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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后倾天下-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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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嘴唇颤抖,眼里迅速浮起水汽,双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往前伸,却又忽地攥紧双手,僵立在那里,不敢进。
楚清欢上前一步,主动伸出双手拥住了她——这一声母亲,这一个拥抱,是替过去的萧情,偿还这生育之恩。
如果萧情还活着,想必定是期盼这一刻的。
几乎是立刻,她感觉到一身僵木的皇后猛地反手抱住了她,如此用力,象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耳边一声呜咽悲戚绵长。
一身骄傲心狠绝情的女人在这一瞬卸下所有坚硬的外壳,哭得象个万般委屈的孩子。
楚清欢想退回,抱着她的那双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她只任其抱着,任其趴在她身上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直到肩头的衣服都被湿透,皇后才渐渐收住了势头,却抽泣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痛数她的‘罪行’,“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跟楚逸的女儿……你爹是于詹正杀的……还有你楚家上下两百余口人……你怎么能帮着杀父仇人的儿子……不仅帮着,还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亲……你说你怎么跟你爹交待……让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自处……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做这个皇帝……否则我不甘心……”
骂归骂,那双手却紧紧地抱着楚清欢,象是一松手她就会飞了。
楚清欢看着文庆侯,眼神里清楚写着“接下去的事就交给你了”。
文庆侯忍不住笑,却不开口,依旧置身事外地看着。
楚清欢无语,出其不意肩骨一缩,左右一旋便从皇后怀抱里脱了身,趁着皇后重心不稳思维停滞地一瞬,转手一推,将她推向文庆侯。
文庆侯一怔,下意识张臂一抱,一个柔软的带着女子香气的身体便撞入了怀中。
皇后惊了一跳,伸手就推,男人有力的双臂却已将她顺势搂住,任她再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侯爷,把握机会,珍惜当下。”楚清欢理了理衣衫,转身就走,“我就不打扰了。”
身后,皇后大急,“阿楚,阿楚,你给我回来——阿楚——”
依稀听得文庆侯低声劝慰,“清玉,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
“我想现在就说……”
“我不想听……”
“关于你跟郡主的……”
“……那你……说吧……”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终究不见,楚清欢在殿檐转角处停住,回头,远处那幅黄色百褶裙摆与青色袍裾交缠在一处,莫大的反差,却是鲜明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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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之困最终以和平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大邺与高越的军队得到楚清欢的示意,同时退后五里,驻扎在安阳城外。
当初楚清欢的想法是,如果面对邻边两国施压皇后仍不肯退让,她不介意大破安阳,生擒皇后,但后来在德政殿上的那出意外,让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能用和平方式解决,那还是和平地来吧。
只是这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围攻,令安阳城内的军、政、民三方都吓得够呛,却又想不通这“飞来横祸”是从何而来,又为何来得猛,去得快,毫无道理可言。
等到多日之后,他们才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而楚清欢的身份也同时大白于天下,由此再一次成为让人侧目的风云人物。
安庆侯向楚清欢交出了一**权,表明了支持于琰继承帝位的鲜明态度,群臣自然毫无异议,只有皇后一人板着脸坐在那里不表态,瞪着楚清欢犹为不忿,但最终没有表示反对,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过去的恩怨终究已经过去,楚国公与皇帝皆已死,若是硬要将这种恩怨延续下去,何时才能了?总不能再彼此相杀,拼个你死我活。
这是楚清欢的观点,就算她心里不愿,也不得不同意。
众大臣依然被留在了宫里,如今宫里的情况过于复杂,有些事不宜泄漏,于文筠也不会允许他们离开。
当晚,楚清欢不顾皇后反对,将她从皇宫一路押送进了文庆侯府,随后在不疼不痒没有多少气势的斥责声中离开,文庆侯亲自相送。
楚清欢纵马驰出很远,回头时依旧见他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她的方向。
守得云开见月明,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这样的男人,应该得到回报。
送完皇后,她并没有回皇宫,而是出了安阳城东门,直奔石坚所率的大邺军营地。
从营门进去,一路上都是热情而恭敬地招呼声,石坚得了消息大步跑了出来,冲着她咧嘴,“姑娘!”
“有事找我?”楚清欢也不进营帐,找了块石头坐下,“你要找我,直接进城入宫不就成了,还让人特地来报上一回,也不嫌麻烦。”
“我这不是嫌宫里规矩多,不自在嘛。”石坚嘿嘿地站在她旁边,“何以念那小子都成了皇帝了,我见了他还得行礼,忒别扭。”
“他现在还没登基,你可以不向他行礼。”她摊手,“拿来吧,不是说有东西要交给我么?”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了。”石坚一拍脑袋,从怀里取出封信,双手捧着递过去。
楚清欢微一挑眉,信?
信封上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见她不接,石坚连忙解释:“主子本来与姑娘约好了亲自前来,后来不是因为乌蒙那边又来寻事来不了么,便让我带封信给姑娘。”
“这事我都知道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楚清欢接过来,拆开封口。
“呃!”石坚抓着头发,寻思,“也许主子觉得,还是亲自向姑娘说明一下比较好。”
楚清欢不以为然,在她印象里,夏侯渊还不至于如此矫情。
事实证明她确实够了解他。
除了开头两句是向她稍稍解释了不能亲来的原因,后面写的都是让她这边事情一了,就赶紧随石坚一同回兆京,切不可拖延时日,更不可久留莒卫,或者再去管谁家的家事国事云云。
一封信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洋洋洒洒一篇,写的都是催促她快回的意思——做了皇帝的人,果然会变得婆妈。
“明天你就带着人回去吧。”楚清欢将信一折,收起。
“明天?”石坚一愣,随即欣喜,“那敢情好,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明天拔营,我本来还以为姑娘要在这里待些日子。”
“我待多少日子,跟你拔营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石坚道,“主子不是说了,请姑娘与我一道回去么?”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呵呵地笑,“来之前主子吩咐了,让我一定得把姑娘带回去。”
他知道……楚清欢缓缓活动着手腕,听不出语气,“怎么没听你说起?”
石坚看她那动作神态,忽觉得周身一冷,下意识地朝旁边退了两步。
“这事儿还用说么,”他咽了咽口水,说得小心谨慎,“主子回京后就命杨书怀和各部在准备立后的事儿了,杨威那几个也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姑娘不与我回去,还想去哪儿?”
立后?他竟然招呼都不跟她打一声,连信里也只字未提。
楚清欢站起来就走。
石坚顿时紧张,紧跟在她后头,提心吊胆地问:“姑娘,明天到底回还是不回?”
“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她头也不回,翻身上马,“该走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什么叫该走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石坚想要再问,楚清欢却一掌击在马股,马撒蹄就奔,扬起的沙泥顿时扑了他一脸。
满嘴的土……
“呸呸呸”的吐泥声远远传来,楚清欢唇角一勾,驰出大营。
夜色深沉,暮秋的夜风已带着冷冽的寒意,她一路疾行,不出多久便回到安阳,凭着于文筠给她的金牌,不管何时她都可以自由出入。
入城东门不久,忽有钟鸣声响起,浑厚低沉,一声接一声,回荡在安阳城上空。
城内刹时一静。
经过白日之事,今晚的安阳城本就要比平时安静,此时却更是静得宛若空城,只有那钟声久久不绝。
直到那钟声止,又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人放声哭喊;“皇上驾崩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亲近
楚清欢骑马伫立在街角,目光所及处,所有人都匍匐于地,痛哭失声,她被阴影笼罩在暗处,望着皇宫的方向,没有动。
十多年前皇帝杀了楚国公,如今又死于皇后之手,虽然他的死弥补不了楚家二百余口人的性命,但,勉强算是扯平了。
于文筠最终选择了以这种方式将皇帝死讯公布于莒卫子民,于家与楚家的恩仇就此勾销,这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姐姐。”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几乎淹没在这片哀哭声中。
楚清欢险疑自己听错,蓦然回头,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年站在淡淡光晕之中,身体矮小,那衣衫明显不合身,宽宽荡荡地挂在身上,用一根腰带系住,勒出了纤细的腰身。
尽管背着光,她还是一眼就从这身材与声音中辩出了来人——裴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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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健俊马如一阵风般出了西门,直奔高越军驻扎营地。
子夜的风越发的冷,直透入单薄衣衫,却冷不过此时心里的冰寒。
前路昏暗,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个永远笑容明亮眼眸若星的男子。
那一声声“青青”犹在耳边萦茴,如果他再不能言,她要如何才能听到他这般亲昵地叫她?如果他再不能视,她又该去哪里找那样一双明灿的眼睛?如果他再不能听,她可还能见到那般灿烂的笑容?
五里之路,不消片刻就到,楚清欢一跃下马,抱下裴瑗,快步走向营门。
“我来找裴玉。”守门士兵来拦,她理也不理,只抛下这么一句,便牵着裴瑗往里走。
士兵们不认得她,见只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少年,虽然不具备什么威胁感,却也不敢就这么放她进去,纷纷举枪挡住她的去路。
裴瑗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块玉佩,板着脸高高举在头顶,“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玉佩双面,微微晃动,在营地火光照耀下通透莹润,闻声赶来的一名将军接过一看,不由大惊,将裴瑗仔细辩认一番,随即神情一肃,单膝点地,双手奉还,恭声道:“不知公主驾临,臣有失远迎……”
其他人亦是惊讶,纷纷行礼。
裴瑗却不等他说完,一把抓过玉佩,拉着楚清欢就走,“姐姐,哥哥的大帐就在里面。”
一路上投过来的诧异目光无数,其间有人认出裴瑗,见她行色匆匆甚觉奇怪,张口喊她,“小非,干什么去?”
见她不应,又以为自己喊错了,跟身边的人去求证,“这不是伙头军里打杂的小非么,怎么没穿军服?”
“没错,是他……怎么跟个女人在一块儿?”
明晃晃的火光沿了一路,不时投射在两人身上,楚清欢看着裴瑗变黑变瘦却多了分毅然之色的脸,轻声道:“裴瑗,你长大了。”
她没有想到,裴瑗会混在军营的伙头军里,从长平一路跟随到安阳,只为了来找她。
这中间吃了多少苦,历了多少难,她可以想像,但她更想不到,自幼没有过过苦日子的裴瑗能一路坚持下来,且不被人看出痕迹,这样的一份忍耐力,对于裴瑗来说有多难。
掌心里握着的小手不再细嫩幼滑,厚薄不匀的茧子,粗糙的皮肤,手指上的伤口,无不证明着她这些日子所吃的苦,但也证明,她的心志在一天比一天强大。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也不再是那个软弱自欺的孩子,为了她的哥哥,她在逼着自己成长,逼着自己坚强。
“姐姐,我宁可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裴瑗嘴唇一咬,眼睛便多了层水亮亮的雾气。
楚清欢紧了紧她的手,没再说话。
裴玉的大帐就在眼前,先前那名大将紧跟过来,对那些守在帐前的士兵做了个手势,士兵会意,没有上前询问。
将军欲行通报,被裴瑗一记眼神瞪了回去。
楚清欢上前伸手去掀帘子,裴瑗却忽然生了怯意,挣脱她的手,低低地道:“我,我还是不进去了。”
“裴玉不会责怪你。”楚清欢看着她,“你知道,他不舍得。”
裴瑗抿了抿嘴唇,却还是摇头,“哥哥他不知道……那天他们说的话,我是偷偷听到的……他一定不想让我知道,可我知道了,又无法当作不知道……姐姐你还是一个人进去吧,就算哥哥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也不想当着他的面让他知道……”
说着说着,她已泪流满面,一转身就远远地跑了出去。
几句话说得拗口复杂,楚清欢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也清楚地感受到她心里的痛苦挣扎。
这份纯粹而珍贵的心意,让她的心更为沉重。
“谁在外面?”大帐内,裴玉的声音透过帐子传了出来,清晰而低沉,与往日的感觉大不相同。
将军欲答,楚清欢抢先一步,掀起了帐帘。
帐内宁静,干净简朴,外帐只设了简单的一张案几与几把木椅,案几上堆着十几本书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朴素得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是一国之君的下榻之处。
案几后,年轻的男子白色轻袍,执笔勾画,眉目姿态安静而内敛,半湿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更显乌黑如墨。
半晌不见人回话,他抬眸看过来,一看之下便怔在那里,连手里的笔掉了也不自知。
灯光淡淡,黑衣雪颜的女子就站在门口,眸光平静中透着暖意,那般静静地看着他,凝如松竹。
她未动,迎着他的眸光将他细细打量,眼眸,双唇,耳朵,一点一点看过去,从未有过的细致。
知道他长得好看,但从不曾象此刻这般仔细地去看过他,现在看了,才知道他的五官即使分开来看,也是很难让人有不满意的地方。
就这样想着,心里那份沉涩就越发明显。
“青青!”他笑颜骤开,蓦然站起,行动间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泼湿了书册,他却全然不顾,飞快地绕过案桌大步走过来,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你怎么来了?”
本以为她不会来,而他,也打算过两日再去看她。
“不能来?”她挑眉。
“当然不是。”裴玉笑意更浓,“求之不得。”
她睨他一眼,自行走进去,扶起被他打翻的茶盏,又将书册提起来沥水,再用纸镇将案上的水掸下去,他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也不插手,倒象她是主,而他才是客人。
书册沾了水,淡淡的墨迹便洇了开来,但依旧可看出上面的字灵动飘逸,自成体系,楚清欢找不到可以擦拭的东西,随手抓起他的衣袖按了上去。
“我的衣服。”裴玉象征性地哀悼了一声,看上去甚是心疼,却不见动上半分,甚至朝她那边更凑近了些,方便她擦书。
她不为所动,专心按去水渍,尽量保证字迹的完整。
他亦不再说话,看着她一点点移动着衣袖,将那水迹吸干。
一时静静。
雪白的袖,漆黑的墨,如玉的手,交叠在一处,万般和谐的美。
一盏灯,两个人,双重影,简单而静谧,让人想起岁月静好。
他还是第一次跟她距离这么近,近到呼吸相闻,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还未褪去的秋露寒气,以及,那层寒气之下独属于她的清雪气息。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轻柔又如此粗鲁地对待他的东西——爱惜着他的书,他的字,又这般不吝惜他的衣服。
他却喜欢这种粗鲁,如喜欢她此时的轻柔一般,只有足够亲近的人,才可以这么随意吧。
他微微地笑着,将她的每一分容颜,每一个动作都牢牢记在心里。
如果有一日,他真的什么都看不到,至少脑海里还有一个鲜明的她,哪怕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她的气息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还有这样一个只属于他和她的夜晚,她为他擦去书页上的水迹,如同一点点抹去他心底生长了很多年的潮湿青苔,再次露出不曾被人踏足过的心灵圣地。
“好了。”楚清欢拿起书册仔细看了看,确定书页表面的茶水已被擦干,这才放开了他的衣袖。
“这么快?”裴玉似是不信,举高了书册近乎苛刻地检查,指着一片莫须有的水痕,将袖子递了过去,“这里还有水,再擦擦。”
她斜了一眼,走开,在旁边椅子上坐下,“自己擦。”
他捧着书,半晌颇为遗憾地摇头,“算了,还是让它自己风干吧。”
随手将书一搁,他挤着她旁边坐下,嘻笑着道:“我以为你今晚会有很多事要忙,没想到会特地来看我……可见我的面子还是很大的。”
“嗯,认真说起来,其实不是你的面子大。”楚清欢沉吟了一下,转头看他,“你不知道么,裴瑗也来安阳了,我是冲着她来的。”
裴玉笑脸一收,蹭地站起,“瑗儿?”
她不置可否,只道:“她跟我说了些话……我以为你也有话要跟我说,所以就来了。”
他眉宇微拧,笑意荡然无存,许久,他问:“她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别走
烛火幽幽,照着眼前丈许方圆,照着男子唇角那抹永远淡淡不去的微笑,那微笑,却最为让人不愿多看。
如玉瓦上的一片霜花,不含温度,冰冷。
男子的声音亦如帐外深夜的雾,风过,雾散,无痕。
“我母亲对东庭失望至极,不管是皇室还是李家,她都不愿再回去面对。皇宫是给她造成最大耻辱与伤害的地方,她宁可一辈子在外面受苦,也不愿再踏入半步,不管这皇宫是东庭的还是高越的……这也是她不肯随我父亲回宫的原因。她甚至于觉得,皇家的银子都是脏的,若非出于无奈,她也绝不愿接受我父亲半点恩惠。”
楚清欢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她可曾想过回去揭穿皇后,还自己一个清白?”
“我想,她不是不想,而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裴玉望着灯芯上的那朵灯花,笑容飘渺,“我那时还小,她又不能言语,眼睛也看不见,她那样回去,谁能保证皇后不会再对她和我下手?皇帝那样情意不坚的人,轻易就移情于皇后,谁又能知道他对我母亲是否还有余情?与其将我推至风口浪尖,她宁可忍辱偷生,等着我长大……可到底,她还是没能等到。”
“那你呢?”楚清欢看着他,“真的只是遵从你母亲遗愿,其他的,什么都不再追究?”
他不语,眸光缓缓落在她脸上。
“裴玉,”她站起,迎着对面烛光,“善恶终有报。司马凌雪无辜,她母亲却害了你母亲与你两个人……如果真有哪一日,你如你母亲那般,我恐怕无法坦然接受。”
裴玉微微一震,眸中似有万水千山掠过,风起浪涌,骤雨忽倾。
多少年来历经人情冷暖,多少年来寒夜难眠枯坐,多少年忧惧,多少年孤寂,以为早已练就风雨不侵冰火难容之躯,可只她一句话,便触动了心底自以为最坚硬的那一处。
他微笑,惊涛骇浪最终化作一朵明艳春花停驻,“青青,有你这句话,我此生无憾了。”
她凝视着帐顶绰绰暗影,心亦似那片阴影,灰蒙蒙一片。
“在来安阳之前,我给司马如去了封信。”他支着额头笑。
她看过来,背着光,眸光冷湛。
“我母亲无法做到的事,我总归是要替她做的。”他道,“司马如,会是个好盟友。”
她沉默片刻,“嗯”了一声,道:“你对司马凌雪……”
他望着那束细微跳动的烛火,“我只能给她做为皇后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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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夜色更是浓如墨,星月无光,楚清欢下了马,深吸了口气,在高而深长的甬道站了许久,才慢慢往里走。
宫里满眼的素缟,哀哭声自远处隐隐传来,飘荡于漆黑的夜空,似近,又似遥远。
那些在胸腔里激荡了一路的话语也似天边那缕浮云,似近又远。
“青青,知道我为何要亲自带兵来这一趟么?我想再见你一面……这一别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你,我得多看你两眼,看够了就不会老想着了……”
“是不是被我感动了?呵呵……其实我就是在宫里待得闷了,正好找个借口出来玩玩……有美人看,又有得玩,何乐而不为……”
“瑗儿这丫头,女大不中留啊,都敢背着我自作主张了……我得尽早给她物色个婆家,找个夫婿好好管着她,省得她没事乱跑……”
“青青,快些把自己嫁了吧……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总喜欢穿得黑不溜秋的,不好看……我想看你穿上新娘子的衣服,一定比过天下所有女子……不要让我等太久,贺礼我都准备好了,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你会喜欢的,相信我……”
夜色深浓,沉沉地压下来,压得每一步都仿佛重逾千斤,将地上薄薄的浅影都要挤碎。
远处忽有马蹄声如骤雨疾来,倏忽而至,她并未抬头,让在一边,一阵旋风刮起衣袂乱舞,那马擦身而过,驰出十数丈,忽又被主人勒住,飞快地奔了回来。
马未停,人已落地,眼前一暗又一明,一道素白身影挡在眼前,气喘不定,却只沉默地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
她的眸光落在那白色孝衣上,再往上一抬,一双暗黑的眸子紧紧盯视着她,如头顶那片夜色。
“怎么?”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停下的马,不带情绪地道,“出了什么事?”
于琰沉沉地呼吸,半晌,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丝紧绷,“我以为,你又走了。”
她闻言一静,“就算今晚不走,早晚也总是要走的。”
“不要丢下我!”他几乎是立刻就接口,语气很急,生硬。
“什么叫丢下你?”楚清欢有些疲累,背靠着宫墙,“你是莒卫的太子,不日之后就要继承皇位……”
“我不想当什么皇帝!”于琰断然打断她,“我只想跟随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说什么混帐话!”她突然火气上涌,眸中冷冷怒火迸发,“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不能推卸的责任。”
“我的责任是保护你,追随在你身边才是我的宿命!”于琰紧握着双拳,眼睛又黑又亮,亦冒着火星,“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当皇帝才回安阳的,只是想来看看我的父亲,也想知道当初是谁害了我。现在这两件事情都做完了,自然要走。”
“你不想当皇帝?”她缓缓直起身来,眸光平直而冷冽,“你不当皇帝,那该由谁来当?”
她花费了这么大一番心思,借调两国兵马,又摆平皇后,说服安庆侯,他现在却来跟她说,不想当这个皇帝?
“当然是你。”于琰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莒卫虽然国库充盈,兵力却不强,正因为如此,反而更容易受到他国的觑觎。我自认没有才能接替这个位子,你比我更有资格与能力掌管这片江山……”
“糊涂!”楚清欢冷斥,“这是你于家的江山,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
“姐……”
“我不是你姐!”楚清欢转身就走,“你的姐姐只有一个,那就是莒卫长公主于文筠。”
“不,你是我姐。”≮更多好书请访问。。≯
于琰一个大步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她一时没能甩开。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姐姐,都比我有资格来坐这个皇位,并非一定要我。”
她回首,定定地看着面前这张年轻俊秀的脸,灯光幽暗如晦,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眸子与紧抿的唇,无一不显示着这个已然不能称之为少年的少年执拗的决心。
“于琰,你是太子,既然回来了,就没有推脱的道理。”她扳开他的手指,一点点收回自己的手,“做好自己,把莒卫管好,我只要你记住,我从未想过要做哪一国的皇帝,但有朝一日,我想看到这个天下的统一。”
天下统一……
他一怔,手中已是一空,面前的人长长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衣袂带风,黑色的身影渐融于甬道尽头,一转身,再也不见。
而甬道另一头,火光忽亮,一群提着灯笼的宫人急匆匆地寻了过来,看到他俱是一喜,“殿下,长公主请殿下去前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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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至天明时,于琰才从一大堆繁杂的事里稍稍脱得身来,心里烦闷,身体亦是疲倦至极,回寝殿随意在软榻上一躺,也不上床,便累极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片刻,他突然惊醒,转头看着隐隐泛白的窗户,忽地一下坐起,狂奔而出。
他哪里都没去,笔直冲向宫门方向,脸色发白,眸子墨黑,一路上遇人无数,他看也不看,或者根本看不见,如一道飓风狂扫而过,撞倒躲避不及的宫人无数。
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快点,再快点……
他只盯着宫中大道尽头的那座宫门,不断地自问,晚了?可是晚了?
隐隐看到一点熟悉的黑影,牵着马正往那宫门而去,他心头一跳,奋力疾追,只觉得脚下生风,整个人似乎要脱离地面飞将起来……体能发挥到了身体的极限,他却浑然不觉。
距离越来越近,那人影也一步步走向宫门,随后,翻身上马。
别走!
心里在大喊,可嘴里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他拼尽全力向前冲,冲越这重重殿阁,冲破那重重人影,只望自己能追上那人,追上那马,哪怕能抓住那飘荡而起的马尾也好。
“殿下?”
两边禁卫军诧异的神情令马背上的人转过身来,她平静地看着那飞奔而来的少年,看着他发冠掉落,一头黑发在身后飞扬如旗,看着他汗落如雨,将面容五官浸润得更为鲜明,看着他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锁住她的身影,似乎下一瞬就会燃烧,将这深秋黎明的重露薄霜灼烧殆尽。
她静静地看着,在两人相距只有丈许之际,蓦地,身子一倾,抓过一名禁卫手中的长枪,轰然挥下,重重砸在青砖大道,在马蹄前划出一道长长深痕,深至发白,碎屑飞溅。
“如若踏过此线,你我便再无干系!”
那一双飞奔的靴子堪堪在那道深痕前刹住,豆大的汗珠顿时滚落在地,一颗颗落地有声,如响在心间。
于琰唇色发白,脸颊却有两抹不正常的红,胸膛因快速奔跑而用力起伏,那一双眸子却黑得惊人,直直地盯着楚清欢。
如若踏过此线,你我便再无干系!再无干系!再无……干系!
清冷的语声平静至无情,字字如冰,窜入耳内,砸在心头,如冰刃一般割过血肉肌肤,片片如凌迟。
他知道她向来绝然,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便是对那人,要走的时候又何曾打过招呼?
更何况是他。
楚清欢一提缰绳,调转马头,笔直的脊背对着他,淡淡道:“于琰,记住我昨晚的话,别让我失望。”
他的眸子渐渐沁出一种淡淡的红,乌黑的睫毛被沉重的汗水压得几乎无法抬起,眼前视线一片模糊,想要抬手擦一擦,身子却僵硬得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做不了。
动不了,似乎连心跳也停止。
天光逐渐敞亮,雾气却越发地浓,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蓦地扬鞭,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响亮清脆之音,骏马撒蹄,如箭离弦。
不无情,就阻不了他的脚步。
不剪断情感上的牵绊,就不能够真正强大。
冷言固然伤人,却最能让人快速成长。
空荡荡的皇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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