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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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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写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张坤的声音:“二皇子,您从这里站着发什么呆呢?”
  
  苍天素愣了愣,将信折叠收好,撩开帘子一看,果然苍天赐手里拿着一个银质托看着巡逻的卫队,一副做了亏心事被人抓包的尴尬表情,见到侍卫们行礼,有些慌乱地瞪大眼睛转过头看着他,掩耳盗铃地把托盘藏到了身后。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傻兮兮的。还跟以前一样,一闹了别扭就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怎么哄也转不回来,冷战几天后,又总是先扭着身子嘟着嘴服软……
  
  苍天素一眼扫过托盘中还在冒着热气的烤肉,神情微不可察得和缓了一瞬,示意张坤他们接着巡逻,招手把人请进了帐篷。
  
  进了主帐的苍天赐比在外面还要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一边想要装成坦然自若的样子找地方坐下,一边还要想办法掩饰自己藏着托盘的愚蠢动作,僵在门口愣了好久,终于还是委委屈屈的红了眼。
  
  ——曾经的小豆丁二号观颜察色的本事不差,能够从苍天素面无表情的死鱼脸上,看出自家大哥总算是有了点松动,态度比白天时要软和不少,自然要趁热打铁,借坡下驴。
  
  苍天素很是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上前把他手里的托盘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拿出药膏给他擦着红彤彤的掌心。
  
  苍天赐自觉理亏,小声道:“难得出来一次的,尧兰提议做点烧烤,就在马车旁边支起了架子,我烤了一点,觉得味道还好,想叫大哥一块尝尝。”
  
  七个大少爷开始动手烧烤自助是在两个时辰之前,期间浪费了果蔬肉类无数,可想而知,二皇子端来的这么一小盘肉也是经过了千挑万选才在矮子当中拔高个,选出来的比较能入口的。
  
  苍天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气道:“二弟,奶妈的事,我并没有怪你。”
  
  从小到大,两个人几乎没有发生过口角,因为苍天素此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旦意见不合,一般都是苍天赐气呼呼地扬长而去,最后也总是他忍不住地跑回来服软。
  
  在苍天素的记忆中,那是自己唯一的一次失态,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理智全无,口不择言,伤人伤己。
  
  他记得很清楚,在去邢台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费劲千辛万苦才从东宫殿偷跑出来的苍天赐,当时快要疯掉的自己指着对方一通怒斥,言辞激烈,语调尖锐,仿佛这样,就能把满心的自责都丢给对方。
  
  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能力手刃罪魁祸首,于是只能把气出在跟自已一样的无辜受害者身上。
  
  苍天素一直不愿回想这件事,心口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至今仍没有愈合,他生怕一碰就有汹涌的泪喷薄而出。这几年的坚强冷静在这道疤面前,都太不堪一击。
  
  只是如今当事人可怜巴巴地站在自己面前,红着眼睛无声控诉,大皇子难得自责了一下,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当初做得忒不厚道,很有迁怒捡软柿子捏的嫌疑。
  
  苍天赐圆滚滚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半天后才放下心来,嘟着嘴道:“可是后来你都不理我了……”
  
  苍天赐到底是没有想明白,自己从来不缺朋友,为什么独独对眼前这个不冷不热的家伙不一样。换了其他任何人,他都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幼稚的抱怨,无关自尊,无关骄傲。
  
  就像亲生母妃的问题,苍天赐这颗骄傲无敌的小月亮在周围拱绕的星星中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那么一个人,能够让他鼓起勇气,像十二岁面对苍天素时一般,一边打着嗝蹭着鼻涕,一边大哭着说出来“父皇说我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
  
  再好,再亲密的朋友也不行。
  
  那样一种无所顾忌,不计后果的心态,或者说,那样一个他能絮絮叨叨,倾诉一切烦恼的人,他丢失了,就不曾找回。
  
  苍天素看着他被烫得有些破皮的手掌,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变,情感的愉悦却在渐渐消失。他心中刚刚泛起的柔软的情绪,因为这一句话,几乎消失殆尽。
  
  景帝摆明了把两人放在对手的位置上,若然两个将近成年的皇子私交甚好,一个手握重权,一个深得圣宠,苍景帝看到的不会是兄友弟恭,和谐美满,只会是波涛暗涌,危机重重。
  
  两个最有势力的儿子联合起来,势力大到了足以威胁他这个老子的地步,在苍天素看来,苍景帝再怎么喜欢冒险玩闹,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一旦皇帝翻脸,动不了手中有实权的大儿子,想要把凭着他的宠爱才高人一等的二儿子拉下马,实在是容易至极。
  
  看着眼前满是委屈的二弟,苍天素突然满心失望——我为什么不理你,难道你就不能静下心仔细想想?
  
  监国的事件也是,你在没有能力反抗刘家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隐忍下来?难道非要玉石俱焚才能显示你的忠烈你的才干你的与众不同?
  
  在回来的路上,几个将军聊起军国大事,李仁锵就曾经委婉的表示,澄王爷集合一帮乌合之众跳梁小丑一样的谋反还能轰轰烈烈闹到这种阵势,二皇子和刘家在中央权力体系中毫无意义的内讧起码要占七成的责任。
  
  苍天赐监国名正言顺,刘家手中权力巨大,如果不是苍天赐没有能力在放权给刘家的同时保证自己地位不倒,如果两派能丢下私人恩怨齐心合力态度强硬地挟制军队,几员封边大将也不会有胆子在国家危难的时候躲在一边看热闹。
  
  要不是苍天赐监国的事情办得实在不漂亮,苍景帝也不会明着帮苍天素打压刘家,同时几乎选择放弃了自己手把手培养好几年的二儿子。
  
  苍天赐出生后五年到三皇子出生前,后宫只有一位公主诞生,景帝这么做,自然不单单是为了给有孕困难的皇后体面。
  
  无论下面几个小的闹得怎样的乌烟瘴气,也无论底下朝臣怎么猜测怎么站队,其实苍景澜和苍天素都很明白,没了年龄相当的二皇子,景帝立太子的诏书上写着的,只能是苍天素的名字;他百年后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的,也只能是苍天素一人。
  
  遮掩住心底的情绪,苍国大皇子垂下眼帘,声音平板:“二弟,我并没有不理你……”
  
  “你有!我给你写信你都不回,你回来这么多天,都没有去找过我,如果没有必要,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不太适合像小时候那样相处了。”苍天素皱皱眉,先一步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抱怨。
  
  原本低着头摆弄手的苍天赐哆嗦了一下,他再抬头,已经是眼眶通红,却仍然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你还是在怪我……”
  
  苍天素浅淡地冲他笑了:“我没有。”这几年,除了恨,他其他所有感情都是淡淡的,需要表现出来让人看的情绪大多浮在瞳孔最外层,眼底永远只有零星得可怜的一点波澜。
  
  “我们两个的感情,就像小时候在冷宫那座小破屋下埋着的木盒子,这么多年过去,发霉了变质了腐烂了……”苍国大皇子将药膏收了起来,没有去看对方的神情,“你看,当初再怎么美好,再怎么视若珍宝的东西,到了如今,再也没有挖出来的必要了。”
  
  不论是陶瓷弹珠,是拙劣的木雕玩偶,还是殷燕糕桂花糕,苍天赐心心念念日日夜夜不忘的东西,他的大哥都早已经放下了。
  
  有人宠着有人爱着的苍天赐能够理直气壮地沉浸在回忆中不愿醒来,苍天素却没有这样的特权。
  
  他每天睁眼第一件事,不是为已经失去的无忧无虑的童年哀叹,而是要打起精神,为了能够活下去拼尽全力。
  
  无论是荒凉清寂的冷宫,还是温馨拥挤的昭日殿,里面承载了两人童年最珍贵的记忆,苍天素回首,往事历历在目,依旧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干净,那样的轻松,那样的自在。
  
  他不是不怀念,只是放手丢开的时候,却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皇城偏僻角落的一方天空,太过逼仄,太过狭小,就算苍蓝澄净得透彻心扉荡涤灵魂,也再圈不住他的勃勃野心。
  
  渐渐成长的大皇子需要更广阔的一番天地来施展拳脚,在西北,在戚国,乃至整个无极,素手芊芊指尖轻抖,串结起一段无上辉煌的征程。
  
  苍天素有些心灰意懒。
  
  四年前奶妈的事情,是因为两个人都不成熟所致,自己没有资格抱怨任何人——可是为什么四年后,我已经成长了,你却还是这么的理想化,这么的幼稚,这么的不成熟?
  
  从我乘上前往西北的马车时,结局就已注定。自我踏入西北军权力中心的第一天起,我们就不再是亲密相伴的发小,就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就不再是手足情深的兄弟。
  
  我是苍国名声赫赫的皇长子,你是父皇推出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我唯一要打败的对手。
  
  苍天赐,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我跟你,只能是敌人。
  
  不死不休。


☆、手段

  有一个人半途溜号的烧烤自助依旧办得很成功。六个平日里从来没亲自动过手的大少爷,兴致甚高下,耗时一个时辰,实打实报销了三公斤肉类,两公斤蔬菜,一公斤水果,还有三辆马车。
  
  因为他们挑选的地点离大营有些距离,等到看到浓烟的巡逻队赶过来灭了火,三辆小一点的马车早已经减肥成功,就剩下三个烧成黑炭的车架子在空地上立着。张坤带人从附近的河里打了水把火浇灭,也只抢救下了苍天赐一人的马车。
  
  幸亏主帅的车架没跟他们放一块。没有理睬不停跳脚的林尧兰,张坤长舒了一口气,重新集合人马,继续巡逻去了——大夏天的跑来跑去累得半死,早就热得不行了,谁有闲心从这里听他鬼哭狼嚎?
  
  因为局部火灾打断了二人谈心(?),苍天素来到现场,看看灰头土脸的六位大少爷和他们身后苦着脸的小厮丫鬟,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提议明日大家转移阵地,挪到他的车辆上去。
  
  林尧兰看看低着头不说话的苍天赐,直觉失踪多时的二皇子是受了兄弟欺负,嘴巴一张话还没出口,就被后面两个男子捂得结结实实的。
  
  “多谢大皇子美意。”一位蓝衣男子急忙开口,生怕这姓林的当真不识好歹把话给拒绝了——三辆马车都给烧了,二皇子的马车大是大,可是也不可能挤上十六个人。非常时期不算避嫌,丫鬟小厮们也能把那辆车挤满,他们这群少爷,当然还是转移阵地比较好。
  
  苍天素没有多说,冲满脸灰黑的几人点头示意,转身走回了大帐。
  
  他一走,捂嘴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力道,被压制得死死的林尧兰立刻夺回了主动权,扯着蓝衣男子的领子怒道:“你俩干什么拦着我?!”
  
  “你自己愿意跟下人挤一块,可不要扯上我们。”对方笑眯眯哼了一声。
  
  “见风使舵,见利忘义,”林尧兰哼得声音比他还要大,“我才不跟他坐一辆车呢,赶明儿林三爷我自己骑马!”
  
  苍天赐此番带出来的六个人,林尧兰,王德钏,李仁嵶,张广帘张广鹏兄弟,蔡枫。
  
  蓝衣男子——王德钏耸了耸肩,并没有出声——就你那个小身板,还当这是咱几个在驯马场溜圈子呢,现在一天行军八个时辰以上,你当你是铁打的?
  
  林尧兰还想说什么,看到苍天赐一语不发转头离开,想要追上去询问缘由,被几个人联手拉住了。
  
  “老实点,皇家兄弟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别把自己不当外人。”蔡枫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林尧兰动作一僵,看着苍天赐比平时还要显得孤单瘦削的背影,喉结轻动,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啊————!”长长的哀嚎声在军营上空徘徊不散,惊起一众鸟雀煽动翅膀飞向远方。
  
  “王德钏,你轻一点……”林尧兰看着自己浑身还在淌血的伤口,咬着被子角,差点没哭出来。
  
  王德钏此时换了纯白的衣衫,手执药膏,冲他翻白眼:“我真服了你了,跟谁叫板不好,在他带了四年的两千精兵前,你还敢跟人家主帅过不去?”
  
  “什么精兵,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眼睁睁看着咱们被打,居然都不肯伸手帮忙……”林尧兰把被子角更往嘴里塞了塞,口齿不清地控诉道,“你看看这几天他们都干了什么事,喝酒吃肉嫖女人,聚众赌博,吹牛胡闹——什么精英,根本是一群流氓!”
  
  林尧兰的愤怒由来已久,某一日晚上少爷们一块出行,正好离开了守卫森严的军营中央区域,见到了醉生梦死跟一大群营妓鬼混的几百士兵。
  
  平日里连脏东西都没见过的少爷们哪里受得住这等肮脏场面,当即都变了脸色。沉得住气的还好,沉不住气的当即就要跑到主帐质问苍天素御下不严。
  
  由林尧兰带头,身后跟着张广帘张广鹏,三个人给守门的侍卫把意思说了一下,在主帐外吹着冷风等了好久,进去通报的侍卫出来,一指亮着灯的帐篷,说起瞎话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主帅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情,请改日再来。”
  
  本来就心火过剩的林尧兰气的一个倒仰。
  
  王德钏叹口气,明白每个人现在心头都憋着火,只等着寻个由头,冲着大皇子发出来。他觉得这事不怪林尧兰,这几天过的,实在是太憋屈了。
  
  从帝都出发已经十多天了,大军的推进速度极慢,主要是从农民手中收回土地的工作实在难以进行。
  
  澄王爷谋反,杀尽地主商人士族乡绅,把所占领的土地平分给了农民。朝廷想要收回土地,就不可能把这项政策执行下去,但是农民又不想把手中的土地交上去,两方的矛盾从根本上就不可调和。
  
  几个人第一次出行办事,而且还是这种大事,当然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结果还没等商量出个三四五来,大皇子那边已经把处理政策公布了出来,着实让几个人狠狠扫兴了几天,不过看着那份资料,也没人能挑出什么错来。
  
  按照壮劳力分配,一个壮劳力可以分得两亩地,没有壮劳力的,一个家庭分得两亩地,多余的按每亩五百文卖给朝廷,所得的钱由本村临时选出的村长按人头分给村民。
  
  王德钏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专门对这方面进行了研究,其实这样子分配已经比苍国人均占地水平高了不少,是一个很高的比例了。
  
  但是仍然有很多人不服气,认为澄王爷分到的土地就属于他们自己了,死活不肯上交,有的甚至还收留掩护叛军余党,宣称朝廷强行没收土地残暴无度,不若大家合力将其推翻。
  
  苍景帝的两个圣旨分工明确,苍天素控制大方向,是不管具体工作的,人家也没有狗拿耗子越俎代庖的意思。再加上不论是跟主帅不和还是营妓告密事件,几个人把两千士兵得罪狠了。旁人不肯帮忙,自己带的小厮丫环什么的又没这个本事,跟人扯皮打嘴仗的差事,都要落在他们七个人身上。
  
  本来推进的速度就很慢,三天前抵达的萍凉村是他们遇到的反抗最激烈的村子,在几个后生打头下,整个村子无论男女老少,都跑出家门跟七个人玩扯皮。
  
  七个人翻来覆去的把道理都讲烦了,折腾了整三天还是没能拿下,闹到最后,对方居然还敢出手打伤朝廷来使,连二皇子带的两个侍卫都被石头砖头活活砸死了,要不是大皇子派了人跟着保护,恐怕几个人今天就回不来了。
  
  王德钏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最后救了人,那十几个士兵也压根就没想出力,也就是不愿意撕破脸皮,面子上做做样子罢了,否则凭着十几个老兵压制,一行人也不会被一百多个村民打得抱头鼠窜。
  
  他们长到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苦楚,各个身上都挂了彩,青青紫紫的一大片。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林尧兰耳朵动了动,突然堵住他还要继续劝说的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竖起耳朵细细倾听。
  
  “好像……是喊杀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急忙冲出帐篷,被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一把拦下了:“两位少爷请在大帐中安心等着,现在兵荒马乱的,若然有人不长眼伤了两位,主帅那面我们都不好交代。”
  
  这个人王德钏见过,虽然此次出行带了两千精兵,但是有资格紧跟在苍天素身后的,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人,十几天下来,他都看了个眼熟。
  
  林尧兰看向周围,见除了苍天素的主帐没有动静外,四周三个帐篷的人都已经出来了;他再看向外面,火光震天,轰鸣声不绝于耳,黑压压涌过来的人马望不到边。
  
  “怎么回事?”苍天赐拉住那名男子,“这些是叛军余孽?”
  
  张坤行了礼,点头道:“请诸位安心等待,天亮前应该就能分出胜负。”
  
  苍天赐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皱眉过后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张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早今天傍晚斥候回馈的消息说了出来:“大抵两万人左右,主帅说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天,时间给的很充足,足够他们点起军马,再加上人数跟先前预测的相当,这就算不是残余的所有叛军,剩下的也没有能耐翻起什么波澜了。”
  
  两万人?几个人互相看看,渐渐都白了脸色。
  
  林尧兰嗫嚅道:“……可是,我们只带了两千人啊……”
  
  也就这点道行,还敢跟主帅叫板?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材。
  
  张坤垂眼遮盖住眼底的轻蔑:“现在冲锋上阵的也只有五百人罢了,还有五百人两天前已经跟大部队分开,两面夹击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苍天赐脸色好看了不少,第一个恢复了平素的模样,神色如常道:“另外一千人呢?”
  
  张坤定定看了他一眼,觉得一个第一次见血的奶娃儿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一直板着的脸挤出了一个半成品的微笑:“当然是保护营帐了,难道一群不入流的余孽还能比我们的主帅重要?”
  
  苍天赐犹豫了一下:“我能去大哥帐篷里看看吗?”
  
  张坤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请。”
  
  苍天赐进去的时候,他的大哥正在手执毛笔蘸上清水给一只白雕洗毛,画一样的眉目,脸上的浅笑高雅清绝,跟前几日应对林尧兰的万般刁难时别无二致,不染半点尘埃。
  
  “这群乱党们一直以为,我只带了两千士兵。”苍天素侧过头看着神色复杂的二弟,眼睫淡淡开阖间,凛然若有光。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千人是前任镇北大将军段德花了五年功夫一手训练出来的,跟着他出生入死,征战了近十年。他们也不知道,这两千人曾经用肉身充当攻城锤,生生撞开过瓶夜城紧闭的城门,亦曾经参加过困兽之战,为我创下过最辉煌的奇迹。他们当中最少的一个,手上也有超过五百的人命。”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这是天下间最基本的兵法。”苍天素含笑逗弄着在桌子上咕咕叫晒肚皮的白雕,“可偏偏有人不自量力,一头撞进陷阱。”
  
  这是人的劣根性,一众余孽看着醉生梦死喝酒嫖妓赌博的两千人,宁愿相信打了无数次胜仗的西北军凭借的是狗屎运,也不愿意接受人家是有真材实料的说法。
  
  而苍天素选取的突破口,恰恰就是他们的轻敌自大。
  
  苍天素好言好语把精神状态很不好的弟弟哄睡了,他特意在帐子里点上了一支燃香,用以助眠安神。
  
  苍天赐意料之外地睡了个好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负隅顽抗的两万匪徒已经杀的杀,抓的抓,连尸体都被勤劳的亲兵们掩埋好了。
  
  助眠的燃香同样在苍天赐一行每个人的帐子里都点上了,每个人都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
  
  等七个人醒来的时候,苍国也已经没有了萍凉村。
  
  就在昨晚,西北军主帅看完俘虏口供后勃然大怒,两千精兵分成五路开进萍凉村,不费吹灰之力踏平了这个百余人的小村落。


☆、质疑

  林尧兰一手扯着苍天赐,一手扯着王德钏,无视掉李仁嵶等人的劝说,满军营乱窜寻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苍天素。
  
  苍天赐说了几句,见他满脸通红,气得不轻的模样,暗叹口气,只得住了嘴。其实不仅是林尧兰,他自己早上醒来的时候,也被萍凉村的惨状吓到了。
  
  一众村民勾结反贼,妄图除掉来收回土地的天使,按照律例最轻的也是要夷三族的,他明白大哥只是命人将涉案村民尽数杀光,并没有牵扯外族,已经算是宽厚的了。
  
  但是到底萍凉村村民也是苍国百姓,民智未开,不过是受一起子奸人挑唆,一时蒙了心智,如此打杀了,连尚不懂事的懵懂幼童也不放过,也未免太让人心寒。
  
  “拿了贼赃据为己有,还胆敢逆谋造反,本王如何能放了他们?”苍天素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听完林尧兰的责问,微微一笑,满是华然凉薄的味道,灰蒙蒙的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他们满心以为凭着一句法不责众就能逃脱了罪责,难道是因为本王长得不像刽子手?”
  
  他本就生得极美,风流蕴籍,百般难描,此时曼声细语,一字一顿念出“刽子手”三字,衬着满眼染血的土地,两相对比,反差竟然强烈到狰狞惊悚的地步。
  
  苍天赐拉住还想再说什么的林尧兰,垂头沉默着没有出声。“本王”的二字自称一出,他便明白过来,质疑这件事已经触到了大哥底线,尧兰再不识好歹纠缠不清下去,自己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他了。
  
  “二弟莫要忘了,平素再怎么倾心相交,也不可失了礼数,不要让区区一个白丁爬到你的头上。”苍天素丢下一句话,就见远处张坤冲自己打手势,没有再搭理几人,衣袂飘飘而去。
  
  苍天赐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看了看炸毛的林尧兰,苦笑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去了。
  
  王德钏看着两位皇子的背影,脸上没了一贯的笑容,沉思良久,突然冒出来一句:“尧兰,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什么我干了什么?!三爷我干什么了?!”林尧兰张牙舞爪,气得跳脚——林家三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不论是“区区”还是“白丁”,都深深刺激到了他。
  
  王德钏深深看他一眼:“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二皇子好,才处处跟大皇子针锋相对——只是你可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原原本本地禀报给皇上?”
  
  林尧兰愣了愣,好半天猛然醒悟其中关节,脸色大变,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他的耳边仿佛响起王德钏未尽的话。
  
  ——你几乎毁了二皇子的未来。
  
  时耶?命耶!王德钏叹了口气。
  
  先时因为几人从小一同在上书房长大,苍天赐这几年又从未摆过皇子的架子,加上尧兰这人心直口快想什么说什么,王德钏对于他一路上不顾二皇子劝阻一味挑刺的行为并没有放在心上。
  
  大皇子今日这话说得极重,王德钏才惊觉,这不是在小书房里几个人赶了仆从关着门商量事情,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周围不知道多少人的面!
  
  堂堂一国皇子居然还约束不住自己的手下,这在皇上的眼中,该是何等的无才无能无用?
  
  更何况,今日之事不是先前吃穿用度的小事,而是牵扯到反贼的处理问题,二皇子让身边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伴读对着有资格全权处理这件事的大皇子大吼大叫,质疑逼问,已经不再是几个年轻人不合的简单问题了,而是上升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高度。
  
  尧兰今天不仅是惹恼了大皇子,恐怕在皇上那里也已经记了名,甚至皇上可能比大皇子更加恼怒尧兰。
  
  ——自己辛辛苦苦放在身边□了这么长时间的儿子,自己给予隐形太子待遇的儿子,自己任命过监国的儿子,在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处理上居然出了原则性的失误!这样的错误如果多了,景帝再怎么偏心,再怎么护短,也难以让这么一个儿子继承皇位。
  
  尧兰会被皇帝迁怒,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王德钏回头看看几个同样若有所思的同伴,明白到了明日,大皇子郡王马车里的僵硬气氛肯定会有所改善了。
  
  他现在想明白了大部分事情,回想起大皇子一贯的清雅出尘微笑,许是心境的改变,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三分狠辣。
  
  他先前还在奇怪,面对尧兰的屡屡挑衅,大皇子为什么诸多忍让——尧兰这几天的无理取闹,别说是两千精兵,就连自己这边几个人也有些看不过眼,那位传言中心狠手辣的少年大将怎么会硬生生忍下来?
  
  现在答案出来了,对方一次次的忍让,换来的自然是尧兰的步步逼近,直至到了这次,尧兰理所当然地指手画脚,他们这些平素自诩聪明绝顶的风流才子,谁都没有觉出其中的暗藏杀机。
  
  大皇子就凭着十几天的忍让,不动声色地就除掉了一个皇位的最有力竞争者,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再没有比他玩得更漂亮的了。
  
  那么二皇子呢?他们这些人政治敏感性不高,但是二皇子可是皇上手把手教出来的人物,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察?
  
  王德钏想到苍天赐临走时眼中的一抹异色,一时怔然。
  
  苍天素从白雕脚上绑的竹筒中将信笺拿了出来,用清水泡过,再白醋蘸过,涂上一层米浆,等了半柱香,看着上面显现出来的字迹,难得变了脸色。
  
  段羽的信极短,只有寥寥数字:“承国国君遇刺身亡,太子继位。”
  
  赵六的信更短,很大的一张花纹繁琐的纸上,一个大且居中的“三”字,以血写成,因为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较长,已经呈现出凝固的暗红色。
  
  “其实,当年三师弟曾经化名张崂山跟在你父皇身侧五年,关系跟你同六子现在差不多,很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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