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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流花河-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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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对方这个少女,就是放不过他,敢情就是为了他才来的。随着她落下的身子,连闪了几下,已自换了几个不同的位置,现场敌人少不了又自引起了一阵子骚动,随着她的再次出手,一阵“波波”声响中,当前十数盏明灯,又自熄灭了大半。
君无忌心明眼快,早在对方少女现身之初,即己看出,她是在刻意制造混乱,好使自己得以乘乱脱身,这时见状,自不会坐失良机,当下乘着灯光猝熄的一霎时,蓦地转动身形,施展“移星换斗”身法,一连转了五六个不同的位置,摆脱了跟前一时之困。
这一霎,果然是天赐良机。
由于纪纲与一干手下,注意力全数集中在初现的少女身上,君无忌的身法,又是出奇的巧妙,再加上灯光猝然的黑暗,一时万难顾及,卒为君无忌趁虚而脱出重围。
君无忌巧施身法,连续几个快速转动,已是百十丈外。一脚方自站定,身边上一缕寒风,一口银光闪烁的弧形剑,已自右面直劈下来。
敢情敌人阵营不乏高手,依然有人放他不过。这一剑既快又狠,敌人施展得甚是高明,人到剑到,怒剑劈风,自斜刺里狠狠劈下。
君无忌为防毒势攻心,一些稍具功力的剑招身法,都不宜施展,只是揆诸眼前敌人怒剑加顶的一霎,却也万无坐以待毙之理。
这人自以为机智灵敏,与同伴二人独具慧眼,盯实君无忌,未容其脱,这一剑眼明手快,对方身子不便,万难逃开,却不知“强者浑身是眼”,即使在伤势之中亦不容人随便欺凌,以君无忌之卓然剑术,自有其非常身手。这人挟雷霆万钧之势,一剑劈落,却不意剑势里,对方高硕的人身,忽然间为之一阵扭曲,简直像是一条蛇,却比蛇灵活多了。这人十拿九稳的一剑,竟自会落了空招。
一剑落空,便是再也没有转机,这人想是也已觉出了不妙,双脚方一沾落地面,霍地腾身便起,依然是慢了一步。
君无忌果真有杀害他的意思,眼前他便是死定了,然而这一剑依然只是惩罚的性质。
“哧”,像是跃波直起的一尾银鱼,劈颊抡肩而至,其快如电,万难闪躲。
这人惊呼半声,霍地拧身闪纵,依然还是慢了半步。剑光过处,他只觉右耳际一阵子冰冷砭骨,一只耳朵连带着右颊边上一片皮肉,已被君无忌手上弧形剑削落下来。
弧形剑来自对方锦衣卫士之手,选自上好精钢,打磨得极其锋利不在话下,狠毒处更不只此。
原来纪纲用心狠毒,无所不用其极,即以这次拦路狙杀而论,事先确实经过周密计划,兵刃暗器上俱都淬过剧毒,见血封喉。想不到,急欲杀害的君无忌反倒没事,第一个受害的却是自己这边人。
君无忌固是不知,那人在失耳见血的一霎,早已毒发攻心,一只舌头肿大得抵住了喉咙,倒在地上的身子不过翻了个儿,登时一命呜呼。
猛可里,空中扑落下另一条人影。这人与刚才死者,乃是跟踪君无忌而来的两个人,已有默契,搭配出手,想不到一上来便自折了一个,后来的这个人固是心胆俱寒,无如其势已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有拼死一搏。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吱——”的响起了一声胡哨,意在指引同伴。
紧跟着这人上躯前塌,嗖地打出了一支“甩头”,细软的钢链顶指,连着半尺来长的一截刃头,刷然作响,直向君无忌后心袭到。
无如却有人比他来得更快。他这里“甩头”方自打出,却有人自空而降,其势宛若飞星天坠,羽衣飘飞里,现出了前见少女的高挑身影。
简直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随着对方少女的出手,铮然作响中,那一截方自出手的“甩头”,已被对方一只纤纤细手攒在了掌心。
这人一惊之下,用力就扯,却是料不到,那截锋头攥在对方手心里,竟是力逾万钧,一任他施出了全身力道,休想扯动分毫。
急切里,这人又自吹了一声胡哨,才自响了半声,却自对方少女平举的一个手势里,直直地倒了下去。
敢情这位姑娘晶莹剔透的十根手指甲里,俱藏有厉害的暗器——“弹指飞针”,弹指即出,防不胜防。
这人虽说身手不弱,却也无能防躲,即为射中两眉之间“祖窍”一穴,当场昏死过去。
其状一如那日在汉王高煦行馆一般,如非赶救及时,时辰一过,对方这条命可就难保全。
长身少女猝然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制伏了敌人,却已预料到敌人听见哨音,必将循声而至,事不宜迟,一个快转,已到了君无忌身边。
“随我来,快!”话声出口,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伸手,便白向君无忌手腕上抓去,却为君无忌闪身让开。
事出仓卒,长身少女不禁愣了一愣,这才想到了是怎么回事,由不住脸上一红。“怎么回事?你不想走。”说了这句话,目光含嗔地盯着对方,情不自禁地脸上现出了一抹子“羞”。随即转身,快速自去。虽是状似赌气,却预期着对方的心领神会,跟随自己,一连五六个起落,其势如免起鹘落,满以为对方碍于不能尽情施展,必当远远落后,想不到身方站定,不及回头,对方高硕的人影已是比肩而立。黑暗中固是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是对方从容起落的身态,较之自己却不稍让。令她吃惊的是,对方像是很明白自己所施展的身法,以至于在举步之初,即能与自己并肩而行。
长身少女以自己出身玄门,师承高明,万万料不到对方君无忌竞是学兼各家,既博又精,所谓“一通百通”,才能旁敲侧击的猜出了自己家数。
自然,长身少女功力极见精湛、广泛,如果认真与君无忌计较,孰胜孰败,还在未知之数,眼前却不是较量的时候。
话虽如此,她却也没有忘记伸量伸量对方,以为“知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一挑蛾眉道:“跟我来。”
这一次施展的是“轻踩云步”身法,得受于“摇光殿”李无心的精心传授,料必君无忌万难跟随。娇躯轻晃,片刻间已十丈开外。
果然君无忌落后了不少。君无忌似乎在举步之初,便已看出了对方步法的高奥莫测,话虽如此,他的博大精深,却万万不容对方心存轻视。眼前碍于他不能尽情施展,却不容对方的趾高气扬,当下在对方少女注视之下,他轻移身躯,一步步向前踏进,看来不过是走了四五步。
长身少女师承高人,亦所谓“一通百通”,正因为如此,才得看出君无忌这几步确实有异一般。敢情这看来毫不惹眼的四五步走动,却说明了君无忌已入轻功神髓境界的杰出造诣,名为“七雀步”,乃是“陆地飞腾”术中最后一段的收尾步法。不要小看了这几步走动,妙在一牵百动,全身上下手、眼、身,步,连同发梢毫毛皆在牵动之中。君无忌虽是碍于功力的不便施展,自不能得此“七雀步”法微妙发挥,只是步法的本身,却已包涵了灵智的极境。话可要说回来了,设非是“摇光殿”出身,如眼前姑娘这般高明人物,一般人万万难以悟彻。
长身少女目睹之下,顿时呆了一呆,一时间目放异光,十分惊诧地向对方注视着,过了一会,她才微微点头道:“怪不得你目中无人,原来有些道行,只是……哼……”
话中有话,正想说下去,却似警觉到了什么,目光向着侧方一瞟道:“他们来了,我们得赶快走,要不然可要大费手脚了!”妙目一转,轻咦了一声道:“他呢?”
君无忌先时已自觉察到苗人俊不在身边,只当他身法高明,自会走来相会,这时为长身少女一提,才自警觉到他并未前来,不由甚是惊异。
长身少女微微一笑说:“如果我眼光不差,你这位驼背朋友的身法,大有可观,可也不在你之下呢,我们这就走吧!”说时身势轻起,飘近君无忌身边,睁大了双眼道:“我知道你本事大,可是现在还是得听我的,要不然你休想出去,对方这个阵法,我暗中早已研究透彻,敢保比你清楚。”
二人对答,皆须传音。长身少女看似侃侃而言,其实也只得君无忌一人听见,即使有第三者在场,也只能见她嘴动,却是不闻其声。
一面说时,她随即将一截剑鞘探过眼前:“抓着!”
谈话之间,四下里已屡有骚动,大片火光就像是在身边不远,时聚时散,像是空劳往返。
君无忌不禁心有所悟,甚是钦佩对方少女步法之玄奥,不过是几个转动,竟能摆脱一时之险。敌方即使有纪纲这般强敌,亦为被惑一时。苗人俊更似未曾远离,方才声音显示,分明是他闹的玄虚,有意以身为饵,故布疑阵,旨在掩饰自己的脱困,果真如此,倒不便辜负他的用心。
心中想着,抬头一看,对方长身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犹自盯向自己,手上连鞘长剑,仍自探出,期待着自已的把握,以为援手,神色里颇有怨尤,已似不耐。君无忌原本不打算承她的情,却也了解到时机的稍纵即逝,对方以剑鞘相示,更不似有任何轻佻,着实不便再为恃强,辜负了她的一片好心。当下道了声:“多谢!”一只手方自抓住了对方的剑鞘,只觉得一股极大吸力,发自对方剑身,方自悟出,正是内家极上乘的“提呼一气”内功,整个身势,已自情不由己的为对方拉扯得直飞而起。
长身少女料定了君无忌身手杰出,只是不便施展而已,才以上乘内气功力接引。这一手,果然发生了奇妙功效,君无忌只需配合起落纵飞的身法步眼即可,一切内里的功力,皆由长身少女施展,确是微妙奇特。
二人初次携手,竟然配合施展得惟妙惟肖,简直天衣无缝,设非心有灵犀,万难这般得心应手。
长身少女一经试探,甚是惊喜,便自不再担心。当下一面运施内气功力,借着手上长剑,将内力传向对方身上,使之与本身运力相当,一面施展早已忖量恰当身法,配合自己师门传授的极上乘轻功“轻踩云步”身法,一经施展,真个快若鹰隼,轻同幽灵,十几个起落之后,已自遁出眼前这片疏林之外。
眼看着一双人影,宛若飘风,宛若神兵天将,陡地自空而降,眼前清风明月、沙白水碧,正当流花河一处幽静隘口。
水声潺潺,凉风习习,一天星月恰与浅水丛石互衬得分外出色。至此敌踪已沓,确知已全数摆脱,长身少女的神机妙算,灵巧身法,不自禁地便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月色里,这个姑娘更似无限娇美,偏偏有那种“冷艳”的侠女气质,当她用那双剪水瞳子,直视向君无忌时,后者着实有一种强烈的心灵感受。
不自觉地他松开了紧紧握着对方剑鞘的一只右手,这才惊觉到,剑上已失去了应有的强大内力。正由于君无忌本身是此道健者,才愈加能以慧眼相识,一霎间,他内心充满了对长身少女的钦然与好奇,毕竟长身少女这等能耐,足以自豪,世罕其见。
“她是谁?”这个问号不经意的起自心底,透过了她的眼神,一径地传了过去。
月下佳人,分外明艳动人,像是无独有偶,也正自睁着一双澄波眸子,一径的向君无忌打量着。透过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交织着无限的悬疑、好奇。
然而,她毕竟是矜持的,尤其是对于这个来路不明,认识不清的人,存在着应有的戒心,更何况这个人在她潜在意识里,还未能脱掉“敌意”,犹侍她进一步的刺探观察。
河风回荡,引动得二人身上长衣猎猎作响,除了双方隐藏在意识深处的强大澎湃的心声之外,便是眼前惟一能听见的声音了。
“多谢姑娘援手隆情……”君无忌微微抱了一下拳,目光里交织着由衷的感激。他原想出言询问对方的姓名,只是话到唇边,却又吞了进去。忖思着自己的多此一问,因为对方无论如何是不会一上来就把真实姓名告诉自己的。
“你心里还有话,为什么不一次都说出来?”长身少女唇角轻启,颇有要笑的意思。她显然心具睿智、冰雪聪明,故而看出了君无忌的腹内机关。
君无忌怔了一怔,点头道:“那是因为……”
“因为你问了也等于白问,是不是?”接着她微微一笑说:“那是因为我们相知还浅,过些时候也许就不同了!”
君无忌点了一下头,以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他真的觉得很累了,身上的“毒”尤其使他警惕着不敢掉以轻心,设非如此,他势将不会放过进一步观察对方这个奇特美丽少女的机会。然而眼前,他显然连多说几句话的力量都没有,尤其是在一次震人心魄的攻杀大劫之后,这种微弱的情绪就更为显著。
“啊!”长身少女才似忽然警觉到了:“我几乎忘了你身上的毒……要紧么?”
君无忌摇摇头说:“不要紧!”
“我想也是!”长身少女说:“你内功深湛,想已到了打通‘天眼’境界,只消运功调息,将毒气逼出经脉之外,便可无事。”
君无忌由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很是惊讶她的观察入微。
分明是由于刚才一番内力的接触,才为她探出了虚实,相反,君无忌又何尝不然?
彼此“心有灵犀”的互看了一眼。长身少女颔首道:“我走了!”待得转身之际,却探手腰间,取出了一个羊脂玉般的小小药瓶,摇了摇,蛾眉轻舒道:“还好,不过也所剩不多了,每日早晚各服一粒,能使你加速复原,你留着吃吧!”
纤手轻挥,手上玉瓶“哧——”挟着一缕尖锐劲风,直取君无忌两眉之间疾飞过来。看似投递药瓶,手法中却另有微妙。
君无忌方才已眼见她施展过“弹指飞针”的暗器,悉知她指上功力了得,这一手信手掷瓶,看似无奇,其实却非同小可,妙在她两根纤纤玉指的那么一“捻”,再加上手腕上那么灵巧的一”翻”。
看来,她是在审量君无忌拿接暗器的手法,凑巧了君无忌正是个中高手。迎着对方玉瓶来势,君无忌一扬手,哪知玉瓶后劲儿极大,忽地在掌心一转,力道极猛,大有钻脱指缝,乘势飞出之势。
敢情对方少女施展的是暗器手法中极为罕见的“九曲一转”,指功,君无忌一惊之下,所幸事先已留了几分仔细,慌不迭巧运指掌,一连转了两转,才将那枚小小玉瓶上加诸的力道化解干净。
长身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对方,如此才略略含笑地点头说:“真高明!”说罢仰头盼了一下道:“你的那位朋友,竟然弃你而去,到现在也没有现身。”
君无忌道:“他为人奇特,姑娘既现身相助,他自忖多余,也就不必再多事现身相见了。”
“是么?”长身少女挑动着一双遄起的蛾眉,脸色不无迷惑地道:“他是来自大漠?还是西藏?”
君无忌想到了苗人俊的当日托瞩、自不会道出他的真实身分,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一定是,”长身少女思索道:“中原内陆,没有他这么一个人,一个你已经够令人奇怪的了,不可能又出来一个。”
君无忌微微摇头道:“姑娘这么说,恕难苟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对于我说,姑娘你又何尝不是一样?且莫自以为是,否定了别人的存在,姑娘以为是么?”
长身少女状似微嗔,却又改为笑脸道:“也许你说得对,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君无忌于对答之际,一直在运功调息,无如毒势由于上来控制不当,十分顽劣,这时更难制伏,对答之际不能专心,一时腹痛如绞,由不住神色猝变,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长身少女体察入微,见状愣了一愣,脸色间不自禁地便自出现了关注同情。无如限于眼前这个人的奇特身分,即使兴起了这类高贵的人性情操,却也不能尽情付诸施与。
略为犹豫了一下,一声不吭地掉头自去。她身法至为轻灵,依然施展的是“轻踩云步”
身法,转侧之间,已自消逝无踪。
君无忌原己支持不住,这番情景,势难返回居住之处。再者更得提防着纪纲的乘虚而入,当下便不假思索地即在附近觅得一方平滑的巨大石块,随即盘膝坐于其上。
这一坐定下来,略事调息,才自觉出全身上下百骸尽酸,显然体力透支,已是不胜负荷,紧接着出了一身大汗,更感遍体飕飕,才自觉出毒势凌厉,不若自己所想象的那般轻松。
天色益黑,除了当空一天星月,眼前河水沙石之外,别无所见,偶尔泼刺的小鱼,映着月色,其亮如银,人的思维至此便见犀利明锐。
方才一番打杀,自非偶然。纪纲这番部署,煞费苦心,用心至狠,分明意图将君无忌拦路狙杀于中途,不意事与愿违,先后出来了两个多事人,抱打不平,因此功败垂成,观诸纪纲所施展,十不及一二,尚不知有多少狠毒杀招未曾施展?以他素日为人之狠毒自负,焉能会受此羞辱,就此甘心!假面目既已揭穿,更厉害的杀招,将会陆续而来了。
这一霎,君无忌思域甚是广泛,由纪纲不自禁地便自联想到了汉王朱高煦身上。事实已甚为显明,这一切当然是奉命于高煦的唆使。那么又为了什么?难道说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出身来历?是以才唆使纪纲用此卑劣手段,非欲置我于死地不可?君无忌只觉得遍体奇热,万难宁静下来,一颗心几乎为之粉碎了。
有关他离奇的身世,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亲生母亲,与他本人之外,只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事实上他那个自从稚龄即与判袂的母亲,对自己又知道多少?自己是死是活,她知道吗?甚至于母亲本人,至今是否还在人世,也在未知之数,果真如此,能确知自己身世的,便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君探花,君无忌!谁又能想到,这个浪迹流花河畔、餐风露宿的野人,竟然是当今皇帝的亲生儿子,说得实在一点,他的真实姓名应该是“朱高爔”,乃当今永乐皇帝的第四个儿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儿子。
原来永乐帝共有四子,依序为“高炽、高煦。高燧、高爔”,高炽即今日“太子”,高煦受封“汉王”,高燧封为“赵王”,只有最幼的高爔,生来可怜,不及受封,便自“夭折”了。不只是“高爔”生下来就“夭折”了,他那个可怜的母亲“姜贵妃”也“早死”了。
这些都是传自朝廷的事实,距今不过二十来年光景,有心人认真追思起来,应该尚称清晰。
传说的情况是,高爔幼年是以“风疹”而暴卒的。他死后的第三年,姜贵妃住处寝宫“春暖阁”忽然着了一场火,姜贵妃不及逃出,便活活烧死其中了。
今日皇帝,当日还是“燕王”的朱棣,对这位贵妃,极其疼爱,曾为此事“三日不语”,可见其爱之深了。
据说这位贵妃出身于精通“天仙”玄奥武术的军功世家,有一身杰出的武功,人又长得美,是以极得朱棣宠爱,想不到如此不幸,生了“早亡”之子,自己更不幸,竟会葬身于火窟之中,真个匪夷所思,令人大生太息了。
以上是见诸朝廷的公报传说。却有那好事之徒,暗里散布谣言,说是皇帝那个最小儿子“高爔”,其实并没有死,那猝卒的“高爔”,不过是买来别家原已生病快死的儿子,真的高爔,早已为其母送走了。
还有人传说,姜贵妃也没有死,大火之初,早已施展神技逃之夭夭,烧死的只是不及逃出的宫人……
荒诞不经的传说,似乎不值智者一笑,听过不就算了,哪里还能当得了真?
偏偏这一次例外!这些被视为“无稽”复“荒诞”的传说,竟然是再真实也不过的事实!却似乎只有万幸还活着的“当事者”本人心里有数了。
君无忌缓缓抬头,仰视着银河星系的天际,只觉得心里像是压着一块万斤巨石般的沉重。每一次,当他不自禁地想到自己这“不幸”却又“不幸中大幸”的身世,想到这万万不能为外人道及、势将隐秘终身的“身世”时,一霎间,空气里便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大手掌,紧紧的扼及他的喉头,且是越收越紧,以至于有“窒息”的感觉。接下来便像是天旋地转的一阵子打转,那种感触,简直仿佛是自己已经死了。
那种滋味真比死还要难受得多。他已付出了太多的容忍与超乎常人不知凡几的坚毅,才能平安地活到如今。一个人,渺小的人,何能想象出抵挡得住如此巨大的内心压力!
果真他生性愚鲁,倒也罢了。果真他以前所谓真的“死了”,倒也好了。他却“不幸”
的既非愚鲁,更还健在,而最大的痛苦却来自他不能与现今的生命取得一致与苟同,这便每每陷他于痛苦深渊,无以自拔。
每当他想到“朱高爔”这个名字,都会带给他极大的痛苦,这个姓氏对他来说,非但没有一点点荣誉,反倒有无尽的耻辱。却又是那么的陌生,一如天边的浮云,毫无实在内涵,与自己这个人丝毫也没有发生关系。
思潮像澎湃的海涛,一次次地涌向他的脑海,拍打着他的心房,此时此刻,原是不应为这些而分心,他却偏偏无能自制,一任思虑如脱疆之马,在无限的往事忆域里撒蹄狂奔……
那是一个下大雪的夜晚。福庆——一个年老的白首苍头,背着自己,拿着母亲的亲笔信函,投奔到了山西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姜平是他舅舅,见信后一声不吭地就收下了他们主仆,赐了他“君无忌”这个名字,自此便在姜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三年来“君无忌”被严厉地嘱咐,绝口不许提问往事,生父生母尤在大忌,偶尔问及,换来的必是舅氏一顿毒打。却似只有那个老苍头“福庆”才真正疼他,不只一次地抱着他落泪痛哭不已。
“金枝玉叶的身子啊,打不得的!老天呀!”福庆沙哑的嗓子喃喃泣诉着,说什么:
“真命天子的龙种,冲犯不得呀!”像是疯了似的,把小小的君无忌先高高的“供”了起来,自己再跪下来叩头,用他的舌头,舔润着他膝盖上被舅舅家法打伤了的“伤痕”。
这种事习以为常,简直记不起有多少次了,直到有一天……
在后院柴房里,福庆正跪地叩头,用舌头舔治他膝上的伤痕,一面舔一面哭,大颗的眼泪,像撒落的珠串儿似地抛落地上。
“真命天子的龙种啊!造孽啊!”一抬头,却迎着了舅舅白中渗青的脸。
三个人都呆住了,只是表情各异。
“这个家不能再留下你啦!”舅舅对福庆说:“就算是最后一次跟你主子磕头告别吧!”
老福庆泪痕满脸地讷讷说:“老大人是要撵我走?”
“撵你走?”那是舅舅脸上从来也没有过的一种表情,直到今天君无忌还清楚地记得,白渗渗的透着青,活像是画上的无常鬼。
“总算还有过苦劳!”由腰上解下来老长的丝带,扔在地上,舅舅说:“你自了吧!”
就转身走了。
就这么福庆真的就上吊死了。
那时候君无忌还小,却是他生平所遭受过最大最深的一次打击,他病了。病中发了高烧。嘴里嚷的只是“老福庆”这个名字,凑巧家里来了消息,燕王登基为帝,建文帝出走下落不明,并传说,燕王于登基前数日,他所宠爱的“姜妃”竟自被一把无情的天火,焚死后宫“春暖阁”中。
姜平吓坏了,不待君无忌病愈,就把他连夜送出去了。
后来事实演变证明,君无忌被送走离开完全对了。姜平终究受到了株连,脱不了干系,在汉王谋士的策划下,死于非命,该死而未死的君无忌,却为此有了奇遇,再世为人,造就了不可思议的一身武功,岂非天意!
君无忌暂时压抑住过多的思潮回忆,只觉得遍体生燥,奇热难当,猛可里警觉到毒息的上延,由不住大吃了一惊。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自在此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未能运功于调息躯毒,却自放纵神驰,忆及无边往事,真有点莫名其妙。
一惊之下,禁不住冷汗淋漓,倏地睁开双眼。却意外地发觉到面前却站着个人,这一惊,君无忌只觉得心头一懔,几乎由石头上翻身倒了下来。
虽说如此,却也容不得对方的近身相害,右手举处,待将向对方平胸一掌推出,无如手势方起,才自觉出一只右手,连根酸痛,敢情无意神驰,未能及时将毒息逼出体外,坐令其扩散上窜,眼前虽还不至于“毒息攻心”,却早已扩散四肢,动辄维艰。
皓月当头,彼此距离如此之近,岂有不见之理?
君无忌一经认出,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竟是去而复还的先前少女,乃自不觉得打消了一腔敌意,愣了一愣,眼睛里满是惊异。
长身少女去而复还,无非惦念着他毒势发作下的安危堪虑。心细如发,一种善意的关怀迫使着她再次悄悄转回,暗中窥伺,直到确定君无忌的情况不妙,才自附近现身。像是惊诧,又似怨嗔的“钉”着他看了一眼,紧接着左手轻翻,直向着君无忌肩上拍了下来。
可怜君无忌这一霎,竟连回身闪让的一个平常动作也难以做到,眼睁睁的一任对方那只纤纤素手,拍向肩头,紧跟着整个身子就像是触了电般的一阵子颤抖,随即平定下来。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对方这个长身少女,不惜消耗她本身的内力真元,在帮助自己驱除身上的毒息了,真个盛情可感。
君无忌似乎也只有接受之一途,别无选择。
那股发自少女纤纤素手的力道,显然具有微妙的迂回走势。自君无忌肩头一经透入,立刻漫延开来,极短的一霎间,已自控制了君无忌全身经脉。君无忌登时全身大感轻松,却也不敢大意,立即以本身内功之力相迎接,转瞬间已与对方少女所发气机融汇一体,随即在全身经络间游行起来。
有此一惊,君无忌乃自大存戒心,不敢等闲视之,只向着前面少女微微点了一下头,报以感激,随即闭目不语。长身少女一只手抓在对方肩上穴脉,借以输送内力,另一只手,霍地探入对方衣内。
君无忌倏地睁开眼睛,正自吃惊,对方少女那只纤纤玉手,已自收回,手里却多了一个小小玉瓶,正是方才赠送的那个小小药瓶。
“你这个人,莫非我还会骗你?为什么放着灵药不吃?真是……”
君无忌这才明白,当下举手接过,打开瓶盖,在手心倒了两粒,含于嘴内,收好药瓶。
这一切动作,做来从容,虽然已不似方才那般痛苦,足见对方少女所运施的功力,已在自己体内起了相当作用。
长身少女似怜又嗔地看着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须知运施这种内元真气,极为耗费体力,双方即使各有一等一的杰出功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眼前二人,一个将本身真元内力,缓缓输向对方体内,一个却以本身真气相迎接,使之融化一体,继而再导引向全身经络,将己行发作的毒息,透过全身经络逼向体外。这番经过看似容易,行起来却大费周章,无论施受双方,除了本身需具有精纯的内功基础之外,最重要的却是更要精通气血的一定运行走势,有了这番认识之后,才能相机运动,在一定秩序之内,将毒气逼出体外。
双方虽是出身门户不同,却能取得一致。一经接触,立刻有了默契,在君无忌的导引之下,长身少女得毫无忌讳的将本身真气,缓缓向对方体内输入。
如此,甚短的一霎,已见了奇异功效,君无忌固是全身汗下,长身少女却也并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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