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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觞作者:苏亓-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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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封诏书无疑是为了封住众人悠悠之口。只因定海门阅兵之日后,那男子便日日跟在君侧,无论是早朝正殿之上,抑或是清华殿枢臣商议国事之时,若无这承旨大臣的身份,又如何能名正言顺?
    但这一封诏书,却终是引得朝野上下哗然一片。从此而后,百官眼前,总能看见那男子的身影。或立于座侧躬身读奏,或堂而皇之坐与御案之旁执笔拟诏,毫不避讳百官臣僚的万般惊诧震动的目光,泰然的成了内阁之上的权臣。
    从藏于后宫,到现身玉庭,这苏允,其志不小,倒是自己小看了他!
    这是韩丹林咬牙切齿在心中说的一句话。
    每次君前对奏,他看上去,那个人,还是与从前一般淡雅去尘的模样,声音,语气,动作,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恍若还是当年那个门下的得意弟子。
    但,今时哪同往日!
    到如今,连他这老师,也是要低着头与他说话的了!
    清议纷乱,满朝皆惊。
    但没有人敢上书质询。
    敢怒不敢言,抑或是知道说了也没用。即便以性命为代价,那逆批龙鳞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高华冷傲的少年君王,与他那外表威严冷厉实则常以仁厚心肠对待百官的父亲有太大不同。
    他的刚愎自用,专断独行在国事上也许尚有可以回旋之处,而若谈起这些宫闱私密,那种种任性胡为之处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御史大臣可以非议一句的?
    此前是以建立一所专纳男宠的丹宫为最,而如今便是专宠这姓苏名允的男子,即便到了将后宫之人与朝官相提并论的地步,包括韩丹林在内,所有人都不敢说不一个“不”字。
    如果,他们还想要这颗脑袋和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的话。
    好在,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以男宠身份立于朝堂之上的男子还算自知身份,除了佐助君王处理朝务之外,并无任何僭越之处,对所有军务朝政亦从不指手画脚。
    甚至,韩丹林虽然不愿承认,但也知道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只要是看过御阶之上那两个人的举止,便会断了一切绮念。
    分明的,有礼有节。
    也分明的,只是君臣对奏。
    没有任何亲密之举,甚至连眉目之间也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似乎,一切的一切,只是公事公办,而那苏允也不过就是个御前的承旨之人罢了。
    明明是那么不堪启齿的亲密关系,却又为何让人觉得这两人之间是那么疏远。
    也许,只是在人前做的一场戏吧。
    韩丹林想。
    做戏也好吧,总好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便流露那等败坏伦常的男男相亲之举。
    以国主的性子,肯做这场戏,也算是很照顾国家群臣的体面了。
    不幸中之万幸!
    
    159 误会

    是夜。
    寝宫廊下,连芳目送男子的背影远去。
    苏允匆匆而去的脚步略有蹒跚,连芳不由皱起了眉头。
    是太累了吧?
    自阅兵那日起,苏大人除了晚上要来寝殿为君上输功疗伤,白日亦要在朝会和议事殿伴驾处理国事。
    最近军情紧急,战事起伏,经常是午膳过后仍要在前殿拟旨批文,每天只有傍晚时分的小段时间可以稍作休息,再之后便要割脉滴血,消耗元气,恁是铁打的人也要受不住。
    连芳一面想着一面领着御前内侍们推门进入宫内,向座上之人行了礼,各人依序排开,摆好盥洗梳理之物,井井有条的为君主准备入寝。
    连芳是个细心的人。其实,即便不细心也仍是能发现那斜倚了身子慵懒的坐在榻上的少年有些心不在焉。
    他那对漂亮灵气的眸子总是在那男子走后变得失神恍惚,有时候连芳进来了,他也察觉不到,目凝门外不知何处,入了神,在发呆。
    连芳把其余的人都挥退了,自己亲自过去用最轻柔的动作为亓珃脱下软靴,将那一对雪白如玉的精致双足放入水温恰好的银盆之中,卷起袖子,轻轻的用温水浇灌揉洗。
    “君上,”连芳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其实,可以留苏大人住在宫里。这样的话,也不用来回奔波那么辛苦。苏府离皇宫可真不近呐。”
    亓珃没说话。
    这反应鼓舞了连芳,他微抬了抬头去看,只见少年的脸孔隐在灯烛照不见的阴影处,似乎微蹙了眉,却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神色。
    “君上,”连芳复又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小心翼翼洗着那对玉足,“苏大人对君上,可谓尽心尽力。若说只是君臣之仪,做到这份上也太过了些。奴才和宫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呢,苏大人一心都在君上身上,若说不带私情,那是不可能……”
    “掌嘴!”
    冷冷两个字截断了后面的话。
    连芳只是愣了一下,立刻自盆里取回手来,左右开弓的狠狠两个巴掌打在自己面上。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了。连芳是看着亓珃长大的老宫人了,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那两个巴掌打得很结实,亓珃瞥了连芳红肿的嘴角一眼,没再说什么,抬了抬脚,示意他擦干,然后便是一挥手把人撵了出去。
    殿中没了人,他呆坐了一阵,便挑了帘子进内室躺下。
    睡是睡不着的,每夜都是这样。
    他恨自己这样。
    外臣们以为他们是那种关系,这并没有什么,而知道底细的宫人却也要说那男子对自己有多好,多么贴心忠诚。
    所有人都在误会,所有人!
    甚至他自己。
    也不知白玉延到底跟苏允说过些什么,从他为了冯乙主动来见他那日开始,他便发觉那男子望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
    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以他的聪颖明锐竟也看不太懂,只是知道那双过去总是用刻意的冷淡和忽视来面对自己的黑眸,如今却分明的带上了暖色的宠柔怜惜之意。
    是觉得他孱弱得有如一个孩子?
    还是……
    有时候,在朝房里或议政殿时,他凝神沉思那些惹人厌烦的战况国事,偶一抬头,便见苏允匆匆掩饰什么的将头垂下或偏到一边。久而久之,他便也知道了,在自己察觉不到的时候,他会看他,看到失神发呆,目中充满关切与温存。
    这一切的一切,还有连芳所讲的那些,都叫他自己也情不自禁的开始误会。
    若说没有私情,那是不可能的?
    真的如此么?
    不。
    其实心里很清楚答案。
    说什么有情,说什么关心在乎,这所有的一切也不过就是过度内疚的结果罢了。大概那一夜,他不能忘怀,仍是深深的觉得对不起他。
    不过是还债罢了。
    也许如今还多了一条——为国效力。
    他从来就是个忠公体国的好臣子。现下国家危难之秋,只要有一份绵力他必定会全力以赴,任劳任怨。所以,才会那般不分昼夜的陪在他身侧,因为那男子必定知道,这偌大一个亓国,也只有作为君王的他能够支撑得起。
    为国为君,死而后已。
    这就是苏允了。
    亓珃微微的冷笑着。
    即便他对自己仍有那么一点内疚与国事以外的所谓“私情”,那些关心和温柔,那些情不自禁的宠溺和在乎,也不过就是他那堪称博爱的性子罢了。
    换作任何一个少年,譬如绻心,譬如小语,他都会如此。
    自己,也不过就是他温柔惠泽下的其中之一而已。
    可是……
    亓珃闭上了眼,让男子温柔含笑的面庞在眼前消失,左手却忍不住的又一次握上右腕。
    那一日,他差一点失足,他赶来扶他。一把抓住的这个手腕,到现在都仍在隐隐发疼。
    不,不止那手腕,额头,双手,胸前,所有被他的那双温暖手掌触碰到的地方都如火烧似的发烫,热辣辣的疼,疼……疼到心里。
    狠狠的甩开手去。
    恨!恨自己这么没出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苦恼不已!
    为什么还要在乎?
    明明就知道,这些不过都是误会。这些不过都是假的!
    跟过去一样,这男子所做的,所表现出来的,并非是他想的那样。
    他所能给的,也从来都并非他想要的。
    不!
    他现在也不想要什么了。
    是的,在那场痛彻心扉之后,这个决心是如此坚定。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所以,忘记他,忘记他!
    不可以再让这些琐碎的小事扰乱心房。
    忘记他,忘记他!
    不要再被这个人打扰,也不要再为他心烦。
    他可以做到!
    一定,一定可以做到!
  
    160 冷热

    自寝殿出来,连芳巡视一遍,又细细嘱咐值夜的内侍小心在殿外伺候,这才出了宫门,只身向内廷之北的一个小庭院而来。
    白玉延的屋里亮着灯,他最小的一个徒弟见内廷大总管连芳一路小跑着来了,忙提着一盏宫灯迎上前去笑道:“连公公不必着急,师傅近来睡得都晚,碍不着他老人家休息。”
    “是是是。”连芳一叠声的道,脚下却不敢慢少许,仍是急匆匆的跟着那小徒弟往院子里赶。
    来到廊下,小徒弟向屋里唤了声:“师傅。”也不再禀告什么,直接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让连芳进去。
    每晚只要亓珃睡下,连芳便都会到这里来见白玉延,自从丹宫回銮便是如此,因此都是熟极了的惯例了。
    白玉延一团和气的让连芳坐在身边的椅子上。刚开始的那段时间,连芳见了这位地位特殊的资深内监免不了要大礼参拜,被白玉延硬拦了几次也就不好再矫情下去。这时候也就斜签着身,小半个屁股靠在凳子上,躬着身给他回禀今日君上的情形。
    白玉延始终微笑着在听,直到连芳说完,他面上的温和笑容一直没有改变过,端了茶碗递过去道:“连公公辛苦了,喝口茶水润润喉。”
    连芳唯唯诺诺的接过茶碗,用碗盖剔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沉吟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终于开口问道:“白公,你看……”
    白玉延已知他想要问什么,遂微笑着摆摆手,“连公公是想问我,今时不同往日,君上何以还要如此?”
    连芳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忙点头道:“正是呢。如今苏大人对君上……”
    白玉延仍是挥挥手将他打断了。
    “其实,”他的笑容漫上些许怅然,“也怪不得君上如此。”
    “怎么说呢?”连芳对事情经过知之不详,不解的问道。
    白玉延轻叹一声。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前太多次君上在这事上吃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忘掉,怎么可能轻易就再让自己陷下去。也不过是怕痛上加痛,才不得已狠决如此。而且……”
    他又是长长叹息一声。
    “连公公,你看苏允如今对君上如何?”
    “那还用说?”连芳几乎脱口就道,忽而想到白玉延如此问必然有其深意,自己这么快就答未免太浮躁轻慢了些。
    “无妨。”白玉延看出他的窘迫,笑着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且都是为了君上的事,你只管直言。”
    “是。”连芳安下心来,仍是想了想才道,“这段日子,苏大人为了君上,几乎到了完全不顾惜自己的地步,连我们做下人的看了也是感动的。”
    白玉延点了点头。
    “不错,苏允如今对君上很好。但这份好,却参杂了太多东西。如果你问我,我会觉得,苏允是外热内冷,而君上,则正相反,是外冷内热。这两个人啊……”
    第三次的深叹,而后,历经沧桑看破红尘的微笑再次浮上老人的双唇。
    “如果换作是我,大概也不会再相信他的‘好’,与其冒着误会的风险,倒不如放得开些,不再沾染他的丝毫温存为上。君上这么做,看似无情,但对于苏允这个人来说,却无疑是最稳妥的方法。”
    摇头又是一笑,“要改变苏允的这颗心,大概是这世上最最无法做到的事了。”
    听完这番话,连芳足足呆了半晌,说不得一句话来。
    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气来,掩饰不住的忧愁不由得就浮上面孔。
    “可是……”连芳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可是,君上真的能放得开么?”
    “呵——”白玉延笑出了声,“连公公,倘若君上真放得开,那你我二人还操的什么心?”
    连芳诧异的去望白玉延。只觉他这前言后语分明是矛盾的,却碍于对方尊崇的地位不好质询什么。
    白玉延自然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伸手去拍了拍这忠诚可靠的内官的肩膀,笑道:“世间事,到了君上手底都不费吹灰之力,唯情字例外。正因难,所以若得到,更觉珍贵。连公公,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成与不成也非我二人能够把握,且顺其自然罢了。”
    连芳细想这话,反复咀嚼更有说不出的通透与洒脱,心下也不觉放松下来。深深点头道:“是。”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并没有问出口。
    苏大人,真的是外热内冷么?
    若说他到如今仍对君上无情,这,又怎么可能呢?
   
    161 酣眠

    翌日,早朝过后,苏允跟在亓珃一步之遥来到清华殿。照例,各内阁大臣并兵部枢密院诸人会到此处再议前方战事部署。
    亓珃在殿上御座坐定,转首来道:“你下去吧。”
    苏允一愣。这……
    撤帘见驾已半月有余,亓珃早已适应了灵墟注气的强度,眼疾再无发作,且又因推宫活血两月有余,原本气血两亏的身体亦逐渐恢复,体力不支的情况如今已甚少出现。
    倒是苏允自己,过多的消耗元气和日夜操劳使脸色时常青白失血,人也常感头晕眼花,总是十分疲累。
    思绪急转,只是一愣之后,苏允便是躬身,语声恭谨:“是。微臣告退。”
    看来亓珃现在已可独自处理政务,不再需要旁人佐助了。
    微微的松了口气。本来,自己也不过就是帮着读折拟诏而已,这些事也可让军机署吏代劳,并非定要自己不可。
    这么想着,他倒退几步转身走出殿门。
    是真的累了。坐轿回府时,竟不自觉的便睡着了。直到绻心担忧的呼声把他唤醒:“公子,你没事吧?”
    苏允睁眼便看到绻心一张写满关怀和心疼的清秀脸庞,摇头笑了笑,起身出轿。
    “没事,有些累而已。”
    怎么会不累呢?绻心紧紧蹙眉,嘴角下垂,不满二字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难不成朝中就只有公子这一个内阁学士么?为什么要让他没日没夜的忙成这样?已经出了丹宫了,那个人……难道还要折磨公子么?
    当然的,他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
    公子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那个人,绻心想问,却又不敢。似乎在丹宫里就发生了很多事,回到国都又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公子就是这样,把什么都藏在心里,无论多苦多累也只是独立承受一切。
    难得公子能够在午前就回来,绻心让自己高兴起来,做好了一桌饭菜,中午去唤公子时,却见床帐之内,那男子睡得深沉。
    每天夜里,公子都回来的很晚,然后天不亮又要出门上朝去了。像今天这样,可以痛痛快快的睡一觉实在太难得了。
    绻心不忍去吵醒他,默默的退出来,轻轻把门关好,然后坐在桌边也全然没了胃口,盯着那冒着热气的一桌好菜发呆。
    公子睡了很久很久,绻心去窗边看了几次,发现他躺在床上连姿势都未变过,真的是酣睡淋漓。
    唉,绻心叹了口气,看来这些佳肴只能放到晚上吃了。
    当他收拾了桌子再转身回去时,却发现苏允已然起身了。日已偏西,苏允换上一套便服,蹬上靴子便推门而出。
    “公子,吃了饭再走吧?”
    绻心追到院门口。
    “不了。”苏允回头向他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入宫了。”
    说完便转身而去。
    时间不早了么?
    绻心望了望斜在树杈上的一轮昏黄红日,噘起了嘴。
    不是要到子夜时分才能推宫活血么?
    这么早进宫去还不是要格外的多做许多事情么?
    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一下怎么也不多休息休息!
    唉!
    绻心知道心里的这些埋怨即便说出口也没有用。
    公子现在真是整颗心都扑在宫里了呢!
  
    162 睡颜

    仍是自东角门入宫,穿过长长僻静甬道,绕过无数殿台楼阁,轿子落在了寝殿门外。
    迎面来了已是熟人的御前内侍,一面接苏允下轿,一面告诉他:“君上还未返宫呢,似乎前面有了什么紧急的军务,整个下午都在清华殿议事。”
    是么?苏允停下脚步。
    那内侍看出他的迟疑,笑道:“连公公说,如果苏大人来了,也可以直接去清华殿见驾,不知大人是不是此时过去呢?”
    苏允点头:“当然。”
    仍是那顶小轿,一路畅通无阻把他送到了清华殿前。
    落轿之时,恰见红日隐没,殿前整排宫灯燃亮。连芳在廊下看见苏允到了,显得十分高兴,赶上前来行礼:“是苏大人来了啊,诸位大人刚刚议事完毕,君上怕也很是累了,此刻输功再好不过。”
    苏允听说竟是商议了整个下午,不由眉间微蹙,手中动作却不迟疑,向内侍要过常用的那把小刀,割开腕脉放出一碗鲜血交给连芳。
    “这……”连芳面露难色,“议事之所,照例奴才是不应该进去的。而御前署吏此刻却都随各位大人传旨拟诏去了。”他似思忖一下,“要不然,还是苏大人自己送进去吧?”
    苏允迟疑了一下,终道:“好。”
    连芳很是欢喜,忙亲手推开殿门。苏允见他也不向内通禀,只是躬身做了请他入内的手势,略微顿了顿才举足而入。
    清华殿内一片静谧。
    苏允向内行进几步,门在身后阖上,明亮的宫灯光辉被挡与门外,这殿内却只燃了两根儿臂粗的蜡烛,没有风,火焰笔直,照得广殿深幽。
    红色烛光的尽处便是高阶玉座,座上的人伏在案边,纤柔的影子在玉阶上被拖得很长,苏允只望了一眼,本要跪地行礼的动作便忘记了。
    也许是下午的国事太令人操劳,此时此地,亓珃竟是伏案睡熟了。殿门推动,脚步声响,都没能打扰少年的沉梦,他一动不动的趴在满桌的奏章折本之上,睡得很是酣甜。
    苏允放轻了脚步,慢慢的走上玉阶,来到座上人的身侧。
    也许他不该这么做,而是应该跪地行礼唤醒那少年君王,或者,若怕打扰他的话,便该原路退出。
    但他走过去时并没有想到这些。
    南国冬尽初春之夜亦料峭微寒,怕他着凉,自然的,便走过去了,顺手取了件外裳轻轻披在少年单薄的肩上。
    苏允做完这一切便要抽身而出。
    他晓得自己的身份,也晓得进退的分寸。
    从来,都知道得很清楚。
    举步,案上的人却突然动了一下。苏允微微吃惊,忙转身欲躬身行礼,然而亓珃并没有醒,将脸偏到另一边,换了舒服的姿势继续熟睡。
    苏允松了一口气,想要离开,目光却被那副睡颜吸引住。
    从来都知道,这少年长得好,比世人都要好上千百倍,让所有人见了都管不住眼想要把他看了再看。
    这段时间,时常的会因为贪看这幅绝世容颜而失神,而现在,眼下少年犹如婴孩般天真无邪的睡脸更让他有一种想要将他抱入怀中的冲动。
    那微微蜷缩着的单薄身躯是如此让人心疼,他想要抱他,不知何时起便有的一种冲动,一直一直的存在着,压制不住的渴望。
    又失态了。苏允垂下眼。
    又失态了。
    他知道这不对,但这份冲动却并未带来心里的难堪。
    是心疼他的。
    自从白玉延告诉他那些事情之后。他心疼他,无时无刻不。
    无论是在万军齐呼的定海城头,还是在满朝文武的大殿之上,抑或夜闻急报聚枢臣商议之时,每当看到他瘦弱的肩背独立支撑起整个家国的重量,他便觉得一种类似愧疚到极点的心疼。
    他知道他其实很强。
    白玉延也说过,“这些纷扰烦忧,君上自会料理妥当。”因此,才有了这五年的国泰民安;因此,即便逻国大军压境,也丝毫动摇不了社稷国本。
    但,不知为什么,他知道这很荒谬,却依旧真心的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依靠。
    像是看到一个柔弱的孩子去做了大人都觉得吃力的事,他想要帮助他,保护他。这份强烈的感情是如此自然,自然得让他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比起现在的亓珃,他更愿意看到那个在丹宫最初的日子里的任性爱哭的孩子。
    那时候,他知道,只要自己的一个温柔的微笑,一句安慰的话语,一个温暖的拥抱,便能带给他莫大的快乐和支持。
    但现在,即便他竭尽所能,所能做到的也还远远不够减轻他身上的重负分毫。
    人们不是都说伴君如伴虎,却如何到了他苏允这里,越接近这个人,越看得明白透彻,就越觉得这个昔日冷酷暴虐的少年君王有着太多令人心软不忍的地方。
    说到底也还是个孩子……罢了。
    白玉延的话,再一次的,在苏允耳畔响起。
 
    163 痊愈 (上)

    亓珃醒来时便看见了放在案头的那只白玉碗。
    御用的器皿自然都是上乘的材质做就,那只碗薄而莹润,烛光辉映下流溢着浅浅的红光,那是盛在碗里的液体倒映出来的一种颜色。
    碗,比刚开始用的已小了很多,但依旧是满满的,一碗血红。
    割破的伤口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但看见那里流出来的盛在这碗里的“药”,心,仍是会疼。
    那把刀子割破他的腕,也,划破他的心。
    亓珃抬起头,苏允站在阶下,似乎已等了很久。他微直起身,有什么自肩头滑落下来,目光也随着垂下。
    不曾记得自己有披衣,这衣衫……
    亓珃抬腕拂开了那件外袍。
    何必去管它?
    伸手端起了碗,慢慢喝下药,腥甜的味道引起些许不适,他微蹙了眉。
    放下空碗,亓珃望了一眼站在十步之遥始终微垂面孔保持着恭谨姿态的男子,声微凉:“冯乙下午来请脉,说休克之症已基本痊愈,可以不用再输功调理了。”
    苏允微愣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算一算日子,以灵墟输气之法,两个月确实足够让所有疑难杂症不再重犯。
    “冯太医所言不错。”苏允略带了哑色的嗓音十分平静,“不过,若要确保根除,以治疗满三月之期为佳。”
    “不必了。”
    亓珃答得很快,也很坚决。
    话音落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冲进苏允的脑海。
    他这般急切的要停止输功,难道,是在担心自己?怕如此强度的输功太过消耗他的元气体力?
    脱口便要说出相劝的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他不喜欢被人触碰,而这两个月来,夜夜的肌肤相亲,自掌心到胸前,大概已到了忍受的极限。所以,宁愿冒一些复发的风险,也不愿意再继续了。
    到嘴的话便顿住,苏允默然。
    亓珃又道:“冯乙还说,纯血亦再饮半月便可停了,此后辅以汤剂即可。”
    苏允点头:“是。”
    亓珃把淡漠目光自那男子额上移开,“到时候,寡人会命吏部为你安排,外放或者返乡,随你心意。”
    苏允愣了一愣。
    这是要……赶他走?
    心湖掀起的一阵波澜却并没有影响应对的得宜,苏允的声音依旧平静安然:“微臣许久不曾在父母面前尽孝,所以,想返乡。”
    “那就在泸县供职好了。”
    很随意的话,但口气措辞分明已是定下了一切。
    “臣遵旨。”苏允一撩袍角跪倒于地,“谢恩。”
    亓珃挥手,“下去吧。”
    “是。”
    苏允起身,又是深深一礼,倒退数步,转身而出。
  
    164 痊愈 (下)

    男子的背影在殿外的夜色中消失。
    久久,亓珃转回目光。
    案头的碗空着,他盯着那空了的碗,目光,也空着。
    其实,早就想走了吧?答得那么干脆。
    冯乙的原话是再推宫活血半个月为佳,其实今晚本应继续输功才对。
    但他不敢,不敢再这样下去。
    半个月……太长了。
    苏允的疲惫与憔悴他怎会看不到,但这么急切的想要他离开,却又不仅仅是因为这份刺骨的心疼。
    他到近日才明白,那天一时任性让他念奏折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这个男子,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劫数。
    无论过去种种,如何血肉模糊,抑或伤痕累累,只要让他靠近自己,那身上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魔力,便会叫他无法自已的沉沦。
    是的,沉沦。
    即便痛到麻木,陷入泥沼的窒息,却依旧沉沦,甚至比以往更深的……沉沦。
    ——他想依靠他。
    这是任何人都从没有给过他的感觉。
    从小到大,活在这宫廷里,保存自己,笑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他从不觉得需要依靠任何人。
    但如今,他却真心的想要依靠他。
    这份感觉,在今天下午变得如此强烈。
    不过一个下午而已,他不在他身边,不在他视线可以随时触及的地方,那些军事政务竟然会变得比往常更难耐繁杂许多倍,弄得他累到极点。
    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过去,何时何事不是独自一力承受?何尝会有一丝疲惫不支之感?
    这日夜相伴竟让他变得如此孱弱不堪了么?这份依赖之心,是何时生出,又在何时滋长,竟是仿佛一定要有那个人在身边才能安心一样!
    不!不能这样!
    危险的气息无声无息弥漫,烦躁不安的感觉愈来愈频繁的侵扰心底深处。
    他知道,如今,无论他要那男子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不辞辛苦的为他去做。
    一心一意?
    只这四个字就叫他害怕。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男人的“一心一意”里,不知掺杂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无法推诿的责任,不能释怀的亏欠,甚至保护弱小的善良……
    一心一意!
    多么可笑的四个字。
    多么可怕的四个字!
    他害怕,是真的害怕。
    害怕自己又要陷下去。
    ——依赖他,难道不比爱慕他,更让人绝望么?
    再也不敢了,不敢再让他的手掌抵住自己的胸口,传来暖融融的热流。
    没有人知道,那每一个独处的夜晚,他都要费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克制那股冲动。
    而今晚,在经历了这样漫长烦劳的下午,在意识到这一切之后,今晚,他是如此脆弱。如果再被他触碰,哪怕只是指尖的相抵,他想,自己会真的忍不住抓住那只手,无法抑制的扑倒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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