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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心-绝情-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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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心?绝情

    第一章
    
    厚重的云层黑压压地从西天迫了过来,才不过是一盏茶的时分,方才的满目艳阳色便褪了个一干二净。
    道旁大榕树下的小茶棚里,坐着歇脚的三五名旅人,一见风云突变,纷纷丢下铜板,坐车的坐车,上马的上马,要赶在这夏季午后的骤雨前进入前面的山谷。
    而在茶棚角落,却有一名身材颀长的蓝袍男子端坐不动,仍在慢慢地喝茶。
    
    蓦地,一阵风刮过,飞沙走石中夹杂着急促的点点马蹄声。
    过不多时,一匹通体枣红的高头大马远远地奔来,待它奔到近前,竟是朝着茶棚的方向疾冲!
    摆了这茶棚的老妪大惊失色,要知道这茶棚不过是个由几杆竹子支起来的帐篷,炉子茶壶茶碗、几张竹几竹凳便是她的全部家当。眼见这马像疯了一般冲撞过来,还不得全部都被砸个稀烂?她刚想大呼,却见那马转眼就到了跟前,那高高扬起的马蹄竟像是要往她头顶踩下去一般,登时吓得全身都软了,一声惊呼闷在喉头,再也发不出来。
    忽地一道蓝影掠过,堪堪地挡在她身前。只听得那马儿长嘶一声,悲凄不已。那老妪回过神来,只见那匹马儿前蹄一屈,慢慢跪倒在地。从马背上摔下二人,一人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人满脸血污,瞧不清面貌,只是仓皇呼道:“救命!救命!”听声音竟是颇为稚嫩。
    
    那蓝衣人略略皱眉。他出手拦下马儿时,已看出这马的双目都被厉害的暗器打瞎了。那名昏迷垂死的伤者看上去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而这呼救的少年显然年纪更小,如何会惹上如此棘手的仇家?他刚要开口,一阵急鼓般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其声之壮,竟隐约可与天上的闷雷相应和。
    那少年大惊,一把抱起犹在昏迷中的伤者,摇晃了两下,哽声叫道:“哥!哥!”却又哪里会有回应?
    那蓝衣人脸色稍变,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心事一般,看向少年的眼光已多了几分温柔。
    那少年见兄长没有回应,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见那蓝衣人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对他大呼救命也不予回应,于是不再向他求助,只自行勉力想要把他兄长负到背上,好快快逃走。然而他身材尚小,力量不足,纵使稍谙武学,要硬把一个比他高大的人从地上弄到背上,又谈何容易?待得他背负起兄长站稳,十数匹骏马已经团团地围住了茶棚。
    
    那少年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了下来。他缓缓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他兄长放下。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映在他布满血污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悲壮。他环顾一周,只见卖茶的老妪早不知躲到哪儿去了,而那蓝衣人却不知何时又坐回了茶棚的角落,正在慢慢地喝茶。马背上诸人,个个满面怒容,手持兵刃,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把这两个小子碎尸万段。为首那名中年男子长脸鹰鼻,瞽了一目,脸上尽是阴狠的冷笑。
    那少年恨声道:“庞延狗贼,你把我哥哥从戏班抢走时可没料到他身怀武功吧?当个半瞎子的滋味可好?”刷地从腰间抽出把匕首,横在胸前,“今儿个你爷爷我就替我哥哥,把你另一只狗眼也废了!”
    那被唤作庞延的男子闻言目光一沉,脸上冷笑更深。转头对左右缓缓地道:“先跟他玩玩。别一下子便玩死了,越慢越好。”
    一干爪牙齐声应道:“是!”飞快地从马背上跃下,包成个圆圈,把少年围在中心。
    
    那少年握着匕首的指节已经泛白,摆个马步,吸了口气,便朝一人刺去。
    斜里却飞来一道银光,直奔他左肩而来。少年一路上已多次吃过这暗器的亏,知其厉害,慌忙向右一闪。这才险险躲过,又有一道银光朝向右腿袭去,他伸手反削,刚把暗器击落,后背又有破空之声响起。
    少年武功甚浅,此时全力躲避暗器,哪里还有余力伤人。不一会儿已经左支右绌,频频遇险。所幸众爪牙遵从主人命令,使的尽是些猫戏耗子的手段,只为令他力尽筋疲,好再恣行折辱,因此少年只是又被暗器划破了几处皮,头脸又添了些血迹,却没伤到筋骨。
    
    渐渐地,少年力气不继,挡避暗器时身手已见涩滞,却只是咬牙苦撑。庞延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兄长身上,赤裸裸的尽的残虐欲念。少年无意间瞥见庞延这等不堪神色,又知自己再也支撑不了多久,心头愈加悲愤,登时破口大骂,这么一来,拳脚更落下风。那庞延却似要故意激怒他一般,冷笑里更添了三分邪靡。
    少年怒火更炽,这一下分神,那挥向暗器的匕首竟失了准头,眼见那银光便要没入小腹。
    少年自知躲闪不及,心中大恸:哥哥,我再也保护不了你了。手上不由自主地松了。他任匕首跌落,回头望向兄长安睡一般的沉静容颜,眼中又是不舍,又是凄凉。
    
    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少年却觉得周遭的气氛猛然沉寂下来。一声惊雷在茶棚顶上炸响,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直砸得人生痛,却没有一个人动上一动,说上一句话。少年大为诧异,顺着庞延等人的目光看去,却见端坐在茶棚角落的蓝衣人,正在垂头把玩着手上的银色柳叶镖。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谁也看不清他怎样截下了那柳叶镖!
    一时间,除了风雨声外,众人只得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种鬼魅般的身手,怎能不令人惊骇!
    庞延早已面色大变。在这干人里面,他的武功可算得上最好的,可他方才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柳叶镖就已经到了蓝衣人手里,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到底如何。他也算见多识广,知道碰上了平生罕遇的高手,如果对方要插手此事,他们决计动不了这对兄弟分毫。可他毕竟是众人之首,若就此认栽退场,必定威风尽丧。于是定了定神,清清嗓子,拱手道:“不知兄台是武林同道,方才急于擒拿家贼,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兄台海涵。在下青灵剑阁少主庞延,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他狡猾机变,先以谎言开脱自己的不义之行,又抬出自己的身份,只盼对方给青灵剑阁几分薄面,不再与他作对。
    那蓝衣人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他剑眉凤目,丰神俊逸,看上去才二十出头。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在庞延脸略一扫过,淡淡地道:“青灵剑阁?庞英时老阁主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庞延大喜,忙道:“那正是家祖父。”
    “只可惜独子庞云不大成材。”蓝衣人道略一停顿,“至于单孙么,更是贻笑大方。”
    庞延听得他出言不逊甚至辱及父亲,心下大怒,却又不敢发作,一张长脸只涨得通红。
    众爪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有个平时行事便比别人鲁莽三分的大汉气冲脑门,这时越众而出,冲入茶棚里,大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骂咱们老爷?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举起手中明晃晃的大刀便向蓝衫人劈去。
    庞延忙喝道:“不得鲁莽!”怎奈那大汉刀已出手,虽听得主人喝令,已经收势不及。
    蓝衣人微微冷笑。众人但见青影拂过,便听得一声惨叫,定睛一看,那大汉在地上不住打滚,持刀的右手已从手腕处断开,旁边一把匕首鲜血淋漓,却正是刚才那少年所使过的。
    庞延这下瞧得清楚。那一拂而过的青影,正是蓝衣人扬出藏在腰间的长鞭,卷起地上的匕首,生生地那汉子的手剁了下来。那长鞭的势头之准,劲力之狠,速度之捷,简直匪夷所思,庞延知道自己就算是用手施为也万难企及,通红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少年忽见此变,也惊得有些呆了。只听得蓝衣人淡淡地道:“破劫谷外,我不想多伤性命。都留下右手食指,你们便给我滚吧!”
    少年闻言一凛。他的兄长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他这一路本来就是朝着破劫谷而来的。
    破劫谷是神医凌绝心的居住之所。江湖中人,干的是刀头舐血的营生,谁敢说自己将来没个三灾六难的?难保有朝一日便要寻医问药,因此对行医者往往都相当尊重。而凌绝心以其精绝的医术著称,近五六年间声望日隆,破劫谷也因此被尊称为“圣地”。但凡江湖人都遵从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绝不能在破劫谷中惹事生非,更不能在破劫谷中伤人性命。而现在距离破劫谷尚有一段距离,可见蓝衣人对破劫谷是十分尊重的。
    常人使兵刃多用右手,倘若没了右手食指,一身功夫就去了十之七八。蓝衣人这么淡淡一句,在众人听来却不啻于一个焦雷。庞延一伙心内都是又惧又恨,想要拼命,却又情知无用。庞延目光闪动,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少年擒为人质,好乘此全身而退。对一名跟随他已久的心腹使了个眼色,那人立时心领神会,大声道:“去你奶奶的,老子跟你拚了!”作势举刀要向蓝衣人砍杀,却一转身就向少年扑去。
    他与少年相距颇近,这时又用上了十二分的气力疾冲,少年临敌经验有限,一时反应不及,眼见便要被他擒到。庞延忖度,少年在棚外,与蓝衣人的距离甚远,正所谓“鞭长莫及”,蓝衣人刚才那断人一掌的手段是再也使不出来的。岂料蓝衣人手中的鞭子竟像是活物一般,倏地伸长了一倍不止,但听得一声凄厉之极的痛呼伴着雷声响起,直震得众人耳鼓生痛。
    想要捉拿少年的那人,一条右臂已被生生扯离了身体,伤处涌出的鲜血被雨水冲得一地尽赤!
    少年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只觉得脑中晕眩,胸口烦闷。他一路奔波未曾稍进饮食,惊急交迫之下竭力恶斗一番,又被雨水淋了个湿透,早已有些支撑不住。蓝衣人叹道:“世人常说不知彼岸在何方,却不知岸在身后,只是自己从来不肯回头而已。”
    话音未落,柳叶镖便脱手而出。庞延惊吼一声,摔下马来,惨然痛呼:“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众人却哪里还顾得上他,各自惶惶奔走。少年这时只觉得头晕脑胀,也不知蓝衣人用了什么手段,只听得众人的呼叫之声不绝于耳。而天上的雷鸣也一声紧过一声,雨水像是从天上的缺口倾倒下来一般,仿佛要洗去这世间种种龌龊之事。
    少年终于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第二章
    
    少年悠悠地睁开眼,梦中隐隐约约的饭菜香气更加浓郁了。他一时还未能完全清醒过来,打量着四周全然陌生的陈设,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哥哥!哥哥!”一骨碌地爬起身,掀被下床,也顾不上穿鞋,匆匆忙忙地就往房门跑去,却一头撞在一个正要进门的人身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相貌端方的青年男子。
    少年机灵乖觉,一转念间已想到自己定是被那蓝衣人救了,说不定这里就是破劫谷。他连忙跪下,磕下头去,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那青年男子踏前一步,稳稳地将他扶起,温言道:“小兄弟请勿多礼。”少年站起来,双手握住青年的衣袖,急声道:“大侠,我哥哥在哪儿?”
    青年微笑道:“大侠的称谓可不敢当。令兄还在我师父那里疗伤呢。”见少年神色急切,又道,“他恢复得不错,已没有性命之忧了,你大可放心。”少年这才松了手,却问道:“尊师可是凌先生么?”青年点点头。少年听得这话,多日来高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位,一时间欢喜得眼眶都红了,问:“那你带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青年道:“我师父吩咐了,你要先好好地吃过饭,我才能带你去见他。”说着把少年带到一旁的桌椅前,只见桌上已摆放了几样饭菜。少年早已饿得狠了,道了声谢,便坐下狼吞虎咽起来。青年含笑坐在他身旁,直待他吃完,才慢慢地道:“不知道小兄弟今年几岁了,怎么称呼呢?”
    少年道:“我叫段淼,今年快十三了。我哥哥叫段澜,大我三岁。四岁上那年,家乡大旱,我和我哥哥成了孤儿,只能到处讨饭。后来有戏班的班主看中了哥哥,要收他做徒弟。哥哥见能有个栖身的地方,便答应了,但是要班主连我也收下。我虽没哥哥生得好,成不了角儿,但也能跑个龙套,因此班主收留了我们。” 
    段淼见青年听得认真,毫无不耐烦之色,便把往事一一道来:二人如何跟戏班辗转飘零,如何遇到江湖异人,承蒙传授了些防身的武艺;段澜如何唱出了名气,如何被喜好南风的庞延看中;庞延如何仗势相欺,如何强行夺人;他又如何设法相救,如何携兄出逃……段淼虽因多历变故,行事比同龄人老成些,但终究还是个少年,一路受了这许多委屈,只因怕哥哥重伤之余更添烦忧,不得不强自抑捺了多时。如今见有人肯聆听安慰,说到激动辛酸处,眼泪便扑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青年劝解了一阵,待他渐渐地收了眼泪,道:“我带你去看看你哥哥吧。”少年点点头,跟着青年出房。
    
    出了房门,段淼才知自己是在一间简朴的小屋里,除了他刚才身处的那间卧室,似乎再没别有的卧室了。青年见他面露疑惑,微笑道:“这是我家。你哥哥在我师父家里呢。” 
    段淼奇道:“你不是和凌神医一起住的么?” 
    青年道:“当然不是。”
    段淼闻言,露出甚为不解的神情。青年便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在戏班里,大伙儿都是一起住的。”段淼答得理所当然,“师父一个人住一间房,徒弟几个人住一间房,可都是一间屋子。” 
    青年笑道:“我师父有好几十个徒弟,都在一起住,哪来那么大的屋子?”
    段淼吃了一惊:“凌先生有这么多弟子?”
    “是啊。想拜师父为师的人更多了十倍不止。师父收徒之前都要考验弟子本身的医术,甄选十分严苛,有些已经悬壶了几十年的老郎中也没法通过师父的考验。”青年言语间颇为自豪,“我在四年前当上他徒儿,在众位师兄弟中还算是年轻的。”
    段淼听得入神,叹道:“真了不起。”也不知道是称赞青年,还是称赞神医。走了两步,他“啊”一声,拍拍脑袋,站定朝青年作了个揖:“我真是太失礼了,竟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呢!”
    他故作老成的模样惹得青年一阵好笑,道:“我叫吕慎,虚长你十岁。若你不介意的话,就唤我一声大哥吧。”
    
    说话间两人已出了石屋小院,拐进谷中的道路。其时夕阳在天,晚霞如火,谷中杏树成荫,郁葱满目。一路行去,不时见别致的屋宇掩映于林间,其上有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宁静祥和。段淼想起几个时辰前的滂沱大雨、血腥杀伐,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忽然间想到一事,段淼问:“吕大哥,不知救我到谷中来的那位大侠是……” 
    “原来你竟不知道他是谁!”吕慎略显诧异,“你说他出手惩戒那青灵剑阁诸人,那时他没有报上名号吗?”
    段淼摇头。
    吕慎道:“段兄弟,你可曾听人说起过天下第一庄?”
    “当然听说过!”段淼跟吕慎相处了一会儿,已知他个性随和,甚为可亲,少年天性中的活泼再也压不住了。脸上摆出个“你别瞧不起人”的神情,段淼昂首道,“碧血山庄,人称天下第一庄。辛庄主是威名赫赫的英雄好汉,庄中弟子人才济济,个个行侠仗义,江湖中谁不知晓,谁不景仰!”
    “‘威名赫赫’、‘英雄好汉’,这八个字说得再贴切也没有了。”吕慎点头赞叹,又故意谑嘲道,“只是他这般威名赫赫,这般英雄好汉,你却怎么没有认出他来呢?”
    段淼这回可是真的大吃一惊:“他……他……难道他就是碧血山庄的庄主?”
    却见吕慎笑容微敛,端了神色,放低声音说:“段兄弟,我们快到神医的医庐了。一进医庐,须得恭敬安静。闲聊的话儿,咱们慢慢再说。”
    段淼连忙小声答应了。两人在一处院落前站定,只见一色水磨砖墙,其上密密地攀绕着藤蔓,被霞光一映,更显苍翠。吕慎领着段淼穿过月洞门,一大片空地中种满了奇花异草,竟没一样是段淼说得出名字来的。花草中间只有一条卵石甬道,通向十数丈开外的一间高广屋宇。
    二人沿甬道来到房舍前,吕慎在虚掩的门上轻叩了三下,便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前来开了门,恭敬地唤道:“吕师兄。”。
    吕慎颔首,问:“师父呢?”
    那男子答道:“正在偏厅跟几位师兄弟验方呢。”说着打量了段淼一下,道:“你就是刚入谷来的小兄弟吧?”
    段淼见这人年纪比吕慎大得多,在师门中却比吕慎还矮上一级,方知吕慎先前所言并非夸大。段淼连忙施礼:“小子段淼,见过兄台。”
    那男子见他年纪小小却乖巧伶俐,心中颇为欢喜,笑道:“不必客气。你哥哥已经醒了,跟我来吧。”
    
    夏季昼长,外面天色尚明,这屋里却早已点满了灯烛。
    段淼跟在二人身后,缓缓深入屋内。他自从入了戏班,时常会去到贵宦豪贾的家中唱堂会,日子长了,对屋子的陈设好坏也颇懂赏鉴。这时他不动声色地沿途打量,只见四周陈设简约而精致,一几一瓶都大有讲究。
    穿过正厅,入到中庭,两边都是偏厅。过了抱厦,从一面照壁旁转出,前面是一个极大的院子,周围是一间间的厢房。那男子走到角落的一间,推开门,闪身站开一旁,向段淼道:“进来吧。”
    段淼快步进房,见到平躺在床上的兄长正对自己微笑,虽然脸色仍显憔悴,却已不是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段淼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段澜身上,紧紧地抱住段澜的腰,小脸紧紧地贴伏在被面上,那一迭声的“哥哥”渐渐哽咽了。
    门外二人相视一笑,轻掩了房门,相偕走开,任他兄弟好生叙话。
    
    
    第三章
    
    吕范二人走出数丈,在照壁后站定,吕慎向比自己迟了一年入门的范之言问道:“范师弟,师父有没有吩咐过,小兄弟见过他哥哥后,要带他到哪里安置?”
    范之言叹道:“师父哪里顾得上这个!这边才刚刚收了针,那边谭师兄就匆匆跑过来,说是有个伤者送来,肋骨断了十二根,偏又失血过多,不能开胸腔接骨。谷里面的师兄弟中,把师父外接胸骨这门绝活学得最好的只有郑师兄,今天却又出诊去了,说不得,师父只好亲自出马。”说着悠然出神,“我今天已经是第四次看师父施这手术了。可是啊,我觉得哪怕再学上一百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师父那套神妙的手法。”
    范之言眼前又好像出现了两个时辰前的一幕。那个躺在担架上的病人,整个胸腔塌陷了一大半,脉息都灭了十之八九,幸好有略懂医术的亲人给他用独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师父见了他,也不多话,净过手,指尖贴着胸腔塌陷的边缘自上而下地转了一圈,索明断骨的位置后,抬手屏息一阵,突然出指如风,隔着皮肤分毫不错地拈起一截断骨,轻轻一按一摁就搭回了原位。围观的众弟子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到断骨接正后的“喀”“喀”轻响不绝于耳。待得十二断骨全搭好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吕慎也点头:“师弟说的是。师父这套手法,我却有幸见过五回。”他叹道,“八年前,我跟随先父客居京都,曾听名冠京师的琵琶女秦欢弹过一支曲儿。她那十只手指头上的功夫啊,啧啧,当真是出神入化。可是现在回想起来,秦姑娘拢捻琴弦时虽然迅捷,却也比不上师父续接断骨呢。”
    话音才落,就听得身后响起一道爽朗的笑声:“好哇,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在师父背后说三道四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把我拿去跟歌伎之流相比较!”
    二人听得这嗓音,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子,垂首唤道:“师父!”
    一名身长玉立的青年笑嘻嘻走近他们身前,屈起中指,各在他们脑门上轻弹了一下,道:“有空在这里嚼舌根,怎么不去帮我的忙!”
    青年正是凌绝心。
    范之言生性沉稳,一向对这比自己年轻得多的师父极为恭敬,因此只是微笑不语。吕慎却是个洒脱不羁之人,又深知凌绝心性子豁达,断不会当真因为自己刚才的话生气,于是也笑嘻嘻地道:“师父看诊时,咱们做徒弟的只有在一旁乖乖看的份儿,却又哪里帮得上师父的忙!”
    “胡说八道!只看不做,那我收徒弟来干什么?”凌绝心笑骂,“下回再有外接胸骨的活儿,我第一个就点你来做。横竖你早就看得清清楚楚,要不也不会知道我的手法比弹琵琶略胜一筹。要是做不了,你就卷铺盖滚蛋吧!”
    吕慎顿时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看得凌绝心又是一阵大笑。吕慎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之一;加上天性无拘无束,甚对他的脾气,因此二人虽名为师徒,平日间的相处却更像朋友多些。二人玩笑了几句,忽然有一名弟子走来,恭敬道:“师父若得了空,便请去用晚饭吧?辛大侠已经相候多时了。”
    凌绝心一拍头:“是了,我忙得昏了头,竟把他给忘了。”说着抬腿便走。吕慎和范之言忙躬身相送。才走了两步,凌绝心又转头吩咐吕慎:“那小兄弟就先安置在你那里吧。”吕慎答应了,自去安排。
    
    凌绝心匆匆走完一道拱廊,来到平日用饭的花厅。一踏入厅门,便见到蓝衣青年背光坐在厅角的烛台旁边,略低下头,脸庞被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略显模糊的轮廓给他平白添上了几分阴柔之气,一时间,凌绝心只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娴雅沉静的女子,正在烛边垂首绣花。
    听到脚步声,青年抬起头,微笑道:“你来了。”
    “嗯。”凌绝心握了握拳,告诫自己莫再乱想些无谓的事情,白白惹人伤心,笑道,“今天病人太多,竟让你等了这么久。”看了眼桌上半分未动的饭菜,埋怨道,“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先吃!”
    “不妨事。我也不饿。”仍是那万年不变的淡淡口吻。
    凌绝心无奈,拉开张椅子坐下,道:“你不饿,我可饿了。”说着拍拍身旁的椅子,“辛如铁,你还不快给我过来!”
    辛如铁这才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摆碗安箸,盛饭舀汤。凌绝心像是习惯了被他服侍一般,只管埋头吃喝,只在辛如铁给他布的菜多得快要吃不过来时才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你也吃啊。”辛如铁只是微笑,给他挑鱼刺的手分毫不慢。
    不多时,凌绝心放下空碗,摸摸略鼓的肚子,惬意道:“要是再来点青梅酒就好了。”他喜爱佳酿,虽然行医者需时时保持头脑清醒,从来不敢尽兴大醉,但却会不时小酌一番。碧血山庄的青梅酒天下闻名,最得他钟爱,辛如铁来破劫谷时往往都会给他捎上几壶。
    果然见辛如铁微笑着桌底抱出个酒坛。凌绝心一看,奇道:“这次怎么是这么大的一坛?难道不是青梅酒?”因辛如铁知他不能多喝,每次给他的都是小壶装的,以免开了封后一时喝不完,让酒漏了风。凌绝心夺过酒坛,急急忙忙地拍开封泥,一股熟悉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不是青梅酒又是什么!凌绝心闻到这香味,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也顾不上再多想,捧着坛子便往杯里倒,嘴里打趣说:“你这次可总算是进益了些,想来也是知道以前小气不对了,嗯?”
    一口气连尽三大杯,凌绝心的动作才算是慢了下来。把杯子斟满,想了想,又拿过个空杯来倒满了。皆因往常青梅酒不多,辛如铁让凌绝心自己喝就好,因此他是一个人自斟自饮得惯了。如今这么一大坛酒,光一个人喝未免无趣,须得对饮才有味道。把酒杯推到辛如铁面前,凌绝心道:“来,陪我喝上两杯!”眼睛却扫见辛如铁前面的饭碗竟然是光洁锃亮的,显然什么也不曾下肚,怔了一下,皱眉道:“你怎么没吃饭?”
    辛如铁道:“我不饿。”举起杯来,一仰头干了。
    凌绝心素知他性子执拗,若他说不饿,那么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能让他吃上一口饭。于是无奈道:“既然不饿,那陪我用些酒菜也一样。”说着挟了几样自己平日爱吃的菜到他碗里,又抓起坛子给他倒酒,一边倒,一边说:“你大半个月前才刚来过一趟,回去能有几天?这么快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辛如铁一时不答,又仰头干了,轻轻地转动着手里的杯子。
    凌绝心蓦然想到一事,心头一紧,连忙撇头打量,却见辛如铁的神色一如平常,这才放松下来,举起酒杯来慢慢品咂,只等辛如铁开口。
    
    半晌,辛如铁才平缓地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娶亲了。”
    凌绝心手一抖,便有几滴酒水洒到了衣袖上。他放下杯子,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说!新娘子是哪家的千金?几时下的聘礼?婚期定下来了么?”顿了顿,又笑着叹道,“想要什么贺礼,只管说。这一回你可赚到了,你的喜酒我虽喝不上,礼却是不能不送的。”
    辛如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作声。原本就白皙的脸此时看去更是异常苍白,被酒意蒸起的三分珊瑚之色却像是浮在白瓷上的烟尘一般,根本染不入皮肤。凤目中潋滟迷蒙,似乎盈了一汪春雨。
    凌绝心垂了眼,不敢再与他对视。却听得他慢慢地道:“新娘子是中州大侠郭瑞其的次女,闺名挽剑。聘礼是十天前下的。婚期定在今年的八月十五。”中州大侠郭瑞掌管的八方镖局,其势力虽然远远比不上碧血山庄,却也是声震一方的名门正派。
    凌绝心干笑两声:“不错,不错!中秋佳节,端的是好日子!”
    辛如铁默然。
    凌绝心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像擂鼓一般,良久才道:“我……我乍听到这消息,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么?”辛如铁轻声笑道,“那真是多谢了。”
    凌绝心别过脸,闭上眼睛:“你想要什么贺礼?我这就给你准备去。现在离中秋也没多少日子了,迟了只怕来不及呢。”
    许久都没听见回答,凌绝心疑惑睁眼,却吓了一跳。原来辛如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手攀在他身后的椅背上,一手却从他腿上横跨,搭住扶手,把他困在了椅子中。鼻端是辛如铁独有的气息萦绕徘徊,他颠声道:“你……你……”
    辛如铁的目光中透着无限凄迷,柔声道:“你方才问我想要什么贺礼,我这就告诉你……哥哥……”声音渐次地低沉下去。 
    
    
    第四章
    
    从辛如铁的薄唇中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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