疯老头儿将手一拍,笑嘻嘻道,“真是羡煞我老头儿了!”
    苏允一瞬脸红耳赤,忙垂下手,尴尬到了十分。“老伯,这位是我家少主人,你别误会。”
    亓珃看他一眼,没作声。
    “什么少主人?”老头儿撇嘴笑道,“你们是南疆人吧?难怪这么别扭。没关系,这里是北域帝都,你们这样的男男相亲再正常不过。不必遮遮掩掩的。”
    苏允愈发尴尬,却也看出这老头儿说话疯癫无拘,怕是秀才遇到兵,解释不清楚的了。
    “走吧。”
    亓珃忽而起身,一手拉起苏允向外而去。

    249 烟花

    两人沿着河岸而行,一时都是沉默。
    不经意间放缓了脚步,让夜风轻缓拂上面颊,微凉的触感,不冷,反而舒爽。
    仍是那么牵着手,一前一后,苏允的脚步有些迟缓,亓珃没再看他,只那么轻轻握着他的手也不说话。
    也不知这样走了多久。长长堤岸似乎没有尽头。路过一座又一座通往回程的桥梁,只是这样抛在身后。
    越走越远离闹市,路上行人渐稀,云遮弦月,光影暗淡。
    “君上,夜深了。”
    身后,终于响起男子劝谏的话语。亓珃顿了一顿,慢慢松开苏允的手,却没有回头,仍是向前缓行。
    苏允跟在他的身后,沉默一阵,又道:“回去吧?陛下他们见君上久不归去,会着急。”
    亓珃慢慢走着,微微垂首,只是无语,半晌方点一点头。
    “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似一声低叹,“再走一会儿。”
    再走一会儿?
    苏允手掌捏紧,不安的感觉滋生漫长。再这样走下去,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莫名的心悸,想要逃。
    刻意的恭谨,他深施一礼:“君上,微臣……”
    他的话被帝宫方向传来的洪亮钟声打断。
    伴随午夜钟声而来的还有万民齐呼的热浪,而后震天轰鸣,无数枚烟花被射上高空,在天幕绽开一片辉煌。一瞬间,千朵牡丹盛开,万株玫瑰吐艳,深蓝苍穹五色缤纷,花雨纷落,银线如织,夺目绚烂。
    “是子夜的烟花会。”
    亓珃仰头看向空中。
    灿烂的烟火映亮他冰黑的眼眸,点点金芒洒进瞳子深处,一闪而逝。
    “好美啊。”
    他轻轻的赞叹着。
    那烟花,那色彩,那光芒……真美。
    美得太不真实。
    就如同今夜一样。
    短暂的璀璨,梦一般易逝。
    子夜一过,他的十八岁生日便也近尾声了。
    是该满足的吧。
    其实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夜晚,就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在街头,像一对平常的恋人,聊天,吃小吃,买东西,为孩子送福……
    若非是今日,若非是以生辰为由,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会肯陪他任性陪他疯?
    烟花落处,亓珃垂下眼眸。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良辰美景终有尽时。
    回首,向那男子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回宫。”
    子夜一过,便是帝都雪融之始。玉龙山头白雪融化,天水河一瞬冰融。从此刻开始,便是放河灯的季节。
    帝都的百姓都是在烟花会前赶到帝宫中放天灯祈福,而在子夜钟后赶回天水放河灯许愿,如此,方算过了双灯节。
    苏允并不知道这个习俗,只见无数人争先恐后都往岸边来。
    过了桥,人更是多起来。两人几乎被堵在河边,无数小贩上来叫卖,手中提着琉璃纸扎的花灯。不一会儿宽阔的水域上便燃起灯火点点,随波漂浮,汇成一条流动的灯影长龙。
    “外乡人,买个河灯许个愿吧?”卖灯人很会做生意,堵住远方来客笑眯眯的推荐,“这个灯会一直随天水飘到玉龙山下,山神极为灵验,赶在黎明前许愿,什么愿望都定会实现。”
    亓珃抬手挥了挥,虽未说一字,冰冷的脸色让所有敢来近身兜售的小贩避之不及。
    转首,却有一盏荷花灯被递到面前。
    苏允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看这灯做得漂亮就买下了。人太多,反正也走不动,君上要不要放个河灯许愿?”
    亓珃略有诧异,看了他一眼,苏允的面容分明尴尬。
    亓珃怔了一瞬,这无情而又温柔的人儿啊,若非是他,自己又如何能这般狼狈,心中愈发堵得慌。
    “不了。”伸手推掉了男子的好意,轻了声音道,“明知实现不了的愿望,何必还要去奢望。”
    这话说得太直白,苏允心中一撞。
    多久了,不曾见他如此?
    自丹宫清华殿一夜之后,眼前的少年便是昔日的冷漠君王。
    对他,他总是疏离的,推拒的,不愿相见的。
    是自己,一直放不下,追随他的脚步,来到这里,来到此刻。
    却从不知道……也许,那颗心从未改变。
    “君上……”
    苏允失神的看着亓珃,一时不知所措,却见亓珃摆一摆手。
    “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
    亓珃语声清冷, “走吧,回宫。”
   
    250 求不得

    子夜过后,灯火阑珊,却有漫天烟花燃放,爆竹声四下惊起,仿似敲碎冰河冻土的春雷,响遍云崖大地。
    紧接着,锣鼓声一处接着一处,帝都各市坊的戏班早就蓄势待发,只等焰火爆竹为信,新年的第一台贺岁大戏便粉墨登场。
    河边放灯的人流渐渐散入街道两旁的大小戏棚,帝都的习俗,名角首演贺岁庆节,这一场戏是不收分文的。
    苏允把亓珃护在身后,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向来路前行。
    “这边会少人些。”
    亓珃在旁指点,两人转入街角一条巷道。
    耳中果然静了下来。
    子夜时刻,几乎每条街上都有戏班开演,这条横街也不例外,但却并不锣鼓喧天。虽同为贺岁庆节,这几个戏班子依旧檀木轻敲,一众女优男伶咿咿呀呀的仍是上演着雪月风花。
    “好久没看云阳戏了,想不到大过节的这里也有。”
    亓珃停下步子,举目向楼头歌声处眺望。
    “臣陪君上去听戏?”
    苏允望着那仰起的希冀面容,想也未想脱口而道。
    “不急着回宫了?”亓珃语声微嘲,仍是望着楼头并未看他。
    苏允愣一下,脸上微热:“今日君上生日,能尽兴便好。”
    尽兴么?
    也许吧。
    虽知是烟花易逝,空梦一场。
    亓珃举步。
    且再让这梦再做久些,梦醒时便也了无遗憾了。
    二楼雅座,这时分仍多空位。毕竟是双灯佳节,又是一年之始,人们多是喜欢锣鼓喧嚣,鲜有来人听清唱小调。
    亓珃找了临窗的位子坐了,看台上一个清秀小生唱完一曲,台下稀稀落落掌声,又走了不少看客。
    戏班头儿面色尴尬,便命人抬上一个木制小型的戏台,向台下所剩无几的几桌昏昏欲睡的看客团团作个揖道:“双灯佳节,翔云班敬祝各位来年春风得意,心想事成。云阳小调的曲目大多才子佳人缠绵悱恻,与今晚佳节气氛似不太适宜。本班新做了一出傀儡戏,用的是旧调子,戏文却热闹,给各位助兴看个新鲜。”
    他这一番话起到了些作用,有走到楼下的又折返回来。
    锣鼓响起,小戏台上果然出现几个人偶,在细线牵引下翻腾跳跃,是一出热闹的《醉打金枝》。云阳调的慢条斯理也被急促的鼓点催得快马加鞭,调子还是那个调子,味儿却全没了。
    不过,果然是热闹喜庆。
    看客起先看得新鲜,听了几出便也觉得有些不伦不类,相继又走了不少。戏班老板于是再出新招,各桌送美酒一坛。他这戏班才在帝都落脚,怕看的人少兆头不好,想尽办法留客。
    “班主,”有那熟客建议,“还是让郑老板上来唱吧。这傀儡戏热闹是热闹,却不是云阳调了。”
    众客纷纷附议。
    亓珃本是起身要走,听见重唱云阳戏便又坐下来,倒了一杯酒握在手中。
    苏允却不知他今日何来如何耐性,方才一阵乱锣分明已把两道弯眉拧紧,却是忍到这时也未说要走。
    郑老板就是之前清唱的那个秀气后生,重新粉墨登场着了一身女妆,粉衣云袖,站定了,一嗓子亮出来,全场顿时静下来。
    窗外阵阵爆竹烟花声响,楼里却意外安静,只有水磨似的嗓子悠悠柔柔的缠绕人的耳朵。
    亓珃喝了两杯酒,见苏允在看自己,一笑道:“这酒不烈,你也喝吧。”忽然想起什么,将酒坛拨在一边,“还是别了,你刚才醉成那个样子。”
    其实很想问他,怎么就会醉成那个样子?
    那答案可是心中最想要的那个?
    苏允的目光仍是安静恭谨,低了声音道:“君上,你醉了。”
    亓珃嗤的一笑,“才两杯而已。”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绕过苏允的阻挡倒入口中,笑着指了指台上。
    “他在唱什么?”
    苏允心里微微的发疼,没有说话。
    ——戏里,从一而终;
    ——戏外,都是空。
    那伶人曼声轻吐,接着在唱。
    苏允突然也很想喝酒,烈酒,越烈越好。
    ——罗衫薄,秋风凉,看流萤飞散,天涯两茫茫。
    ——都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知人生自古无常。
    ——看天上多少燕分飞,隔天河,牛女难成双。
    酒入喉肠,苏允比亓珃喝得更快更猛。
    “做什么?”亓珃面染红霞,眯眼瞥他,笑问,“到底唱的是什么,怎么灌起闷酒来?”
    明明是他起的头。苏允没说话。他不确定亓珃是否听得懂云阳话,倘若听不懂又怎么会是刚才那副神情?
    ——离别苦,相思长。
    ——若得一念两心同,哪怕万水千山总依傍。
    ——怕是怕。
    ——天涯咫尺,咫尺天涯。
    ——近在眼,求不得。
    余音袅袅,绕梁不散,一曲云阳名调《求不得》终是落了帷幕。
    苏允饮下第六杯酒,抬眼,亓珃眼望窗外,侧脸在灯烛下莹莹泛光。
    手里一僵,酒水洒出。
    亓珃抬手轻拂面颊,转过来笑得有一丝尴尬。
    “只听懂最后一句,想来是个怨妇悲秋,真是俗套。回宫吧,他们该等急了。”
    说罢匆匆起身。
    最后一句?
    ——近在咫尺,求而不得。
    是这句,让他落泪?
    苏允呆呆望着亓珃匆匆下楼的背影,突觉心口窒闷,有如巨石压顶,几乎喘不过气来。
    
    251 眼睛

    “君上!”
    苏允追下楼去,有些失控的呼唤引得店伙计一脸惊愕骇然的望向两人。
    亓珃一个趔趄扑倒在及时赶来的男子怀中。他一手捂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怎么了?”
    苏允惊问。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到时便看到亓珃跌跌撞撞的向门里退,站也站不稳的模样。
    扶住人向后退了数步,警觉的看向门口,刺鼻的烟尘中除了漫天飘飞的爆竹红衣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亓珃颤声道:“我……我看不见……”
    “什么?”
    苏允没听懂,亓珃另一手也捂住眼睛,身子在发抖。
    “刚出门,前面有爆竹炸起来,然后……眼睛……”
    苏允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世上很少有让亓珃慌成这样的事,之前失明的恐惧大概记忆犹新。
    “君上别慌。”苏允低声安慰,“让我看看。”
    亓珃颤抖着松开手,缓缓睁开眼睛。
    清澈的星眸泪痕残余,留下一层红润,除此外,表面看来并无异状。
    苏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还看不到么?”
    亓珃目光茫然的不知落在空中何处,脸色更加惨白,一手抓住苏允的袖子,却没有说话。
    “没事的。”苏允一把抱起他,心中惊骇,语声却平稳安定,“大概是被爆竹灰烬迷住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这话犹如哄小孩子,两人心里都清楚,旧疾突然发作,也许并非只是眼睛这么简单。但亓珃听见他这样说,惊惶无措的心顿时有了着落,定了定心神,用力睁眼,依旧昏黑一片。陡然的失明令他苍冷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耳畔有风声乍起,身子似被横抱着向前速行。
    一个起跃,人似到了半空,速度却不减分毫,底下传来无数哗然惊呼。亓珃意识到什么,在抱紧自己的双臂中挣了一下。
    “快停下来,这里是闹市!”
    苏允飞掠的身形没有片刻停顿,“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送你回宫。”
    在众目睽睽的闹市中飞檐走壁,明日帝都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大概就是这鲁莽大胆的飞贼了。
    苏允向来是一个有礼守矩的人,何时疯狂如是?
    亓珃脸颊贴进温暖结实的胸膛。
    忽然的,没那么害怕。
    如果一双眼睛,可以换得此刻永恒。
    那么,他想,也是值得的吧。
 
    252 疼

    一路飞掠回到皇城。
    盛大的烟花汇演仍在继续,四座高塔下仍是人山人海。
    苏允不敢在此处造次,贴着楼角飞檐绕到禁苑深处。出宫时侍从曾告诉过他,两排宫落的东厢是今夜专门为他布置的住所。
    落地时犹如一阵清风拂过,守门的宫人还在打盹,屋中燃亮高烛,似是在等客人夜归,庭院内并无一人。
    苏允推门而入,见是一个两厅广厦,掀了门帘入内,里间一张大床,寝具齐全洁净,看上去十分舒适。
    将人放到床上,苏允移过一个烛台,明亮的烛火映上少年白皙如玉的容颜。
    “现在怎么样?好些了么?”
    亓珃睁着眼,漆黑的瞳仁在烛火下泛着幽润的微光。他漫无目的的向床外望了一望,问道:“这是哪里?”
    “宫里。没有看到陛下和公主他们,我先送你来后院寝殿。”
    亓珃的身子是紧绷着的,目光没有焦点,虽然看似比方才放松许多,但苏允一眼便看得出他在强作镇定,心内的恐惧只怕有增无减。
    “没事的。”虽然在安慰,但苏允自己的声音也有焦灼的嘶哑,“我去叫人来,帝都的御医自然不会比冯乙差。”
    “别走!”
    衣袖被一把扯住,苏允回头来,亓珃却已经松了手,虚弱的向他笑了笑,“没事,你去吧。”
    心痛若灭顶的狂澜一瞬间将心淹没。
    苏允蓦然想起在丹宫的日子,那次他去而复返,他害怕是梦,即便醒了也不肯睁眼,待到确认时拉住他的衣袖不放他去取药。
    “不要走好不好?”那时的亓珃怯怯的仰首望着他,“我……我怕……”
    然而现在,一样的怕一样的不想放手,却只是说“你去吧”。
    “我很快回来。”苏允哑着声音,却挪不动脚步,在床沿坐了,大掌覆住亓珃捏紧床被的手,“别怕,别怕。”
    眼泪突然的流了出来。也许是那两个“别怕”用了太过温柔的声调,或者是那主动握来的掌心的温暖。亓珃狼狈的抽回手来拭泪,却被那只温暖的手掌一把握住。
    有温软的触感自眼睫上传来,不知什么落在紧阖的眼上,将泪水止住。
    “不要哭,对眼睛不好。”
    若他不说这句话,也许泪水便真的止住了,但久违的温柔让所有的委屈伤痛倾闸而出,化作两道清流断珠般滚落。
    难道……那是吻么?
    轻落在他眼帘上的是他的吻么?
    “别哭……别哭……”
    苦涩的水在苏允唇中漫开,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吻上少年的眼睫,更不知道又在何时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只想起他第一次背对着他流泪,他便心如刀割,疼得忘记所有的怨与恨,只想给他安慰与依靠。
    秋尽春来,岁月匆匆。数月之后,走到今天此刻,他又见他落泪了。
    疏离,冷漠,淡然,平静……这些表面的伪装也许根本瞒不过自己的眼睛,苏允终于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一直的跟过来。
    放不下他。放不下。
    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心便会疼。
    正如现在一样的,疼。
 
    253 沉沦

    感觉到那拥抱的力量,亓珃紧绷僵硬的身子慢慢的放软。
    缓缓抬起头,昏黑的视线里陡然的出现了一点光,模糊的光影中一张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
    不由的便抬起了手,指尖将触未触之时才陡然的惊醒。
    也许这是在梦里吧。在梦里,他才会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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