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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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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夜寒在千魇面前蹲下身,伸手想解开千魇的衣带。

千魇愣愣地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以及正以深沉目光望着他的,在水汽氤氲的暖池边愈加柔和的眼,忽然一个腾跃将龙夜寒扑倒在地,两只小手死死按着他的肩,双腿紧紧夹在他腰间,俯下身,对着他的颈张开了嘴,两颗比之常人尖利了许多的犬牙反射着森森的寒光。

“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将千魇从恍惚中惊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刚才发生的,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那,是被自己遗忘了的记忆么?

龙夜寒低头看了看伏在自己颈间的小脑袋,感觉到他呼出的阵阵热气打在颈上,诧异的眯了眯眼。

千魇愣了半晌,懊恼的从龙夜寒的身上爬起,径自脱了衣,跳进池中。

虽然不明白龙夜寒为何将他抱入自己的寝室,但既然将他带到浴池,自然是要他沐浴了。

池里水气升腾,千魇将半个脑袋埋在水里,抬眼往正在不言不语,默默解衣的龙夜寒看去,使劲眨眼,却还是看不清龙夜寒的表情。

千魇浮在水上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在听见有人入水的声音后低头潜入水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早已无所谓了,既然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那么,就让他随自己的感觉行事吧,他这条命,在十五岁之前,还没有人能拿得走。

一只大手揽住千魇的腰,一举将他托了起来。

千魇感觉到有人用手拨开了粘在脸上的湿发,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水珠,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到一张被雾气渲染的格外柔和的脸。

龙夜寒将他的十一皇子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身上,心里颇有些怒气,这小家伙,一点都不安生。

浑身湿漉漉的千魇眨眨眼,很是疑惑。对人类而言,颈部不是要害部位么,为何差点被他咬上脖颈的龙夜寒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龙夜寒见眼前的孩子澄澈的紫眸中露出迷茫的神情,清亮的浅紫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汽,不由得眸色一暗,挑起了唇,沉沉的笑了起来。

“月儿可是有些不解?”

一语既出,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这孩子确实是像极了当年的那个被他叫做月儿的少年么,才方见面,这一声月儿便不自觉的叫了出来。

千魇皱起了眉,月儿?他可不记得他两什么时候这么亲近。

还有,月儿这个名字,实在是让他听着有些反胃。

更何况,龙杞月只是这个男人自以为是地为他起的名,在他心里,他从来就只有一个名字,千魇。

不过,既然现在龙夜寒要将他推上受宠皇子的位子,代替那个前段时间无故暴毙于行宫的七皇子,替他暗中相中的储君承受来自朝堂后宫的明争暗斗,又非要将龙杞月这个名字加在他头上,而他要扮好乖乖皇子的角色,那也无法可想。只不过——

‘杞月,杞,月,随你挑一个,但不准再叫月儿。’

龙夜寒瞬间坐直,眼中寒光迸射,差点从他身上滑落的千魇连忙伸出两只软软的小胳膊搂紧他的脖颈。

眼中的冷厉稍纵即逝,龙夜寒伸出手抱紧千魇,笑得异常温和。

“你该叫父皇,月儿。”

千魇转过头,瘪瘪嘴,冷着小脸,‘不是说过了么,不准叫那两个字。’

“那么,皇儿该告知父皇你的过往之名。”

原本便没打算要瞒着他,如今明明白白的说了,也许会更好些。反正,对他而言,那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

千魇回过头看着龙夜寒的眼睛,浅淡的眸忽然有些渺然,空灵得有些寂寞的声音在龙夜寒脑中回响,‘千魇,我叫千魇,千百之千,梦魇之魇。’

千魇啊,龙夜寒仔细想了想,通晓古今之史的他,对这个名字并未有什么印象。

呵,不知他的这个皇儿,以往究竟是什么人,他可真有些兴趣了。

千魇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龙夜寒,转身无聊的用手划着水,一时间,偌大的暖池中,只有阵阵细小的水声回荡。

暖烟袅袅,催人入眠。

就在千魇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之时,一只大手抱起他走出暖池。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张软榻上,然后便是一张软绸在身上擦了擦,接着,一件异常舒适的绸衣套在身上,最后,又回到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千魇微微睁眼,扭了扭身子,在龙夜寒怀里找了个更舒适的位子,复又合上眼。

这个味道,真是好熟悉。暖暖的,抱着自己的,是彻吧。

龙夜寒抱紧连睡觉都不安分的千魇,笑着说了一句,“杞儿,回房再睡。”

房?回房?回什么房?彻服侍了他那么多年,应该早已清楚他的习惯了,他若是要就寝,须得选个晒着月光的场所,床榻之类,向来便不是他的安眠之地,怎么还是要他回房睡觉?

昏昏沉沉的千魇懒懒的哼了声。他直觉有什么不对,但禁不住久违了的睡意来袭,小手攀着那人的衣襟,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龙夜寒将千魇放在榻上,拥着他小小的身子合上了眼,弯起的唇角一直都未放下。

殿内,清寒的冰魄龙涎香从华美的熏炉中缓缓扩散开来,冷冷的异香萦绕于两人身旁,如烟如雾,恍若能将两人的梦境相连。

数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冷光,柔和而疏离,仿佛从天边泻下的,瑰丽华美却又浅淡如水的月华。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十章 两个糖人

华美而安静的宫殿内,一个只有五六岁光景的孩子趴在一张绣着繁复花纹的大床上,抱着锦被,一头青丝如瀑般从他清瘦的背上泻下,柔顺的垂至地面。

暖暖的晨光斜斜射入空旷的寝宫,孩童的手微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翻了个身,不情不愿的将朦胧睡眼睁开了一条缝。

晨光对于刚睡醒的千魇而言还有些刺眼,千魇慢慢坐起身,抬手揉了揉眼。

已经是早晨了么?

环顾四周,没见到平日里熟悉之极的景象,也未有菊红絮絮叨叨的话音,千魇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昨日发生了些什么事。

昨日,他在树上睡觉,差点就睡着了,然后……

千魇眯着眼看了看此刻身上穿着的陌生的浅黄色睡衣。

然后……异香,暖池……彻?

不对。千魇摇了摇头。这里是人间界,那不可能是彻,而且,他为何会将他与彻弄混了呢,他的味道里,有种彻所没有的,让人感觉异常心安的味道。

千魇细细回忆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忽然闯进脑海。

对了,是他啊。龙夜寒。

千魇垂下眼帘,一脚踢开锦被,跳下了床。

十月的朝阳虽不炙热,却异常灿烂,明晃晃的,照在千魇身上分外惹眼。

摊开手,丝丝若有若无的黑气从手上冒了出来。

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不能再拖了。千魇握紧拳,垂下的发丝遮住了表情。

由于连日的睡眠不足导致的精神不济,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死气已提前开始乱了他的感知和记忆,昨日的一切便是证明。

千魇侧头瞟了一眼床榻之旁那面光亮异常的铜镜,镜中那人的脸,苍白如纸。

再要拖延下去,恐怕,他连这具身体都保不住。

千魇伸手将缠在颈上的发往后拨,低头冷冷的勾起了唇。变成脆弱的人类已经让他觉得够痛苦的了,他可不想,再从人类降格为更加悲惨的孤魂野鬼。

千魇回望了一眼那张让他数月以来首次好眠的床榻,已迈出的小脚骤然停歇,一只白嫩的小手放在了胸口,居然,令人诧异的,会有些不舍。

虽说出宫已迫在眉睫,但,他若是这般一走了之,是不是意味着,从今往后便再无如此的一夜好眠?

千魇烦恼地皱起眉,两只小手无意识的绞在一起,不一会儿,又松了开来。

对了,出了宫,拿到那样东西,再回来不就好了么。

千魇笑了起来,欢快的向外跑去。

‘尘,蝶,一起跟上。’

躲在屏风之后的无尘往窗外停在盛开的海棠花上,扇着翅一振而起的黑尾炎蝶看了一眼,随即一闪身,不见了身影。

‘澈怎样了?’

喧闹的街上,一孩童一青年前后走着,那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身着华贵锦衣,好奇地东张西望,还不时拿起摊贩吆喝的小玩意把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倒是时常警惕的环顾四周,手搭在腰间佩剑上,神情冷漠。一双绯色凤尾蝶在不远处绕着一个小姑娘打着转儿,阳光下,小姑娘臂弯中揽着的一大捧鲜花还在滴着晨露,显得娇艳异常。

千魇将视线从炎蝶处收回。他隐约记得,昨日无澈被龙夜寒一掌打下了树。

无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是如何做到一边让人看起来是久居深宅的豪门大少爷,一边又如此冷静的说着旁的话感到分外不解。

当然,主子的话他还是要回的。

“断了三根肋骨,并无大碍。”

碍于旁人,无尘以传音的方式将话回给千魇。

千魇暗地里嗤笑一声,蹦跳着走了几步,随手拿起一旁小摊插着的小糖人,对着光细细欣赏,‘无澈是人,不是妖。’

若是妖,那便真是无甚大碍,可惜了,无澈是人啊。

如若寒风乍起,数滴冷汗滑落衣襟。无尘低下头避开那压根不存在的森寒视线,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轻颤。

忽然,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无尘搭在剑柄上的右手骤然收紧,咬着牙迅速抬头,却只看到千魇举着一个画着脸谱的小糖人,兴奋地笑着,被晨光照进的紫眸纯粹得让人有种透明的错觉。

“这位小公子若是喜欢,拿去便是,反正这一个糖人也值不了几个钱。”

卖糖人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他见了活泼可爱的千魇便想起了自家那个同样年纪的调皮小孙子,随后又发觉千魇虽可能出身名门,但口不能言,便生出了几分怜悯。

老翁用他那满是老茧的大手从身前的一排花花绿绿的小糖人中抽出一个,笑呵呵地塞到千魇手中,“这个捏的是王美人,好看吧?”

千魇低下头,手里的糖人身着宫衣,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千魇朝老翁腼腆的笑了笑,挥挥手,捏着手里的两个糖人,开心的跑了开去。

‘尘,给钱。’

无尘愣了愣,拿出一绽银子放在摊上,然后在老翁的呼喊声中朝千魇追了过去。

街上都是些赶早集的普通人,面容精致且年岁过小的千魇混在其中,十分显眼,甚至有几分格格不入。

无尘快步追上千魇,然后如同刚开始那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两只相互缠绵的炎蝶早已飞离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转而在一处摆着桂花糕的摊上飞舞盘旋,好似被那诱人的花香所迷惑一般。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十一章 花楼 

日过中天,在街上整整逛了半天的千魇与无尘两人走近了一家酒楼。

千魇一手拿着两个糖人,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嘴里还含着一块冬瓜糖,仰头对着高高悬挂的招牌看了片刻,便抬脚向里走去。

“醉清风?”无尘抬头一看,脸色登时变得奇怪起来。

醉清风,好像是家——花楼啊!

虽说自己这个六岁的小主子总是做些不是孩子该做的事,虽说主子现在已经幻化了容貌,虽说现在只是晌午,可,他毕竟只有六岁啊,这毕竟是家花楼啊,六岁的皇子去花楼……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带六岁的东离皇子上花楼?!

想象着自己被龙夜寒抽筋扒皮,千刀万剐的模样,某人的脸刷的白了,汗流滚滚欲成江河之势。

“主子……换家酒楼好么……”

千魇回过头,瞄了一眼无尘脸上的豆大冷汗,歪着脑袋,不解地眨了眨眼。

无尘抹着汗,声音越来越低。

“我是说……主子能不能——”

“啊——”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突然从楼内直直的朝千魇冲来,于是——

“嘣——”

这个女人!

措手不及,被压在下方的千魇狠狠的咬着牙,眉梢跳个不停。

这个女人,真是——混帐!

千魇抿着唇,低着头半眯着眼,一只白嫩瘦弱的小手悄悄地抚上了她的脖颈,修剪适宜的指甲突然长出锐利的长甲,在女人发丝的遮掩下泛着可怖的冷芒。

急速的脉动从女人雪白的脖颈间传至千魇缓缓移动的手指,只要稍稍用点力,这个可恶的女人便会永远停止呼吸……

千魇轻轻地,不带感情的弯起了唇,慢慢地曲起了指。

忽然,一颗冰凉的液体落在了千魇的脸上。千魇抬起头,一双盈满泪水的黑眸映入眼帘,细细的,压抑着的呜咽声传至耳畔。

那张闯入视线的清秀脸庞,此刻却是写满了不甘,怨恨,与绝望。

千魇怔了一会儿,忽然弯起眉眼,将手缩回衣袖。

真是完美的表情呢。

这个女人的表情,很好,好得让他不忍心下手。

千魇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回过头,垂着眼看了看已被压得看不出形状的糖人。那张王美人美妙绝伦的脸,到如今,也只剩下一抹疑似朱唇的红,依旧弯的甜美。

有些东西,一旦受损,便再不能复原。

千魇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进醉清风。

‘尘,带上那个女人。’

无尘这才从呆愣的状态恢复过来,赶忙提起还蜷在地上啜泣的女人,跟了进去。

醉清风虽是间有名的花楼,但环境之高雅,气氛之悠然,是其他烟花之地所不能比的。如同此刻千魇一行人所在的隔间,以翠竹为篱,藤椅为座,清茶薄酒为饮,辅之以幻阵所造的烟雾缭绕,加之数个貌若天仙,质胜梅兰的婢女待侍一旁,真真如梦中仙境一般。

千魇刚坐下身,端起茶杯就口,才进门的无尘便抛下手中的女人,快步上前一把按住的他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附到耳边,小声说道,“主子暂且忍耐一下,这些地方的茶点,多是加了些催情——”

“咯咯——”一阵娇笑从门边传来,千魇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年逾三十,穿金戴银,浓妆艳抹却不显庸俗的女人一手提着长裙,一手掩唇轻笑,纤纤作步,缓缓走来。

“给十一殿下上的茶水,艳娘我可没那个胆量掺些别的东西,这位小哥多虑了。”

无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后退一步,垂手站在千魇身后。

‘尘,跟她说,这个女人我要了。’

无尘瞪大眼,愕然无语。这个时候,他不是该设法知晓她为何知道他的身份么?还有,要这个字,实在是有些让人想入非非。

千魇拈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入嘴中,轻嚼了两下,然后抬起脸朝对坐的艳娘露出满意的笑容。

‘尘。’

无尘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敢再多想。

“艳娘,这女子是你们醉清风的吧?”

艳娘往一旁默默发愣的女子冷冷的瞥了一眼,随即换上一副妖娆的轻笑,“小哥真是厉害,这位姑娘正是我们醉清风的,还是前些日子刚送来的艺妓,本是卖艺不卖身的,今日秦姑娘身子有些不适,这才让她接客,没想到她这么不识相,还冲撞了十一殿下,艳娘在此代她向十一殿下道个不是。”

“好了,若要将此人带走,不知——”

“能被十一殿下看上是她的福分,旁的也不必说了,只要过些年,十一殿下能常来我们醉清风便好。”艳娘急忙说道。她哪敢跟皇子要钱,就算给了,她也不能收啊,更何况,这还是十一皇子。

无尘哑了口,常来便是常来,还非要说过些年。

千魇倒像是没听出来似的,若无其事的吃着点心。

就这样,在艳娘的极度热情下,两人好吃好喝的饱餐一顿,到了最后,艳娘还亲自去了后堂,说是要叫几个姑娘来抚琴助兴,听得无尘一头冷汗。

‘尘,走吧。你带上那个女人,找间客栈,今晚不回皇宫了。’千魇从藤椅上跳下,朝外走去。

无尘摇着头从怀里拿出一绽金子放在桌上,同那女人一起消失在隔间里。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十二章 千魇?杞月。

夜已深,千魇躺在榻上,侧着脸望着天边闪烁的繁星。外边的秋娘早已停止鸣叫,似乎已在这夜色中,沉沉睡去。

“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更夫一字一字的喊着,苍老的声音一颤一颤的,好似此刻从窗边飘落的秋叶。千魇可以想象得出,那人蹒跚而行,引颈嘶吼的模样……

真是,想这些做什么。

千魇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睡吧,快点睡着吧,没什么好恐惧的,那些,都只是梦而已,一觉醒来,便会了无踪迹的……

一刻钟、两刻钟。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千魇忽然坐起身来,红着眼睛,撅起嘴,恼怒地将被子往床边一摔,站起身从窗台跳了出去。

“叮——”

一只炎蝶在千魇身后跟着,两扇绯翼上的细小鳞片在星光下反射着朦胧的光影。

被这一阵异响惊醒的无尘站在窗边,打着哈欠揉着眼,看着一人一蝶逐渐远离,无奈的摇摇头,也纵身跟了上去。

千魇一路急行,可真到了龙央殿,站在了龙夜寒寝宫的窗前,又有些踟蹰起来。

这里也只是给了他一夜好眠而已,谁又能保证此处便是他千魇的无梦之所?

千魇抬起头看了看略略西沉的秋月,又透过窗纱向寝宫内瞄了几眼。

由于许久未曾入眠的缘故,千魇的眼睛已酸胀的有些发疼,千魇低头用手揉了揉眼,墨色的发缠绕着雪色的小臂上,两只雪白的小脚脚趾相交,时不时不安的互相触碰着。

算了。千魇抿了抿唇,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台之下,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撩开窗纱看看里面的景象。若是无人,那便……

“杞儿。”

千魇瞪大双眼,受惊般的从窗台下跳开。自己如此小心,气息敛起,连感知都未曾放出,怎的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

龙夜寒看着千魇如受惊的小鹿般的动作,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但一看到千魇身上的单衣及光着的小脚,怒气便一下子涌上心头,语气也低沉了下来。

“杞儿,今日…你跑哪去了?恩?”

千魇仰起头看着龙夜寒深沉的眼,两只小脚的相互触碰愈加频繁,就连笼在衣袖之下的两只小手,都绞在了一起。

‘今日……恩……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龙夜寒跳下窗台,一步步地走到千魇面前,蹲下身让彼此视线相平。

他当然不会知道,他已在窗旁候了他大半夜。他更不会知道,在他消失的这一整日里,他,堂堂东离帝王,居然在朝堂之上走了数回神。

这小家伙,倒也真有些本事,竟能让夜莺找了一整天都未有所获。

龙夜寒弯起唇角露出个温柔的笑,伸出手挑起千魇的下颚,看着他的眸在星月之下泛起荧光,眸色渐渐加深。

“杞儿才六岁便学会离家出走了,若是长大了,是不是连父皇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千魇愣愣地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变冷,衣袖下的小指怯怯的动了动。

‘当然……是不会的……’

千魇此时已有些傻眼了,他扮过菜农,扮过大夫,甚至扮过公子馆里的小倌,几乎所有身份他都可以演得毫无破绽,可,他从没演过受宠的皇子啊。

他记得长青与他说过,永远不要做没把握的事。那么,他是不是该在这场戏还未真正开幕之时趁早离去?

“哦?是么?”

不知该作何种回答,千魇窘迫的低下头,却发现龙夜寒还穿着上朝时的正衣。

难道,他一直在等他?这个身为一国之君,拥有后宫佳丽无数的男人,会在秋霜初降的夜晚,一个人站在窗前,直至深夜,只为等待他的归来?

某种暖暖的东西从心脏处缓缓流过,柔柔的,软软的,让人莫名的感到心安。千魇忽然觉得有些想哭,他闭上眼,咬着唇,一把搂住龙夜寒的脖颈。

‘杞月想睡了……父皇……’

他确实是没演过受宠的皇子,可如果是这样的一场戏,那么,他愿意演下去,即使最后换来的,会是又一次体无完肤,粉身碎骨的结局。

龙夜寒低下头看了看死死抱住自己的杞月,感觉到颈边的衣料被浸湿,弯起的唇角带起满心的温柔,他抬手轻拍着杞月的背。

杞儿既然如此说了,那么,便是认同了他现今的身份,不论过往的杞儿是何人,有过何种经历,如今在自己怀里的,都只是东离十一皇子,龙杞月。

龙夜寒抱起杞月走入房内,轻柔的将他放在榻上,然后脱去衣衫,也躺了上去,伸出手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他早已认清了,在他独自站在窗前渴望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时他便已明白,他对怀里的这个小人儿,并不是什么父子之情,而是,禁忌的,有违伦常的,恋情。

他站在远处已看了他六年,从未有过什么人能让他牵挂六年之久,也从未有过什么人,能用一日的消失将他的心搅成一团乱麻。事到如今,放手已不可能,就算是杞儿在知道真相后想要远离,他也不会给他那个机会。

他要,将这个小人儿锁在怀里,一生一世,永永远远。

(以下千魇称杞月。)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十三章  无澈 

待杞月醒来,身旁早已没有了龙夜寒的身影,只有暖暖的阳光落在身上,窗外几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传入耳中,杞月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居然会睡得那么沉,杞月眨着眼摸摸自己的脑袋,有些不解。久违了几十年的一夜无梦,竟然是如此惬意。杞月开心地笑了笑,跳下了床。

一直在外间候着的周瑾听见里面的声响,急忙进了里间,隔着屏风问了一句,“小殿下,用不用让蓝香进来为殿下更衣?”

周瑾伸着脖颈等了半晌,还未见回应,不经意的往身后一瞥,却被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毫无声息的杞月吓了一大跳。

杞月仰起头,向满头冷汗的周瑾露出个天真可爱的微笑,可那微微眯起的眸里,却分明是恶作剧得逞后的顽皮与得意。

更了衣,又在周瑾的督促下用了早膳,听了周瑾传了龙夜寒的话,杞月这才得了离开的准许。

杞月带着暗十一飞快的向青枫殿掠去,周瑾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陛下说了,若是小殿下要出宫,便要让他带着暗十一,陛下还让微臣转告殿下,晚膳之前若不回宫,以后便不用在龙央殿就寝了。”

杞月想象着龙夜寒说着这话时的无奈表情,唇角不由得向上翘起,连带的,连眉眼都欢喜的弯了起来。

还是清晨,青枫殿此时依旧是静悄悄的,毫无人气。

杞月让暗十一在外间候着,自己独自一人进了往日居住的隔间。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杞月用小手扇了扇,忍不住皱起了眉。幸亏无尘的幻术功夫还算到家,否则,这么大的药味,菊红定然会发现无澈的存在。

“是主子来了么?”

杞月往里望了望,见到无澈躺在榻上,无尘正在一勺一勺的给他喂药。

见到杞月,无澈原本黯然无光的眸子忽然有了光彩,他用手撑着床榻,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无尘赶忙放下药碗,按着无澈的肩不让他起身。

‘躺着就行了,澈。’

杞月行至床边,仔细的看了看无澈憔悴了许多的脸。原本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怎么仅仅过了两日,便成了如此枯槁暗淡,如同行将就木之人的模样。

听了他的话,无澈停止挣扎,颓然躺下,默默地喝着药。

杞月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无澈肋间缠得满满的绷带,垂下了眼眸。这些伤,都是为自己而受的啊。

给无澈喂下最后一口汤药,无尘向杞月告了罪,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只剩两人的屋子里格外寂静,一片黄透了的秋叶被风送进了窗门,打着旋儿落在了床边。

“很抱歉,主子……”无澈低低的咳了几声,用他那原本清亮今却暗哑的嗓音继续说道,“无澈这幅模样,想来是无法——”

‘与生,不必再说了。’

无澈怔了片刻,唇边挤出个苦涩的笑,“那个名字无澈早已忘了,主子又何必再提。”

杞月用他那双透亮的紫眸看着强自微笑的无澈,‘林与生这个名字,你真的忘得掉么?’

无澈的眼对上杞月似乎不带分毫感情的眸,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别过眼去。

是啊,忘得掉么?且不论他能否忘记,便是那日倒在血泊中的弟弟那绝望恐惧的眼神,就已注定,他,没有忘记的权利。

可是,皇子终究是皇子,就算是为了一时兴起拿了个小侍卫做了练剑的桩子,为了封口差点将另一个侍卫乱棍打死,他照旧可以活得自在逍遥。

杞月看着无澈放在被上的手渐渐收紧,自然明了无澈此时所想。

无论怎么早熟,无澈终究只有十三岁而已。

杞月抿了抿唇,‘你会好起来的,不必担心。’

无澈苦涩的笑了笑,只当是安慰之语,无尘昨日便偷偷将他带出宫,看了大夫,那大夫所说的话,想必主子还不知吧。

“那三根肋骨只是小伤,最为严重的是内腑所受的暗伤……伤了这小子的必是高人,气劲竟能透过皮肉伤及内腑。”

“保命可以,但从此以后,不可习武。”

不可习武,那他该如何报当年的仇?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无澈咬紧了唇,闭上眼平缓愈发急促的呼吸。

杞月忽然撇下无澈,转身走出房门。

‘澈,暂且忍忍,三日之后,我必让你恢复如初。尘不必跟着,留在此照看澈。’

无澈盯着那道瘦小的身影,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主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主,他若说了恢复如初,那便真是恢复如初。

只是,他不明白,或者说,他有些不愿相信,一向无利不为,无趣不往的主子,此次会为他做出如此举动。主子该比谁都清楚,要让一个废人恢复常态,需要多大的代价。

“无澈,主子对你还真上心。”

无尘倚在门上,看着窗外碧蓝透亮的天,淡淡说道。

无澈用手拭去了泪水,转头看了面无表情的无尘一眼,突然揶揄的笑了起来。

“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是在嫉妒?”

无尘扯了扯唇,转开了话题。“你,为何改了名字?还是是主子给你改的?”

在他看来,名字不仅是一个称呼,还代表了过往,是一种念想,甚至是信念。如若不是主子是他要找的人,他也不会接受“无尘”这个让他万分纠结的名字。

无澈叹了口气,盯着床幔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无尘撇了撇嘴,不过是十三岁的小鬼头,说出这样老成的话,听着真是让人不爽。

于是,他转身出了屋,“话长便别说了,你还是留口气等主子归来吧。”

无澈气结,望着他悠然的背影愤愤无语。



第一卷 杞月之魇 第十四章 澈,与彻 

无尘出去后,屋里便只剩下无澈一人。

无澈侧头看着窗外那抹悠远的蓝,思绪开始弥散起来。

记得那一日,天色也是如此的蓝。

自己瘫坐在小树林里,灰头土脸,浑身是伤,面前是草草埋葬的弟弟的土坟,那时的自己,真是狼狈的可以啊。

无澈微微勾起唇。

可是,六神无主的自己,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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