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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成灾-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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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千年化作人形。後来因著一些缘由下了山,居於渔阳城内,做了些不得体的事,被秦王爷活捉。
“秦王爷对凌晚百般羞辱折磨,又将凌晚带回京城任意支使,甚至将狐珠自凌晚体内硬生生取出。彻骨疼痛如何能忘,血海深仇烙入骨髓,奈何空有满腔怨怒,身单力薄无以雪恨,只得强扮笑颜佯作乖巧,虚与敷衍曲意逢迎,血泪皆往肚子里咽,只为有朝一日能将秦辰千刀万剐,纵然千刀万剐亦不足以弥恨。”
幼帝静静听著,“如此说来,那狐珠现在秦王爷手中?”
凌晚摇摇头,“不,秦王爷已将狐珠还与凌晚了。”
“那你为何还恨他入骨?”
凌晚肩膀一颤,漆黑眼球在水光中晃动,好半晌才道:“秦王爷以为将狐珠还与凌晚便可恢复凌晚千年修为,殊不知狐珠乃以狐狸骨血融汇蕴育而成,为全身脉络集结所在,一旦被取出,就再不可能原封不动放回去。凌晚已然修为尽毁,现下不过维持著人形强撑罢了。”语罢神色一片颓然。
幼帝一声不吭举勺将银鱼粥吃尽,孩儿面上突然挂下大颗泪珠,接连成串悄无声息落入碗中。
凌晚一惊,道:“皇上,怎麽了?”
幼帝死死握著拳头,咬住嘴唇抑下哭声,泪水渐渐汇成一弯浅流,然而轻微的啜泣仍旧冲破喉咙,挣扎著要从唇齿间爬出。他摇摇晃晃抬起手臂擦眼睛,却使不出半分气力,心内被种种苦涩仇恨填满,疼痛不能自已,恨不能将认贼作亲的糊涂心肠狠狠掏出,撕得粉碎。
他情愿那些温柔和睦的过往从未经历,情愿将那个人的好连同不好一同抹去,这样他就可以铁下心肠去恨,而无需品尝这样的苦楚,那些刻骨的疼痛和仇恨堆积成山,汹涌成河,把一切都湮灭了。
凌晚眼见幼帝抽噎不止,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虚脱,忙把他抱到床上,拢在怀里轻声安抚。
幼帝抱著凌晚,在他胸前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如坠冰窟,“救救我,帮我杀了他,他一直在折磨我,不信剖开我的心看一看,是不是全是伤口,一道一道,还在淌血,我熬不住痛……”
凌晚把幼帝抱得更紧,仿佛抱住一头惊惶的小鹿,柔声道:“你且先养好身子,留得青山在,复仇之事还待从长计议。我答应你,他们一个都活不了,哪怕赔上凌晚一条性命。”
他绞了毛巾替幼帝擦干净面庞,轻声安抚幼帝睡下。
夜色一团漆黑混沌,杂乱树影攀上窗檩,凌晚揉揉眉心,喉头突地涌上一阵血腥,他连忙咬紧牙关,勉力将满口血沫咽下。兴许方才劳损了精神,站起身时又是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
凌晚急急张开双臂稳住身形,手掌撑在桌角上结实划过,一道鲜红血液自伤口摇头摆尾欢欣爬出,招摇得紧。
他摇摇晃晃立起身,一脸平静将血迹擦拭干净,放下竹青墨漆帘,退到卧房之外。

锦云宫今夜著实奇怪得紧。
原本牢锁的门窗不知何时全部敞开,凉风嗖嗖而入,然而不闻人声不见人影,出奇安静。池水旁的宫灯亦全然熄灭,惟剩阶下两盏还有微弱光亮,遮掩在浓浓夜色里,仿佛一双暗中窥视的眼。
凌晚走到门前,轻轻唤了声:“桐儿。”
门外久久无人应答。
空气中尚未嗅出危险意味,只静得渗人。
凌晚又唤了声:“桐儿。”
仍旧杳无人声。
夜晚陷入一片死寂的凄荒。
兽炉的温度渐渐降下去,夜风开始刮起来,锦云宫内愈发冷了。
凌晚若有所思将门扇合上,朝兽炉里加了些炭料,又挨个取下琉璃灯罩,将堂屋内的灯齐齐点燃。
他又走到门口,稍稍提高音量,对著外面唤了声:“桐儿。”
深沈夜色一望无际,仿佛被囫囵浸入墨缸里,浓得无法化开。黑黔黔树影纷乱趴伏在地,仿佛随时可能一跃而起,猝不及防开口吞噬。
凌晚微微攒起眉头,一双眼睛向宫外四处观望。他并不敢走到外面察看,幼帝尚在卧房熟睡,现下出去只怕中了他人调虎离山之计。
凌晚屏息凝神闭上双眼,将浮於空气的每一丝气息吸入胸腔,不放过夜风送来的丝毫微弱气味,半晌缓缓地,缓缓地,将气慢慢吐出,睫毛轻颤,睁开双眼。
并未有一丝活人气息。
他指尖沾上些许犹豫,然而还是伸手将门合上,转过身朝卧房里走。
尚未迈出几步,背後突然掠过一丝凉风,有什麽东西摇摇颤颤吱呀一响,似乎是门板被打开的声音。
凌晚身子一僵,倏地停下脚步。
背後又传来吱呀一声门响,如锉刀擦在砂岩上,扭扭曲曲,孤孤单单,清清楚楚落在耳畔。
空气在此刻凝仿佛凝成一团冰,凌晚顿了顿,有一瞬的毛骨悚然,终究还是缓缓转过脸去。
大敞屋门前,一动不动立著个人。
夜色沈到一潭黑水里,滚滚凉风肆意涌入,将那人衣裳吹得呼啦作响。
二尺身高,十一二岁光景,煞白面皮乌紫眼圈,躯体佝偻阴气森森,硕大眼眶中填满眼白,惟正中裂开一小道口子盛著芝麻大眼瞳。娃娃宽袍广袖立在原地,镶著金边的银衣裳随风舞动。
凌晚心头一动,不免诧异,脱口道:“小金,你如何来了?”眼珠向左右打量,又道:“小银呢,怎麽没有和你一起?”
小金肢体僵硬呆怔而立,木愣愣没有说话,半晌眼睛里竟滚出浑浊泪水,不可收拾,如浸满灰尘的雨水接连落在地上。
凌晚默不言语将门关上,牵著小金的手将他带到灯下,“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小金乌青面庞浸在火光里,更显得诡异凄清。他抽动下颚张开嘴,露出满口尖刀似的牙,喉咙深不见底:“求主子,救救我弟弟……”
语毕泪珠自惨白眼眶内滚滚而落。




美人成灾 二十四

小金艰难挪步走来,硕大眼眶挂下道道泪痕,仿佛无数小耙子深深犁过面庞。
凌晚正欲细问缘由,却见小金伸出一只手,缓缓抚到自己面上。他眼前一阵昏花,大片光晕交织成团,迷惘混沌涌上脑门,天旋地转间身子突地一轻,仿佛从万丈悬崖失足栽下。
凌晚唬得一个激灵,胸腔猛地震动,瞬然清醒睁开双眼。
眼前赫然立著一座古宅,石笋新竹掩住院门,林荫匝地铺进院里。不知何时锦云宫已荡然无存,小金亦不见踪影。
他心头掠过细如蚕丝的惊惶,然而三面皆是白茫茫雾气,潮湿氤氲,荒芜混沌,退无可退,只得把心一横踏入院内。
行过一段迂回幽塞曲廊,眼前顷然现出一片开朗山石景色,花木扶疏竹松承茂,各式亭轩错落玲珑,池水淼淼绿波涟漪,水岸藤萝粉披雪香云蔚,初夏日光抹在碧水之上,如若幻境。
凌晚不由自主愈行愈深,仿佛有什麽东西在前方默默引诱,宅子幽深曲折山池连绵,好似来去无尽,他一劲只顾痴痴朝前走,魂魄仿佛脱出窍,鬼使神差竟是再也无法停下脚步。
越过水廊上了南岸,一曲水湾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仅有一道平桥小径,悄无声息横在眼前。
凌晚不作犹豫踏上小径,足下波光粼粼碧水荡漾,水面映出假山洞壑四季花木各式倒影,独独缺了他自己一方投影。
凌晚脑中塞满前方幽幽蛊惑,步履急促,哪里还注意得到脚下。小径在一处幽深水院居所前戛然而止,大片紫藤如飞瀑坠下,串串花序悬於绿叶藤蔓之间,繁花曳地,老桩横斜,将前路遮掩。
凌晚轻轻挑开紫藤花帘,仿佛怕惊动什麽似的,小心翼翼踏进去。
甫一入园便是冉冉荷香,匾上题著“藕香榭”,他听得里屋传来轻微声响,忙放缓脚步悄悄走进去。
榭内置著琉璃屏风,紫檀多宝格,飞罩上雕著各色藤纹花饰,细致精巧得紧。有一名少年在窗边静坐,眼睛圆而漂亮,然而身子单薄面泛雪青,不时举袖低低咳嗽。凌晚痴痴走上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千辛万苦终於寻得所寻之人,心中一块石头稳稳落下地。
少年将桌前热茶送到唇边慢慢饮下,脸上好容易被热气熏染出些许血色。他放下茶盏,瞥见有人呆呆怔怔走来,一双眼睛在那人身上打了个转,忍不住轻笑道:“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
凌晚一惊,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只顾盯著人家傻看,满脸痴相,顿时满面飞红羞得不知如何言语。
少年又是一笑,起身拾起铜镜递到凌晚面前。
凌晚不明所以朝镜中瞧去,只见自己一头墨发缀满藤萝花瓣,紫中带蓝,灿若云霞,想必是方才入园时不经意碰落了花穗,这才沾上满脑袋藤萝。
他急忙伸手想要去掸,少年却将他止下,含笑道:“我许久不出去了,一个人闷得紧,日日对著神佛祈愿有人前来陪伴,没料想竟把紫藤花精给求来了。”他笑嘻嘻扯著凌晚上了罗汉床,裹上毡子紧紧拥在一处。
时值初夏,太阳明光熠熠挂在天上,凌晚紧贴毡子出了一身薄汗,少年却止不住哆嗦,低咳连连。凌晚这才发觉他身体冷得好似一块冰疙瘩,触手冰凉忍不住要打个激灵。
少年肺中气息渐渐平缓,轻声道:“陈年旧疾了,没甚麽大不了。”轻描淡写带过。
凌晚一双眼睛环著屋子四处打量,道:“这里究竟是什麽地方?我只依稀记得自己百转千回寻得此处,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仿佛魔障了一般。”
少年微微笑道:“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宅子罢了,本没什麽可说,只是我这藕香榭一年四季无不宜人,春日繁花,夏日蕉廊,秋日红蓼,冬日梅影,时时刻刻木映花承,四季景致皆收入园中,著实费了一番心思。”
凌晚道:“这麽大一个宅子,就你一个人住?”
少年摇摇头,“怎的会就我一个人住,还有哥哥呢。”他笑嘻嘻抱住凌晚,眸中仿佛盛著一池春水,“如今还进来只紫藤花精,叫人稀罕得紧。小花精,告诉我叫什麽名儿?”
他口中虽是轻薄话语却并不惹人烦厌,翦水双瞳清亮得紧,凌晚只觉得这双眸子说不出的熟悉,尤其是这般大而圆的双眼,似乎曾经在何处见过,然而无论如何回想不起来。
他忍不住道:“你叫什麽名字,你哥哥呢?”
“我叫裴忍冬,哥哥叫裴子风。” 少年在凌晚怀中一阵乱嗅,仿佛只才出生的小奶狗,“你身上涂的什麽香膏,真是好闻得紧。”
凌晚犹疑不已,“我如何没有瞧见你哥哥?”
少年因道:“哥哥和下人都住在北面的锁绿轩,平日里几乎没有人到南园来。”
凌晚不解:“为何无人到你这里来?”
少年面色微微一变,收敛笑容垂下眼帘,“这家里的主,哪样不是哥哥在做,事无巨细,哪样不是哥哥一手打理,只要他说一个不字,谁还敢吭半声。亏我还是二少爷,连出个园子也要求上半天功夫,说出去只怕都没人相信,哥哥恨不能用链子把我锁了……”他眉间转瞬笼上一抹哀愁,闭紧双眸不再言语,只蜷缩在貂皮大毡中瑟瑟发抖。
凌晚心头攀上丝丝疑虑,诸多古怪如藤蔓萦绕,说不清道不明,眼前交叠出重重暗影,纷繁糅杂聚在一处,幼帝的容颜,小金的容颜,秦辰的容颜,消失的锦云宫,凭空出现的古宅,走不完的曲折回廊,摇曳生波的碧绿池水,漫天飘散的藤萝花瓣,白茫茫雾气渐渐翻涌上来,潮湿氤氲笼住一团混沌。
他想著想著渐渐困倦,眼皮坠上千斤锭子,初夏日光暖暖揉碎了洒在身上,终於支持不住昏沈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落山头。
凌晚甫一醒来,便瞧见裴忍冬一双翦水眼瞳,正聚精会神注视自己。
他忍不住面上一红,以为自己又一脸傻相要遭耻笑。
却不料裴忍冬笑盈盈道:“花精睡觉可真是好看,脸蛋子跟雪一样白,嘴唇还弯弯翘著,好像马上就会有涎水淌下来。”
一番话说得凌晚忍不住举袖遮掩嘴角,偷偷擦拭并不存在的涎水。
裴忍冬道:“我哥哥快来了,你且先藏起来,不然让他看见有生人在我屋内,又要跟我急呢。”
凌晚依言从床上起来,小心藏到珍珠帘子之後。裴忍冬吃吃地笑,“我藏了只紫藤花精在屋子里,日後再也不孤单了,还香得紧,你说是也不是?”
不待凌晚作答,又道:“你不会偷偷溜走吧?”
凌晚被他逗笑,“我是你的紫藤花精,还能溜到哪里去?”
裴忍冬高兴道:“好,就这麽说定了。”
他拉上珠帘坐回罗汉床上,凌晚默默垂首屏息倾听,不多时藕香榭外传来脚步声,愈行愈近跨入门槛,只听得裴忍冬轻声呼唤:“哥哥!”




美人成灾 二十五

裴子风上前握住弟弟双手,皱起眉头道:“怎麽没穿外衫,岂不要冻病了。”
裴忍冬嘟起嘴,眼睛瞥向别处,“夏天呢,有何打紧。”
裴子风从床上拾起衣裳替他穿上,一颗一颗系好襟扣,忍不住数落:“你这病一刻都大意不得,上个月坐在池边赏花,吹了一宿夜风,第二日咳得吐血,你猪脑子都忘干净了。”
裴忍冬抿了抿唇,苍白著面孔不答腔,好一会儿垂下头,轻声道:“哥哥教训得是,冬儿再也不敢了。”
裴子风一叹,道:“哥哥疼你惜你,宁可把话儿说重些,也好过日後追悔莫及。偏偏整个裴府就你最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每每叫我咬牙,你倒是说说,我要拿你怎麽办?”
裴忍冬张开双臂搂住哥哥,把脑袋贴在他胸前,仰脸儿乖巧地:“冬儿知道哥哥最疼冬儿了,冬儿一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再不叫哥哥担心。”
裴子风抬手抚摸弟弟的脑袋,手臂缩紧将他圈在怀中,仿佛这副躯体太薄太轻,稍不注意就会被风吹散,再也寻不回来。
二人在室内默默相拥,一时间寂静无声,夕阳余晖幽幽滑过窗棱,不动声色将屋子隔成阴阳两界。凌晚藏在珠帘之後,隐隐觉得这一对兄弟尚有满腹心事未得倾吐,却只听裴子风轻声道:“我叫人把晚饭送来,趁热吃了吧。”
裴忍冬点头,指尖触在唇边,如蝶翼轻颤,眸光闪了闪欲言又止。他突地仰起面庞,揉著裴子风的衣袖撒起娇:“哥哥陪冬儿一起吃吧,冬儿许久不跟哥哥一起吃饭了,几乎要忘了味道。”他眼角眉梢含著默默期盼,仿佛一朵雪花静悄悄落在枝头。
裴子风面上略一犹豫,终於还是点下头。
一个素衣小丫头提著半人来高的食盒进来,费了不少气力摆到桌上,目不斜视取出杯碟碗盏,飞快布好菜,又躬身退出去。
裴忍冬拾起筷子,道:“我平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几乎要憋出病来,你如何就不允许我这里添几个下人?”
裴子风从弟弟手里取过筷子,用绸巾仔细擦了擦方才交还到他手上,“人多了难免嘈杂污秽,你身子弱得紧,哪里经得住那些腌囋。我不让人到南园来,也是为著清净,好让你安心养病。”
裴忍冬丢下筷子,面色有些冷淡,“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亦出不去,日日过得一个样,真不晓得这般活著有何意思。你若要干净,还不如叫我死了,一把骨殖,最是干净。”
裴子风一听这话当即变了面色,铁青著脸道:“方才还说再不叫我担心,这会子又嚣张撂下狠话,真是愈发出息了。我千般小心保你万全,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你真伶俐,说出这般话来,算我一颗心都喂了狗!” 他怒火陡升,一扬手茶碗砸在地上,尽是碎瓷。
裴忍冬不甘道:“你只管锁著我,哪里也不许去,口口声声为我好,可曾真心为我想过半分?”又放软声音哀求,“哥哥一直陪在冬儿身边,冬儿就已经极满足,只要快快乐乐,自自在在地生活,还能活多少时日又有何紧要呢?”
裴子风立起身,脸色陡然沈下,“凡事都由著你的性子来,还不乱了套。你好生吃饭吧,勿要再胡乱寻思。”他几步走到门口,微微转过脸,“我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以後也绝不再提。”
语罢大步出了门,身影消失在藤萝花帘外。
裴忍冬跌坐在地,一语不发,眼圈熬得通红,强忍著泪。

凌晚从珠帘之後走轻手轻脚走出,暗道本是芝麻大点事体,怎的一语不合吵成如此模样。
裴忍冬撑著桌角,一手捂著胸口喘息,面如金纸,浑身抖得厉害,过了会儿竟开始咳起血来,一声一声尖锐得紧。
凌晚快步走上前去扶他,瞅见衣襟上已是血迹淋漓,忍不住惊道:“怎麽咳得这样猛,要不要叫你哥哥回来?”
裴忍冬双目紧闭拼命摇头,费尽气力压下满口血腥,像被丢到岸上的鱼一张一合喘息,“我歇歇就好,方才一急惹出来的,老毛病了,你别怕,陪我坐一会儿。”
凌晚小心扶他坐下,心头突突直跳。他方才藏在帘後并未瞧见裴子风相貌,只远远瞅见那人离去的背影,然而这兄弟二人方才还一片和睦脉脉温情,转瞬却一言不合争执不休,冷言冷语似剜在肉上不知怀了如何思量。
裴忍冬兀自喘了半晌,气若游丝,道:“我这是痨病,经年累月咯血声嘶,哪里有得治。哥哥不信,千方百计寻来鳖甲散、金蟾丸、白薇汤,一样一样哄我吃下。近些年愈发声嗄咽痒,发焦舌燥,渐渐连香味也尝不出,怕是已经熬到了头。我不敢跟哥哥说,只因他还存著一丝念想,不忍叫他伤心。”
凌晚心内一阵黯然,不声不响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裴忍冬面上仍旧带著十分的苍白,“前些日子哥哥不知从何处得了一瓶药,据说能彻底把痨病的病根剔了,然而服下药後再不能生长,关节僵硬无法自在行动,皮干骨瘦不似个人模样。哥哥却高兴得不得了,疯了一般求我喝药,我不肯喝,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他抱著脑袋,头疼欲裂般:“每次吵完都疼痛难当,只恨自己为何不与哥哥存著一样心思,我曾试著千百般讨好,什麽都依著他,却总跨不过那道坎,每每落得不欢而散,叫哥哥伤透了心。我再不要这样,只想让他开颜,做什麽都好……”
裴忍冬张大嘴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立起身,走到紫檀多宝格前取下一只暗红小匣。他深吸口气将锁头打开,从中取出一支青玉小瓶握在手中。
凌晚心下一惊,站起身:“你要做什麽?”
裴忍冬眼里盈了泪,又戚且凄,颤著手拔开瓶塞。凌晚急急向他冲去,劈手要夺玉瓶,然而终究迟了一步,裴忍冬仰起脖颈将瓶中粉末灌入喉咙,闭紧双目勉力吞下。
他把玉瓶丢在地上,重重咳嗽几声,凄然笑道:“如此,就再不用心痛了……”
凌晚惊诧在当场动弹不得,门外突然一阵风进来,将他推到地上,有个人影冲入扶著裴忍冬慢慢躺下。
凌晚突地惊觉裴子风其实并未离开,只静静立在水榭之外,听见屋里响动这才急急冲入。
裴忍冬气息渐渐微弱,手掌抚上裴子风面庞,勉强一笑,“哥哥要我吃药,我吃便是,只求哥哥不要再生气……冬儿知错了,再不会教哥哥伤心……”
裴子风将弟弟紧搂在怀中,眸色尽是悲伤,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玉瓶尚有粉末残存,他一语不发将玉瓶拾起,把剩下的粉末尽数倒入口中,一双眼瞳望向弟弟,嘴角突然含起融融笑意:“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嫌药苦不肯吃,我端著药碗千方百计哄你,还许诺你若肯喝一口,我就也喝一口,无论如何舍不得只有你一人承受苦楚。如今我也陪你一起把药吃下,这下,你该开心了吧?”
凌晚心头一动,目光灼灼望向这一对兄弟,恰好裴子风抬起头来,凌晚这才看清他的容颜,竟与裴忍冬生得一模一样相貌,兄弟二人赫然双生。
无数碎片如蝴蝶振翅飞来,你缠我绕合成一幅完整画面,凌晚瞳孔骤然一缩,胸腔猛地震动,脱口而出:“小金小银!”
声音甫一出口,周遭顿时涌出无数紫藤花瓣,漫天四散,雪香云蔚,灿若云霞,凌晚眼前一阵昏花,幽幽香气熏得人眉饧眼涩,大片光晕明暗交叠,纷纷繁繁交织成团。
耀目光芒渐渐隐去,双目再次清明时,他倒在柔软地毯上,头顶是熟悉的明黄帷帐,皇家宫殿金碧辉煌奢美堂皇,不知如何竟又回到锦云宫内。




美人成灾 二十六

凌晚揉搓眉心,摇晃立起身。他不知自己是否还魇在梦里,面带怔忪,又暗自思忖莫不是真在裴府走了一遭,然而终究只能眼睁睁瞧著,无可奈何。
身後响起“嗒嗒”脚步声,如针尖一粒粒扎在地上,凌晚倏地转过身,正对上一双煞白眼瞳。
小金一动不动立在跟前,青灰面庞被泪水烙下印迹,深浅不一。
凌晚紧紧盯住那双硕大眼瞳,半晌突然格格笑道:“你可知我如何猜出你二人即是裴家兄弟?”
小金张开喉咙:“主子请讲。”
凌晚一只手缓缓抬起,如深秋树叶落在小金枯槁面庞,指尖探入眼眶,掠过眼睑,滑过内眦,最终停在泪阜上,“即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这双眼里的悲伤,仍旧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一声轻笑,泪珠却瞬间坠下面庞,“忍冬是这样,子风是这样,你是这样,小银也是这样……”被这样一双眼注视著,不知不觉就被悲伤浸染,陈年积攒的痛苦如暗潮翻涌,悄无声息将人淹没,嘶喊不出,亦无路可逃。
小金垂下面庞,扯开黑洞洞的嘴,喉咙深处一阵机械声响,缓缓道:“那年弟弟重病缠身朝不保夕,我日日担惊受怕,惊惶不能自已。然而忽有一日得了副奇药,能保弟弟不死,遂被冲昏头脑,纠缠不休逼忍冬服药。”
凌晚朝内室瞥去一眼,淡淡道:“当初赠予你药的人,可是秦王爷?”
小金微微颔首,“正是秦王爷,打那日起我与忍冬便任他差遣,权作交换。自此之後忍冬渐渐沈默寡言,兄弟二人形同陌路,咫尺之距却好似隔著天涯,往昔欢笑温情皆化作尘土,我一时私念竟害他至此,造化弄人,积恨销骨,方明白再漫长的岁月又怎能抵过他一抹笑颜。”
凌晚心内百般滋味翻涌,抿唇道:“我要如何才能救你二人?”
小金道:“数月前,曾有自西南荒而来的使节向我朝朝贡,贡品中有一颗紫玉髓,传说为风生兽骨血所融,色泽深紫,尽化浊气,服下便可使躯体恢复如初。”
凌晚道:“你放下心,我必会替你寻来。”
小金默然无语,半晌才道:“忍冬与我阳寿已尽,一旦服下玉髓恢复常人躯体,即会灰飞烟灭。然而我仍情愿如此,只为换回当初的忍冬。”顿了顿,“日後只怕……再也无法伺候主子了。”
凌晚颤了颤眼睫,敛尽眸光,淡淡道:“我一个人过惯了,没什麽大不了。”
黑沈的夜色渐渐淡去,天边泛出绸布一般细碎的青白,仿佛千般话语皆化作唇边的叹息,沾在嘴角,凝作一颗苦涩晶莹的泪。

天已大亮,初夏景致沿著日光铺展开来,凌晚冲著窗外发愣,目光越过窗棂,落在遥远的地方。
他本以为小金小银已被掏空魂魄,化作行尸走肉,空留副皮囊供自己打发,未料小金尚有意识残存,千辛万苦寻得此处,前因後果缘起缘落一一叙来。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那座缀满藤萝的水榭居所,林荫匝地,池水淼淼,老桩横斜,他轻轻拨开花帘,痴痴朝那个倚在窗边的少年走去。
少年言笑晏晏,没想到竟把紫藤花精给求来了,叫人稀罕得紧……
日後再也不孤单了,你说是也不是……
你不会偷偷溜走吧……
凌晚轻声应道:“我是你的紫藤花精,还能溜到哪里去?”
 “主子一个人自言自语些什麽呢?”桐儿笑嘻嘻地抱著一只暗紫锦盒跨进来,“大早上的也能被梦魇著了不成?”
他将锦盒递到桌上,“主子要奴才寻的贡品,奴才可在库房里一番好找!”又聒噪地,“若不是主子提起,奴才还不晓得有异国使节贡来这麽一件稀奇物件哩!”
凌晚淡笑道:“我原先也不晓得,因著一些缘由才知晓,其间曲折自不必提,造化弄人罢了。”
桐儿眨巴眨巴眼睛,领著一群小侍童打水收拾屋子去了。
凌晚将锦盒抱在怀中,独自出了锦云宫,朝御花园走去。
小径两侧亭台楼阁次第舒展,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古柏老槐,盆花桩景,初夏日光揉碎了暖暖洒在花叶上,明媚温暖不似真切。
绕过一小片梨竹,眼前顷然现出大片浅蓝淡绿,如烟如霞,紫阳花百花成朵,花序累累,繁茂如雪花压树,团扶成簇,清香满溢。
小银躺在紫阳花海中,双目圆睁面色惨白,手指僵硬不能屈伸。小金把他抱在怀中,将弟弟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
凌晚上前将锦盒打开,取出紫玉髓,轻轻一捏。那幽紫光芒轻飘飘碎作两半,落入小金手心里。
小金喂弟弟服下玉髓,自己亦含入半颗,二人周身渐渐笼起初生般的柔光,原先轮廓形状层层褪去,仿佛在光芒中抽丝剥茧,半盏茶的工夫柔光渐渐淡去,两副孩童的身体柔软触在紫阳花花球上,周身浸润在烟霞般柔和的浅蓝淡绿花瓣中,赫然已是当日水榭居所内,紫藤花瀑下的翩翩少年。
裴忍冬缓缓睁开眼睛,眸色晶莹剔透,手掌雪白粉嫩,仿佛一头初生的小鹿,尚沾著清晨的露珠。
凌晚笑道:“还是这样,好看得紧。”
裴忍冬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渐渐汇出焦距,忍不住惊道:“啊,我的紫藤花精!”他的记忆仍停留在服药前的一刻。
凌晚捂嘴笑道:“可不就是你的麽,连跑也跑不得,不然你哥哥可要跟我急呢。”
“哥哥……”裴忍冬面上一红,小心地揪起衣服角儿,连头也不敢抬,“我又惹哥哥生气了吧……”
“哪有,忍冬一直都最乖了”,裴子风把弟弟牢牢抱在怀里,面上闪过一抹凄然,“是哥哥不好,哥哥做错了事,害了忍冬,忍冬不恨哥哥吧?”
裴忍冬反手搂紧裴子风,睁大眼睛道:“忍冬从来没有恨过哥哥,是真的。”
他眸色如水,竟是无比纯净,“忍冬平日一个人住在藕香榭,哥哥怕忍冬寂寞,每到春秋换季之时就将榭内原先的植物全部砍掉植上新的,春日繁花,夏日蕉廊,秋日红蓼,冬日梅影,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一年四季方才时时刻刻木映花承,忍冬知道哥哥一心为忍冬好,忍冬从来没有恨过哥哥……”
凌晚将一小片藤萝花瓣放在裴忍冬金灿灿的衣襟上,淡淡笑道:“来世,我还做你的紫藤花精,如何?”
裴忍冬笑起来:“好,就这麽说定了!”
周身的柔光渐渐再次聚拢上来,两人的躯体仿佛被一团云朵包裹住,越来越轻,越来越稀薄,裴忍冬紧紧抱住哥哥,眼睛里涌出一层晶莹水汽,仿佛最後的时光,给予了这个少年无限的勇气。
他轻轻附上裴子风耳边,轻声却清晰道:“忍冬,一直都喜欢哥哥……”
阳光透过枝叶细碎洒下,星星点点落在紫阳花浅蓝淡绿的花球上,如一簇簇幻境般的梦。紫阳花海沐浴在晨光里,仿佛那些斩不断的联系,不论多久,都会重新相聚在一起。
兄弟二人相缠拥抱在一处化作灰烬,清风挟著花香而过,终於再没有一毫痕迹。




美人成灾 二十七

御花园中日光熙熙,海棠花浸在初夏的暖风里,淡色花瓣如雪飘散。树下置著一只龙纹兽炉,丝丝细烟嫋娜而出。
凌晚躺在藤榻上,双目微阖,披一件浅紫羽纱,小巧的足裸露在外。幼帝靠在一旁,睫毛在白净脸蛋上投下一圈淡影,小小躯体将凌晚搂入怀,双唇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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