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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仙古]囧途漫漫-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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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月城
紫微祭司殿一尘不变的冰冷,就像流月城终年不退的严寒。沈夜负手站在殿中,百年的时光并未有损他俊美的容颜,然而心上终是留下了千沟万壑。
他的面前漂浮着一团苍蓝色的火焰。
沈夜蹙眉道:“瞳,你又拿自己炼蛊。”
瞳满不在意的说:“左右无事。”
沈夜问:“上次给你的那批人呢?”
瞳淡淡道:“死了一半,当真无趣。”
沈夜:“……我会再拨些人给你,往后还是不要以身涉险了。”
跳动的火焰突然安静下来,瞳道:“嗯,知道了。”
沈夜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他之前也曾劝过瞳,但多年相交他也知道瞳看似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固执起来意外的可怕,然而今天却突然松口了。
瞳:“已经没有炼制新蛊的必要了。”
沈夜:“那只活傀儡,你完成了?”虽是问句,语气中并没有半分疑问。
火焰上下跳动一下。
流月城的第十二号活傀儡终于完成了,这或许是流月城最后一只活傀儡也说不定。沈夜静静的看着苍蓝色的火焰,不知为何他从这团火焰中并未感受到半分喜悦,有种别样的情绪在里头。
沈夜问:“怎么了?”
瞳没有回答沈夜的问题,相反他问了沈夜一个问题:“阿夜,当年我制出初七,你是何种感受?”
沈夜目光陡然一滞,虽然极快的掩饰,却仍是悉数落于瞳的眼中。
沈夜:“为何这样问?”
瞳似叹息道:“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动过将他制成活傀儡的念头,可是真正将他制成傀儡后,我却一点也不快活,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又不是那个人了。”
沈夜拂袖:“只要人留在身边,其余的不重要。”
瞳静默许久,缓缓问:“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阿夜。”
沈夜:“……自然。”
瞳不紧不慢的说:“日前下界我见到了一个人。”
沈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还是问了:“谁?”
瞳:“谢衣。”
瞳走后,沈夜独自站在原地,尤自沉浸在瞳带来的震撼的消息中。
谢衣早就死了,死了一百二十二年。
可下界居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谢衣,自在逍遥了百余年。
这是何等荒谬?!
沈夜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初七。”
一个玄黑色的身影极快出现在沈夜的面前,他身着玄色劲装,脸上的面罩覆盖了半张脸,只能通过面罩上的单眼机括观察外界的情况。一手抵在左胸,躬身站立,等候主人的指示。
“跪下。”
“是。”
沈夜静静看着脚下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的暗杀者以恭敬顺服的姿态跪伏着,初七无疑是一个让他满意的作品。然而坏过一次的东西,即便用再珍贵的材料来弥补,裂痕却是无法抹去的,这是沈夜见到初七第一眼领悟的。
沈夜抬手除去初七的面罩,捏住他的下颔,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孔映入眼帘,右眼下暗红色的魔纹犹如泪痕,沈夜的拇指摩挲着魔纹,似是要拭去他的泪痕,却终是徒劳。
“初七,你说死了的人还能复活吗?”
“不能。”
“是啊,不能,绝无可能。”捏着初七下颔的手微微收紧。
镜水湖主屋后,小熊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绿裙女子。
“阿……阮……”
“你……认识我?啊——头,头好疼!”
脑颅内猝然刺痛,阿阮双手扶头,脸色煞白。
一个青蓝色的光圈骤然出现在阿阮脚下,谢衣结印于胸,夏夷则于另一侧不断施加灵力。
“阿阮姑娘,请凝神静息,解封即将完成。”
小熊看着光圈中脆弱的仿佛水晶的女子,心底浮现深深的恐慌。
一旁的闻人将它的神色尽收眼底,看了眼阿阮,若有所思。
施术完毕,谢衣关切的问道:“姑娘,你怎么样?”
“我……我想起来了……”
小熊打断了阿阮的话:“衣衣,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乐无异说:“谢伯伯别理它,它刚吃完一条鱼。”
小熊愤怒跳脚:“臭乐乐!”
乐无异抓狂:“是yue,不是le!”
闻人推了乐无异一把,道:“无异别闹,阿阮姑娘似乎有话要说。”
乐无异讪讪闭嘴。
阿阮:“谢衣哥哥,你不记得了吗?一百年前,你说你要去西域,找一枚指环……”
谢衣露出疑惑的神色:“指环?”
阿阮点点头:“对,你要去的,是一个叫“捐毒”的地方…………”
谢衣低着头喃喃自语:“……捐毒。为何我……毫无印象……”
阿阮双手交握置于胸前,目露忧伤:“我不会记错的,那时我那么伤心……”
闻人羽思忖道:“阿阮姑娘既知道离开画卷的方法,应该确实与谢前辈相识,可为什么谢前辈将前往西域之事与阿阮姑娘都忘记了。”
谢衣扶着头,脑海中似乎闪过零星的画面,细究时却一片空白。
乐无异看出了谢衣的异状忙问:“谢伯伯,你没事吧?”
谢衣摆摆手示意无妨,用平缓的语调说:“百年之前——那段时间前后,大约长达数年之久,我的记忆十分模糊。而且,我身边确有许多古老的捐毒国书籍画卷,不知是何时收集而来。两相对照,只怕……”
众人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夏夷则突然道:“若真如阮姑娘所言,谢前辈西行之事小山应当也是知晓的。”
众人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小白熊身上。
小熊怯怯的后退一步,心中的不安感终于破土而出。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阿阮困惑的看向小熊问:“你……我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小熊矢口否认,撒了它平生第一个亦是唯一一个谎,“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诶?”阿阮侧了侧头,仍是迷惘,“难道是我记错了?”
谢衣目光坦然,向小熊招了招手,小熊磨磨蹭蹭的挪到他身边,与小熊相伴多年,谢衣自然知道小熊在隐瞒一些事,而且是很不好的事。
谢衣抚摸着小熊柔软的毛,一下又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却勾起它心底最沉重的回忆。
小熊蹭着谢衣的温暖的掌心,听见自己说——
衣衣,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幻梦
流月城
瞳少有睡眠,他醒着的时候不是炼蛊就是看书,除非必要话都很少说,所以七杀祭司殿总是静悄悄的。
往日这个时候瞳总要去蛊室瞧瞧情况,今天却有些反常,他非但没有踏出房门,反而伏在书房的书桌上睡着了。
内侍大都惧怕瞳,所以不敢叫醒他自然更没有人想起为他添衣,唯一一个会为他添衣的人也被他派去无厌伽蓝验收成果了。
这样最好,因为瞳在做梦。
下界的人终是冲进流月城,残存于城中的祭祀奋力抵抗,被一一斩杀。
瞳走过那片被鲜血和寒气浸染的地,将斗争和呐喊抛诸身后,他得找到他们,带他们走,带他走。
前往寂静之间的路上,横亘了无数尸体,那是下界人的,烈山部人死后即刻化为灰烬。
瞳看到开阔的平地上有四个少年人,其中一个用寒气森森的剑刺穿华月的身躯。
他虽然素来与她不和,但此刻竟也升起兔死狐悲的苍凉感。
瞳突然害怕起来,必须找到他,放他走。
然后一柄长枪刺穿了自己和另一具活傀儡的身体,一直想找的人也出现在身边。
十二,流月城最后一具活傀儡,是瞳呕心沥血,最得意之作。
粗陋的面罩下藏着瞳挚爱的一副眸子,这是瞳欠他的。
瞳放开了十二,一如当初他放开了瞳。
隐约听到十二压抑的哽咽和悲鸣声。
他为他哭了,这就足够了。
瞳徒步走在漫步边际的黑暗中,他的前方后方俱是漆黑,看不见来路亦望不到去路,四周沉寂的可怕就像死去了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只是漫步目的的走着。
突然,黑暗中闪过一道亮光,像一颗无意坠落的星辰,散发着微弱而醒目的光芒。
瞳朝着星光的方向走去。
步子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急促。
瞳在黑暗中疾步狂奔,胸腔中冻结的心跳遽然复苏,全身凝滞的血液急速循环。
咔擦~
身后无垠的黑暗裂开了一道口子,裂纹犹如蛛丝在这片镜面上层层蔓展,然后粉碎。
瞬间大片大片的红铺满了天空,大地,甚至水面,这颜色充斥着不祥与恶意。
挂在天际的那颗星,依然固执的停留在那里,在红光的笼罩下它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陡然间,天地变幻,山崩地坼。
山岳在他身边崩塌,江流在他眼前倒灌。
耳边的激荡轰鸣几乎将鼓膜震碎,他依旧坚定不移的朝星辰的方向奔跑。
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那是唯一耀眼的存在!
掉落的那一刻,瞳分明看到颗星星化作一双眸子,带着不可言说的美丽和无以名状的力量,是他眷恋又遗失了百年的目光。
——瞳大人。
瞳于梦中惊醒,同时被惊住的还有那双正在为他披衣的手。
瞳抓住那只手,攥紧,道:“十二,你回来了。”
十二顺从的说:“是的,瞳大人。”
瞳摩挲着掌中并不细腻柔滑的手,渐渐平息略微慌乱的气息。
十二被他掌心的湿冷滑腻吓了一跳,反握住他的手,问:“瞳大人,您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
十二闻言一愣,强大如瞳,竟然也会被噩梦惊醒,令他错愕的同时又觉好笑,可这样瞳却比平时更亲近。
瞳突然道:“十二,那个天罡现在如何?”
十二不明白为何瞳会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仍关在无厌伽蓝,瞳大人要将他取出来吗?”
瞳若有所思道:“不,关着他,等到恰当的时候放他走。”
十二讶异的说:“瞳大人不是要让他顶替十一的位置吗?”
瞳以一种奇特的语调说:“我有种感觉,放他走或许是个不错的决定。”
十二歪了歪头,虽然不解,但瞳的任何决定他都不会反对。
瞳难得笑了下将十二带入怀中,头深深埋入他的颈窝,那个人死后,瞳学会了一样东西,珍惜。
十二或许是瞳唯一拥有的。
雨后江陵,天空仍未放晴,空气中蕴含着湿重的水气,街两旁的小贩早早收摊,街面上空荡荡的。
昏暗湿冷的小城,一袭白衣执伞而过,恍若翛然的月华飘然行至。
修长白皙的手撑着十六骨纸伞,缓缓走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水花溅湿鞋面,他却浑然不觉,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脑后的青丝编成一股以木制的发套固定,随着步伐晃动。
如流波回雪,风华卓越。
身边的连金泥和乌金都告罄,他得在启程去捐毒前备好。
青年静静朝着城南铁匠铺走去。
曾被他埋葬于回忆的一颦一笑,此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瞳从不说谎,谢衣尚在人间。
沈夜负手站于雨幕中注视着他一如往昔清隽的背影,隐匿身形默然跟随,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
谢衣在铁匠铺挑挑拣拣了半天,又同铺子老板讲了价,老板是个爽利人,谢衣又是常客,所以很快就敲定了。
谢衣将东西收好,向老板道谢后告辞。
谢衣撑着伞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为了不引起注意他得在城外近郊使用传送阵。密密的细雨斜织而下,打湿他的外袍,这样的雨天郊外道路湿滑泥泞,若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怨声连连,然而谢衣是个极富耐心的人,或者说他少年时的锐利早已被时光打磨。
沈夜也察觉到这一点。
眼前这个温雅如玉的青年,与他记忆中跳脱随性的孩子相去甚远。
但是再如何相像这个谢衣终究不是他,真正的谢衣早就被毁得一干二净。
沈夜突然感到迷惑,可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他只能跟着谢衣一路走出江陵城。
直到走到近郊一处人烟稀少的旷野,谢衣停下了脚步。
“阁下跟了谢某一路,何不现身相见?”谢衣的语气沉静从容。
“呵~”沈夜低笑一声,显出身形,“数年不见,颇有长进,竟能识破为师的幻术。”
谢衣身形一僵,露出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神情。
“……师尊……”
“睽违多年,别来无恙,为师的……”沈夜顿了顿,声音低缓具有穿透力,拖曳出华丽的尾音,“好徒儿。”
沈夜的话落在谢衣的耳中,极具讽刺。他的每一个停顿,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狠狠鞭笞在谢衣的心上。
谢衣双唇微白,道:“有劳师尊关心,弟子一切安好。”
沈夜以一种近乎飘忽的语气说:“是啊,你很好……可是,为师不好。你说怎么办呢?”
“……”
“本座唯一的弟子与本座离心离德,甚至叛逃下界,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谢衣。”
谢衣的神情坦然从容,清瘦的身躯笔挺的站着,沈夜眯起双眼,冷笑一声。
“谢衣啊谢衣,你果真丝毫未改。”
“道之所存,心之所往。倒是师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点也未能想透吗?”
“如何?你又要对本座说教不成?”
“不敢。”
沈夜的目光由始至终落在谢衣的身上,他尖锐如实质的目光几乎能在谢衣的身上戳出一个洞。
“谢衣,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救烈山部……”谢衣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夜说,“想救师尊。”
“哈~”沈夜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救我?本座竟不知谢衣变得如此狂妄。”
谢衣默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沈夜拂袖转身,淡淡道:“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有些事一意孤行只会枉送性命,本座不想杀你,你也最好不要给本座杀你的理由。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师尊……我……”
“我常常在想,若你像小曦那般一直长不大,那该多好。”
沈夜走后很久,谢衣一直站在原地怔忡出神,郊外的清风拂去他眼角的泪水,无痕无迹,就像沈夜的离去。
谢衣隐约觉得,一向忌讳背叛的沈夜对于他的背叛并没有真正痛恨过,然而他终究是令师尊伤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红眸
太初历春至
我叫瞳,这可能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可是本应给我取名的父母死了,据说还是被我杀死的。因为我天生有一只血红妖瞳,所以别人叫我瞳。
从我记事起,就已经被带到沈夜的身边,大祭司要求我作为沈夜的玩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夜也是我的玩伴,那时候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时候的阿夜身边总是围聚着许多人,他在人群中熠熠生辉像个小太阳,与年少时的谢衣有几分相类。
我自小染病,腿脚不便,阿夜他时常与小曦,沧溟还有后来的华月一道出去疯玩,回来后总要将当日的趣闻说与我听,好像这样就能让我分享到他的喜悦,让我快乐起来。
我不知道他从何看出我心中的悲郁,我自认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连向来心细如发的华月亦不知我真正的情绪,在许多人眼中我大约就是个怪物。然而他的确拯救了我,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中他是我唯一的光。
后来沧溟病了,沈氏兄妹作为实验体被他们的父亲亲手送入矩木核心。沈夜存活了下来,而且还拥有了神农神血的庇佑,可小曦却远远没有她哥哥那么幸运,那个没来得及长大的孩子,她的时间彻底停止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沈夜抱着沈曦走下矩木的那一刻,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周身散发的绝望和憎恨让人胆寒,漆黑的瞳仁边缘泛着红光,他狂躁暴戾的眼神毫无畏惧的逼射他的父亲。瘦弱的身躯中爆发出的威压让在场所有人不由臣服。
阿夜会弑父早在我的预料中,前任大祭司对外宣布重病而亡,然而究其内因始终耐人寻味,毕竟最后留在那位老人身边的是华月。
那位老人实在无法让人提起敬爱之情,他的死于我而言无足轻重,我担心的只有阿夜,他正在一点一点杀死自己。当爽朗的笑容彻底从他脸上被抹去,暗色的眸中只剩下无边的冷漠与肃杀,他彻底变成了他最痛恨的人。
前任大祭司死后,沈夜以雷霆万钧的手段夺取了大祭司之位,同时以铁血手腕翦除前任残余党羽,在死寂的流月城中掀起了一场大规模血腥清洗和镇压。
沈夜即位后,任命华月为廉贞祭司,赤霄为天玑祭司,崔灵境为开阳祭司,而我则是七杀祭司。
然而,这些与我无关。阿夜即位前后我除了杀人和掌刑的确没出多少力,倒是华月与其他人忙前忙后,着实辛苦。
虽然与我无关,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沈夜登上大祭司位两年后,收谢衣为徒的前一个月。
我的蛊虫多以活人为载体,当年所翦除的党羽中除却首脑部分族人被囚禁于流月城最底层生态区,这些人自然成为了我的试验品。
生态区是整个流月城最阴冷黑暗的地方,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充斥着霉味和恶臭。众所周知这是流月城堆放垃圾的地方,我殿内的几具活傀儡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去加以改造而成。
我饶过即将消散的尸体,目光在过道两旁的人身上逡巡,有人露出了狂热渴求的眼神,而更多的则是麻木绝望。我十分无奈,这里已经没有我想要的素材了,残次品只能拿来试蛊。
而就在我正要离开的时候,一双手轻轻扯住我的衣角。
那双手枯瘦孱弱,坑坑洼洼的指甲里全是黑色的泥垢,我按捺下怒火,眯起眼睛顺着手臂看到了一个低着头连试蛊都不配的废物,同时认真思考是先砍他的左手还是右手。
“救我。”我听见他这样说。
“我为何要救你?”我问。
然后我掉入了一双眸子里,他的眼睛由于强烈的求生欲|望,闪现夺目的光彩。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心动魄。
“我可以救你,”我说,“但你必须给我一样你的东西作为报答。”
他歪过头,露出费解的神色,不明白一无所有的自己还有什么能够付出。
我的手覆上他的左眼,将整个眼睛笼罩,俯下身就在他耳边说……
我要你的眼睛。
那对眼睛经过繁复的处理后被我锁在七杀祭司殿密室内,那里面放置着我半生的心血。
我依照约定将那个偶得的素材带在身边,同时命令他舍弃了从前的名字,身份,一切。从他进入我视线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所有物。
他很蠢。走路不出三五步,不是撞墙就是撞柱,外殿易碎物品被他砸得七七八八,虽然主要是由于失明造成的,但他的方向感很有问题。
我每天都会给他一个新的名字,说真的关于这一点直到很久以后,流月城举族迁徙到龙兵屿定居,我仍未能想明白当初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一遍一遍,一天一天,不厌其烦的为他更换名字。但是每次用新的名字叫他时,他先是愣怔继而困惑慢了几拍才堪堪反应过来的表情,十分有趣。
他很安静,安静得如同一个木偶。
我没有将他制成活傀儡,也没有让他像其他侍从那样做些扫洒的杂务。以他的脑子做不做得来不说,他只需要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就可以了。
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站在不远处,失却瞳仁的眼睛紧闭着,然而始终朝向我的方向,我偶尔会想若是他的双眼仍在,那双美丽的眼眸里一定会倒映出我的影子,那又是何等景象,卑微抑或残酷。
但这些只是不可能的假设。
没过多久,沈夜命我在族内寻找极具天赋的孩子,收作弟子同时也是下一任大祭司人选。我为他找到两个孩子,谢衣和风琊。
就我个人而言,倾向于谢衣,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不温不火的,小小年纪却渐见风骨。不过依阿夜的性子,或许会选风琊也说不定,风琊会比谢衣更好控制。
难得的是阿夜这次竟与我想法一致,选了谢衣。
谢衣是流月城唯一一束光,我由衷的期望着他能照亮阿夜的生命,并陪伴他走下去。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大概是这百年来最悠闲的时光,虽说还是有这样那样的烦恼,谢衣的实验经常爆炸,那家伙从每天撞墙到三天撞墙,教风琊比教谢衣累多了,没人闹事导致素材锐减……还有那只死懒死懒的熊,我真的很想把它拆了仔细观察里面的构造,不过谢衣看得紧,要是硬抢,估计大祭司得找我谈话。
这段极为难得的平静时光持续了二十二年。
一百二十二年前,谢衣二十二岁出任破军祭司那年,叛逃下界。
谢衣走后,阿夜看似一切如常,可我知道那扇门已经被永远的关上了,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人走进他的世界。
这一切都是我管不了的,因为我自己都自顾不暇。即使我拿走他的病源,仍旧阻止不了他的死亡。
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困扰我多年的病症若是显现在眼睛上,是如此美丽。
除了往他的体内大量植入蛊虫,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他破碎的生命,毕竟他的病源是心脏,那是我无法更换的地方。
我告诉他他快死了,他很平静,脸上带着近乎冷酷的淡漠。与他相处这么些年,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他喜欢的,他讨厌的,他眷恋的,他珍惜的……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我曾以为他恨我,但直到此时才觉察,他对我并没有这种感情。
那他对我抱有何种感情,还是根本没有……
在他行将消逝的时候,我竟对他生出从未有过的莫大的兴趣。
我一边用蛊虫拖延着他的寿命,一边将他溃烂的部分用偃甲替换。每活一日他都将忍受生不如死的煎熬,在我失去对他的兴趣前,他必须活着。
就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年。
他只是沉默,比初来时更沉默,渐渐地嗜睡,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昏睡中度过,这是他体内蛊虫的自我保护,到后来一天中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着的。
他醒着的时候,我都会去看看他。偶尔与他说上几句,一般都是我说他听,有时是下界轶闻,有时是上古旧事,还有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趣事,他听得很认真,专注的神情像个听故事的孩子。
那是我与他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刻。
我隐隐感觉,对他,我似乎并非仅仅出于兴趣了。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他已经死了。
“你对我抱有何种感情?我对你又是何种感情?”我握着他枯瘦的手问濒死的他。
“重要吗?”他反问。
“或许,”我想了想说,“我讨厌无解的问题。”
“我爱你,瞳大人,你呢,你爱我吗?”
“……”
他死了,没能听到我的回答。
到头来我对他仍旧一无所知。
他喜欢的,他讨厌的,他眷恋的,他珍惜的……他的名字……
当他再度以偃甲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知道有些问题注定此生无解。我失去了得到答案的可能。
我爱他吗?
大概。
作者有话要说:
☆、大漠
大漠的景色永远都是那样的单调平板,就像那数十年如一日的粗犷干燥的风。
算起来这是小熊第三次来大漠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谢衣正在各地云游取景,他说要收集天下美景放进一个叫苍穹之冕的东西里。第二次还是谢衣带它来的,他说要去捐毒拿一样重要的东西。
小熊伏在谢衣怀中,少见的没有打盹,黝黑的双目中透着清明。
谢衣注意到它的异常,不由得问:“小山,怎么了?”
“衣衣做饭很难吃,说话像个老头子,喜欢摆弄些木头疙瘩,还总傻乎乎的笑……不过,我不嫌弃你。”
“……”
“衣衣,我会保护你的。”
小熊扬起头,注视着谢衣,目光郑重。
谢衣好笑的摇摇头,不甚宽厚的手摩挲它的头顶。
“小山,他……是不是很久没出现了?”
小熊落寞的摇摇头,它知道谢衣说的是钟鼓。
谢衣垂眸微叹,虽然他和钟鼓素不相识,也从来没有说过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若他在,谢衣便可以安心的将小熊托付,捐毒之行福祸难测。
谢衣的心底一直有个奇妙的声音,他让他别去,让他离开。
不远处四个年轻人席地围坐,乐无异掏出偃甲袋里的肉干喂小黄,小黄一边吃一边快活的蹦跶。
阿阮眨眨眼,召出阿狸,一转眼阿狸就投入抢食的队伍中,小黄愤怒得直扑腾。
乐无异惊得呆毛笔挺:“!”
阿阮得意的拍拍手,道:“谁让它老抢阿狸的肉干吃。”
夏夷则无奈摇头。
乐无异七脚八手的忙着分开打成一团的某鸡和阿狸。
闻人羽莞尔一笑,撇开头看见枯木旁谢衣抱着小熊露出笑容,不无欣羡的说:“谢前辈和小山的感情真好啊。”
夏夷则:“小山陪伴谢前辈多年,其中感情自然不言而喻。”
乐无异一边往地上扔肉干,一边问:“多年?那是多少年?谢伯伯今年应该一百多岁了吧,熊的寿命有这么长吗?”
夏夷则思忖道:“寻常的熊当然不可能,不过小山既口吐人言,应当不是凡物。”
闻人羽一手抵住下颔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山有点奇怪。”
夏夷则沉吟道:“确实,它似乎在隐瞒些什么……”
闻人羽惊讶的看向夏夷则说:“夷则你也这样觉得?”
夏夷则道:“来捐毒之前它的某些举动颇有违和,与其说它不愿谢前辈涉险,更像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闻人羽沉思不语。
“怎么说小山也是谢伯伯的宠物,不一般也是正常。”乐无异拍掉手上的碎屑站起身说,“再说它要真是隐瞒些东西,肯定也是原因的。”
闻人羽面露忧色:“希望如此,这次,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乐无异大喇喇的摆手道:“闻人你别担心,有谢伯伯在一定没问题的。”
闻人瞥了眼乐无异那张天塌下来只要有谢伯伯就没问题的白痴脸,无奈摇头。
夏夷则注意到一向活泼的阿阮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脸色有些苍白,不由问道:“阿阮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妥?”
“阿阮妹妹不舒服吗?”闻人走到阿阮身边,问道。
阿阮虚弱的摇着头说:“我没事。”
乐无异连忙从偃甲袋中取出一壶水递过去,看着阿阮,忧心忡忡的说:“不会是中暑了吧!先喝点水。”
阿阮捏着手中的水囊,眼神涣散,魂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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