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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闻落尘-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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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碗端起来:“哥哥不吃么?”
  哥哥摸了摸肚皮:“哥哥已经吃过了。”
  他又看了哥哥半晌,这才把碗抱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那碗所剩不多的汤面。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虽然苦,虽然寒疾缠身,但是至少有哥哥陪在身边,两个人一起捱这样的苦日子,倒也比之后孤身一人的日子好很多。
  那一日,他躲在桥洞底下,看着不远处的哥哥,跪着拽住一个华服公子的衣袖,向他乞讨,心中虽然无比抽痛,但是也记得哥哥的叮嘱,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若是这断枝发芽,浮草开花,你便再来找我。”
  
  他呆呆地看着说这话的那位少爷,月白色的衣裳,俊朗的脸上挂着几分叫人看不懂的笑容,随后他袖子一挥,回过身去,大步离开:
  “斯言,觉之,咱们走吧。”
  他便一直看着,直到那位少爷的背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那日之后,哥哥便一直守在河边,望着那根断枝发呆,抑或是折下一片树叶朝水中丢去,指望断枝能够发芽,浮草能开花。终于有一日,看着断枝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哥哥便把他叫过来,抱住他大笑道:“看,有朝一日,哥哥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回抱住了哥哥,勉强地笑起来。
  其实他不要什么好日子,他要的,是哥哥陪着自己。
  
  “哥哥,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会啊。”
  他递过来一根树枝:“那你写给我看好不好。”
  哥哥笑起来,接过树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起来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歪着脖子细细看了看,问道:“哥哥,这三个字怎么读?”
  “殷落尘。”
  “什么?”
  哥哥笑意更浓,他用树枝一个字一个字地点过去,声音大了些:
  “殷,落,尘。”
  
  四个月之后,金陵连日暴雨,长江决堤,洪水来袭,整座金陵差不多成了一座空城。那一日,哥哥因在河畔死死守着那根发了芽的断枝,被大水冲走了。就在最后的一刻,哥哥叫弟弟紧紧抱着桥墩,不许松手,可是洪水扑面而来,哥哥没有抓住任何东西,便这么被滚滚洪水冲走,再不见踪影。
  他醒来的时候,洪水已经退了,自己躺在河畔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寒意从心口里窜上来,冻得他四肢百骸都要麻木掉。周围的景色自己从未见过,而身旁,蹲着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
  那名男子问:“你叫什么?”
  他躺着,声音沙哑,奄奄一息,但是脑海中,却只剩下那三个字。
  对,他想,死去的人是他,不是哥哥,哥哥不会死,哥哥怎么可能死,而老天留他一个疾病缠身的将死之人又有何用?
  于是他清咳两声,一字一顿,嘴角却凄然勾起:
  “我叫,殷落尘。”
  
  “哈哈,哈哈哈……”殷落尘笑起来,笑得浑身都在抽搐,笑得嘴角都留下了鲜血。他忽然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手指间夹着三根银针,朝萧越掷去。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叫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重要的人!
  这是这个人!
  萧越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从七年前秦淮河畔就开始恨你了,我真的恨透你了!恨透你了!恨不得将你杀了!杀了!
  
  银针映着月光掷来,萧越看见那寒光一闪,于是侧身躲过,接着反手就给了殷落尘一个耳光。
  殷落尘眼前一黑,踉跄几步,直直向后跌去。
  




27

27、第二十六章 清泠其蹒跚 。。。 
 
 
  第二十六章
  
  殷落尘想,自己要是不再醒来就好了,连梦都失去了,遁入无穷无尽的深渊之中,无痛无乐,不嗔不痴。也会看不见这样污秽的水牢,看不见飘在身侧的老鼠的尸体,成群的蛆虫,看不见自己原是纯白的衣服,被染成那样肮脏,漫着恶臭。
  双手被铁环吊起来,手腕处都磨出了血痕,不敢动,生怕再动一下,就是锥心的痛。
  从小到大,被苦痛反复折磨,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说已经习惯了,但是再次面临这样的煎熬时,便总想着永远逃脱开来,哪怕是付出再大代价。
  那样的痛,已经受够了。
  
  他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头发散开在水里。左斜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窗子,光线一缕缕照进来,浮在及腰深的水面上,目光掠过牢外的人,从他身上漠然地扫过去,殷落尘的嘴角又挂上了那般嘲弄似的笑容。
  见他这样一笑,站在牢外的萧越却恍然一愣,仿佛不论身处何处,不论有多狼狈,殷落尘依然还是那飘渺出尘的殷先生,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萧越怒极,一只手握上铁栏,骨节都捏得发白:“为什么杀我父亲妻子,给我一个理由?”
  殷落尘笑,但却不发一言,迎着窗外的阳光望出去,微微眯起眼睛。
  “你说话!”萧越喊道,声音都有些发抖。
  像是失了聪,殷落尘闭了闭眼,垂下头,再睁开时只是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发呆,只是脸上的笑意,从未失去过。
  见他一直不肯说话,萧越打开铁牢,接着转过身,喊了声“铭冉”。
  手里拿着鞭子的铭冉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少爷。”
  萧越的双拳捏紧,喝道:“给我打,直到打到他开口说话为止!”
  冬日严寒,铭冉额头上竟然冒出一层汗来,他手执鞭子,慢吞吞地走到殷落尘的面前,刚刚扬起手,却又犹豫般地回头看了一眼萧越的脸色,再回过头来,看着面色苍白,却淡然微笑的殷落尘,实在下不去手。
  “殷……殷先生……我……”他哆哆嗦嗦地喊道。
  萧越忽然一把推开铭冉,亲身跃入水牢内,解开殷落尘的手镣,粗暴地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出来,把湿漉漉的他往牢外的地上一扔,然后劈手夺过铭冉手上的鞭子,扬手一鞭便抽在殷落尘的身上。
  一道殷红在白色的衣服上渗出来,殷落尘脸冲着地面,头发凌乱地散着,他咬了咬牙,身上虽是止不住地颤抖着,却是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来。
  萧越反手又是一鞭,他的身上便又多了一道血迹。
  “还不会打的话,就连你一起打!”萧越将手中的鞭子往已经吓呆了的铭冉手中一塞,接着没有回头看殷落尘一眼,听着身后一声接一声鞭笞的声音,五指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忍住径直往牢门口走去。
  
  “……你骗我……”
  待萧越走到了门口,忽听得身后,殷落尘虚弱的声音,悠悠荡荡,回荡在整个牢房之中。
  他回头:“我何时骗过你?”
  殷落尘凄凄一笑:“那日你说,你萧越,此生任我打杀,绝不反抗。”
  回忆里,那日淅淅沥沥的秋雨,几乎将所有人的心都要淋得柔软湿润。而今日,他亲手挥下的鞭子,将往日所有的温存,抹得烟消云散。
  一朝一夕,一场幻梦罢了。
  
  “对,我是骗你了,”萧越走回来,蹲下来,看着连说话力气都失去的殷落尘,眼中闪过一抹夹杂着仇恨的悲伤,“那时候,我怎知你杀了我的父亲妻子。”
  殷落尘闻言笑起:“现在你可知道了?”
  萧越站了起来,湿着的衣摆朝下滴着水,“我父亲,是被利器贯穿腰腹而亡,但是那天,除了他手上的腰牌,我还在他的脖子上看见了状似五指掐过的淤痕,既然已经掐住喉咙,为什么还要用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除非……”他低下头,看着殷落尘,“凶手是怕杀人手法暴露身份,而扼断他人喉咙,除了用针,正是你一贯的杀人手法。而且,那块腰牌,你和我那日都从刺客身上拿下来一块过,这些证据,叫我如何能不怀疑你!”
  “不仅如此……”殷落尘看着自己的手指,接着他的话,轻轻自嘲地笑道,“舒晚遥故去的那天,用指甲在你的手心剜下一道斜斜的伤疤,我想,那或许不是随便划下去的,她是想写下我的名字,她爱你有多深,恨我就有多深。”
  似乎是不敢回想,萧越闭上眼,叹息般地说:“你用那块腰牌,让我怀疑叶岑,以为是他向皇上告密,派人来杀父亲和你,落尘啊落尘,你这是想让我众叛亲离……”
  “你又少说了几点,”殷落尘摇摇头,一只手默默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服,揪得很紧,几乎是想在手心里生生捏碎它,“我本来的计划是,杀了赫连尹,我消失,然后你因为舒晚遥重病之事急急离开京城,这样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你指使我杀了赫连尹,我是想借他们的刀,杀了你。可是,我怎会料到,那天你会放着重病的舒晚遥不管,来皇宫里找我,接着,接着……一切都乱了……都乱了……”
  听完他的话,萧越皱紧了眉头,猛地揪起殷落尘的衣领,将浑身无力的他提起来:“那日我被刺客一箭射中,危在旦夕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殷落尘的眼神虚浮:“我要杀你,却不愿你为我而死。”
  “这又有什么区别!”
  睁着眼睛,从眼角斜斜滑下一滴泪,落入发鬓。
  “因为后者我会内疚,前者,我不会。”
  
  萧越揪着他衣领的手松开了,殷落尘双脚站不住,跌倒在地上,寒光渍渍,在他的眼睛中闪过极细的一缕。
  “啊啊啊!!!!”
  萧越的拳头忽然狠狠地砸向身侧的墙壁,沉闷的一声,却吓得铭冉都瑟瑟发抖起来,手中的皮鞭也落了地。墙面并不平整,凹凸不平的石子嵌入萧越的手背,他的手垂下来,鲜血便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
  落在地面上,凝成一小小的滩。
  
  “殷落尘,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而且很平淡,就像他们初识的时候一样,带了些厌恶。
  殷落尘一直垂着头,斑驳的墙面上,他们二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把他扔回水牢里。”萧越留下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铭冉他们依言这么做了,因为知道此时的殷落尘已经手无缚鸡之力,铭冉也不忍他受苦,便没有替他戴上手镣,还亲自将水中的老鼠和蛆虫都清扫掉了。
  一边清理着,铭冉的鼻子酸了酸,道:“殷先生,您天仙一般的人,怎么会犯下那样的错事,落得这样的境地……”
  殷落尘倚着墙壁,觉得身上的皮肤被水泡得都要浮肿起来,他笑笑,又摇摇头,没有说话。
  
  残阳如血,从窗中照射进来,今天天空没有一朵云彩,一碧如洗的澄澈,像是褪去了天空本有的颜色,一时显得高远极了。
  傍晚时分,又来了一个人,紫色的衣衫,比一年前看到的华美了许多,头上的发饰,一步一摇,也多了许多,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长大了。
  殷落尘细细地打量她,嘴角抿着一丝笑意:“萧夫人。”
  紫晓褪去了童稚,连眼神都清冷了:“先生别这么叫我,紫晓仍是区区一名妾。”
  “舒晚遥已死,以你入府的时间和人缘,假以时日,萧越的正室夫人必定非你莫属,紫晓不必过谦。”
  紫晓扶着铁栏蹲下来:“这还要多谢殷先生的木叶菡萏。”
  殷落尘笑意清浅,如冬日里粼粼的溪水:“谢我作什么,是你自己争气,下药的时间和手法都很得当。”
  紫晓也笑起来,可是这个笑容,早已和当年那个娇俏的女孩大不一样了,妩媚,还有……隐隐的……黯然……
  “殷先生真会说笑,紫晓从来就不争气。”
  殷落尘抱着双臂,下颌一扬:“哦?”
  紫晓笑得越发夸张,她拢了拢耳边落下的头发,眼睛里晶莹闪烁:“少爷的心,永远不会在我的身上。”
  殷落尘收了笑容,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紫晓仍是微微笑着,目光落在殷落尘的眼睛里:“因为少爷的心,已经给了一个男人。”
  殷落尘微抿了唇角:“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从来没有看过,少爷动情动得那么深,现在怎能说不是就不是了呢,就算他恨这个人,也是因为之前陷得太深了。”话说完,紫晓缓缓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手指拂过匕首的刀刃,“而解决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人在少爷身边消失……”
  
  




28

28、第二十七章 霜花殒旧梦 。。。 
 
 
  第二十七章
  
  “驾!驾!”
  紫晓驾着车,一直朝蒲县城外驶去,马儿跑得飞快,夜幕已深,一路车尘高高扬起,车轱辘不堪负重地发出与崎岖路面碰撞的声音。
  “驾!”紫晓又喝了一声,浑身紫色的衣衫猎猎飞舞,冷厉的风刮在脸上,犹如利刀割裂般疼痛。
  傍晚,在水牢中,殷落尘本以为紫晓会杀了他,一笑之后,便闭上眼睛求个解脱。未料耳边等来的却是金属与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紫晓正将那把匕首的刀尖捅入水牢的锁里,然后左右撬了几下,“乒”的一声,锁开了。
  “紫晓曾说过,一直当殷先生是我的哥哥,我也永远不会忘了殷先生曾对紫晓的好,我已经与铭冉说过,瞒着少爷放先生走,只盼望先生千万别再回来了!”
  打开牢门,她将手伸给殷落尘:“先生快上来!”
  殷落尘万万没有想到,紫晓不仅没有杀他灭口,反而还救他出来,他心中震颤,连感激之词都忘了说出口。
  趁着夜色,铭冉和紫晓架着殷落尘,将他送上了马车,然后偷偷开了后门放他们走。
  上了马车,便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紫晓大喝了一声“驾”,马儿扬蹄狂奔起来,刚刚出了蒲县,紫晓便一面驾车一面对车厢里的殷落尘喊道:“先生,我只能把你送到城郊,剩下的路程,便靠先生自己了!”
  
  有时候,江南的冬,是比北方还要熬人的。
  湿湿冷冷的空气,不似北方那般干冷,即使是蹦蹦跳跳个把时辰,还是会觉得那份寒意像小虫子似的沿着人的脊梁骨一路戳进去,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此时,殷落尘横卧在车里的座椅上,忍受着颠簸欲呕之苦,双手紧紧按在胸口上,身子弓得像一只小小的虾米。那里,正疼得很,像是有百万只毒虫咬噬一般。寒意从脚底慢慢泛上来,渐渐弥漫至四肢百骸,深入骨髓,然而冷汗却一反常态地从额角一点点滴下来。
  他狠狠咬住下唇,直到舔到甜涩的腥味,心中恼怒地想:
  居然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寒疾发作!
  浑身如得了疟疾一般瑟瑟颤抖着,咬着牙,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驶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身后渐渐传来缭乱的马蹄声,一点点追及,从听得很模糊一直到近在耳畔,那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像是踢在了殷落尘的心上。
  紫晓变了脸色,又大喝了一声,鞭子重重落在马身上,身边景物飞快地擦过,她心里默念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兮律律!”
  仍是来不及了,萧越骑着碧落冲到马车前面,随后拦在路的中央。紫晓大吃一惊,眼看着就要撞上去,萧越却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一样,就那么挺直直地立在那儿。紫晓急忙拽紧缰绳,马儿调转方向,另一边是蒲河,她只好朝着萧越的身侧冲过去,最后停在路的一旁,与萧越的身子成千钧一发一势。
  萧越厉声喝斥:“紫晓!你好大胆子!”
  紫晓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走了两步,忽然跪倒,一出声眼泪便落了满面:“少爷,你放殷先生走吧,紫晓在这里求您了!”
  从马上跨下来,萧越冷哼一声:“放过他!你只问问他为何不放过我的父母妻子!”
  月上中天,泠泠月色脉脉流动,紫晓沉默片刻,闭上眼,两行眼泪滚落,见萧越就要走到马车那儿,她急忙往前膝行两步,心中下定了主意,忽然道:“少爷,在少奶奶碗中下药的不是殷先生!是……是紫晓!少爷千万不能错怪了先生!”
  萧越朝马车走去的脚步顿了一顿,心中大震,回过身看着凄凄落泪的紫晓,不敢相信似的睁大了眼。随后,他又明了了一般,含着冷漠的嘲讽,挥袖:“你休想替他掩罪!”
  紫晓不停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你如此包庇他,难不成是把他当成了少爷,你又把我这个少爷摆到了哪里!”
  紫晓默默地抬起头来,看着萧越,眼睛一眨,竟突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眼泪也越落越多,那句话噎在胸口,脱口而出,好似不吐不快:
  “少爷……少爷又如何!”
  当萧越又向马车走过去的时候,紫晓忽然扑上来,狠狠拽住了他的裤脚,觉得还不够,她一口咬在他的腿上,直咬得满口都是鲜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萧越的血还是她的血。
  萧越弯下腰低低闷哼一声,已是怒极,随后一抬脚,重重踢在紫晓的心窝上,将她踢出去三米远。
  
  踢开了紫晓,萧越快步朝马车走去,接着一把掀起帘子,刚要发作,却看见殷落尘躺在地上,一声一声地咳着血,接连不断,停不下来,而已经失去血色的嘴角旁的地方,已经凝了大大一滩殷红。
  殷落尘闭上眼,连动一下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看着自己生生吐出这么多血来,像是心念全无,只放任自己这么死去。
  所有的怒气在看见殷落尘这般模样的时候,刹那间全部都化作乌有。萧越怔了一下,然后慌忙抱起他,用尽全力抱住他,刚一出声,嗓子便哑了:“你……怎会如此……”
  殷落尘闭着眼,虽还有弱弱的一丝气息,但是像是不愿再睁开眼,或是已经失去了所有意识,纤细的脖颈软软地倚着萧越的胸膛,手无力地垂着,一动不动。
  萧越摸他的手,已是冷得惊人,抛去一切怨恨,此时他的心中只余焦急彷徨。慌慌张张脱下衣服,把殷落尘紧紧地裹起来,然后将他打横抱起,快步朝碧落走去。
  
  对他……
  萧越的胸膛感受到殷落尘的体温一点点降下去,他的双拳握紧,嘲笑自己。
  还是……恨不起来……
  只求你……别……别死……
  
  骑上马背,萧越将殷落尘面朝自己拥在胸前,将他用衣服包了个严实,然后夹了夹马肚,快马加鞭朝蒲县赶回去。
  夜色清明,天空中开始飘落偏偏细雪,起初还是细不可见,后来,雪花越下越大,浩浩绵绵地落下来,迷蒙了前方的路。
  天地空阔,萧越忽然有那么一种错觉,好像蒲县已经遥不可及。
  他心中愕然,惊异这漫天而至的雪花,但是这惊异只有一瞬,随即,他催马狂奔,耳旁听着风声萧瑟。
  一只手揽着殷落尘,生怕他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颠簸在奔驰的马背上,睁开眼,已是什么都看不见,徒剩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照射不进眼瞳里来。胸腔的疼痛似乎已经消失,可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殷落尘心中惊惶,努力地睁着眼睛,努力想看清什么,却还是徒劳。
  他……盲了吗?
  只好伸出手,猛地抓住了萧越的衣襟,尖利的指甲抠破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划下四道血痕。
  感受到怀里的人的动静,萧越低下头望着他,越发将他在胸前拥紧:“你撑住,我们回蒲县,很快,很快!”
  殷落尘一只手遽然间使劲抓住萧越的衣襟,仿佛一个孤单无助的孩子,着急要抓住什么才能有安全感,这似乎已是他唯一的依靠。
  苍白的脸色,干裂失血的嘴唇,殷落尘听见萧越心口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如此清晰可闻,和着自己虚弱无力的心跳,一起跳动着。
  扯了扯唇角,他尽力,勾出一抹笑。
  
  “萧越……”
  他轻声喊他。
  还是这样一个冬季,一个循环,只看得见开头,可是结尾,却永远这么消失了,看不见了。殷落尘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纷纷落下的莹白色的光点,那么美,美得那么不实际,叫他几乎不敢去碰触。
  纷乱的光点后面,无声地藏了多少往事,追悔莫及,而且,越离越远。
  
  他曾问过师父,什么能见血封喉。
  九指仰面,望着那一排排冷杉,和那铅灰色的天空,说:
  情,情能见血封喉。
  
  封了他的喉,却成了自己血液里,最深刻的痛。
  
  听见殷落尘喊自己,萧越急忙低头应声,可是话音还未响起,便感觉到胸口一凉,像是有什么尖锐地东西从胸口刺了进去,只是,并不疼。
  殷落尘的手从刀柄上垂下来,仍是微笑着,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
  
  殷落尘的气息浅浅地吐出来,散进风里。
  “我也一生……都不会原谅你……”
  
  萧越轻轻地笑了,血从嘴角流下。
  是啊,我们这一生,已是谁都无法原谅彼此。
  只是倘若自己那日老实待在学堂,便也不会惹下这等事情了。
  
  脱□上覆着的,萧越的衣服,殷落尘从马背上跃下去,背对着萧越,踉跄着朝着蒲河河畔那里走去。
  他的眼前全是莹白色的光亮,接到手上,冰冷的寒意,他知道,这是雪。
  都是雪。
  一切,从那铺天盖地的雪中,开始。
  
  斜斜雪花纷纷落下来,一如当年初见,漫漫雪花横亘了一条帷幕在二人之间,你瞧不清我,我辨不清你。
  捂着胸口,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大面积地浸染了萧越的衣服。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伸入衣襟内,像是在摸索什么东西。久久的,才从衣襟处取出一个沾满了血迹的东西。
  那只手帕叠的小老鼠。
  坐在马背上,萧越冲着殷落尘的背影捧起只小老鼠,他问:
  
  “落尘,若当年一切都没有发生,你是否愿意与我,执手一生?”
  
  站在河畔,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河水,殷落尘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却微微地笑了。
  
  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么多事情,如这雪花般纷纷而至地许多事情,如果都没有发生,如果他不做殷落尘,如果不再次遇见萧越,如果……他执意不回蒲县……
  太多的如果……
  太多的如果。
  
  可惜默默荒芜的岁月里,再也容不得他去怅惘追悔,那些事,那些人,俱都随着滚滚的河水,淌入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
  
  迎着那莹白色的光亮,他仰起面来,时光像是回到了云环山上,那个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地方待上一辈子,做一个平凡人,可以笑,可以哭,却不是如现在这样,与寒冷苦痛,相伴一生。
  那一场雪,还是将殷落尘的一生,永远地埋葬了。
  
  他闭上眼睛,朝前方伸出手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人来解救他一般,还是那曾经奢望过的安静祥宁,就站在那个不可触及的地方。
  于是,往前走了一步。
  水声激荡。
  鸟儿惊起,飞入天空的雪幕中,低鸣着盘旋,一切,终都会消失。
  一切,都会恢复沉寂。
  
  雪花落在萧越的手上,刚刚碰到肌肤,便化了。
  平生执念,痴梦,终不过,霜花飞落,纷繁而至,得而复失。
  
  萧越从马背上重重地摔落下来。
  他捂住胸口,趴在地上,朝殷落尘曾经站过的河畔挣扎着望去,那里空无一物,如同……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29

29、完结章 。。。 
 
 
  完结章
  
  听完那二人的讲述,戴斗笠的男子饮酒道谢,之后离开了酒家,似是漫无目的地朝着街上走去,仍是一手扶着帽檐。
  
  又是一年春来了。
  蒲县依旧是她软软糯糯的水乡景色,青石板路也依旧走得人咯脚。天空中飘着细碎的小雨,不带一丝声响儿的,就湿润了一条条幽深的弄巷。抬起头,雨拂在脸上,沁沁凉凉的感觉,细枝末节地传遍了全身。睁眼,竟不知是那雾气朦胧了空气,还是空气涣散了瞳孔,总之,是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岸边的柳枝抽出了嫩芽,柳尖轻点着河面,总引得一群鱼儿来啄,一阵风袭来,那柳尖斜斜地划了个圆弧,水面上一阵涟漪,惊得鱼儿四散开来。
  时光在这里不紧不慢地挪着步子,悄然,竟已三年。
  
  “萧家的少爷去了有三年了吧?”那柳枝下藏着两个人,一个老婆子,还有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将粗布裤子卷至膝盖处,看样子是个艄公。
  “三年了……”那老头咂咂嘴,“听说是一口血没咽住,登时就断了气。”
  “可不是这样!”老婆子凑过来,又四处看了看,“我听说啊……是被人……”
  “唉,真年轻啊,才二十多岁。”
  “谁说不是呢,一个子嗣都没留,人简简单单地葬了,就在蒲河河边立了个坟,冷冷清清。”
  老婆子声音压得越发地低了:“今天,我看见有人在他坟上放了朵白菊,就一朵,也不知是谁。”
  老头儿眯了眯眼:“我倒觉得……”
  
  “艄公,这船走么?”那名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男子拨开垂柳,忽然问道,斗笠下的面目,还是挡得窥不得一丝一毫。
  “哎!走的,公子去哪儿?”那老头儿支起撑杆,跳到船上。
  “艄公,这蒲河通向哪儿?”
  “远咧,这蒲河连着秦淮河,能到金陵呢。”
  “那就金陵吧。”那男子远远丢过来一块银锭子。
  艄公喜笑颜开地接住:“哎!好咧!公子啊……路上我跟你说那金陵的十里风月……”
  那男子把头发向后一挽,然后踮脚一跃,稳稳地跳到船上,船身没有丝毫晃动。
  老艄公看得呆了,倒不是那轻盈的身姿,却是他将长发挽起后,露出的那一段雪白的脖颈,上面,上面似乎有……
  一朵五色梅。
  老艄公摇了摇头,想当年那人总是一身白衣,可眼前这人却不是的,想必是自己胡思乱想瞧错了。他再一看,那段脖颈又被瀑布似的长发盖住了,他便更加坚信是自己瞧错了。
  “艄公,走吧。”
  
  那船缓缓驶向一丛苇蒲之中,天边渐渐升腾起些许昏黄的暮色。船尾消失在河流的拐弯处,视线被层层摇曳的苇蒲遮蔽得严严实实。
  只是不久,那深处,忽然飞起一群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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