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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举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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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六娘听见“子嗣”二字,目光茫然片刻,紧接着明白过来,抿了抿唇,低下头没吱声。
李三少见他这副模样,还道他是在愧疚没能生出个一子半女,内心怜惜骤生,上前柔声安慰道:“没事,我不是说了么,子嗣之事不可强求,咱们慢慢来便是。”
一直以来,皆是张六娘在上李三少在下,这样猎奇的床笫位置,怎么能愉快地生出孩子?
张六娘听他如此讲,嘴角不禁提了一提,很快又平缓下去。
李三少则直勾勾地盯着张六娘的脸。
他家六娘子,真是越生越……好看了,唇红齿白,眉目乌黑不说,光是一抬头一颔首,就能将人魂勾了去。
他喉头抑制不住地一滑,凑上前,微偏过头,在张六娘脸上亲了一口,压低声音道:“娘子,我们……”
张六娘别开头,目光迅速危险了下去,声音却很恭顺:“书上说,不可白日宣淫。”
李三少一愣,随即一秒变脸,一本正经道:“谁说我这是宣淫——先人有云,夫妇当以生子传嗣为重,贤子更要有继后世之能,我是在为李家的名声着想。”
张六娘:“……”
李三少凑得更近,头埋在张六娘颈窝,声音带了一点鼻音:“娘子……”
张六娘推开他,闷闷道:“我听不懂你在说甚么。”
李三少难得见他如此风情,心里更痒痒,嘴上不要脸地直白道:“生儿子。”
这三个字简明扼要,一矢中的,张六娘明白后心情更闷,没留神说出了实话:“我哪里生得出儿子……”
话一出口,张六娘便浑身冷汗地反应过来,正要开口弥补,李三少却满不在乎,以为他是害羞说的反话,顺水推舟地接道:“生不出便生不出罢。”他在张六娘唇上啃了一口,黏黏糊糊道,“我只要你……”
张六娘一呆,眨眨眼,有些回不过神。
李三少已开始对他上下其手。
好半晌,张六娘眼睫一动,低下头攥住李三少不安分的手,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你真只要……我?”
李三少含糊应了一声。
张六娘盯着他的脸,心想能得此言,就算是即刻死去,也值了。
他松开手,缓缓环住李三少的腰,低声道:“我来伺候官人罢。”
当天,李三少被伺候得很舒服,险些误了晚膳时辰。
李家用膳一向男女有别,女眷有个专屋进餐。张六娘匆忙赶过去时,刘氏已吃完了,正坐在交椅上跟旁边一位官夫人闲谈。
张六娘眼一扫,知那是邻县的知县夫人林氏,与刘氏关系甚好,今日来不知为何事。
此时刘氏故意没瞧见他,他也不好坐下用膳,只能站在一边听她们交谈。
只听刘氏问道:“听说你们家又添了一儿?”
林氏道:“庶子而已,算不得甚么大事。”
刘氏羡慕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妾已生了三子。”
林氏闻言目光扭曲了一下,暗暗恨道就是因这骚蹄子生了三子,才让老爷极为看重她,平日里多留在她房,反而让她这个正室独守空闺。
她心里恨意横生,面上却显得云淡风轻:“乡下贱妇好生养罢了。”
说完,她想起李家的三少夫人是乡下人,正想改口糊弄过去,刘氏叹了一声:“若真是如此便好了,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进门都半年了,肚子里仍是无动静,看样子是个福气薄的,还比不上你家妾哩。”
这是在暗讽张六娘连“乡下贱妇”都不如了,林氏不好接口,讪笑一下。
张六娘目光骤然一黯。
刘氏兀自感叹了一会儿,心里忽生一计,和和气气道:“四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四娘”是林氏的小名,见知州夫人这么屈尊纡贵地问,林氏忙道:“夫人请讲。”
刘氏道:“你家妾如此能干,不知能不能借给我们家三郎使使。”
“借妾”、“换妾”在大宋是常有的事,且被文人墨客视为风雅之举。知州夫人发话,林氏莫敢不从,又心想,如此一来家里便除去了个大患,顿时喜不自胜,一叠声欢喜道:“使得!使得!”
两人各去了心头大患,又高高兴兴地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入夜,刘氏才驱人送林氏回去。
林氏一走,房内刹那间静了下来。刘氏神色淡淡地饮了盅茶,方不急不慢地问一旁站得腰酸背痛的张六娘:“我如此行径,你可有异议?”
张六娘低着头,没吱声。
刘氏晓之以理:“我晓得你为李家立了大功,将三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传宗接代乃是人之根本,我是迫不得已之举。”
说到这里,她又动之以情:“我也是女人,懂你的感受,所以没有纳妾,只是借了个妾来,届时那妾生的子,还得唤你为娘哩。”
张六娘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六娘知道该以大局为重。”
刘氏听他如此说,容色舒展开来,吩咐一旁的媳妇子去灶房热了热菜,叫张六娘吃了才放他回去。
因白天累狠了,李三少回房等了一会儿张六娘,便等不下去,上榻睡了。
张六娘进了门,骤然纳入眼底的,便是李三少的睡姿。
他内心黯然,无可言说,掌了灯坐在榻边,一声不吭地望着李三少。
昏黄灯火下,只见李三少肤色白皙,轮廓鲜明,眉眼秀致又俊朗,身段笔直而修长——对方常道他好看,却不知自己最具风情。
张六娘看着看着,呼吸便乱了,他低下眼帘吹了灯,随手将灯盏置一边,翻身上去抱住李三少,闷头亲他。
后者睡得迷迷糊糊,陡然被压住,还道是鬼压床,勉强睁眼一看,却见是张六娘,心下一松,顿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张六娘有些落寞地亲了片刻,内心忽生悲意。
他垂头,伸出手指压了压对方的嘴唇,心里简直五味杂陈。
……对方终究不是他的。
就算说了只要他,也不会只有他。
张六娘沉默了一会儿,茫茫然间,他觉察到自己内心于无尽悲伤之中,突然破开了一小口,钻出了一缕幽暗的火苗,无声炙烤着他。
他低下头,没有声息地盯着李三少,脑海里不着边际地飘出一个想法——若是杀了他会如何?
杀了他,他便不会有妾,也只能有他……一人了。
(六)
林氏的动作极快,翌日晌午刚过,便将自家妾打包送了过来。
蜀中深冬少雪,天气多干冷,偶尔一阵过堂风几乎能寒进骨头缝里。
只见那妾柔柔弱弱地站在门庭中,一身翩翩纱袍,腰上系着一条十二幅罗裙,一眼望去只觉鬓如乌云,眼若桃花,于寒冷中庭中倏然绽放出几分桃李的色彩。
刘氏看着她,等于看见了“儿子”二字,忙牵了她的手好一番慰问,又点了两个丫头与她,柔声道:“虽是借你来的,但你只要在李家一天,我们便照拂你一天,绝不会短你的吃穿用度。”
那妾正黯然自家老爷随手就将她借了出去,闻言动容道:“多谢夫人垂怜。”
刘氏笑道:“客气甚么,对了,你可有名字?”
那妾道:“知县老爷唤我青翠。”
刘氏赞道:“好名字。”停顿了一下,嘱咐青翠道,“你先去歇息一阵,晚上好服侍少爷。”
青翠羞怯垂了眼,埋下头,袅袅婷婷地跟着媳妇子走了。
她一走,刘氏板下脸,冲身后的张六娘道:“晚上叫三郎不要歇你那儿了,到偏屋去睡。”
张六娘垂在一边的手一紧,半晌轻声道:“……知道了,娘。”
听他叫“娘”,刘氏心骤然一软,例行公事地安慰道:“你别太忧虑,这妾是借来的,生了儿子也爬不到你头上,不用担心三郎对她上心,而你以后若是生了儿子,照样是嫡长子,地位不会动摇。”
张六娘低着头,声音依然很轻:“六娘省得。”
刘氏颇感欣慰,握住他的手,和颜悦色地说:“省得便好。”
当天傍晚,李三少与李大人一起用膳时,后者想起发妻的叮嘱,对李三少道:“今夜去偏屋睡。”
李三少心里念着张六娘,没听清就嗯啊一声,末了回过神,问道:“为何?”
李大人道:“问你娘去,她要求的。”
李三少倍感困惑,却碍于礼仪不好继续问下去。用完晚膳,他只来得及找张六娘简单说了会儿话,便被丫头强请去了偏屋。
没跟六娘说完话,李三少心里很不高兴,但被叫去偏屋是父母之命,他不敢违逆,只得闷闷地坐在那里,等着看有甚么花样。
好半晌,只听“哗啦”一声珠帘响,接着一片柔柔的、软软的裙角移至了他身边,李三少还未反应过来,一双如水葱般的手便顺势搭在他肩上,只见手的主人青翠含羞带怯地觑着他:“三少爷……”
“……”李三少道,“你是谁?怎地在这?”
青翠道:“我是夫人借来的妾。”她仿若无骨地依靠在李三少身上,声音虚虚的,浑不着力,“来给三少爷生儿子的……”
“夫人?”李三少心里突然很不高兴,“我夫人从未对我说起此事。”
青翠嗔道:“不是少夫人啦,是李夫人。”
李三少愣了愣,道:“我娘?”
青翠笑着应了一声,埋下头,用莹白水嫩的指尖一挑,解开了李三少的衣扣。
李三少虽不觉得有个妾是甚么大事,但他一想到自己要被这女人压,就感觉怪怪的,一把扫开青翠的手,冷冷道:“我不需你服侍。”
青翠被扫了个正着,手一下子红了,她心中委屈,眼泪骤然落了下来:“可是……”
李三少看也没看她一眼,低头扣上扣子,声音闷闷的:“哪有妾室生在正妻前头的,庶长子又不是甚么长脸的事——我家六娘没说不能生育。”
青翠抽抽搭搭道:“可我家老爷在我临走时说,若生不出儿子,就不要回去了……”
李三少慢吞吞瞧她一眼,没有作声。
青翠以为对方被自己感动了,正要热泪盈眶地再接再厉,只听对方慢吞吞地开口:“这干我何事?”
他推开青翠,不顾对方梨花带雨伤心欲绝,径直朝外走,哪里晓得刘氏便在外面,听见他在里面如此说,顿时勃然大怒:“六娘已过门半年,你俩如胶似漆日日黏在一起,若真生得出儿子早就生了!如今我不过借了个妾与你使,想让你快点传宗接代,你便如此违逆我!你究竟有没有将我这个母亲放在心上!”
李三少从未见过刘氏这般生气,纵使心里千不情万不愿,也得跪下道:“孩儿知错。”
刘氏脸色缓和了一些,到底是亲儿,没有多加责备,只是道:“如此,还不快回屋。”停了停,似是怕他心里有情绪,补充一句道,“你与她生了儿子,我便不再管你跟六娘,随你俩如何逍遥。”
李三少心情不佳,声音闷在鼻子里,道:“这可是你讲的。”
刘氏作恼怒状:“怎地,还不信你娘了!”
李三少没吭声,转身进了屋。
刘氏冲身后的媳妇子抱怨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还好六娘子不能生养,这要是生了儿子,指不定哪天骑在我头上。”
媳妇子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两人一边抱怨一边离去。偏屋内,李三少见了青翠就倒胃口,但不敢忤逆刘氏的意思,想了想,一把拽去了衣衫,脱光了躺平榻上,生无可恋地说:“你来罢。”
青翠一呆,没反应过来,心说这是几个意思?
气氛正僵持着,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三少爷,三少爷!”
李三少听出是张六娘贴身女使的声线,精神一振,立刻翻起身,随手拎起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扬声道:“进来。”
丫头笑嘻嘻地开门,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毫无嫌隙地对青翠说了句“翠姨娘好”,又冲李三少笑道:“少夫人怕少爷口渴,特特吩咐了我去厨房泡了杯参茶给您送来。”
李三少大感失望:“除此之外,他就没话让你带?”
丫头茫然道:“带甚么话?”
李三少不好说是夫妻私话,哼哼唧唧地糊弄过去,又心想,既有时间叫丫头送参茶,怎会连个带话的功夫也没有?定是在生他的气。
这么一想,他心情又闷了起来,一口饮掉参茶,朝丫头亮了亮碗,语气平板地说:“喝完了。”
丫头不知他为何变脸变得如此快,不过参茶已喝,她便能回去交差了,遂笑道:“少爷莫气,少夫人未叫奴婢带话,你可以让奴婢带话啊!想必少夫人听了定会十分高兴。”
李三少看她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他撑着下巴,苦思冥想许久,迟疑出声:“那……那你回去告诉他,我身在偏屋,心在他那儿。”
丫头一愣,随即羞红了脸,低下头收拾好碗盘,半晌嗫声道:“……省得。”
李三少见她这般模样,有点不放心,叮嘱道:“记得说。”
丫头羞羞答答地嗯啊一声,脚步飞快地跑了。
(七)
转眼间,又是三个月过去。
寒冬将尽,初春伊始。
中庭的枯树在一片茫茫雪色中,颤巍巍吐出一点嫩绿新芽。
张六娘站在青黑的屋檐下,手上捧着一盏瓷色细腻的茶碗,目光深浅难测地望着枯树,不知在想甚么。
他身旁的丫头认出那是李三少用过的茶碗,面露不忍:“三少夫人……”
张六娘陡然回过神,了无生气地掀了掀眼睫,复垂下眼,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茶碗边沿,方才轻轻地问:“听说他是在翠姨娘身上死的。”
这几乎快成每日必说的词儿了,丫头答得很快:“是。”停顿一下,她忍不住劝慰道,“三少爷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翠姨娘这般缠着他,必定会出祸事的……说到底,还是三少爷自己把持不住……”
话音未落,她飞快垂下头,似是在对自己言主人之过而懊悔。
张六娘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手指又摩了摩茶碗边沿,低不可闻道:“如此说来,倒是他该死了。”
丫头这次不敢答了。
她心犯嘀咕,这三少夫人,着实怪得很,自三少爷死后日日如此说话,怕是离疯不远了。
不过她又有点怜惜他,因三少爷死得太难看了。
听伺候翠姨娘的媳妇子说,是三少爷自己体力不支,在行房事时旧病复发,猝死在了翠姨娘身上。
这消息一传出,李家登时疯了两个人。
一个是被吓傻了的翠姨娘,一个是爱儿如命的刘氏。
反倒是生前与三少爷浓情蜜意的三少夫人,镇定得很,有条不紊地指使丫头仆妇搬三少爷尸体去火化,又寻了高僧来作法,将三少爷的骨灰安置在了李家宗庙。
可以说,没有三少夫人,三少爷便没法这么快地“入宗归祖”。
媳妇婆子虽在私下里嚼他冷血无情,但面上见了,仍是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三少夫人”。
丫头起初也觉得他冷血——哪有自家官人死了,连一滴眼泪都不落,就开始着手操办丧事的?
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推移,有一日,她陡然醒悟过来。
能摆在明面儿上的疯,例如刘氏,例如翠姨娘,那都是疯没入心的表现,像张六娘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才是真正的病入膏肓。
想通这一层后,丫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愈发怜悯他起来。
日头便在这一家没有声息的悲痛中,稳固不动地迁移。
又一年春至。
大雪将停。
满院的茫茫雪色,在愈渐浓厚的金黄之下,一点一点地逐步消融。
凛冬已逝。
丫头脚步轻快地朝中庭走来,看见张六娘想去抓地上的雪,不由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现在可比不得深冬的时候,地上的雪脏得很哩。”
张六娘一愣,缩回了手,很腼腆的、很柔和地冲她笑了笑。
丫头见他未曾梳髻,软软亮亮的黑发散落在肩上,映得肤色极白,眉眼乌黑,一时间美得简直雌雄莫辩,脸上不禁一红,嘴上硬邦邦地问:“给你梳髻的媳妇子呢?”
张六娘很落寞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她没来。”
这也算是常事。丫头例行公事地斥责了几句,解下自己的发绳,道:“我来给三少夫人梳罢——但我这儿没有别的饰物,仅有一根麻绳,三少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张六娘目光又空茫起来,好半晌,声音很轻地说:“他从前也爱给我梳头。”
丫头常偷闲来照看张六娘,类似的话听得太多,起初还有些感动,到最后只剩下麻木,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三少爷与三少夫人鹣鲽情深,我们都省得。”
张六娘低低地说:“可是他死了……”
丫头急道:“六娘子别动!要绑歪了!”
张六娘猛地偏过头,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十分幽沉:“他是怎么死的……”
丫头气恼道:“那些婆子日日在你耳边嚼舌根,你还不晓得吗?他是在翠姨娘身上死的——你看!果然绑歪了!”
她低下头,懊恼地捧起张六娘的头发,待要再绑,谁知骤然与张六娘打了个照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被死去的三少爷附身,心里茫茫然地想,她家六娘子真是太好看了。
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呢……于无边无尽的秀美中,透出一点含而不露的英俊。
——不对,英俊?
她睁大眼睛,又盯了一会儿张六娘,发现不是自己眼花,而是对方确实很英俊。
鲜明的轮廓,挺拔的鼻梁,黑沉的眼睛……比她见的任何一男子,都要英俊。
丫头心下骇极,手上不由自主地一松,麻绳轻飘飘地落地。
而她一个不留神,被张六娘抱了正着。
丫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十分冷静:“——他不是旧病复发死的。”
她内心诧异,下意识挣扎起来:“六娘子!你先松开我……你刚说甚么?”
张六娘偏过头,目光极深地凝望她,语气很淡:“他不是旧病复发死的。”
丫头渐渐停止挣扎,愣愣道:“那三少爷是……?”
张六娘竟微笑了一下,低而又低地出声道:“你还记得,夫人让你送的那杯参茶么?”
丫头道:“记得……”
说罢,她咬破舌头般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张六娘看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在里面下了春/药。”
丫头骤然松了一口气,满头冷汗道:“我当是甚么,仅仅是春/药哩……六娘子说得这般肃然,我还以为是毒药。”
张六娘很落寞地笑了笑,松开丫头,一步一步、形容端庄地走到中庭,低下/身,握了一手雪:“他身体不好,能行房事已是勉强,再用春/药便成毒药。”
他回首看丫头:“我与他同房半年,自是晓得这个理的。”
丫头张大嘴,接不上话。
张六娘摊开手,雪如细盐从他指缝中洒落,语气很平静:“所以,我知道他死的时候,心里并不惊讶,”他神色又温柔又落寞,“——他本就是我杀死的。”
好半晌,丫头才吃力地挤出声音:“可是——”
可是这样与你有甚么好处?
张六娘道:“没有可是。”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见不得他纳妾。”
丫头终于找到反驳的余地,忙道:“那妾是借来的!”
张六娘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眼神里仿佛藏了一团冰冷而骇然的幽火,他说:“借也不许。”
丫头答不上话了,只有费力捂住嘴,身体惊诧地发抖。
张六娘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目光像是落在她身上,又像是落在更远的地方。
她还未反应过来这一笑的含义,只听“砰”的一声响,像是有甚么重物砸在地上,丫头倏然从浓浓震惊中惊醒,手脚慌乱地跑去查看,便看见不远处,刘氏横瘫在曲廊上。
她手指轻颤地起试探了一下刘氏的鼻端,立时吓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惊呼:“来人!来人!夫人没气啦——”
一片兵荒马乱中,张六娘放下一直提着的嘴角,又抓了一捧雪搁在掌心里把玩。他眉目间依然落寞,眼里的骇然幽火却隐匿不见。
他想,他总算为他报了仇。
他生前是孝子,不敢违抗父母言,而他不过是一条“不举”命,能为他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一盏茶后,白腻的雪在他指间融化开来,变为一滩透着腥臭的脏水。
张六娘抬起手,放于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像是应了那句话。
雪融之后,唯余肮脏。
——《不举子》·完——
(八)
(一)七夕
“七月七日,谓之七夕节。”——吴自牧《梦梁录》
天还未亮,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砰砰”声响。
张六娘微微睁开眼,刚要撑起身,就被李三少不悦地按了回去,他一边披衣服,一边嘟囔道:“还没捂热呢,大清早的,谁这么不长眼地来敲门……你先躺着,我去看。”
张六娘看着他,心里略有些甜蜜,更多的则是担忧:“……还是我去罢。”
李三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起个床而已,啰嗦甚么。”
他动作粗鲁地推开门,一脸不悦地望向门外“不长眼的”,正要沉声呵斥,谁知等他看清那是谁后,沉声顿时化为了一股轻飘飘的气,愕然地从他喉咙里窜出:“娘……这、这么早你来……作甚?”
刘氏一脸喜庆地摸着怀里的东西,瞥见他还披着衣,又喜庆地问:“还没起哩?”
李三少呆呆地说:“没……”
刘氏道:“那我进来啦。”
李三少想阻拦她:“不是……你这么早是来……”
可怜他气虚体弱,刘氏不怎么用力地一推,就把他推到了一边,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又见张六娘还躺在榻上,纵使心里有点不悦,但念及他冲喜成功,便没如何计较,笑吟吟问道:“还没起哩?”
张六娘顿时坐起身,手脚慌乱地披衣服,低头小声回了一句:“没。”
刘氏嗔道:“怕甚么怕,我找你俩是有喜事来着。”
李三少揉着胸口走进来,不满道:“甚么喜事?”
刘氏神秘兮兮道:“我娘从东京给我捎来了一件好物事。”
刘氏娘家在东京是出了名的巨富,每年过节都要给她捎一些物事下来,不是象牙便是珠翠,没有奇珍异宝时,就直接捎金锭子,恨不得把“财大气粗”写脸上。
李三少从小见惯了这些,满不在乎道:“甚么物事?”
刘氏神秘兮兮道:“摩侯罗。”
“……”李三少愣了一下,他自幼极少出门,没见过市面上这些顽物,“摩……甚么罗?”
刘氏没理他:“我娘说,这物事,还让大师开了光哩。”
张六娘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扣纽扣,直到将衣服穿好后,才抬起眼,轻声解了李三少的惑:“摩侯罗,天龙八部神之一。听说成佛之前是一国之王,因罪堕入地狱,经历了六万年的苦难才修炼成胎,再经了六万年的修炼,方出世为人。”
李三少道:“听上去怪可怜。”
刘氏瞪他一眼,说:“生子愿如摩侯罗,你懂甚么。”
李三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那……那东西在哪儿?”
刘氏左顾右盼,半晌从怀里拿出一座精雕细琢的泥偶。只见那泥偶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趴在地上,笑嘻嘻地仰头望天,身上饰以红纱珠翠,周边砌着雕木栏座,一派富家胖娃娃形象,愣是没让人瞧出到底哪里跟佛家沾了边。
张六娘默默扫了一眼,又低下头。
真是……再加条鱼,就可以当年画使了。
刘氏喜气洋洋地问道:“好看吗?”
李三少觉得自己的审美观受到了冲击:“……好……看……”
刘氏硬塞给他:“好看就拿着!”想了想,又抢了回来,“……好看就自个儿生!”
李三少:“……”
有那么一刹那,他对生孩子的热情瞬间降了下来。
刘氏揣着摩侯罗,一边叮嘱他们要赶紧生儿子,一边往外走,然而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又折了回来,说:“晚上别忘了到彩楼乞巧。”
李三少无奈道:“省得了,娘。”
刘氏道:“生儿子也不许忘。”
李三少:“……我和六娘都省得。”
刘氏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李三少一脸郁闷。
但他想起刚才说的那句话,又为自己说情话的本领沾沾自喜起来,走到榻边搂住张六娘,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
张六娘:“?”
李三少一时半会没琢磨出更好的“睡觉”理由,就老调重弹地说:“我们来生儿子罢。”
张六娘看他一眼,难得幽默感爆发,轻声问:“生个摩侯罗?”
“……”李三少说,“……不要,让娘自己生去。”
张六娘微低下眼,用指节扣住鼻尖,乌黑眉目间很矜持地露出一点笑意。
李三少瞬间被勾引住了。
他有点口干舌燥,手扳过张六娘的脸亲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嘟囔:“生摩侯罗就生摩侯罗,让我生猴子都愿意……”
张六娘沉默一会儿,偏过头。
李三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跟着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娘——”
最后一个“子”字还未落下,他只觉得腰间一重,紧接着天地一旋,被张六娘压在了榻上。
对方眼睫轻颤,似是有些害羞,目光却深浓而危险,语气轻轻地回答他:“生猴子。”
李三少:“……”
他有种自己挖了个坑跳下去的错……“嘶!娘子轻点!”
(二)中秋
“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丝篁鼎沸。近内庭居民,夜深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孟钺《东京梦华录》
八月十五,中秋节。
夜色深沉,薄雾罩明月。
李家虽结了个财雄势大的亲家,但毕竟是官宦人家,不好效土豪在后院盖个楼来赏月。于是全家浩浩荡荡地朝酒楼行去,想低调地包个场子过节。
谁知包场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碰上了纨绔弟子闹事。
那弟子纨绔得颇为偏僻,不知是恭州哪个乡下窜出来的,讲着一口流利到教人听不懂的恭州话,语速飞快地说:“你们都跟老子等到起!我回切斗让我老汉把你们店封了!敢拒老子……老子才不屈你们!”
李大人目光淡淡看他一眼,问掌柜:“他是哪家的少爷?”
掌柜苦着脸道:“就是不知道哩……”他一边忐忑地说,一边觑了眼李大人的脸色,“今儿个实在对不住了,不如大人找别家?”
李大人语气难辨喜怒:“别家都被包了。”
掌柜冷汗唰唰流:“那……”
李大人道:“你叫他上来,若真是你们的错,我替他主持公道。”
刘氏叹了口气,侧过头掀起小半边盖头,冲张六娘抱怨道:“晦气。”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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