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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继室-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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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滴浓墨,不小心滴落在纸上,晕成一片黑黑的污迹。

刚刚抄好的一篇经文,就这样白白毁了,还得重头再来。

秦桃溪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跟着一冷,立马把毛笔甩在了地上,结果却不小心溅了兰花一身的墨点子。

兰花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耷拉着脸,仿佛根本把这事放在心上,什么都没说,只把地上的毛笔重新捡起来,放在水缸里涮了涮,重新沾上墨水,递到秦桃溪的手边。

秦桃溪瞪了她一眼,只把毛笔拽到手里,重新低下头去抄。

算上今天,她已经被禁足整整十五日了,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每天除了抄经就是抄经。

秦桃溪心里清楚,沈月尘是故意来刁难她,要挫挫她的锐气,磨光她的性子。而孙文佩那个小贱人,就是一只会咬人不叫的狗。她好不容易才把琉璃养起来,把它的性子纵得越来越野,下爪越来越狠。偏偏,孙氏突然出来搅局,害得她的心血全白费了。

秦桃溪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了一行字之后,心中暗道:大爷都已经回来了,我禁足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甭管是沈月尘,还是孙文佩,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只是,大爷回来都已经一天了,怎么还没想起她来呢。

秦桃溪忽地停住了笔,冷冷道:“大爷这会在哪儿?”

“大爷……一上午都在大少奶奶屋里……方才刚刚……出门去了。”

兰花自从琉璃死了之后,仿佛被吓着了似的,精神一直时好时坏,就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秦桃溪听了,心生不悦,板起脸来道:“哼,我说呢,大爷怎么没想着来看我,果然又是因为那个惺惺作态的贱人。”

如今,她只把沈月尘和孙文佩两个人,恨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她像琉璃一样剥皮炖了,才能解心头之气。

兰花心里怕极了她,一旦听到她的语气不对,吓得浑身冰冷,一动不能动。

秦桃溪想了想,沈月尘不想让她见,她就偏偏要见,只要能见着大爷,她就有机会从这屋子里脱身了。

“我喝了,你去给我沏一碗滚滚的茶来。”

兰花闻言,忙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出去泡茶。不过片刻,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

秦桃溪放下笔来,盯着那茶碗看了一会儿,忽地阴沉沉地笑了。跟着,她抬手将茶碗打翻,故意让茶水洒在手背上,烫出一大片红彤彤的痕迹。

秦桃溪强咬着牙,轻轻地“嘶”了一声,瞪向兰花,道:“你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就说我被烫伤了,而且很严重。”

她虽然被禁了足,但身边的丫鬟婆子却可以自由出入。

兰花磕磕绊绊地跑去找人请大夫,而秦氏被烫伤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沈月尘的耳朵里。

沈月尘闻此,心中一紧,知道是时候要把心怀怒气的秦桃溪放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幽梦(三)

秦桃溪的手背被烫得并不严重,不过,只是些许灼伤,稍微涂点药水,包扎一下就行了。

虽说伤得不重,但秦桃溪过来正房的时候,却是眼圈略红,脸色发白,神情憔悴,看上去仿佛真的害了什么大病的样子。

想想,那个之前总是衣着艳丽,珠光宝气的秦桃溪,这会却洗尽铅华,一身素净,不禁看着让人觉得有些不忍。估计,若是朱锦堂看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秦桃溪缓缓走来,始终低着头,一面举着自己被烫伤的手,一面屈膝福一福身子,轻声说道:“婢妾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万福。”

春茗和翠心在旁,神情戒备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突然耍什么花招,对小姐不利。

沈月尘捏着帕子,冷眼瞧着她的脸,面色沉沉道:“几日不见,秦姨娘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啊。”

秦桃溪闻言,又低了低头,用从未有过的谦卑语气回话道:“劳烦大奶奶惦念,婢妾近来整日虔心抄写佛经,身体并无大碍。”

虔心?沈月尘只觉这样的词,也能用在她的身上,感觉真的很妙。好吧,那就让她来看看,她到底有多么地虔诚?

沈月尘抿唇微笑,手略略一摆,让她入座。

秦桃溪依言而坐。

沈月尘一直有心注意着秦桃溪的神色,虽然秦桃溪看上去神色出奇地平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沈月尘还是能够清晰捕捉到她脸上无法隐瞒地微表情。

她虽然不懂什么心理学,但托了前世的福,看了几部刑侦破案剧,略微了解了关于微表情之类的知识。虽然不多,但对付秦氏这样的疯女人应该够用了。

当沈月尘看到秦桃溪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寒光,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容。

看来,她的心里火已经勾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给她一个机会泄泄火了。

沈月尘命迎春把她之前每日抄写的佛经,全都呈上来,然后,从中取了几张拿在手里,看了几眼之后,问道:“秦姨娘,既然抄写得那么虔诚认真,想必,一定悟到了这经文中所讲的道理了吧?”

秦桃溪听了,挑一挑眉,起身行礼道:“婢妾才疏学浅,不敢随意妄言,哪里比得上大少奶奶蕙质兰心,博学多识呢!婢妾实在不敢再大少奶奶面前露丑。”

沈月尘很清楚,秦氏不会深读《地藏经》,而且,这也正和了她的意。“秦姨娘无需自谦,有话直说即可。”

秦桃溪微微一笑:“婢妾实在无话可说。”她向来最讨厌那些标榜着济世救人的大道理。这世上的神明,她什么都不相信,她只相信自己。

沈月尘闻言,把经文重新扔回到托盘上,语气冰冷道:“我之所以让你禁足,抄写经文,不单单是为了要惩罚你,而是想让你从中体会出些许道理。凡事有因必有果,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人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可惜,你抄了这么多天,还是什么都不懂,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纸墨。”

秦桃溪见她居然在心疼纸墨,微微蹙了蹙眉,但旋即又松开了。

沈月尘随即又继续道:“如今,大爷回来了,我也不想再拘着你。只是,看着你平时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让我觉得忧心忡忡。我知道,你原本也不是那等温顺谨慎的人,行事偶有差池,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上次的事情,你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且不说你如何不知厉害轻重冲撞了我。孙姨娘有孕,院里最忌讳血腥杀生之事,偏偏你不管不顾地为所欲为,倘若我当时没去看你,你真的把那锅恶心东西送到孙姨娘屋里,万一惊了她的胎气,闹出人命来,那今时今日的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吗?”

秦桃溪闻言,心中冷冷一笑:不过读了几本破经书,还真把自己自己当成活菩萨了。孙氏明显是在耍手段,什么梦魇,什么惊吓都是她自己胡乱编出来的。再说,我费劲心思养了琉璃那么久,可不是为了孙氏那个小贱人,而是为了你。

她心里虽这么想,但嘴里却不得不回道:“婢妾多谢大奶奶照拂。”

沈月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秦姨娘客气了,我沈月尘自认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照拂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能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全凭你的娘家。”

秦桃溪闻此,颇为诧异地看了沈月尘一眼,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沈月尘今天既然找她过来,就是想要和她把话都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

“你虽是姨娘,但却有一个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娘家。我初来乍到,也是一直顾忌着你这份娘家的体面,对你处处隐忍。可惜,你却依旧我行我素。今儿,我索性直接把话挑明了比较好。往后,不管你是秦家之女,还是皇亲国戚,我断然再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了!既然我是正妻,你是妾,我就有资格来管教你,你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都必须认命。”

沈月尘稍微缓了一缓,抿了口茶,继续道:“容我直言,你纵使有娘家撑腰,可以高人一等。但试问一个像你这般心思歹毒,处处争强好胜,又目无尊卑,嫉妒成性,甚至,还险些酿出血光之灾的女人,有谁家敢要?有谁家敢留?”

秦桃溪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恼火,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暗自攥紧双拳,咬紧牙关。

沈月尘清澈的眼底浮出淡淡的冰凉,唇角微勾,摆出一副泰山压顶的气势朝着秦桃溪,冷声道:“我曾听闻你的嫡姐姐秦红娟是一个非常贤良温婉之人。你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秦家的女儿,我不求你能想你姐姐一样优秀,只希望你能顾念着她的在天之灵,好好做人,别把你们秦家积攒了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沈月尘知道秦氏是庶出的女儿,一定最受不了别人那嫡庶有别来膈应挤兑她。

沈月尘故意提起已逝的秦红娟,就是为了故意拿话来膈应秦氏,让她恼羞成怒,怒中出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幽梦(四)

秦桃溪嘴角紧抿,不发一言,眼里是无尽的愤怒。

表面温和,内心刻薄,居然把奚落别人的话,也能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还真是不容易呢。

沈月尘慢悠悠的端起桌上的茶又喝了一口。

她的话已经说得都明白了,一切就看秦氏怎么做了。

随后,门外的小丫鬟小跑着进来禀道:“大奶奶,琳珞小姐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阮琳珞就提着裙角走了进来,她一进来便瞧见跪在地上的秦桃溪,不由偷偷打量了一眼,随即又欢快地跑到沈月尘跟前,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嫂子”。

她依旧神采奕奕,头上梳着双鬟髻,耳垂上带着一对粉珍珠耳环,身上穿这样一件簇新的杏黄色彩绣对襟褙子,下面是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裙子上满是一小朵一小朵的鲜花,很是精致。

沈月尘见她来了,忙缓了缓精神,脸上笑出一朵花来,道:“琳珞妹妹来了。”

她扶起她坐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又让春茗给她沏茶端水果。

阮琳珞昨晚睡得很好,所以,早上起来得很晚,没赶上在早饭时给大家问安。之后,老太太又让她陪着自己歇午觉,她便又歪了一会。到了午后,实在躺不住了,才被老太太放出来四处走动走动。她先去给两位舅母请了安,最后才来到西侧院,却没想到,沈月尘的屋里竟是这般情景。

沈月尘见她气色极佳,含笑道:“看来,妹妹昨晚休息得不错。”

阮琳珞笑盈盈地点头道:“我素来不认床,困了就倒头就睡。”

沈月尘听了这话,只是笑,笑过之后,转头看了看秦桃溪,发话道:“这位是大姑姑的女儿,你还不快快上前请安。”

秦桃溪方才一直在留意着阮琳珞的一举一动,只觉眼生的很,一定不是朱家的人,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敬国公府上的小姐。

秦桃溪不敢怠慢,忙行了一礼,只是因为心绪未平,胸口堵着一口恶气,一时发闷说不出话来。

阮琳珞若有所思地望了秦氏一眼,歪着头问沈月尘道:“嫂子,这位美人姐姐是谁啊?”

沈月尘淡淡道:“她是秦姨娘,是你大表哥的妾室。”

阮琳珞点一点头,想着她既然姓秦,估计跟已经过世的秦红娟有点关系,便对她微微笑道:“哦,原来是秦姨娘啊。”

她轻轻挨在沈月尘的身边,仔细地看了看秦桃溪的脸,觉得她和秦红娟长得一点都不像。

秦红娟是杏核眼,而秦桃溪是丹凤眼,一个贵气,一个媚气,实在相距甚远。

秦桃溪既然是妾,在阮琳珞面前,就必要以奴婢的身份自居,才是最合规矩的。

“婢妾给琳珞小姐请安。”

阮琳珞微笑着回了她一句:“姨娘不必多礼。”说完,便望向身边的沈月尘,迟疑一下道:“嫂子,我来得是不是时候,扰了你们说话?”

沈月尘笑着摇摇头:“哪有什么扰不扰的?我和秦姨娘不过在闲话家常罢了。方才,我还想着要过去找你呢,偏巧,咱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阮琳珞知道她没说实话,哪有人会跪在地上唠家常的,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茬,继续道:“那好,昨儿那园子里我还没逛够呢,今儿咱们再接着逛逛去。”

沈月尘点点头,携着阮琳珞的手起身欲走,不过,才走了步又忽然转眸看了一眼秦桃溪,语气冷清道:“今儿正好你也在,不如和我们一起到园子里走走吧。”

秦桃溪抬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回话道:“婢妾今天身子不适,还是下回吧。”

沈月尘闻言,也是笑了笑,道:“对了秦姨娘有伤在身,倒是我忘了。今儿这一番折腾想你也是累了,好好回去歇歇吧,往后别再胡思乱想就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阮琳珞有心回头多看了一眼,却见秦桃溪沉着一张脸,站在后面,眼神阴森森的,很是吓人的模样。

阮琳珞随即若有所思地望了沈月尘一眼,半响才道:“那位秦姨娘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笑笑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阮琳珞淡淡道:“说不上来,只是有种感觉而已。”

她还在家中的时候,母亲就不止一次地和她说过,大宅院里的女人都是不好招惹的,妻妾之争,最是熬人心血的。

沈月尘淡淡一笑,带着她穿过迂回曲折的抄手游廊来到长春园,缓了一缓,才开口道:“秦姨娘出身高贵,性子骄纵也是难免的。”

阮琳珞想了想又道:“我爹爹也有几位姨娘,每天为了点芝麻绿豆闹得不停,很是烦人。所以有时候,我就在这天底下,但凡是厉害刁蛮的女子是不是都去给人做妾室去了。”

沈月尘听罢,差点笑出声来,伸出手轻轻在她额间点了一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阮琳珞随手拽了几片叶子,有些赌气似的扔在地上,微微蹙眉道:“嫂子,我有时候真不明白,她们天天斗来斗去地在斗什么?”

听了这话,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她们心里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吧。”

“有些人斗,是因为身在其位,迫不得已,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有些人斗,是因为心中的贪念太多,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为己有,最后却常常落得一场空。还有些人斗,是因为闲来无事,想要打发掉那些空虚无聊的时间,因为自己过得不如意,所以也见不得别人的好。想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就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斗法,自然不会有停止的时候。”

阮琳珞闻言,眼底就是有些细微光芒在闪烁,只觉她说的话,和母亲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忧心忡忡。

阮琳珞看了会儿沈月尘,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笑着拉拉她的手,道:“自古庸人自扰之!她们愿意瞎折腾就让她们折腾去,咱们只管玩咱们的。”

沈月尘见她笑得一脸天真无邪,不禁心生几分羡慕之情,忙点一点头:“妹妹说的对,咱们自得其乐,就让她们瞎折腾去吧。”

两人随后相视一笑,各自把各自心中的烦恼,暂且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赏花赏景。

晚饭前,沈月尘把阮琳珞送回到了老太太跟前,跟着,回到西侧院吩咐春茗把自己的嫁妆箱子打开,要找几件东西出来。

说起来,她的嫁妆颇丰,除了衣裳布料之外,其余的东西都一直守在箱子里,平时从不轻易打开。

这会,沈月尘正想给阮琳珞准备一份合适的见面礼。

她的嫁妆里有不少精致的首饰,都是祖母当初亲自替她挑选的,因为太过华丽,她几乎从来不戴,总是放在箱子里搁着,的确是有些可惜了。

沈月尘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一只镯子,忙用镶嵌着碎玉的匣子装好,亲自送到了正院。

阮琳珞见她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心头一喜,只看着那匣子精致漂亮,便知里面装的东西一定更加贵重,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见状,不禁也有些好奇,不知里面准备得是什么宝贝,便让阮琳珞立刻打开看看。

阮琳珞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对金光闪闪的镯子。

老太太拿起一只仔细瞧了瞧,只见这镯子足有三四两重,镯面上细刻着金鱼戏水的花纹,而且,还在中间的位置,镶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不免称赞道:“瞧瞧这颜色,一般就是千足金的金子啊。”

老太太颇感意外地望一眼沈月尘,随即把镯子套上阮琳珞纤细的手腕上,左看看右瞧瞧,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嫂子倒是出手大方,差点把你舅妈都给攀比了过去。”

阮琳珞觉得这镯子沉甸甸的,戴着不舒服,反而,看起来还没有那个镶着碎玉的小匣子可爱。

老太太对金银玉器最为了解,一看就知道这镯子是手工定制的,便望着沈月尘,打趣道:“这镯子准是你的嫁妆。亏你自己平时都不舍得戴出来,这会子拿出来送人,回去要是心疼了可怎么办?”

沈月尘含笑道:“妹妹出身名门世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我这点心意,不算什么。妹妹皮肤白皙,戴金戴玉最是好看,这镯子放在我那儿,反而可惜了,还不如妹妹戴起来养眼。”

沈月尘心里清楚,她对阮琳珞好,就等于是讨两位老人家的欢心,花多少银子都值得。

老太太笑着嗔了她一眼,“这世上的好话,都快让你给说尽了!快把你院里的人叫过来,让我问一问,是谁往你的嘴上抹糖了?”

老爷子在旁,笑呵呵道:“好孩子,你这么懂事儿,回头爷爷也有东西赏给你呢。”

沈月尘微微一怔,忙起身行礼道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幽梦(五)

赏归赏,但到底要赏什么东西,朱老爷子故意买了个关子没说,让沈月尘觉得有些意外。

在她来看,老爷子平时在家里就好比是一尊笑面佛,总是眉开眼笑,不过问闲事,一副乐得自在清闲的模样。不过,她心里也很清楚,一个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说起来,老爷子要送沈月尘什么东西,连老太太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随便说说而已。却没成想,老爷子要为沈月尘准备的礼物,还真的是一份大礼。

从上房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月尘安安静静坐在桌边,把吴妈端来的一碗燕窝都吃了下去。

吴妈见她胃口好,便又端来一碗,门外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大少爷回来了。”

沈月尘连忙放下汤匙,起身相迎。

帘子一动,朱锦堂就出现在房门口。

他目光清亮,却脸色微红,显然又是喝了酒。

沈月尘轻轻挑了挑眉,忙上前去扶他,却听他开口说道:“我没醉。”

沈月尘随即收回了手,等他坐下了,方才问道:“大爷怎么又喝醉了?”

朱锦堂见她正在吃燕窝,便让她坐下来接着吃,“城中的几位老板设了饭局,为我接风洗尘,我陪他们稍微意思了几杯。”

沈月尘闻言点一点头。“妾身让吴妈给您沏杯醒酒茶吧。”

朱锦堂淡淡道:“给我倒杯清茶就行了。”

其实,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吹了吹风,酒气都已经快散得差不多了。

沈月尘闻言,忙亲自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手边。

朱锦堂接过茶,没有马上就喝,而是望着她的脸,微微蹙眉道:“你是朱家大少奶奶,斟茶递水这样的事情,以后就让下人们去做吧。”

沈月尘微微一笑,轻声慢慢着道:“区区小事而已,妾身还做得来,不碍事的。”

朱锦堂拉过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只把那碗燕窝往她的面前推了推,“你趁热多吃点吧。”

看着她纤细的手腕,朱锦堂就忍不住蹙眉,再瘦下去,别说是生儿育女,就连腕上那只玉镯都快拖不住了。

晚上,朱锦堂依然是歇在这里,两个人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沈月尘故意往床边挪了挪,一手放在枕头上,一手搭在薄被上,轻轻阖上眼。

朱锦堂见她一直被对着自己,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想伸手把她扳过来,又怕吵醒了她。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索性背过身去,面向床内。

谁知,沈月尘却忽然轻轻开口道:“妾身今日过去正院请安,无意间讨了老爷子的欢心。老爷子说要有东西赏我,可没说是什么,只让我再多等三天。”

朱锦堂动了一动,没想到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又翻过身子,望着她的背影,开口道:“那你可要有福了。我爷爷这个人素来大方,从不轻易赏人东西,每次出手都是大手笔。”

沈月尘闻言,也跟着翻了个身,“其实,我只是送了琳珞妹妹一只手镯而已,算不得什么。我是她的表嫂,送她点东西做见面礼,也是应该的……”

自己能讨得老爷子的喜欢,沈月尘自然高兴,不过她到底没做出什么大事,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阮琳珞过来之后,长房和二房的长辈们都各自赏了东西,老爷子和老太太看着高兴,但也没有过什么表示。这会,她不过是拿出来一只镯子,老爷子就发了话,未免太出风头了。

朱锦堂听了她的话,只觉她有些担心过头了,随即道:“爷爷赏你就收着,不用想太多。”

沈月尘想想也是,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每次总是思前想后,总是活得战战兢兢。

许是,这会屋子里黑漆漆的,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间说起话来,少了白天里的那些拘束,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朱锦堂伸手摸了摸她披散在枕边的长发,语气沉稳道:“小小年纪,心事别总是那么重。如今,你是朱家大少奶奶,你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孝顺长辈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太过恭顺了,反而落了刻意。”

沈月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想到他看不到自己,便又轻轻地应了一声:“是,多谢大爷提点,妾身知道了。”

朱锦堂似叹非叹地呼出一口气,将她揽怀里,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语气沉稳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月尘闷闷地“嗯”了一声,静静窝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心里忽地觉得踏实了几分。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太多次肌肤之亲的缘故,他们虽不心近,却已经开始慢慢熟悉了对方的身体,可以心安理得这样依偎在一起,互相汲取温暖。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他和她之间,想来,也是有恩有情的吧。

沈月尘心中微微一动,只觉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男女之间,一旦有过肌肤之亲,那一切都不同了。

原以为他不在的时候,每一晚才能睡得安稳,却没成想,原来他这样睡在自己的身边时候,自己才觉得是最安心的。

沈月尘忍不住睁眼看了朱锦堂一眼,微叹一口气,随即在心底默默责怪自己不中用……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

夜深人静,四处无声。

孙文佩忽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望着帐外黑漆漆的窗户,忽地大声唤道:“来人啊,点灯。”

她的贴身丫鬟云儿闻声,披着衣裳坐起来,急急忙忙地凑到床边,掀起帘子道:“姨娘,您怎么了?”

孙文佩深吸了一口气:“你看看窗户外面是不是有人?”

云儿看了看窗户,摇头道:“没有啊。姨娘别担心了,外面不过是晃动的树影而已。”

夏妈妈听见动静,也跟着起来道:“怎么了?”

“姨娘她好像是睡魇了,说窗户外面有东西。”云儿回道。

夏妈妈闻言,眉头一蹙,心想,这个孙氏怎么又来这套,难不成,又想借着梦魇的由头,再闹一场不成?

孙文佩急出了一头的汗,云儿转身去取了巾子给她擦脸。

自从,知道秦桃溪被解了禁,她心里就惴惴不安起来,生怕秦桃溪会对她记恨在心,伺机报复。

说来说去,都怪大奶奶下手太轻,没有把她一下子压死,还把她放出来,让自己也跟着一道担惊受怕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冬衣(一)

夏妈妈站在床头,沉默地打量着孙氏,心里对她的厌憎越发多了几分。

有好的不学,偏偏学起了那些虚做派……

不过,就算心里厌恶也没办法,她是领了大夫人的吩咐过来伺候孙氏的,在孙氏顺利生产之前,她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何况,她的身份只是一个下人,有些话想说,却实在说不得,与其和她说,还不如回头去和大夫人说。

秦氏被解了禁,自己的清净日子也跟着到了头。

孙文佩心思杂乱,一时半刻也睡不踏实,云儿披着衣裳守在她的床边,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

孙文佩有些嫌恶地瞪了她一眼,轻轻推了推她,只让她去旁边的榻上呆着,不许随便离开屋子。

次日一早,孙文佩特意早早地过去正房给朱锦堂和沈月尘请安。她一手扶着自个儿的腰,一手搭着云儿的胳膊,慢悠悠地进了屋。

其实,她到底不过才三个多月的身份而已,还没显怀,身子又不沉,也不用非得扶着腰走呢?还不是为了显摆……

沈月尘默默的看着孙文佩异常做作的样子,只淡淡地笑了笑,道:“孙姨娘来了。”

孙文佩闻言立刻将托着腰的手放了下来,福一福身:“婢妾给大爷大奶奶请安。”

她昨晚没有睡好,小脸儿气色萎靡,看的朱锦堂眉头微蹙,“你身子不舒服,何必还这么跑来跑去的?”

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一早地就把她早晚的礼数给免了。

孙文佩淡淡一笑,“婢妾一切都好,不碍事的,今儿起得早,便想过来陪大奶奶说说话儿。”

沈月尘听了,忙替朱锦堂整整衣襟,轻声道:“朱管事还在外面呢,大爷先去忙吧。妾身会好好照看孙姨娘的。”

她们妇道人家,总是有很多话说,女人之间的事情,最是琐碎麻烦,不听也罢。

朱锦堂望着她点一点头,又看了一眼孙氏,便转身出门去了。

待他走后,沈月尘便笑笑招呼孙氏坐下,“妹妹,快坐下来说话。”

“谢大奶奶。”孙文佩回以一笑,慢悠悠的在她身边儿坐下了。

沈月尘等她坐定之后才问道:“妹妹怀着身孕,还一大早过来请安,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孙文佩摇了摇头,动了动嘴,却没出声,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春茗见孙氏来了,忙重新换了红枣桂圆茶过来,又端了些点心。

孙文佩见状,抬头冲着春茗笑了笑:“有劳了。”

春茗难得见她这样客气,忙道:“姨娘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家小姐亲自吩咐的,小姐心疼您怀着身孕,怕您吃了酽酽的茶不舒服,所以特意交代奴婢们准备了红枣桂圆茶。”

孙文佩听了这话,又起身朝着沈月尘行了一礼:“大奶奶待婢妾如此宽厚仁慈,婢妾感激不尽。”

沈月尘微笑着说:“好端端的,又起来做什么?春茗快把孙姨娘扶好。”

春茗应了一声,亲自把孙姨娘扶了起来。

沈月尘见她方才欲言又止,知道她一定是有话要说,便故意端起茶来吃,等着她继续说。

孙文佩微微沉吟片刻,道:“婢妾今天过来,其实为的是秦姨娘的事……”

沈月尘闻言,蹙了眉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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