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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夫驾到帝女有毒-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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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忠心耿直的侍卫一愣抬头,对上眼前那双清冷凤目,发觉公主竟是认真的,心头惊异之下沉了颜色:“回禀公主殿下,即使如此,周乾职责在身,只能冒犯了…”

“冒犯?”耳边传来一身轻笑,公主上前一步,红唇轻启之间那双冰冷凤目中寒意愈胜,直直看入他的眼,“周乾,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

“公主殿下,皇命难违,即便是公主微臣也不得不…”情急之下周乾张口解释,却是话音未落,下一刻只见面前那双凤目之中杀意一闪而过,公主忽然一个转身抽出身侧侍卫腰间佩刀,凌厉寒光一闪,刀尖瞬时朝着周乾面门直攻而去。

谁也没有料到公主殿下竟会在御前出手,瞬间四周寒光乍现利刃出鞘,数名御前侍卫一瞬将佩刀抽出,却是看着前方激烈对抗的公主殿下和周统领,一时无人胆敢贸然上前。

那冰冷寒光攻到眼前的那一刻,周乾强抑住心头慌乱,猛然抽出兵器用力抵挡,却见公主手中的刀刃在空中一个凌厉避让收住攻势,反手朝着他的腰侧猛击而来。一瞬刀柄狠狠撞上他腰侧穴位,顿时整只右臂一阵酸麻,竟是将手中兵器一下落到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刻,那凌冽的刀锋一个上挑架上周乾肩侧,刃口用力抵上他的颈项,瞬间抹出一道血痕。瞪着如铜铃般滚圆的双目,周乾看着眼前容色清冷的公主,已是惊得动弹不得,身后,吃惊看着这一幕的御林侍卫各个目瞪口呆,手脚冰凉。

胸中积聚多日难以宣泄的情绪此刻已是将理智逼到了崩溃边缘,倘若此刻还有谁胆敢上前阻拦,她保证不了自己是否会做出血洗御林军夜闯明安殿的荒唐事来。

身后,侍卫宇文白看着今夜神情目光完全不似平日的公主殿下,伸手握上腰间佩剑。公主方才意外出手他阻止不及,如今伤了周统领已是大不敬之罪,若是在圣上寝殿门前同御林军动起手来,那便是罪同谋反,便是圣上也护不了公主周全!掌心用力扣上身侧剑柄,目光一寸不离死死注视着公主的一举一动,若是公主再欲出手,他一定要阻挡下来!

正想着,便见身前女子手握大刀,缓缓,转过身来。那一双幽冷凤目淡淡扫过身前兵将,清冷容颜带出一抹凛然杀意。明明是身姿娇小纤腰一握,明明是宫装华丽珠钗摇曳,可眼前的女子,手持嗜血兵刃却丝毫不显突兀,那刀尖锋芒隐于周身戾气,竟是震得身前众人一瞬胆战心惊,惶然后退。

公主进一步,御林退一步,直至退至那明安殿寝宫前,凤目斜睨将阶下兵将冷冷看了一圈,公主扬手扔了手中兵刃,转身一把推开了寝宫大门。

寝宫内室,已是完全不复原先的样子。凌乱的宫灯,破碎的床帏,那柚木雕花的龙榻上,床沿密密麻麻布满狰狞痕迹,道道深刻入木颜色绣红,那是,手指抓出的血痕。

屋内宦侍跪了一地,触上那含着嗜血寒光的凤目,所有人都吓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移步至床前,阴冷视线淡淡落在那跪于床尾的太医郁林芳身上,公主冷冷勾唇:“郁太医,这便是你同本宫说的,圣上龙体已无大碍,不日便可痊愈?”

那清浅的声音,尽带杀意。

——

隔日,当第一缕晨曦穿透厚密的云层落下凡间,那金色的光晕犹如轻柔纱巾笼上红墙绿瓦的深宫后院,轻盈红枫在晨露中摇曳,累累硕果压低了枝头。只是无论那殿外是如何的生机勃勃秋意盎然,一墙之隔的寝宫大殿内,紧闭的门窗阻隔了所有光线,一室晦暗之中,案上的宫烛蜡炬成灰,已是燃到了尽头。

寝殿内室,珑瑜公主神色清冷坐在龙榻之侧,身前,太医郁林芳,十数宫人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已是跪了一夜。

当那明灭烛火最后一个跳跃化作一缕青烟,床榻之上,脸色惨白的男子终是微微睁眼,醒了过来。

入眼,便是那本不该出现在眼前的容颜,凤目之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染上一抹黯然。眼前的少女,红唇轻抿墨瞳幽深,那个表情,并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原来,昨夜那半梦半醒之间,数度出现在眼前的人儿,便是真的一直陪在他身边。终是到了瞒不住的时候,心中轻声叹息,垂目掩去眸中明灭,他淡淡开口:“…珑瑜。”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她默默伴在床前,看着她的皇叔,从疼痛难忍到力竭昏厥,再到下一次自剧痛中醒来,如此往复直至最终平静,整整六个时辰,她从头,陪到了尾。而每一夜,在经历了这如同炼狱一般的夜晚之后,她的皇叔会在辰时起身如常早朝,在午时前她进宫请安的时候与她轻松说笑,然后至重云高殿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周章,直至,下一个服药的时辰到来。

她缓缓起身走到床前,伸手去解缠在皇叔腕上的,那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布条。整个过程中,她垂眸不语,整个明安大殿灰暗的空气中,死寂无声。

直至最后一根布条解开,公主后退一步,屈膝跪于床前,开口,声音很轻很平静,已是做好了所有决断:“启禀圣上,珑瑜请旨,自今夜起每日入明安殿随侍,望圣上恩准。”

经历了这一夜,从悲伤到决绝,她就仿佛是突然长大了一般,一瞬过了那心碎哭闹的年纪,那双青黑眼眸中,沉痛隐得很深,满是坚定。

重生的这一世,这条路远比她想得要艰险困难,只是,如若这不是老天给她的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如若因果循环上一世的悲剧终将重演,她至少,要给皇叔一个安心离开的理由。她要让皇叔知道,她已是足够勇敢能面对所有伤痛,她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独自面对她的未来。

比起上一世叛军攻城国破家亡,至少这一世,她终于可以尽了上一世未尽的孝道,在皇叔百年之后,好好将他安葬。尔后,无论东离如何,无论江山如何,至少她的皇叔不再是亡国君主,他会长眠于东离皇陵,史书记载的,亦会是这个英年早逝的帝王,光辉灿烂的一生。

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床前的少女,容色沉静,俯下身来,跪地三叩首,恭恭谨谨,行了大礼。

轻执了伺药的玉瓶置于身前,微微仰头,澄澈目光对上那含着复杂情绪的温润眉眼,她浅浅扬了唇角:“今后,此药若是不用了,每日珑瑜陪伴御驾,是抚琴还是下棋,是吟诗还是作对,珑瑜皆由皇叔差遣;只是,若是皇叔决定继续服用此药,珑瑜祀奉御前,这每日的毒发痛楚便由珑瑜同皇叔一起来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切,便由圣上定夺。”

——

那一年,亦是这样一个秋风萧索的季节,那一年,皇兄重病急招他回宫,那一日,当疾驰的马车驶入那幽深的南宫门,幕帘扬起那一瞬入眼的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景致,那便是,他的牢笼。

当年宬帝宠妃瑛贵妃,他的母亲,便是在这深宫内院,因为产子之时体内寒毒发作,死于了产后大出血。

多年之后,当还懵懂不知人事的他偶然听闻了当年瑛贵妃的蹊跷死状,私下询问养母兰妃时,当时兰妃那一瞬心惊忍着悲痛却极力否认的模样,便是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忆犹新。

他的母妃,当年荣极一时宠冠后宫,却最终死在了后宫争宠的阴险毒计下;而他的养母,卑躬屈膝低眉顺眼活了一辈子,只为将两个孩子平安抚养长大。

在这样一个遍地蛇蝎猛兽的地方,显赫出众便是树大招风,最终招来杀身之祸;身份低位便是任人欺凌,终日活得小心翼翼犹如惊弓之鸟。这便是他渐渐长大之后,慢慢学会了的,后宫之道。

这样一个地方,一旦有了离开的能力,他避之不及。

直至那一日,当皇权之争过去后的第八年,他再一次踏入这个就像被诅咒了的死亡之地,当年的血亲兄弟死得死囚得囚,这偌大的皇宫内院变得更加阴冷萧索,而他自幼敬爱的兄长,已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当年,皇兄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心心念念托付给他的掌上明珠,那名叫珑瑜的小公主,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死死拉着乳娘的裙摆躲在龙榻的床帏之后,露出的那双大眼睛青黑发亮如同一双黑曜石,直直盯着他,带着如同小兽般的怯意。

他不知该如何同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相处。

国君薨逝,新帝登基,他借着政务繁忙彻底忽略了这个孩子。每日夜半,听着宫人滔滔不绝的禀报,公主今日又是砸了多贵重的摆设,明日又是毁了多名贵的花叶,该用膳的时候不用膳,该就寝的时候不就寝,她就像是个精力无限的破坏王,短短一月便把这后宫搅得天翻地覆。宫人们掩饰不住的叹息中,他淡淡垂眸,却是心知,她只是在用她自己方式,来应对这个突然变化之后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世界。

终是到了那一日,那一日,秋高气爽明月高悬,他行至那重云殿外,不期然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成一团坐在那百阶石阶的最顶端。

凌霄殿的宫人见了圣驾急忙赶来解释,说公主想念先皇前来重云殿吊念,即刻就走。他却是微微偏过头,看着前方那小小的身影,心想,明明只是个年幼的小娃娃,为何那个背影,却是看出了寂寥不堪。

深宫内院,无依无靠,从那孤单寂寞的小小身影上,他一瞬,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伸手将她抱起来的那一刻,他惊觉,原来她比他想得更加轻也更加脆弱。那小小的瘦弱的身躯,他小心翼翼搂在怀里,一月不见,瘦尖了下巴的小姑娘丑丑的就像一只没有毛的小猴子,那双打量着他的大眼睛,更大也更圆了。她便那么默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咧嘴笑起来,小手环上他的颈项钻入他怀里的那一刻,那绵软的温度,竟是一瞬填满了他心中那处,永远缺失了一块的角落。

尔后,乖巧听话,长圆润了之后的“小猴子”,长成了一个绵绵软软像水蜜桃一般可爱的小姑娘,而自此,这个“小桃子”便是赖上了他,再也甩不开了。

年幼失去双亲的孩子,更懂得察言观色,更会讨人欢心,很多时候,他的小公主,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而另外的时候,她会小小的撒娇任性,稍稍的骄纵无理,而每当撒娇被回应任性被纵容的时候,那明艳小脸上绽放的安心满足的笑,是他最珍爱的宝物。

相伴十年,他用尽了一切去宠她,只为每日都能看见她那如花般的笑颜,只因,他的小公主便是这皇宫内院一抹永恒的春色,有了她,才有天边的云卷云舒,才有庭前的花开花落,他这十年,抑或是这整个人生,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那一日,大婚礼前拜别圣上,他的小公主含羞待嫁跪于殿前,脸上那抹红晕之间的纯净笑意,他已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那一夜,回宫路上寒毒复发,那一刻,脑中盘旋的,便是这十年之间她所有的音容笑貌,单纯如往昔,甜美,如往昔…

终是有了一次让他的珑瑜回到从前的机会,这个机会,他绝不能亲手毁了。尔后,以身试药,夜夜痛苦,他甘之如饴,为的是珑瑜,亦是为了,寻回他这一生之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他要把那段时光里的珑瑜,找回来。

而此时此刻,东窗事发,那跪于殿前的小公主,神色之中却丝毫没有让他担心的情绪。

没有伤痛恐惧,亦没有恨意冷绝,那澄净犹如清泉一般的墨色眸子里,安安静静,带着一抹柔柔笑意,便如同那束穿透云层普照大地的第一缕晨光,带着驱散一切灰暗阴霾的力量。

凤目之中,惊异过后,终是点点带起了笑意。

他的珑瑜,终是回来了么;他的珑瑜,亦终于,长大了。

——

那日清晨,步出那明安殿寝宫,温暖的秋阳下丹桂飘香金菊绽放,微凉的晨风拂过衣袂发梢,满园的姹紫嫣红,丝毫不输春深似海夏山如碧。

身后传来宫履轻声,跪了一夜步子蹒跚的老总管自身后叫住公主,五体投地,恭谨行了叩拜大礼:“老奴叩谢公主隆恩,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闻声回眸,那一身苍青宫装容色清冷的小公主,如斯容颜衬着身后浓丽的秋色,愈发秀丽出尘。眸光淡淡落在身前那言行恳切的老奴身上,公主神色平静,淡淡开口:“常总管不必如此——反正在常总管心里,本宫亦只是将原先一直做错的了事弥补了而已。”

身前老奴闻言惊异,猛然抬头正欲辩解,却是在对上那双幽深凤目的那一刻,被里头的冷色震得一霎失了心神。

眼前的少女,周身浅浅萦绕的,是常伴圣驾的他无比熟悉的王者威仪。天子,当真是天选之子么,明明形容之间未觉厉色,却是浑然天成的凛然霸气,迫力逼人。

心慌惊惧之中,那双傲睨凤目冷冷看入他的眼,公主红唇轻启,句句寒意:“今日之事常总管一心为了圣上,本宫便不再深究。只是,本宫亦不是常总管三言两语便可随意摆弄拿捏之人,今日本宫的话,常总管务必,好好记在心里。”

话落,公主转身,独留那被一瞬戾气吓软了双腿的老总管呆跪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题外话------

今天拼了一下!

063 死棋局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转眼深秋已至,天气愈发凉起来。

明安寝殿,恬淡的熏香缭绕在温暖内室,软榻矮几前,手捧暖炉的小公主轻撩袖摆,在身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对面,清润凤目带上一抹笑意,长指轻夹起一粒白子,落下的位置将盘上一片黑子堵了个严实。

一下被吃了数子,公主看着却镇定,不动声色继续布局,两个回合下来,棋盘之上方才还节节胜利的白子忽地陷入险境,一下被围了一大片。

终是薄唇轻勾笑了出来,皇叔好以整暇:“好一招弃子诱敌反败为胜——驸马教的?”

对面,正有些得意收罗着盘上白子的小公主闻言顿了顿,神情带上不满:“就不能是珑瑜自己想的?”

端起案上茶碗轻抿一口,皇叔淡淡勾唇:“走一步已是想好了之后三步,你那急躁的性子岂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嘁,公主撇了撇嘴,表示对这个评价很不赞同,又听对面一声轻笑,放下手中茶碗,皇叔云淡风轻落下一个子来,淡淡笑道:“便把这个局好好记一记,明早回去摆給驸马看看,看是何解。”

棋盘之上寥寥数子,怎么看都已是死局。

心里翻着将酷爱下棋却不一起下偏要拉上她做陪练的两人骂了一通,公主无奈默默记下棋局。

自从停药之后,皇叔的身子虽是渐渐衰弱,却是不用再忍受夜夜毒发的煎熬,除了休息的时日愈发长了之外,看着还算安康。

三日之前,皇叔终是罢了每日例行的早朝,将政务搬到了明安殿,每日白日批复奏章召见群臣,晚上便同她一起聊聊往事抚琴下棋。而白日,她闲来无事便回公主府见一见驸马,晚上的时候便在明安内殿搭上一个软榻,守着皇叔入眠。

这样的日子波澜不惊,过得平淡惬意。只是,每每看着那渐浓的秋意心里默默数着剩下的时日,总是免不了一番难过。

隔日,当驸马研究了一日走出了下一步的棋局摆在皇叔眼前,皇叔垂眸看了片刻,扬眉轻轻笑开来:“驸马果然棋艺过人,看来明日要宣召驸马进宫,和朕对弈一局才好。”

身前的楠木棋盘上,围做一堆的黑白棋子外,遥遥落了一粒黑子。

既成死局,便全盘弃之;另辟蹊径,便又是,另一番天地。

——

驸马大选,公主大婚,这是第一次,东离国君独召见驸马觐见。

秋日暖阳从微开的窗柩处透进来,淡淡洒在窗边软榻上。矮几两侧,相对而坐的两个男子,一个清隽出尘恍若谪仙,一个俊逸无双犹若神祗。于那金色阳光之中,静静对弈的两人,举手投足动静之间,均是清涟绝采,风雅之至。

这样一幅仙气袅袅的景色本是很受看的,只是近日被围棋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小公主一看见那黑白棋子就头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了驸马来担自己的苦差事,公主忙不迭的请辞了圣上,去御花园游湖散心去了。

退避了左右,明安殿内只余下对弈的两人。沉眉落子,细细思量,棋局如战场,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便是一场无声的杀伐。

棋逢对手,你来我往相抗不下,两人都是以攻为守之人,片刻之后棋盘之上已是一片狼藉,两人手边吃下的对方棋子渐渐堆成小山。

已是好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棋盘之上仅剩的几个棋子,已是僵成了死局,凤目轻揭淡淡对上对面那双清润桃花目,国君淡淡勾唇:“又是和棋,想来朕是一次都没赢过驸马呢。”

高手过招,往往便是一招之差论输赢。只是两人均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之人,多日以来借着珑瑜这中间人已是博弈了数次,次次均是以和棋死局告终。

只是世间难求旗鼓相当之对手,只要过程杀得痛快,又何须在意结局如何?话落,清润桃花目中带起点点笑意,驸马淡笑开来,眉目间带着不常见的快意:“圣上过誉,隋枫已是许久没有下过如此一盘好棋了。”

闻言,清冷凤目之中闪过一丝笑意,长指轻点棋盘清空了案上棋子,又是一字落在正中心,国君淡淡开口:“从行军布局看心性,驸马似乎并不若表面看来这般随性。”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若是旁人听了去难免一时惊慌着急解释,驸马却是轻扬了唇角,笑得云淡风轻:“那由圣上看来,隋枫是何种心性?”

一个来回,互相试探,手中落子不停,国君淡淡勾唇却是话锋一转:“今日群臣进谏联名上书,求朕赦免安王,宣其回京。”

驸马微微抬眼,看着身前之人凤目轻垂,神色平静:“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福安连禹二国联军悄然压近我西域边境,前日北边亦是传来南疆异动的消息。群臣担忧朕的身体已是无法操控大局,宣召安王回京,便是行辅佐朝政之意——”

“只是,大开国门引豺狼入境,一旦安王回京权倾朝野,朕便是再无回旋余地。”凤目之中带上一抹冷色,素来清淡的声线亦是带上寒意,长指轻落而下的那粒白子连成“棋立”,一瞬楚汉划分,鸿沟一侧所有黑子被尽数歼灭。

损失惨重之下驸马却是面不改色,飞快执起一粒黑子并于“棋关”,一刹连成六气,情势一瞬斗转星移,败局顷刻扭转。

战局回复胶着,双方提子落子,再也没有一方明显掌控胜局。白子进攻凶猛,却亦是被黑子重创,攻城之中阵营难守,一番争斗杀伐,最后双方均是仅余下了棋盘中心那一隅仅存的兵力。

最后落下的那粒白子,终将黑子围堵得动弹不得,对面清冷的声线入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苦涩:“如今东离朝政,便是一局死棋,若是朕不允群臣之见——”

“安王即刻便会反了。”清淡男声平静接下话头,手中黑子落地,亦是将白子逼向山穷水尽。一局和棋,一局死局,安王这颗棋子动与不动,东离都已到了无力回天的境地。

凤目轻揭对上眼前那始终如一的淡然浅瞳,国君淡淡开口:“驸马当初前来东离,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平静看入那双幽然凤目,片刻,清润浅瞳中缓缓扬起一抹柔亮笑意:“隋枫当日前来东离,表面上和实际上的目的均是同一个,便是求娶公主。”

那双奇异的浅茶眼瞳,轻笑之间,眸光潋滟,澄净透亮。四目相对,一切均是无声,半晌,终见国君淡淡扬了眉梢,轻声笑道,驸马,可会抚琴?

那一日,月华初上,当驸马终于从明安殿告退,走出殿门之时公主已是在外等候多时。

“怎么样?”看见驸马出来,她迎上去,开口竟是有些急。

便也不知她是在担心什么,唇角轻扬他淡笑开口:“同圣上下了几盘棋——等久了?”

…嗯,公主摇摇头,偏头张望:“皇叔都同你说什么了?”

话音刚落,便是看见身后宦侍手中抱着一个物件,垂首从殿内走出来,她一时忪愣,喃喃开口:“这是…”

“这是圣上御赐的琴。”

回眸望向那双清润眼瞳,眼底几番的情绪波动便是全被他看入了眼里。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伸手牵过她的手来:“午膳之后便是什么都没吃…珑瑜这会儿陪我去凌霄殿用膳可好?”

屋外,人声渐远,殿内,入夜方才点起的那盏宫灯下,矮几之上一方棋盘,死局之外遥遥落下的那粒白子,那便是,新的希望。

——

东离天肃七年十一月,上颁皇诏赦免安王罪行,却并未宣其进京觐见。同月,圣上龙体每况愈下久卧病榻,终是设立三权中枢代理朝政,东离皇权下放权臣。

那一日,秋末夜凉,立冬已至,百花凋零秋叶落尽,光裸枝头映上天边一轮高冷明月,肃杀秋风中驸马于别院天井仰头望上那轮圆月,心中怅然,或许,便是今日了。

皇叔身体日益衰弱,群臣上表轮番觐见。东离的朝堂到底是乱了,如今她夜夜守在龙榻前,孤灯相伴独坐到天明,整夜不敢睡去。

一日日的守候,最终的期限愈近,她便是愈发担心,担心着皇叔是否会在她睡熟之时便这么离开了,整夜整夜的失眠,身子渐渐已是撑到了极限。

驸马到了凌霄殿时,她本是斜在软榻上小憩,只是时时紧绷的神经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放松,揉着跳痛的太阳穴,她迟迟无法睡去。

听着外殿轻微声响便是睁开眼来,看见驸马自门廊处绕进来,看着她微微蹙眉:“昨夜又是一宿没睡?”

“嗯…”她轻应一声,侧身让出半个软榻来,“睡不着。”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拢了拢她耳畔的青丝,轻轻别到她耳后:“让御医开些安神的汤药过来?”

“没用,安神茶乐桃每日都泡,殿里点得香也是助眠的,却不知为何明明累得很却就是睡不着…”她轻轻摇头,叹出口气来,“而且御医开得方子太苦,我一点也不想喝。”

苍白消瘦的小脸,凤目之下亦是泛起了淡淡青影,一番话蹙眉说来倒像是在撒娇,他淡淡勾唇,有些无奈亦有些心疼。

便是天天在这样的地方休息,怎么可能睡得着?想着便是牵起她的手,将她从软榻上拉了起来,“这凌霄殿的床,是有多久没用过了?”

她一时微愣,迈着不稳的步子跟在驸马身后入了内室,行至床前,才反应过来微微挣了一下:“还是不睡了,一会儿就该去明安殿了…”

身前的人却是回眸浅浅勾唇,手上又加了一道力:“只要你别再磨蹭就误不了时辰——乖乖去床上躺好,我陪着你一起睡一会儿。”

说着便是不由分说将人拉到床边坐下,麻利俯身脱了她的绣鞋,一下把人摁进了被褥里。周围松软清香的锦被触上肌肤,她呆呆的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红了小脸:“哪有人这个时辰便上塌的,写意她们一会儿进来看见了怎么好…”

他却是一下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下一刻,身侧的锦被呼的一下展开来,将两人一齐盖了进去,他侧身将她搂进怀里,伸手揉乱了她的发:“看见了便看见了,她们几个小宫女难道还敢笑你这个公主不成?”

“谁说不敢?”小脸被他摁进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她红着脸小声嘟囔,然后便听他又笑起来,那温暖胸口传来的低沉震动便像是回声一般,笑着,长指轻抚上她的眉梢,温柔声线淡淡散在她耳边:“好了,就安心睡吧,一会儿到了时辰便叫你起来。”

——

四周温暖的香气环绕,她便像是,陷入了一场绝美的梦境。

那是一片花海,她独自一个人站在花海中央,温暖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她举步向前,那片粉色的海洋无边无垠。

从最初的新鲜好奇,到渐渐开始觉得无趣,她伸手到嘴边圈出一个环放声高呼,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便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她觉得孤单起来的时候,前方那本来什么都没有的空白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锦衣玉带凤目温柔,那是她的皇叔。

她一下便高兴起来,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却是刚刚跑出几步,忽然看见皇叔身后多出来一个人影,闪着嗜血寒光的双眼自皇叔肩后探出来,那笑得一脸狰狞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她吓得大声尖叫,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奋力朝着皇叔那处拼了命的跑,却似仿佛被禁锢在了原地,无论她怎么跑都没有接近分毫。

下一刻,狞笑着的男子一下扬起手中凶器,狠狠扎入皇叔的胸膛。

——不要!她大声哭喊,一片静默之中只见那殷红的血飞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大地。

她哭着一下跌坐到地上,动弹不得间,忽闻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男声,满是怜惜,温柔地唤她珑瑜。

是她的…驸马?

——驸马…她猛然回头,一瞬入眼的却是近处冷齐沣那双阴鸷到极致的冰冷双眸!

啊!尖利的呼喊一下冲破喉头,她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花海消失了,皇叔和冷齐沣也消失了,看着眼前晦暗的寝殿床帏,凤目圆瞪愣愣睁着,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公主,公主殿下…?”床侧,写意伸手握上公主冰冷微颤的小手,轻声呼唤。过了许久方见那呆愣的视线转过来落在她脸上,渐渐有了焦距:“…写意?驸马呢…?”

看着公主似要起身,写意赶忙将腕上的披风抖开给公主披上:“回禀公主,酉时已过驸马不能在宫中久留,走之前特地吩咐了奴婢前来唤公主起身。”

闻言,想到近日那些草木皆兵为了杜绝异国干政而用内臣之名处处限制驸马的朝臣,公主秀眉微蹙,起身穿上绣鞋:“明安殿可有消息?”

“回禀公主,刚刚明安殿内侍来报,说白相领了一干大臣自今夜起开始于殿外长跪,恳请圣上宣召安王回京。另外常总管还带来一个口信,说圣上今日似乎不好…请公主殿下做些准备。”

公主闻言微微一顿,随即面色一沉。于圣上病重之时长跪请旨么,这帮老狐狸,这般所做所为说是请旨,实则与逼宫有何分别?!想着凤目之中便是带起一抹冷色,身前写意呆呆盯着神色冰冷的公主,却是一时看愣了去。

察觉到侍女的异样,公主淡淡蹙眉:“怎么了?”话落便是走到桌前,伸手拿起案上的小铜镜,举到眼前。

入眼,清冷凤目,秀丽容颜,不同的却是,那本在左眼眉梢处那形如半开莲花的嫣红胎记,此刻却是化作了一只金红色的凤凰,凤头高扬凤尾轻垂,傲然展翅,凛凛欲飞。

她惊得红唇微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相较先前的花型胎记,这只描绘生动的火凤竟是更称她的眉眼。火凤一出,原本清冷的容颜少了一抹艳丽,却是多了数分威仪,眼波轻转之间,竟是不怒而威睥睨凛然。垂眸将今日之事细细想了一遍,她忽然就明白了驸马此举的深意。

转身回眸,看向侍女透着惊异的脸庞,凤目之中带上一抹坚毅:“写意,你去将本宫的加冕朝服取来。”

——

那一夜,阴云漠漠,秋风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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